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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佬 by 奇瑪曼達·恩戈茲·阿迪契

2019-12-5 00:34

  那是在哈姆登,為布萊恩的朋友馬西婭舉辦的一個驚喜生日派對。
  「生日快樂,馬西婭!」伊菲麥露站在布萊恩身旁,和其他朋友異口同聲說。她的舌頭在嘴裡有點不靈便,她的興奮有點勉強。她和布萊恩在一起已有一年多,但她和他的朋友不太合得來。
  「你們這群混蛋!」馬西婭對她的丈夫本尼說,一邊笑,一邊眼眶泛淚。
  馬西婭和本尼都是教歷史的,他們來自南方,他們連長得也相像,小個子,蜂蜜色的皮膚,長長的髮辮擦著脖子。他們把愛情當作濃烈的香水噴在身上,顯露出昭然的相許,撫摸對方,把對方掛在嘴邊。望著他們,伊菲麥露幻想這是她和布萊恩的生活,有一間小屋,在一條安靜的街上,牆上掛著蠟防印花布,非洲雕塑在角落裡沉著臉,他們兩人活在一種恆定的幸福的哼鳴聲中。
  本尼在倒酒。馬西婭四處走動,依舊怔怔的,察看攤放在餐桌上的一盤盤訂送的食物,然後抬頭,仰望眾多起伏飄蕩在天花板上的氣球。「這些都是你什麼時候做的,寶貝?我才出去了一個小時!」
  她擁抱每個人,同時擦去眼中的淚水。在擁抱伊菲麥露前,她的臉一皺,閃過一絲憂色,伊菲麥露知道,馬西婭忘記了她的名字。「再次見到你真高興,謝謝你的光臨。」她說,額外多添了一分誠懇,把「真」字唸得特別重,彷彿是為彌補忘記伊菲麥露名字的過失。
  「小鬼頭!」她對布萊恩說,用的是南方人的措辭,布萊恩擁抱她,將她微微抱離地面,他們兩人哈哈大笑。
  「你比去年生日時輕啦!」布萊恩說。
  「而且她看著一天比一天年輕!」葆拉——布萊恩的前女友——說。
  「馬西婭,你打算對你的祕訣守口如瓶嗎?」一個伊菲麥露不認識的女子問道,她漂白過的頭髮柔軟蓬鬆,像一頂鉑金頭盔。
  「她的祕訣是和諧的性生活。」格雷絲嚴肅地說,她是韓裔美國人,教授美國黑人研究,嬌小纖瘦,總是穿著樣式時髦的寬鬆衫,因此她像在絲織品的窸窣聲中飄然而行。「我是稀有動物,一個基督教左翼狂人。」她在她們第一次見面時對伊菲麥露說。
  「你聽見了嗎,本尼?」馬西婭問,「我們的祕訣是和諧的性生活。」
  「沒錯!」本尼說,並朝她眨眨眼,「嘿,有人看了今早巴拉克·歐巴馬的聲明嗎?」
  「嗯,新聞播了一整天了。」葆拉說。她個子矮小,金髮碧眼,面容清爽、略帶粉紅色,健康、愛好戶外運動,那使伊菲麥露好奇,她會不會騎馬。
  「我連電視機都沒有,」格雷絲說,自嘲地嘆了口氣,「我最近剛賣掉,弄了一部手機。」
  「他們會重播的。」本尼說。
  「我們來吃東西吧!」那是斯特林,一個有錢人。按照布萊恩告訴她的說法,他來自波士頓的豪門世家;他和他的父親因家族的關係就讀於哈佛。他左傾,為人善良,因認識到自己享有的諸多特權而感理屈。他從不允許自己發表任何見解。「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常說。
  食物伴著不絕的贊聲和美酒下肚,炸雞、綠葉菜、派。伊菲麥露嚐了幾小口,欣幸自己在他們出門前吃了一些堅果點飢,她不喜歡美國黑人的食物。
  「我好多年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玉米粉糕了。」坐在她旁邊的內森說。他是文學教授,有點神經質,眼睛在鏡片後面一眨一眨,布萊恩曾說那是他在耶魯唯一完全信任的人。幾個月前,內森告訴她,用滿是倨傲的口氣,他不讀一九三〇年以後出版的任何小說。「那在三十年代後一路走下坡。」他說。
