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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佬 by 奇瑪曼達·恩戈茲·阿迪契

2019-12-5 00:34

  奧賓仔想上伊巴丹大學,因為一首詩。
  他朗讀那首詩給她聽,J.P.克拉克的《伊巴丹》,他反覆回味那幾個詞:「飛濺的紅鏽金粉。」
  「你是說真的嗎?」她問他,「因為這首詩?」
  「那太美了。」
  伊菲麥露搖頭,流露出嘲弄、誇張的不可置信。可她,也想去伊巴丹,因為烏茱姑姑是在那裡上的大學。他們坐在餐桌前,一起填寫聯合招生和錄取考試委員會的表格,他母親守候在一旁,說:「你們用的鉛筆對嗎?每一條都要反覆核查。我聽說過你們無法相信的最匪夷所思的錯誤。」
  奧賓仔說:「媽咪,你若再講下去,我們真要填錯了。」
  「你們至少應該把恩蘇卡作為第二志願。」他的母親說。可奧賓仔不想去恩蘇卡,他想逃離他過去一貫的生活,而在伊菲麥露看來,恩蘇卡似乎是個遙遠、塵土飛揚的地方。於是他們兩人同意把拉各斯大學作為第二志願。
  第二天,奧賓仔的母親昏倒在圖書館裡。一名學生發現她像一片布似的癱躺在地上,頭上有個小包,奧賓仔對伊菲麥露講:「幸好我們還沒有把考試委員會的表格交上去。」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個學期結束,我媽媽要回恩蘇卡。我得陪在她身邊。醫生說,這樣的情況還會再發生,」他停頓了一下,「我們可以在長週末時見面。我可以去伊巴丹,你也可以來恩蘇卡。」
  「你真愛開玩笑,」她對他說,「拜託,我也換成去恩蘇卡。」
  這一改變正合她父親的心意。可喜可賀,他說,她將去東南部伊博地區上大學,她自出生以來就住在西部。她的母親心情低落。伊巴丹離家只有一小時車程,而恩蘇卡要坐一天的長途汽車。
  「不是一天,媽咪,七個小時而已。」伊菲麥露說。
  「那和一天有什麼區別?」她的母親問。
  伊菲麥露期盼著離開家,獨立支配自己的時間和生活。讓她感到欣慰的是,阮伊奴豆和措基也將去恩蘇卡,還有艾米尼克,他問奧賓仔他們是否可以當室友,住在奧賓仔家的用人房。奧賓仔說可以。伊菲麥露希望他沒答應就好了。「艾米尼克身上就是有幾分怪怪的,」她說,「不過反正,只要我們忙天花板時他出去就好了。」
  後來,奧賓仔會半認真地問伊菲麥露,她是否認為他母親的昏厥是有意的,一個把他留在身旁的計謀。很長一段時間,他戀戀不捨地提起伊巴丹,直到因為一場桌球擂臺賽他去參觀了校園,回來後怯生生地告訴她:「伊巴丹讓我想起恩蘇卡。」
  去恩蘇卡,意味著終於見到奧賓仔的家,坐落在一個種滿花的大院裡的一棟平房。伊菲麥露想像他成長的畫面,騎著自行車駛下傾斜的街道,揹著書包和水壺從小學放學回家。不過,恩蘇卡依舊令她迷惘。她覺得那裡太悶,塵土太紅,那裡的人太滿足於他們卑微的生活。可她會慢慢喜歡上那裡,日久生情。她的宿舍,一個可容兩張床的地方硬塞進了四張床,透過窗戶,她能望見貝洛樓的入口。高大的石梓樹在風中搖曳,樹下有叫賣的小販,看守著一盤盤香蕉和落花生,還有載客的摩托車,全都互相停得很近,車手們有說有笑,但每個人對客人都很警覺。她在她的一角貼上蔚藍的壁紙,因為聽說過室友吵架的故事——據傳,有個一年級新生,因所謂的「輕佻」,抽屜裡被一名畢業班的學生倒了煤油——她慶幸自己分配到的室友。她們為人隨和,很快她就與她們打成一片,向她們借取輕易用完的東西,牙膏、奶粉、泡麵、髮蠟。大多數早晨,她醒來,聽見走廊裡低沉的咕噥聲,信奉天主教的學生在唸玫瑰經,她會急忙衝進水房,在停水以前用她的水桶打好水,蹲在還沒滿到無法忍受的廁所上小便。有時,她去得太晚,廁所裡已蠕動著蛆蟲,她會去奧賓仔家,即使他不在那裡,用人奧古斯蒂娜一打開前門,她便會說:「蒂娜——蒂娜,行行好?我來用一下廁所。」
