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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佬 by 奇瑪曼達·恩戈茲·阿迪契
2019-12-5 00:34
在那段戀情結束以前,他們沒有再吵架,可在布萊恩鐵石無情,伊菲麥露埋藏進自己的世界裡、大吃整塊巧克力的期間,她對他的感情變了。她依舊傾心於他,他的道德品質,他纖塵不染的生活,可如今,這種傾心是對一個和她有距離的人,一個遙遠的人。她的身體也變了。在床上時,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滿懷赤裸的欲求投入他的懷抱,當他把手伸向她時,她的第一反應是翻身轉開。他們時常接吻,可每次她的嘴唇總是緊閉著;她不想讓他的舌頭伸進她的嘴。他們的結合流失了激情,但有一種新的激情,存在於他們之外,把他們連結在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親密中,一種不固定、未言明、直覺式的親密:巴拉克·歐巴馬。他們,在沒有絲毫被動之意、沒有出於義務或妥協的陰影下,對巴拉克·歐巴馬看法一致。
起初,她雖然希望美國能選出一個黑人總統,但認為那不可能,她無法想像歐巴馬當美國總統。他似乎太纖弱,太瘦得皮包骨,像一個會被風吹倒的人。希拉蕊·柯林頓更加敦實。伊菲麥露喜歡看柯林頓上電視,穿著古板的褲套裝,臉上偽飾出堅毅果決的表情,藏起她的美貌,因為那是唯一能說服世人相信她有才幹的辦法。伊菲麥露喜歡她。她希望她能獲勝,願她一路順利,直到有一天早晨,她拿起巴拉克·歐巴馬的書,《我父親的夢想》,是布萊恩剛看完、留在書架上的,裡面有幾頁折起來做了記號。她端詳封面上的照片,那位年輕的肯亞女人眼神迷茫地盯著鏡頭,雙臂環住她的兒子,那個年輕的美國小夥,輕鬆活潑的模樣,把他的女兒抱在胸口。日後,伊菲麥露會記得她決定讀這本書的那一刻。只是瞧瞧。假如布萊恩推薦的話,她也許就不會讀了,因為她越來越避忌布萊恩喜歡的書。但他沒有推薦這本,他只是把那留在書架上,挨著一堆別的他已經讀完但打算重新再讀的書。她用一天半時間讀了《我父親的夢想》,端坐在沙發上,布萊恩的iPod外接揚聲器裡放出妮娜·西蒙的歌。她全神貫注,被這個她從書頁裡認識的男人所打動,一個好問、智慧的男人,一個心胸寬廣的男人,一個富有如此徹底、無藥可救、迷倒眾生的人情味的男人。他令她想起奧賓仔的說法,奧賓仔用它形容他所喜歡的人。Obi ocha——心地純淨。她相信巴拉克·歐巴馬。當布萊恩回到家後,她坐在餐桌旁,一邊看著他在廚房剁羅勒葉,一邊說:「要是寫這本書的人能成為美國總統該有多好。」
布萊恩手中的刀停了下來。他抬頭,眼睛一亮,彷彿他素來未敢奢望她會和他相信一樣的事,她感覺他們之間第一次勃發出一種共有的激情。當巴拉克·歐巴馬贏得愛荷華州黨內初選的那一刻,他們在電視機前緊緊相擁。首戰,他勝了。他們的希望在發光,可能性激增:歐巴馬也許真的能取得此役的勝利。然後,像事先編排好似的,他們開始擔心。他們擔心會有事干擾他,摧毀他勢如破竹的步伐。每天一早,伊菲麥露醒來,檢查確認歐巴馬仍然活著。沒有爆出醜聞,沒有從他的過去裡挖出內幕。她會打開電腦,凝神屏息,她的心在胸口狂跳,接著,在再三確認他仍活著後,她會閱讀有關他最新的消息,焦急而貪婪地,搜尋訊息和安慰,螢幕底下有很多最小化的窗口。