第12章 葬禮
BL殺戮秀 by 狐狸
2019-12-5 15:43
他們挖了個坑,準備把拉鐵放進去。
這種活以前一定是拉鐵幹,介於他死了,夏天還傷著,只好醫生來幹。誰叫他殺的人最少。
夏天茫然地站了一會兒,轉頭去檢視屍體,掃了一眼周圍的戰況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戰鬥視野向來一流。
他朝白敬安說道:「謝了。」
白敬安點點頭,說道:「也謝了。」
他們不再說話,夏天走到草叢里,撿起丟掉的那枚花環,很新鮮,沒有任何損傷。
他拿著花環,小心在地上坐下,白敬安扶了他一把。作為一個戰術規劃,任何時候都要保持警惕,但如果說他對殺戮秀有什麽了解,那就是:這會兒是絕對安全的。不舉行完這個戲劇性的葬禮,主辦方才舍不得讓他們死呢。
白敬安拿過醫療包,朝夏天說道:「衣服脫了。」
夏天脫了上衣,白敬安檢查了一下,大部分的地方血已經止了,但小腹的舊傷裂開,血還在不停滲出來。
「傷口得縫合一下。」他說。
夏天拿起針線包遞給他,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白敬安說道:「我們還有點麻藥。」
夏天擺弄手里的花環,說道:「我來上城時,情況很不好看。我跟人說我會功成名就的,沒人信,只有最小的妹妹信。她還不到六歲,和我同父異母,我說什麽她都信。我說到時會編個花環帶在她頭上,她高興壞了,天天都在說這事兒。」
他聲音很輕,因為不想被收音器捕捉到,這是一次私人的交談。
於是白敬安盡量做出沒有在說話的樣子,他拿了塊石頭,把針弄彎,一邊把背包里半瓶酒丟給他,說道:「麻藥不太夠。」
夏天灌了口酒,是款中世紀沒有的烈性酒,他喝酒的樣子看上去習慣這類手術了。
「抽簽儀式前一天,我接到她的電話。」他說,「她說媽媽死了,被嫖客打死的,我們都說他早晚打死她,她還不信。」
白敬安的針刺進他皮膚,他呼吸都沒有緊一下。
「她說爸爸要把她賣掉,她聽到他講價格了。我讓她去找……一個朋友,和大部分的朋友一樣不可靠,但如果她手腳夠勤快的話,也許能收留她幾天。至少那麽點良心該是有的吧。我很難想象我死了她會怎麽樣,我向她保證,我會活下去,然後接她上來。」他接著說。
白敬安突然想起,他的確看到夏天接那次電話,是在訓練間隙中,電話接過來沒有圖像,只有語音。
當時他坐在訓練室的角落,頭靠著墻,樣子很疲憊,像是想從墻壁中汲取一點溫暖和安全。
他一邊講電話,一邊擺弄一把小刀,刀鋒把指尖劃破了,他渾然不覺。
白敬安從沒看見他這樣過,即使在情況最糟的時候——比如從放著支冷屍體的臥室走出來時——他也總能迅速決定接下來幹什麽,雖然總是十分瘋狂,但絕不介意更瘋上一點。
現在他知道他為什麽那樣了,因為他在許下一個無法兌現的承諾,在虛張聲勢,跟個孩子保證能解決一切,但手里什麽牌都沒有。
他回憶那時他的聲音,溫柔又認真,胸有成竹地安撫驚慌的小女孩,仿佛一秒也沒有懷疑過自己會幸免於難,大家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感到胸口一陣窒悶,世上怎麽會有如此折磨人的對話,這麽難以忍受的困境。
「她真的相信。花環。陽光。事情會好起來。上城的大房子。」夏天說,「我一直覺得她腦子有點問題,那種希望……太可怕了,荒唐透頂,你不能這樣,會死得很難看的。」
他低著頭,頭發散了一些下來,而天際光線越來越暗,白敬安看不清他的表情。
「在這世界上,你什麽也不能指望。」他用悶悶的聲音說。
他那樣子讓白敬安想勸上一句什麽,說事情沒這麽糟,一切會好起來的,可是卻說不出來。
因為他是對的,這就是這樣一個悲傷又殘酷的世界。雖然有時你必須得抓住什麽,固定住自己,不至於滑落深淵,但你眼中所及的一切都脆弱不堪。
能說什麽呢。所以最終他只是割斷縫線,把繃帶綁好,想了想,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醫生挖好了坑,他們把屍體放進去,然後站在那里,想著是不是要說幾句什麽。電視里葬禮都要說點什麽的。
醫生看了眼白敬安,戰術規劃沒有任何說話的意思——這種情況下,一般都是他主持葬禮的——他盯著腳尖看,好像那里真有啥值得一看的東西。
這窒息般的沈默持續了十幾秒,他決定還是填充一下空白的致詞環節,於是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來唱首歌吧。」