  她經常在奧賓仔家吃午飯,或是他們去鎮上,去奧耶卡歐祖拉,坐在木長凳上,在飯店昏暗的光線下,用搪瓷盤吃著極軟嫩的肉和可口無比的燉菜。有些晚上,她待在奧賓仔家的用人房,懶洋洋地躺在他地上的床墊上,聽音樂。有時,她會穿著內衣跳舞,扭動臀部,而奧賓仔則取笑她屁股太小。「我想說甩起來,但沒有東西可甩。」
  大學更加寬廣寬鬆,有藏身的空間,如此之多的空間;她沒有覺得缺乏歸屬感,因為有許多可以找到歸屬感的選擇。奧賓仔揶揄她已經是個大紅人,在迎新潮期間,她的屋裡人來人往,畢業班的男生來串門,渴望碰碰運氣,儘管她的枕頭上方貼了一幅奧賓仔的大照片。那些男生令她覺得好笑。他們進來,坐在她的床上,鄭重地提議「帶她參觀校園」,她想像他們用同樣的語氣對隔壁的一年級女生講說同樣的話。不過,其中有一人不同。他的名字叫奧德恩。他來她的房間,不是作為迎新潮中的一員,而是與她的室友討論學生會的事,談完後,他順便過來看看她,打聲招呼,有時送一袋烤串,又香又辣,用油漬斑斑的報紙包著。他激進的態度令伊菲麥露驚訝——他似乎有點太溫文爾雅,有點太沉著冷靜,不像是學生會的成員——但也令她佩服。他有著豐厚、形狀完美的嘴唇,下嘴唇和上嘴唇一樣厚,既富有內涵又性感,他講話時——「假如學生不聯合起來,沒有人會傾聽我們的聲音」——伊菲麥露幻想與他接吻的感覺,一如幻想某件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做的事那樣。因為他的緣故,她加入了示威遊行,並說服奧賓仔也加入了。他們喊著「沒有燈!沒有水!」、「校長是笨蛋」,不知不覺跟隨怒吼的人群,最後停在校長的住所門前。瓶子砸爛了,一輛汽車被放火點燃,而後,校長走出來,異常矮小,夾在保全人員中間,細聲細氣地講話。
  後來,奧賓仔的母親說:「我理解學生的怨憤,但我們不是敵人。敵人是軍方。他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支付我們薪水。假如我們沒有飯吃,我們怎麼教書呢?」再後來,老師罷工的消息傳遍校園,學生們聚集在宿舍的大廳,紛紛議論著已知的和未知的。結果是真的,舍監證實了那個消息,他們全都嘆了口氣,琢磨著這突然而至、事與願違的假期,返回他們的房間收拾行李;第二天宿舍將關閉。伊菲麥露聽見身旁一個女孩說:「我都沒有十考包[27]坐車回家。」
  罷工遲遲不完。日子過得很慢。伊菲麥露焦躁不安,心急如焚;她每天收聽新聞,希望聽到罷工結束的消息。奧賓仔打電話到阮伊奴豆家找她,她會在他約定打來的時間前幾分鐘抵達那裡,坐在灰色的撥盤電話旁,等待鈴聲的響起。她覺得被與他生生割離,他們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天空下,呼吸著不同的空氣,他在恩蘇卡感到無聊,打不起精神,她在拉各斯感到無聊,打不起精神,一切凝固在萎靡不振中。生活變成一齣浮誇、懸念跌宕的電影。她母親問她是否想參加教會的縫紉班,讓自己有事可做。她父親說,大學無休止的罷工是導致年輕人變成持械搶劫犯的原因。罷工是全國性的,她的朋友個個待在家裡,連卡約德也在家——美國大學放假所以他回來了。她走訪朋友,參加派對,希望要是奧賓仔住在拉各斯就好了。奧德恩有車,有時會來接她,載她去她要去的地方。「你的男朋友可真幸運。」他對她說。她大笑,同他調情。她依舊幻想和他接吻的感覺,有著烏溜溜大眼睛和厚嘴唇的奧德恩。