有時,在聊天室,她一邊閱讀有關歐巴馬的帖子,一邊感到心灰意冷,她會起身,離開電腦,彷彿那臺筆電本身即是敵人,她會憑窗而立,掩藏淚水,甚至不讓自己看到。一個猴子怎麼可以當總統?哪位仁兄,行行好,一槍斃了這傢伙。把他送回非洲叢林去。黑人永世進不了白宮,老兄,那之所以叫白宮是有原因的。她試圖想像寫這些帖子的人,使用諸如SuburbanMom231(郊區媽咪231)和NormanRockwellRocks(諾曼·羅克韋爾威震天下)的網名,坐在書桌前,手邊擺著一杯咖啡,他們的孩子正坐著校車在回家途中,紅潤的臉蛋,天真無邪。那些聊天室讓她的部落格顯得無足輕重,一齣風俗喜劇,溫和地諷刺一個絕不溫和的世界。她沒有在部落格上寫到她每天早上登入時那似乎與日俱增的惡毒,更多層出不窮的聊天室,更多鋪天蓋地的謾罵,因為那樣做等於散播這些人的言論,他們痛恨的不是巴拉克·歐巴馬其人,而是選他當總統的主張。相反,她在部落格上寫他的政治立場,在一篇反覆出現的、標題為《這是為什麼歐巴馬會做得更好的原因》的帖子裡,時常添加連結,導向他的網站,她也在部落格上寫到蜜雪兒·歐巴馬。蜜雪兒·歐巴馬不落俗套的冷面幽默,她修長的四肢在舉手投足間的自信,讓她引以為傲;而另一方面,當蜜雪兒·歐巴馬受到夾攻、失去鋒芒、在採訪中被迫表現得中規中矩時,她感到遺憾痛心。不過,在蜜雪兒·歐巴馬過於挑高的眉毛和她一反傳統、繫得過高的腰帶中,仍閃現出她的一絲本色。吸引伊菲麥露的正是這,不含歉意、讓人看到坦誠的希望。
「既然她嫁給了歐巴馬,那麼歐巴馬不會差到哪裡去。」她時常和布萊恩開玩笑,布萊恩會說:「確實,確實。」
她收到一封來自地址是普林斯頓大學信箱的電子郵件,在閱讀以前,她的手激動得顫抖。她看見的第一個詞是「很高興」。她獲得了那個研究員的職位。薪酬不錯,要求很輕鬆:她必須住在普林斯頓,使用那裡的圖書館,在學年末做一個公開講座。那似乎優渥得讓人難以置信,邁入美國一個神聖的殿堂。她和布萊恩坐火車去普林斯頓物色公寓,她被那座小鎮本身所吸引,那裡的綠意,寧靜和風雅。「我曾收到普林斯頓的大學錄取書,」布萊恩告訴她,「那時這裡幾乎是鄉下。在參觀了學校以後,我覺得那很美,但我實在無法想像自己真的去那裡上學。」
伊菲麥露知道他話裡的含義,即使現在那裡已經變了,染上了,用布萊恩的話說——在他們走過成排璀璨的商店時——「凶猛的消費資本主義」。她既懷著仰慕,又覺得無所適從。她喜歡她的公寓,在納索街外;臥室的窗戶對著一小叢樹林,她走過那空蕩的房間,想像給自己一個全新的開始,沒有布萊恩,但仍不確定這是否真的是她所想要的新的開始。
「我等大選結束後再搬過來。」她說。
布萊恩在她話音未落時就點頭,她當然要等他們見證了歐巴馬的勝利後再搬家。他成為歐巴馬競選陣營的志願者,他講述他挨家挨戶敲門的經歷和那些門後形形色色的人,她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一天,他回到家,告訴她一位黑人老嫗,臉皺得像李子乾,她站著,緊緊抓著她的門,彷彿要不然她會摔倒似的,她對他說:「我原以為就算在我孫子的有生之年也看不到這一天。」
伊菲麥露把這個故事寫到部落格上,描繪那位婦人滿頭白髮中的銀絲,因帕金森症而發抖的手指,彷彿她親身與布萊恩一同在場似的。他的朋友全都支持歐巴馬,除了邁克爾,他總在胸前別著一枚希拉蕊·柯林頓的徽章,在他們的聚會上,伊菲麥露不再感到被排斥在外。連身旁有葆拉時那份朦朧的不安,半是出於小氣,半是出於缺乏自信,也煙消雲散。他們在酒吧和公寓裡聚會,討論競選的詳情,譏笑新聞報導的無聊幼稚。拉丁美洲裔人會把票投給一個黑人嗎?他會打保齡球嗎?他愛國嗎?