  後來她把那告訴了布萊恩,她的話音裡含有忍無可忍,近乎一種控訴,她補充說,做學術研究的人算不上知識分子;他們缺乏好奇心,他們用自己的專業知識搭建起冷漠的帳篷,安全地躲在裡面。
  布萊恩說:「噢,內森可能有他的問題。那和是不是做學術研究無關。」談起他的朋友時,布萊恩的話音裡不自覺地暗添了一份捍衛,也許因為他感覺到她與他們的隔膜。和他一起去聽講座時,他保證會說,那本可以更好,或是,前十分鐘有點枯燥,彷彿欲搶在她的批評之前先發制人。他們上一次去聽的講座,主講人是他的前女友葆拉,在米德爾敦的一所大學,葆拉站在教室前面,穿著墨綠色的裹身裙和長靴,話語流利、侃侃而談,在刺激聽眾的同時又把他們迷住;這位年輕貌美的政治學家,她肯定能獲得終身教職。她時常朝布萊恩投去目光,像學生看教授似的,從他的神情中估量自己的表現。在她講話時,布萊恩不住地點頭,有一次甚至大嘆了一口氣,彷彿她的話帶給他一種熟悉而豁然的頓悟。他們依舊是好朋友,葆拉和布萊恩,在她背叛他、和一個也叫葆拉的女人——現被稱作佩,以區分她們彼此——在一起後,他們的社交圈沒有變。「我們的關係出現問題早有一段時間。她說她和佩只是試驗性地交往,但我看得出遠不止如此,結果我是對的,因為她們仍然在一起。」布萊恩告訴伊菲麥露,那在她聽來似乎都太平淡、太文雅。連葆拉對她的友好似乎也被刷洗得過於乾淨。
  「我們把他甩了,去喝杯東西,怎麼樣?」在她結束講座的那天晚上,葆拉對伊菲麥露說,她的雙頰緋紅,出於興奮,還因自己表現不錯鬆了一口氣。
  「我累壞了。」伊菲麥露說。
  布萊恩說:「我還要準備明天的課。我們週末找點活動吧,好嗎?」他擁抱她,與她道別。
  「不是太差,是吧?」在開車回紐哈芬的途中,布萊恩問伊菲麥露。
  「我確信你快有高潮了。」她說,布萊恩大笑。觀看葆拉演講時,她覺得,葆拉能在某些她做不到的方面,自如地跟上布萊恩的步調,此刻,在望著葆拉吃到第三客綠葉甘藍,與她的女友佩坐在一起,對馬西婭講的一些話發出大笑時,她亦這麼認為。
  那個頭髮像鋼盔的女人用手抓著吃綠葉甘藍。
  「我們人類吃東西時照理不該用餐具。」她說。
  坐在伊菲麥露旁邊的邁克爾,響亮地哼哧了一聲。「你何不乾脆進一步住到山洞裡去呢?」他問,他們全都鬨然大笑,可伊菲麥露不確定他是不是在開玩笑。他無法容忍不切實際的胡言亂語。她喜歡他,玉米壠的髮辮貼著頭皮垂下來,他總是一副怪相,鄙視多餘的感傷。「邁克爾是個不錯的貓小子,但他如此刻意地想要堅持他真的似乎能做到全面的批判否定。」在她第一次遇見邁克爾時,布萊恩說。邁克爾十九歲時因劫車坐過一年牢,他喜歡說「有些黑人要在進過監獄後才體會到教育的意義」。他是一位靠基金會獎學金為生的攝影師,伊菲麥露第一次看見他的攝影作品時,黑白照片,在陰影的跳動中,那些作品的細膩和脆弱令她驚訝。她原本料想的是更粗糲的圖像。如今,其中一幅攝影作品掛在布萊恩公寓的牆上,對著她的書桌。
  葆拉隔著桌子問:「我有沒有告訴你,我讓我的學生閱讀你的部落格,伊菲麥露?說來有趣,他們的思維極其四平八穩,我想促使他們突破自我,敢於挑戰創新。我很喜歡上一篇,《給美國黑人以外人士的友好忠告:在美國黑人討論黑人問題時該如何應對》。」
  「那真好笑!」馬西婭說,「我想拜讀一下。」
  葆拉拿出手機,按弄了一會,然後大聲朗讀起來。
  親愛的美國黑人以外的人士,假如一個美國黑人正在對你講述身為黑人的經歷,請別急於搬出你自己人生中的事例。不要說「那正像我在……」你受過苦。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受過苦。但你沒有受過恰因為你是美國黑人所以才有的苦。不要反應敏捷地為發生的事找出別的解釋原因。不要說「噢,原因其實不是種族,是階級。噢,原因不是種族,是性別。噢,原因不是種族,是卡通片裡的餅乾怪獸」。要知道,美國黑人實際並不希望原因是種族。他們寧願不要有種族主義的惡行發生。