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個星期六，在懷特馬什的購物中心，伊菲麥露看到了卡約德·達席爾瓦。當時在下雨。她正在購物中心裡面，入口處，等柯特把車開過來，卡約德差點撞上她。
　　「伊菲絲柯！」他說。
　　「哦，我的天啊。卡約德！」
　　他們擁抱，對視，說著多年未見的人說的各種話，兩人都回復到他們奈及利亞的嗓門、他們奈及利亞的自我，聲音更大，情緒更高昂，在句子裡加上「哦」。他一念完中學就到印第安納州上大學，幾年前畢業了。
　　「我之前在匹茲堡上班，但我剛搬到銀泉這邊，換了一份新工作。我喜歡馬里蘭。我在食品雜貨店、購物中心，到處都能碰見奈及利亞人。那像回到家鄉一樣。不過我猜這些你早已了解。」
　　「嗯。」她說，雖然她並不了解。她生活的馬里蘭是一個狹小、封閉，由柯特的美國朋友組成的世界。
　　「對了，我正計劃要來找你呢。」他望著她，彷彿要把她的每個細部看進心裡，把她銘記下來，為了以後向人講述他們相遇的事。
　　「真的啊？」
　　「說起來，我的好兄弟仔德前幾天和我通話，提到了你，他說他聽聞你住在巴爾的摩，既然離我很近，問我能不能找到你，看你好不好，把你的近況告訴他。」
　　一陣麻木迅速傳遍她全身。她咕噥道：「哦，你們還有聯繫？」
　　「是啊。去年他搬去英國後，我們重新聯繫上了。」
　　英國！奧賓仔在英國。是她製造了距離，冷落他，更換Email信箱和電話號碼，可聽到這個消息，她還是深深感覺受到了背叛。她所不知道的他人生做出的改變。他在英國。幾個月前，她剛和柯特去英國參加了格拉斯頓伯里音樂節，後在倫敦逗留了兩日。奧賓仔說不定就在那裡。她說不定本會在走過牛津街時撞見他。
　　「說起來發生了什麼？老實講，當他說你們兩人沒了聯繫時，我根本不敢相信。哎——哎！我們全都等著結婚喜帖哦！」卡約德說。
　　伊菲麥露聳了聳肩。她的心中有一地碎片，需要拼攏。
　　「說起來你怎麼樣？生活過得好嗎？」卡約德問。
　　「不錯，」她冷冷地說，「我在等男朋友來接我。事實上，我想他來了。」
　　從卡約德表面的反應中看得出，他收回了興致，勒住自己的滿腔熱情，因為他清楚地感覺到，她選擇把他拒之門外。她已經在走開去。她回過頭對他說：「保重。」照理，她應該交換電話號碼，聊得更久些，表現出一切預想中的反應。可她內心翻騰著各種情感。她覺得卡約德錯在不該了解奧賓仔的情況，不該重提奧賓仔。
　　「我剛巧遇到一個奈及利亞的老朋友。我從高中以後就沒見過他。」她告訴柯特。
　　「哦，真的嗎？那真好。他住在這裡嗎？」
　　「在華盛頓。」
　　柯特望著她，期待下文。他會想邀請卡約德同他們一起喝酒，想要和她的朋友成為朋友，想要像他一如既往的那樣親和。而這——他期待的表情——讓她惱火。她想要安靜。連廣播也讓她心煩意亂。卡約德會告訴奧賓仔什麼？說她在和一個開寶馬雙門轎車的英俊白人小夥談戀愛，她的頭髮梳成非洲爆炸頭，一朵紅花掖在耳後。奧賓仔會怎麼看待這個？他在英國做什麼？一段清晰的回憶湧上她心頭，是一個晴朗的日子——每次憶起他時，總是陽光普照的畫面，她懷疑其真實性——他的朋友奧克伍迪巴拿了一卷錄影帶到他家，奧賓仔問：「英國電影嗎？浪費時間。」對他來說，只有美國電影值得看。而如今他去了英國。
　　柯特看著她。「見到他，你不高興？」
　　「沒有。」
　　「他是男朋友之類的？」
　　「不是。」她說，望著窗外。
　　那天晚些時候，她將給奧賓仔的Hotmail信箱發去一封郵件：天花板，我完全不知道從何寫起。今天我在購物中心偶遇卡約德。為我的銷聲匿跡說抱歉，那連我聽來都覺得可笑，但我真的很抱歉，我亦覺得很可笑。我會告訴你發生的一切。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我都想念你。他沒有回信。
　　「我為你訂了瑞典式按療。」柯特說。
　　「謝謝，」她說，接著用更低的聲音，為彌補她的亂發脾氣，補充了一句，「你太貼心了。」
　　「我不想做貼心的人。我想做你生命中死了都要的至愛。」柯特說話時的鏗鏘有力，嚇了她一跳。





第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