「他們說『黑人要歐巴馬』,『女人要希拉蕊』,但黑人女人呢?那豈不可笑?」葆拉說。
「他們講到『女人』時,自動指的是『白種女人』,當然。」格雷絲說。
「我搞不懂的是,怎麼會有人說歐巴馬得益於他是黑人。」葆拉說。
「這個問題很複雜,但他的確是,同樣的,在一定程度上,柯林頓得益於她是個白種女人,」內森說,身體前傾,眼睛眨得益發飛快,「假如柯林頓是個黑人女人,她的運氣不會那麼旺。假如歐巴馬是個白種男人,他的運氣可能會那麼旺,可能不會,因為有過幾位不配當總統的白種男人當上總統的先例,但那改變不了歐巴馬經驗不足的事實,人們興奮的是看到有一個真正有望的黑人候選人。」
「縱然假如他贏了,他便將不再是黑人,就像奧普拉不再是黑人一樣,她是奧普拉,」格雷絲說,「所以她可以去那些憎惡黑人的地方,依舊安然無恙。他將不再是黑人,他將只是歐巴馬。」
「就歐巴馬目前受益的程度,附帶提一句,受益那個說法很成問題,但就他受益的程度來說,那不是因為他是黑人,而是因為他屬於一類不同的黑人,」布萊恩說,「假如歐巴馬的母親不是白人,他不是由白人外祖父母撫養長大,沒有肯亞、印度尼西亞、夏威夷和種種傳聞中的背景,使他在某種程度上和每個人都有點相近,假如他只是一個來自喬治亞州的普通黑人,情況將會不同。當一個來自喬治亞州的尋常黑人、一個大學平均成績是C的黑人當上總統時,美國才是真正進步了。」
「我同意。」內森說。那又一次震動了伊菲麥露,每個人的看法如此一致。他們的朋友,同她和布萊恩一樣,是信徒。真正的信徒。
在巴拉克·歐巴馬成為民主黨候選人的那一天,伊菲麥露和布萊恩做了愛,好幾週來的第一次,歐巴馬與他們同在,好像一位沒有道破的祈禱者,一個情感上的第三者。她和布萊恩開數小時的車去聽他演講,在密密匝匝的人群裡緊握雙手,舉著標語牌,上面用白色粗體印刷字寫著「改變」。旁邊一位黑人把他的兒子抱到肩上,那個兒子大笑著,露出滿嘴乳牙,上排缺了一顆。那位父親抬頭仰視,伊菲麥露知道,他驚嘆於他自己的信仰,驚嘆於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相信了他原以為自己絕不會相信的事。當人群中爆發出掌聲,大家拍手和吹口哨時,那名男子沒有拍手,因為他正抓著他兒子的腿,因此他只是微笑,一味地微笑,他的臉突然因歡樂而變得年輕。伊菲麥露注視他,和他們周圍的其他人,個個都煥發出一種奇特的磷光,個個都行走在一條團結一致的感情鋼索上。他們相信。他們真的相信。那時常像一陣甜蜜的衝擊襲上她心頭,知悉世界上有如此之多的人,對巴拉克·歐巴馬的觀感,同她和布萊恩一模一樣。
有幾天,他們信心高漲。其餘日子,他們希望盡喪。
「這不妙。」布萊恩嘟囔著,他們在不同的電視頻道間來回切換,每一個頻道都在播放巴拉克·歐巴馬的牧師布道的錄影,他的那句「願上帝把美國打入地獄」,火辣辣地燒進伊菲麥露的夢裡。
她第一時間在網路上看到突發新聞,巴拉克·歐巴馬將就種族問題發表一場演說,回應他牧師的錄影,她發了一封簡訊給正在教課的布萊恩。他的回覆很簡單:漂亮!稍後,坐在他們客廳的沙發上,夾在布萊恩和格雷絲之間觀看演說。伊菲麥露好奇歐巴馬當時心裡真實的想法是什麼,那晚當他躺在床上、萬籟俱寂、空無一人時,他會有何感受。她想像他,那個知曉他的外祖母懼怕黑人的男孩,如今長大成人,透過把那個故事告訴世人解救自己。想到這,她感到一絲淡淡的悲哀。歐巴馬在講話之際,滿腔同情、音調抑揚頓挫,美國國旗在他身後飄揚,布萊恩挪了一下身子,嘆了口氣,背靠在沙發上。最後,布萊恩說:「把黑人的苦難和白人的恐懼這樣對等起來,那是不道德的。那實在不道德。」
「這番演說沒有開啟關於種族的對話,實際上反而是把那關上了。只要迴避種族他就能獲勝。那一點我們全都明白,」格雷絲說,「但重要的是首先讓他當選。這傢伙非得履行他必須履行的職責不可。至少現在牧師這件事告一段落了。」