然後他開始唱。
那是《黑暗之子》里的一首插曲——一部他一直在追的電視劇——是男主角去救他一個朋友時的插曲。最終他只找回了他的屍體。這場救援從頭到尾就沒有成功的可能,他早就知道,但還是去了。
曲子不太有名,但他第一次聽時就被那溫柔的絕望打動了,一有人死,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首。
他唱道:「在一個春日溫暖的清晨,她吻了他,把他帶走,他躺入大地的胸膛,樹木沙沙作響,像一個孩子回到了家;在一個夏日晴朗的夜晚,她吻了他,把他帶走……」
歌詞把春夏秋冬都唱了一遍,曲子有種單調的古風,他不確定拉鐵會喜歡,不過對大家站在他墓地前唱歌的肅穆場面應該會比較滿意。
他唱出來前有點擔心被嘲笑,不過現在顯然沒人有心思嘲笑他。
他們把土填好,他朝夏天說:「你要說點什麽嗎,他滿喜歡你的。」
「他誰都喜歡。」夏天說。
「說點什麽吧。」醫生說,「就是……隨便說一點,不能誰都不說話吧。」
夏天陰沈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頭看這座孤獨的墳塋,還得靠網絡投票才能留著。
「好吧。」他說,「埋在這里的是拉鐵,他出身於下城T15區,我不知道他父母是誰,有沒有愛過誰,我猜沒人知道,也沒人關心。這種人在殺戮秀上就是開胃點心,他的生命低劣廉價。」
醫生咳嗽了一聲,覺得他的話很不合適,但又鼓不起勇氣打斷。
白敬安只是盯著新土看,一言不發。
「我不喜歡他,我猜沒人喜歡。」他接著說,「他被摧毀了,一輩子被人利用和傷害,但還是不死心,想去渴望什麽重要的、有意義的東西……傻瓜一般都是這麽著死的。
「不過確切地說,他是為了救我死的,雖然我並不值得他這麽做。世界上有些值得為之死去的事,一頓飽飯差不多就算得上,但我絕對不算。戰神祈禱詞也不算。」
夏天彎下腰,把那個從草叢里找出來,還十分新鮮的花環放在拉鐵的墓上。上面沾了點血,不過他死了,不會介意的。
「希望聽了你的悼詞後,他們還能讓他葬這兒。」醫生說。
「他死了,不會挑挑揀揀的。」夏天說。
醫生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又看看白敬安,希望他也能說些什麽,但他們的戰術規劃專心盯著自己的鞋子,註意到他的目光,他擡起頭,說道:「好了嗎?」
「好了。」醫生幹巴巴地說,白敬安站起身,表示此事告一段落,他有種能叫一切變得枯燥乏味的本事。
「那個……我們再找個地方躲起來嗎?」醫生說。
「不太好躲了。」白敬安說。
他擡頭去看那只貓頭鷹。搞出這樣一出悲劇,它還沒有飛走,站在樹上看著這支殘余的小隊,和他們靜默的葬禮。
「怎麽了?」夏天說。
「他們喜歡你。」白敬安說。
夏天怔了一下,白敬安轉身離開,心里想著,他們想看到他,並不斷把戰鬥引到他身上,我得調整計劃。
夏天看了眼貓頭鷹,冷下臉來,轉身就走。
他走了兩步,突然間回過頭,盯著那只貓頭鷹,然後拋了個殺氣騰騰的飛吻。
白敬安真想撲過去,揪著他的手拽下來,拖離那只機器鳥的視線。
他簡直能聽到攝像頭那邊策劃組的歡呼了。
第199屆殺戮秀的總導演叫雅克夫斯基——本來不叫這名,但他希望自己有點異國情調——頭發染成黃色,總帶著種藝術家式神經兮兮的氣質。
他每天喝很多酒,大部分時間覺得這份工作令人崩潰,而酒讓一切變得好多了。
偶有的清醒讓人毛骨悚然,他用更多的酒來解決。
他很有錢,但電視臺拿著他的終身合同,現在可不是你賺了足夠的錢,就能遠走高飛的時代了,公司得保護自己的投資嘛。
他跟前的屏幕上,最大的一塊切在花環墓地——他們剛起的名字——拉鐵的屍體陷在土里,全是血,幾乎被劈成了兩半。
他心想,又一個走投無路的人,追逐著錯誤的光亮來到這里。這里有金錢、承諾和安撫,然後他就死在了這片巨大、血腥、粘滿屍體的網中。
夏天的三人小隊正穿過一片稀疏的樹林,幾個小窗口能清楚看到他們的表情,尤其是夏天。
他們的金童換了身衣服,樣子不算特別沮喪,於是雅克夫斯基切換成背景視角,再配上悲傷的音樂——那首《她吻了他》的慢歌版本——剛舉行完葬禮應該悲傷點,而一系列的戰鬥之後,也需要緩緩節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