所以也許當他們說起某件事是由於種族原因時,也許真的是因為如此呢?不要用「我是色盲」來比喻你無種族偏見,因為假如你是色盲,那麼你需要看醫生,那表示,若你所住的地段內發生罪案,當一個黑人以嫌犯身分出現在電視上時,你看到的只是一個紫瑩瑩、灰濛濛、白茫茫的人影。不要說「我們厭倦了討論種族」或「唯一的種族是人類」。美國黑人也厭倦了討論種族。他們希望不必再提。可惡行沒完沒了。回應時,不要用「我有一個最好的朋友是黑人」做開場白,因為那無關緊要,無人在意。你可以有一個最好的黑人朋友,但仍會做出種族主義的惡行,退一步講,那可能並不屬實,「最好」的部分,非「朋友」的部分。不要說你的祖父是墨西哥人,所以你不可能是種族主義分子(請點擊此處閱讀更多,「沒有受壓迫者聯盟」)。不要搬出你的愛爾蘭裔曾祖父所受的苦難。固然,建國後的美國讓他們吃了許多苦。同樣的還有義大利人。還有東歐人。但這裡要分三六九等。一百年前,白人少數民族不願遭人唾棄,但那尚可容忍,因為至少黑人比他們更低一等。不要說當實行奴隸制度時你的祖父在俄國當農奴,因為問題的關鍵是,你現在是美國人,身為美國人,意味著你要把一切照單全收,美國的財產和債務,種族隔離是一大屁股債。不要說那就和反猶主義一樣。不一樣。在對猶太人的憎恨中,還包含了嫉妒的可能——他們如此聰明,這些猶太人,他們掌控一切,這些猶太人——必須承認,有一定的敬意,無論多不情願,伴隨著嫉妒。對美國黑人的憎恨中,不存在嫉妒的可能——他們如此懶惰,這些黑人,他們如此愚鈍,這些黑人。
  不要說「噢,種族主義完結了,奴隸制早已是陳年往事」。我們討論的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以來的問題,不是十九世紀六十年代以來的。假如你碰見一個來自阿拉巴馬州的上了年紀的美國黑人,他大概記得當年他必須從人行道上下來,因為有個白人正要經過。不久前,我從eBay網的一家古董衣店買了一條連衣裙,一九六〇年生產的,保存完好,我穿了很多次。當最初的主人穿著這條裙子時,黑皮膚的美國人因為自己的黑皮膚不能投票。(說不定裙子最初的主人正是那樣一位婦人,在廣為人知的泛黃的相片裡,跟著成群結隊的人守候在校外,衝年幼的黑人小孩高喊「猩猩!」因為他們不想讓他們和自己年幼的白人小孩一起上學。這些婦人如今何在?她們睡得安穩嗎?她們會回想自己高喊「猩猩」時的情景嗎?)最後,不要拿出一副「讓我們公平起見」的語氣,說「但黑人也是種族主義分子」。因為當然我們人人都有偏見(我甚至無法忍受一些和我有血緣關係的親人,貪婪、自私的家屬),但種族主義關係的是一個群體的權力,在美國,享有那種權力的是白人。怎麼說?喔,白人沒有在上層中產階級的非裔美國人社群裡被當做狗屎對待;白人沒有僅僅因為他們是白人而在申請銀行貸款或房屋抵押貸款時遭拒;黑人陪審團沒有在同樣的罪行下,給白人罪犯的課刑重於黑人罪犯;黑人警官沒有因為開車的是白人而把白人攔下;黑人公司沒有因為某人的名字聽起來像白人而決定不予錄用;黑人老師沒有告訴白人小孩,他們不夠聰明,當不了醫生;黑人政客沒有試圖採取一些伎倆,通過不公正的劃分選區,削減白人的投票影響力;廣告公司沒有說他們不能用白人模特兒為光彩奪目的產品做廣告,因為在「主流」眼裡,他們無法「激起人們的購買慾」。
  那麼,在列舉了這種種「不要」後,要做的是什麼呢?我不確定。也許,試著傾聽吧。把在說的話聽進去,並記住,這不是針對你。美國黑人不是在告訴你,你是罪魁禍首。他們只是在告訴你那是怎麼回事。假如你沒明白,可以提問。假如你難以啟齒,那就說你難以啟齒,然後照問不誤。當一個問題是出於善意時,那很容易分辨。然後繼續傾聽。有時人們只是想要一個聽眾。那樣才有友誼、溝通和理解的可能。
  馬西婭說:「我好喜歡連衣裙那段!」
  「那既戳中痛處又風趣幽默。」內森說。