伊菲麥露亦理解那番演說的務實性,但布萊恩對此耿耿於懷。他的信念出現了裂痕,好幾天,他打不起精神,晨跑回來時少了往常大汗淋漓的亢奮,走路時腳步沉重。結果是珊,無意間把他從頹喪中拉了出來。
「我得進城,去陪珊住幾天,」他告訴伊菲麥露,「奧維迪奧剛打電話給我。她失魂落魄。」
「她失魂落魄?」
「精神崩潰。我不喜歡那個表述,帶有一種強烈的迷信色彩。但那是奧維迪奧的叫法。她已臥床數日。她不吃東西。她哭個不停。」
伊菲麥露心頭閃過一絲氣惱;連這,在她看來,也是珊索求關注的又一種手段。
「她確實過了一段很難熬的日子,」布萊恩說,「那本書沒有引起絲毫關注。」
「我知道。」伊菲麥露說。但她卻仍無法產生真正的同情,這令她惶恐。也許是因為,她相信珊對她和布萊恩的吵架負有一定責任,珊沒有施展她對布萊恩的影響力,讓他認識到自己反應過度。
「她會沒事的,」伊菲麥露說,「她是個堅強的人。」
布萊恩驚詫地看著她。「珊是全世界最脆弱的人之一。她不堅強,她向來不。可她很特別。」
伊菲麥露上一次見到珊,是大概一個月前,珊說:「我就知道你和布萊恩會和好的。」她的語氣,宛如在談論一個心愛的、重又吸食迷幻藥的同胞手足。
「歐巴馬豈不教人興奮?」伊菲麥露問,企望這,至少能是一個她和珊可以無需綿裡藏針而談論的話題。
「噢,我沒在關心大選的事。」珊不屑地說。
「你讀過他的書嗎?」伊菲麥露問。
「沒有。」珊聳聳肩。「要是有人讀過我的書,那敢情好。」
伊菲麥露嚥下了她的話。這關係的不是你。就這一次,關係的不是你。
「你應該讀一讀《我父親的夢想》。其他的書是競選文宣,」伊菲麥露說,「他是個有真材實料的人。」
但珊不感興趣。她談起上週她參加的一個專題討論,在一個作家節上。「話說他們問我,我最喜歡的作家是誰,當然,我知道他們預期大部分是黑人作家,但休想讓我告訴他們羅伯·海登[50]是我的畢生所愛,事實上他是。因此,我沒有提到任何一個黑人,或跟有色人種有一點沾邊的,或有政治傾向,或在世的。於是,我以漫不專心又鎮定地報出屠格涅夫、特羅洛普(安東尼·特羅洛普,1815-1882,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作家)和歌德的名字,但為免顯得過分受惠於已故的白人男作家,因為那會有一點太缺乏新意,我添加了塞爾瑪·拉格勒夫[51]。頓時,他們不知道該問我什麼,因為我把腳本扔出了窗外。」
「那可真好笑。」布萊恩說。
大選日的前夜,伊菲麥露躺在床上睡不著。
「你醒著?」布萊恩問她。
「嗯。」
他們在黑暗中相擁,沒有說話,他們的呼吸均勻,直至最後他們陷入半睡半醒中。早晨,他們去指定的高中,布萊恩想要第一批投票。伊菲麥露望著已在那裡的人,排著隊,等待開門,她祈願他們全把票投給歐巴馬。不能投票,讓她感覺像被剝奪了什麼似的。她的入籍申請已批准,但離宣誓還有幾個星期。她過了一個坐立不安的上午,查看各大新聞網站,布萊恩下課回來後,他叫她關上電腦和電視,讓他們可以暫時休息,深呼吸,吃他做的義大利燉飯。他們剛一吃完,伊菲麥露又重新打開電腦,只為確認巴拉克·歐巴馬仍活得好好的。布萊恩為他們的朋友調了不含酒精的雞尾酒。阿拉明塔第一個到,她直接從火車站過來,拿著兩個電話,同時檢查最新的情況。然後到的是格雷絲,穿著她窸窣的絲織品,脖子上繫了一條金色圍巾,說:「哦,我的天啊,我緊張得無法呼吸了!」邁克爾帶了一瓶普羅賽柯氣泡白葡萄酒來。「無論結果如何,要是我媽媽能活著看到這一天就好了。」他說。葆拉、佩和內森一同抵達。未幾,他們全都坐下,在沙發上和餐桌椅上,眼睛盯著電視,一邊抿著茶和布萊恩調的不含酒精的雞尾酒,一邊重複他們之前講過的一模一樣的話。假如他贏得印第安納州和賓夕法尼亞州,那麼就鎖定勝局。佛羅里達州的形勢看起來不錯。愛荷華州出來的消息自相矛盾。