  一個週末,奧賓仔來了,住在卡約德家。
  「你同這個奧德恩是怎麼回事?」奧賓仔問她。
  「什麼?」
  「卡約德說,奧薩宏家的派對結束後,是他送你回家的。你沒有告訴我。」
  「我忘了。」
  「你忘了。」
  「前幾天,他來接我,我告訴你了,不是嗎?」
  「伊菲,出了什麼事?」
  她嘆了口氣。「天花板,沒有事。我對他只是好奇而已。什麼事都沒有。我就是好奇。你會對別的女孩產生好奇,不是嗎?」
  他看著她,眼中流露恐懼。「不,」他冷冷地說,「我不會。」
  「講實話。」
  「我講的是實話。問題在於,你認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你認為你是標範,可你不是。」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當我沒說過。」
  他不願再繼續討論下去,但他們之間的氣氛遭到破壞,連續好幾天,甚至在他返家以後,依然沒有修復,因此,當罷工結束(「老師們取消了罷工!感謝上帝!」一日早晨切達琪從他們的公寓向外喊道),伊菲麥露回到恩蘇卡後,頭幾天他們之間充滿試探,他們的談話如履薄冰,擁抱的時間縮短。
  令伊菲麥露吃驚的是,她多麼思念恩蘇卡這個地方,按部就班的生活,從容的節奏,朋友們聚在她的房間裡直到深夜,無足輕重的小道消息,一講再講,緩慢地上下樓梯,彷彿在逐漸的覺醒中,還有每個被哈馬丹風[28]吹得慘白的早晨。在拉各斯,哈馬丹風僅是一層薄薄的灰霧,可在恩蘇卡,它來勢洶洶,變化無常;上午天高氣爽,下午熱得灰濛濛,晚上未知不明。捲揚的塵土會從遠處升起,遠看起來非常壯觀,然後旋風般地直至把一切都覆蓋成棕褐色為止。連睫毛都是。狂風所經各處,濕氣被貪婪地吸乾;桌面上的木板薄片會剝落打捲,練習簿的內頁會劈啪作響,衣服晾出去幾分鐘就乾了,嘴唇會皴裂出血,羅博和曼秀雷敦的口紅放在隨手可取的口袋和皮包裡。皮膚因搽了凡士林而閃亮,而被遺忘的小地方——指間或手肘處——則暗淡發灰。樹枝會變得光禿禿,因葉子掉落而呈現一種驕傲的蒼涼。教堂的市集會在空氣中留下大鍋菜的香味和煙燻霧繚。有些夜晚,熱氣厚得像毛巾。其餘的晚上,一股凜冽的寒風會降臨,伊菲麥露會棄離自己的宿舍房間,偎依著奧賓仔,在他的床墊上,諦聽屋外木麻黃樹的怒號,在一個陡然變得脆弱、易碎的世界裡。
  奧賓仔的肌肉痠痛。他趴著,伊菲麥露跨坐在他身上,用手指、指關節、手肘按摩他的背、頸、大腿。他渾身緊得發痛。她站在他身上,把一隻腳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大腿背面,然後另一隻。「這樣感覺可以嗎?」
  「可以。」他痛並快樂地呻吟道。她慢慢往下壓,他的皮膚在她的腳掌下暖暖的,他緊張的肌肉開始鬆弛。她用一隻手扶著牆,讓腳後跟按得更深,一寸一寸地移動,奧賓仔則嘟囔著,「啊!伊菲,對,就是那裡。啊!」
  「你打完球後應該拉一下筋,大先生。」她說,然後她躺在他的背上,搔他的腋窩,親吻他的脖子。
  「我有個提議,來一種更好的按摩。」他說。在解去她的衣衫時,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止步於內衣。他把那往下拉,她抬起腿協助他。
  「天花板。」她說,語氣猶疑不決。她不想他停手,但這與她想像過的不一樣,她以為他們會有一個精心計劃的儀式來做這件事。