  「所以你想必從那部落格裡撈到了不少演講費吧。」邁克爾說。
  「只是大部分都給了我在奈及利亞家鄉餓肚子的親戚。」伊菲麥露說。
  「能那樣想必不錯。」他說。
  「能怎麼樣?」
  「能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遠古的祖先,諸如此類。」
  「噢,」她說,「是的。」
  他看著她,一種令她感到不自在的表情,因為她不確定他的目光裡包含了什麼,接著他看向別處。
  布萊恩正在和馬西婭那位有著鋼盔般頭髮的朋友說話:「我們需要克服那個迷思。美國歷史上不存在猶太—基督教信仰。沒有人喜歡天主教徒和猶太人。那是盎格魯—新教價值觀,不是猶太—基督教價值觀。連馬里蘭州也很快停止對天主教徒那麼友好。」他忽然打住,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起了身。「抱歉,各位。」他說,然後壓低聲音告訴伊菲麥露:「是珊。我馬上回來。」遂走進廚房去接電話。
  本尼打開電視,他們看巴拉克·歐巴馬,一個瘦削的男人,穿著一件看上去尺碼大了一號的外套,他的舉止有些微遲疑。他講話時,嘴裡呼出一團團霧樣的白氣,像輕煙,在寒風中。「正因為如此,今天,在前州議會大廈的影子下,林肯曾在這裡號召一個分裂之家聯合起來,共同的希望、共同的夢想依舊在這裡生生不息,我,站在你們面前,宣布我將競選美國總統。」
  「我無法相信他們竟說服了他參選。這傢伙有潛力,但他首先需要成長。他需要具有一定的分量。他會毀了黑人的前途,因為他根本沒機會,而在此後的五十年裡,不可能再有一位黑人出來競選這個國家的總統。」格雷絲說。
  「看到他,我的心情就變好!」馬西婭說著,笑起來,「我喜歡那樣,主張建設一個更給人以希望的美國。」
  「我認為他有戲唱。」本尼說。
  「噢,他不可能贏。他們會先把他斃了。」邁克爾說。
  「見到一個政客引起紛爭,這真新鮮。」葆拉說。
  「是的。」佩說。她有著過於強健的手臂,精瘦,肌肉凸顯,剪著小男生般的短髮,神態中透出劇烈的焦灼;像她那樣的人,他們的愛會教人窒息。「他聽起來如此機智,口才如此之好。」
  「你聽起來像我的母親,」葆拉尖利帶刺的語氣,延續著一場私底下的戰火,話裡有話,「他口才好這一點為什麼如此引人注目?」
  「我們是不是受了荷爾蒙的影響,葆利?」馬西婭問。
  「她肯定是!」佩說,「你沒看見她把所有炸雞都吃了嗎?」
  葆拉不理睬佩,彷彿挑釁似的,伸手又拿了一塊南瓜派。
  「你認為歐巴馬怎麼樣,伊菲麥露?」馬西婭問,伊菲麥露猜想是本尼或格雷絲悄悄告訴了馬西婭她的名字,所以此時,馬西婭急於展現一下她的新知識。
  「我喜歡希拉蕊·柯林頓,」伊菲麥露說,「我對這個叫歐巴馬的人其實一無所知。」
  布萊恩回到屋裡。「我錯過了什麼?」
  「珊好嗎?」伊菲麥露問。布萊恩點點頭。
  「要緊的不是誰怎麼看待歐巴馬。真正的問題在於,白人是否已準備好接受一位黑人總統。」內森說。
  「我已準備好接受一位黑人總統。可我不認為全國上下都準備好了。」佩說。
  「講真的,你是不是老和我媽媽談天?」葆拉問她,「她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假如你準備好接受一位黑人總統了,那麼舉國沒有準備好的態度不明的選民到底是誰?那是人們在不能說他們沒有準備好時所講的話。而且,就連準備好這種說法,也是荒謬可笑的。」
  幾個月後,伊菲麥露借用了那番話,在一篇寫於總統大選進入最後白熱化時期的部落格文章裡:「連準備好這種說法也是荒謬可笑的」。難道沒有人發現,問人們是否已準備好接受一位黑人總統,那有多荒謬嗎?你準備好接受米老鼠當總統了嗎?大青蛙科米怎麼樣?紅鼻子馴鹿魯道夫呢?