「維吉尼亞州有大批黑人出來投票,這樣的話,形勢看起來不錯。」伊菲麥露說。
「維吉尼亞州沒戲唱。」內森說。
「他不需要維吉尼亞州,」格雷絲說,然後她尖叫道,「哦,我的天啊,賓夕法尼亞州!」
電視螢幕上閃映著一張示意圖,一幅巴拉克·歐巴馬的照片。他贏了賓夕法尼亞州和俄亥俄州。
「我看麥凱恩現在應該無計可施了。」內森說。
葆拉挨坐在伊菲麥露旁邊,過了一小會兒,閃映的示意圖出現在螢幕上:巴拉克·歐巴馬贏得了維吉尼亞州。
「哦,我的天啊。」葆拉說。她的手顫抖著摀住嘴。布萊恩坐直了身子,一動不動,瞪著電視機,接著,傳來基思·奧爾貝曼低沉的聲音,過去幾個月裡,伊菲麥露痴迷地看他在MSNBC有線新聞頻道的節目,聲音裡燃燒著熾烈、奔放的自由主義者的怒火;此刻,那聲音在說:「巴拉克·歐巴馬預計將當選美利堅合眾國下一任總統。」
布萊恩在哭,抱住也在哭的阿拉明塔,然後抱住伊菲麥露,把她摟得死緊,佩和邁克爾擁抱,格雷絲和內森擁抱,葆拉和阿拉明塔擁抱,伊菲麥露和格雷絲擁抱,客廳變成了一座喜出望外的聖壇。
她的手機嘟嘟響了,是戴克的簡訊。
我無法相信。我們的總統和我一樣黑。她把那封簡訊讀了好幾遍,眼中盈滿淚水。
電視上,巴拉克·歐巴馬和蜜雪兒·歐巴馬帶著他們兩個年幼的女兒,正走上舞臺。他們被風裹挾著,沐浴在白熾燈光下,春風得意,笑容滿面。
「年輕的和年老的,富人和窮人,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黑人、白人、拉丁美洲裔人、亞裔人、印第安人、同性戀、異性戀、殘障人士和非殘障人士,美國人向全世界宣告,我們從來絕不只是紅州與藍州的集合。我們一直、並將永遠是美利堅合眾國。」
巴拉克·歐巴馬的聲音起伏,他的表情莊嚴,他的周圍是大群光彩照人、充滿希望的民眾。伊菲麥露觀看著,為之傾倒。那一刻,沒有什麼比美國更讓她覺得美好。
幫助非美國黑人理解美國:對於特別的白人朋友的幾點想法
對緘口的黑佬而言,一份天賜的厚禮是心知肚明的白人朋友。可惜,這不像人們所願的那麼常見,但部分幸運兒有那樣的白人朋友,你無需向他們解釋屁話。想盡辦法,發揮這位朋友的作用。這樣的朋友,不僅心知肚明,而且能敏銳地檢測到狗屁鬼話,因此,他們完全理解,他們能講你不能講的東西。具體如下,在美國大部分地方,許多人的心目中都有一個隱祕、不起眼的觀念:即,白人在工作和學習上的地位是靠努力換來的,而黑人躋身其中,因為他們是黑人。可事實上,自美國建國以來,白人一直因為他們是白人而獲得工作機會。許多白人,若以相同資歷,但換成黑佬的皮膚,不可能獲得他們現有的工作。但千萬別把這公開講出來。讓你的白人朋友來說。假如你誤把這說出口,你會收到一條稀奇的指控,叫作「打種族牌」。沒有人確切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當我的父親在我那非美國黑人的祖國上學時,許多美國黑人沒有投票權,不能上好的學校。原因?他們皮膚的顏色。問題僅在於膚色。今天,許多美國人說解決問題不能把膚色考慮在內。否則那被冠以一個稀奇的稱號,叫作「反向種族主義」。請你的白人朋友指出,美國黑人所受的待遇,類似你被關了許多年冤獄,然後突然間,你被放了出來,但卻不給你坐公車的錢。另外,附帶提一句,如今,你和關押你的人地位自動平等了。假如有「奴隸制度早已是陳年舊事」這種話冒出來,請你的白人朋友說明,許多白人依然繼承著百年前他們家族所賺的錢。所以既然那份遺產還在,為什麼奴隸制度的遺留不在了?並請你的白人朋友轉達,何等滑稽的是,美國民意調查人詢問白人和黑人,種族主義是否已終結。白人普遍說那已經終結,黑人普遍說那沒有。著實滑稽。更多建議應該由白人朋友來講的話?請貼出來分享。這是寫給所有心知肚明的白人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