  「我會出來的。」他說。
  「你知道那不是次次都靈的。」
  「假如不靈,那麼我們將迎來一個小寶寶。」
  「住嘴。」
  他抬起頭。「可是,伊菲,我們將來反正是要結婚的。」
  「瞧你說的。我也許遇見一個有錢的帥哥,不要你了。」
  「不可能。我們畢業後會去美國,撫養我們健康漂亮的孩子。」
  「你現在什麼話都講得出來,因為你的腦袋夾在大腿之間。」
  「我的腦袋明明始終在那裡啊!」
  他們兩人哈哈大笑,然後笑聲靜止,不由自主地轉變成一種陌生、奇特的莊重,一種滑溜溜的結合。對伊菲麥露而言,那感覺像一次軟弱無力的拷貝,一次對她想像中這件事的手忙腳亂的模仿。當他抽出來,身體猛然一顫、喘息、把持住自己後,一股不適感纏住她不放。整個過程中她緊張,無法放鬆。她想像他的母親在注視他們;那幅畫面闖入她的腦海,而且更奇怪的是,那是一幅雙重圖像的畫面——他母親和奧涅卡·奧維努,兩人都目不轉睛地注視他們。她知道她不可能把發生的事告訴奧賓仔的母親,雖然她答應過,並且在當時相信自己會這麼做。但此刻她無法設想怎麼開口。她要說什麼?她要用什麼詞?奧賓仔的母親會不會期望聽到詳情?她和奧賓仔本該更好計劃一下的——那樣,她會知道該如何告訴他的母親。整件事來得突然意外,使她有點受到驚嚇,亦有一點失望。不知怎的,那似乎到頭來並不值得。
  約莫一個星期後,她在睡覺時痛醒,肋部一陣急劇的刺痛,一股排山倒海的、反胃的噁心湧遍她全身,她驚慌失措。接著,她吐了,她的驚慌加劇。
  「出事了,」她告訴奧賓仔,「我懷孕了。」和以往一樣,他們上完早課後在埃克波餐廳前碰面。周圍是閒逛的學生。一群男生在近處抽菸說笑,他們的笑聲一度似乎是針對她。
  奧賓仔皺起眉。他似乎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但,伊菲,這是不可能的。還太早。而且,我出來了。」
  「我告訴你那不靈!」她說。他突然顯得幼稚起來,一個窘困的小男孩,無助地看著她。她的驚慌加劇。衝動之下,她攔了一輛經過的載客摩托車,跳上後座,告訴司機她要去鎮上。
  「伊菲,你做什麼?」奧賓仔問,「你要去哪裡?」
  「打電話給烏茱姑姑。」她說。
  奧賓仔搭上了下一輛載客摩托車,很快追到她後面。他們穿過學校大門,去奈及利亞電信公司的營業所,到了那裡,伊菲麥露遞給在掉漆的櫃檯後面的男人一張紙,上面寫著烏茱姑姑在美國的號碼。電話裡,她講的是暗語,一邊說一邊編,因為有人站在那裡,有些本身在等著打電話,其餘的只是在閒逛,可每個人都豎起耳朵,懷著厚顏無恥、毫不掩飾的興趣,聆聽別人的交談。
  「姑姑,戴克出世前發生在你身上的事,好像落到我身上了,」伊菲麥露說,「我們一個星期前吃了那東西。」
  「就是上星期嗎?幾次?」
  「一次。」
  「伊菲,冷靜。我相信你沒有懷孕。可你需要做個檢查。別去校醫院。去鎮上,那裡沒有人會認識你。可首先要冷靜。會沒事的,inugo?」
  後來,伊菲麥露坐在化驗處候診室一張搖晃的椅子上,鐵著臉,沉默著,不理睬奧賓仔。她生他的氣。這不公平,她明白,但她就是生他的氣。當她拿著化驗處姑娘給她的小容器,正要走進骯髒的廁所之際,早已站起身的奧賓仔問:「要我陪你去嗎?」她厲聲說:「陪我去幹嘛?」她想掌摑化驗處的那個姑娘。一個臉色蠟黃、身材瘦長的女孩,在伊菲麥露最開始說「驗孕」時,對方冷笑了一下,搖搖頭,彷彿無法相信她又碰上一樁傷風敗俗的行為。此刻,她正望著他們,露出得意的假笑,漫不經心地哼著歌。