  「證據顯示,我的家人是不折不扣的自由派,我們滿足一切必需條件,」葆拉說,嘴唇掛下來,做嘲諷狀,捻弄著她空酒杯的柄腳,「但我的父母總是忙不迭告訴他們的朋友,布萊恩在耶魯教書。他們彷彿在說,他是少有的出色的一員。」
  「你對他們太苛求了,葆利。」布萊恩說。
  「沒有,真的,你不這麼認為嗎?」她問,「記得在我父母家那個不愉快的感恩節嗎?」
  「你是指我想要起司通心粉的事嗎?」
  葆拉大笑。「不,我指的不是那個。」但她沒有說她指的是什麼,因此那段回憶沒有公之於眾,依然封存在他們兩人共享的隱私中。
  回到布萊恩的公寓,伊菲麥露對他說:「我嫉妒。」
  那是嫉妒,陣陣刺痛的不安,胃裡的七上八下。葆拉具有一個真正空想家的風範;伊菲麥露猜想,她會輕易陷入無政府主義,站在抗議隊伍的最前面,藐視警察的棍棒和懷疑之士的辱罵。察覺到葆拉的這一點,也即感到自己相比於她的不足。
  「沒什麼好嫉妒的,伊菲。」布萊恩說。
  「你吃的炸雞不是我吃的那種炸雞,但卻是葆拉吃的那種炸雞。」
  「什麼?」
  「對你和葆拉來說,炸雞是拖了麵糊的。對我來說,炸雞是不拖麵糊的。我只是想到你們兩人有許多共同之處。」
  「炸雞是我們的共同之處?你知道,炸雞作為比喻,在這裡滿載了多少意味嗎?」布萊恩呵呵笑著,一種溫柔、憐愛的笑,「你的嫉妒有些可愛,但根本不可能發生任何事。」
  她知道沒有事。布萊恩不會欺騙她。他太正直不阿。忠誠輕易地落在他身上;他不轉頭瞥望街上漂亮的姑娘,因為他沒那種念頭。但她嫉妒的是他和葆拉之間殘存的感情,以及想到葆拉和他之相像,像極了他。
  黑人出門旅行時
  一個朋友的朋友,一位腰纏萬貫、個性十足的美國黑人,正在寫一本叫《黑人出門旅行時》的書。不僅是黑皮膚,他說,而且是一眼就能認出的黑人,因為黑皮膚的人各式各樣,請勿見怪,但他指的不是那些看似波多黎各人、巴西人或什麼人的黑人,他指的是一眼就能認出的黑人。因為世人對你另眼相待。以下是他的原話:「我在埃及產生想寫這本書的念頭。於是我去了開羅,一個埃及的阿拉伯人稱我是野蠻的黑人。我心說,嘿,這裡照理是非洲啊!於是,我開始思考世界的其他地方,假如你是黑人,到那裡旅行時可能會遇到什麼情形。我長得和他們一樣黑。南方的白人今天看到我時會想,來了一個大塊頭的黑人臭小子。他們在指南手冊裡告訴你,假如你是同性戀或假如你是女的,會有什麼樣的遭遇。乖乖,他們需要做一本指南,針對假如你一看就是黑人的情形,讓出門旅行的黑人同胞了解個中情況。雖然並不像是說誰都會朝你開槍,但了解在什麼地方會遇到別人瞪視的目光,那大有裨益。在德國的黑森林地區,那種瞪視頗具敵意。在東京和伊斯坦堡,每個人孤傲冷漠,不理不睬。在上海,那是緊張的瞪視。在新德里,那下流齷齪。我想,『嘿,我們不是可以說在同一條船上嗎?你知道,各類有色人種們?』我向來讀到巴西是種族勝地,我去了里約熱內盧,在高檔餐廳和高檔酒店裡,沒有一個人長得和我一樣。當我在機場朝頭等艙的隊伍走去時,人們的反應滑稽。可以說是好心的滑稽,就像是你搞錯了,你看起來不可能像是那種坐頭等艙的。我去墨西哥,那裡的人瞪著我,完全沒有敵意,但就是令你知曉自己突出醒目,有點像他們喜歡你,但你仍然是大猩猩金剛。」講到這裡,我的猛男教授說:「整體上,拉丁美洲和黑人民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複雜關係,給其蒙上陰影的是他們告訴自己的那整套『我們全是梅斯蒂索混血兒』的說辭。墨西哥不像瓜地馬拉和祕魯等地那麼糟,那裡白人的特權可昭然若揭得多;但另一方面,那些國家亦有著數量大得多的黑人人口。」接著,另一個朋友說:「在世界各地,土生土長的黑人受到的待遇總是比非土生土長的黑人糟。我的朋友,在法國出生長大,父母是多哥人,她在巴黎購物時假裝自己是講英語的,因為店員對不會講法語的黑人態度更好。就好比美國黑人在非洲國家備受尊敬一樣。」有何感想?請把你個人的旅行軼事貼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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