  「有結果了。」過了一會兒後她說,拿著沒有蓋章的化驗報告,她的表情失望,因為結果是陰性。起先,伊菲麥露驚得呆住了,整個人依舊緊繃,接著,她又感覺想要小便了。
  「人要自愛自重,像基督徒一樣生活,避免麻煩。」化驗處的姑娘在他們離開時說。
  那晚,伊菲麥露又吐了。她在奧賓仔的房間躺著看書,對他仍冷若冰霜,突然一股帶鹹味的唾液湧滿她的口腔,她躍身而起,跑進廁所。
  「我一定是吃壞了肚子,」她說,「我在奧厄爾媽媽那裡買的山藥濃湯。」
  奧賓仔去了主屋,回來後說,他母親將帶她去看醫生。那是深夜,他的母親信不過晚上在醫療中心值班的年輕醫生,所以她開車去阿丘福斯醫生的家。當他們經過那所圍有修剪過的木麻黃樹籬的小學時,伊菲麥露猛然臆想到,她確實是懷孕了,在那間幽暗的化驗處裡,那個姑娘用的是過期的檢驗藥品。她脫口而出:「我們發生了性關係,阿姨。一次。」她感覺到奧賓仔的緊張。她的母親從後視鏡裡瞅了她一眼。「我們先看醫生。」她說。阿丘福斯醫生是一位慈祥、和藹的長輩,他按了按伊菲麥露的脅部,宣布說:「毛病在你的盲腸,嚴重發炎。我們需要立刻把那切除。」他轉向奧賓仔的母親:「我可以安排她明天下午手術。」
  「太謝謝你了,醫生。」奧賓仔的母親說。
  在車裡,伊菲麥露說:「我從來沒有做過手術,阿姨。」
  「那沒什麼,」奧賓仔的母親輕快地說,「我們這裡的醫生醫術非常好。和你的父母聯繫一下,告訴他們別擔心。我們會照顧你的。出院以後,你可以住在家裡,直到養好身體為止。」
  伊菲麥露打電話給她母親的同事邦米阿姨,請她把這個消息,連同奧賓仔家的電話號碼,一併轉告給她母親。當晚,她的母親打電話來,她聽起來呼吸急促。
  「上帝掌控一切,我的寶貝,」她的母親說,「感謝上帝,你有這個朋友。上帝會保佑這女孩和她的母親。」
  「不是女的。是個男生。」
  「喔,」她的母親停頓了一下,「請謝謝他們。願上帝保佑他們。我們會坐明早的首班車來恩蘇卡。」
  伊菲麥露記得一位護士快活地剃去她的陰毛,刀片粗重的刮擦,消毒水的味道。然後是一片空白,抹除了她的意識,等她甦醒過來時,暈乎乎的,依舊搖擺在記憶的邊緣,她聽見她的父母在和奧賓仔的母親講話。她母親正握著她的手。後來,奧賓仔的母親請他們在她家留宿,沒必要浪費錢住旅館。「我把伊菲麥露看作是我的女兒一樣。」她說。
  他們返回拉各斯前,她父親帶著他在面對高學歷人士時的那份畏然敬意說:「她有倫敦一流大學的學士學位。」她母親則說:「非常懂禮貌的孩子,那個奧賓仔。他有良好的家教。他們的家鄉離我們也不遠。」
  奧賓仔的母親等了幾天,大概是為了讓伊菲麥露恢復體力,然後她把他們召去,叫他們坐下,關掉電視。
  「奧賓仔,伊菲麥露,人會犯錯,但有些錯是可以避免的。」
  奧賓仔一聲不響。伊菲麥露說:「是的,阿姨。」
  「你們務必每次使用保險套。假如你們想要不負責任,那麼等到你們不再歸我管為止,」她的語氣強硬起來,變得苛責,「假如你們選擇保持性關係,那麼你們務必選擇保護自己。奧賓仔,你應該拿出你的零錢買保險套。伊菲麥露,你也一樣。假如你覺得難為情,那不關我的事。你應該走進藥房去買。你永遠不能把保護自己的責任寄託在男生身上。假如他不想用,那說明他不夠關懷你,你不應該進展到那一步。奧賓仔,雖然會懷孕的人不是你,但事情若發生,那會改變你的整個人生,你沒有回頭路可走。還有,請你們兩個,把這僅限於你們兩人之間。疾病無處不在。愛滋病真有其事。」
  他們沉默不語。
  「你們聽見我的話了嗎?」奧賓仔的母親問。
  「聽見了,阿姨。」伊菲麥露說。
  「奧賓仔?」他的母親說。
  「媽咪,我聽見你的話了,」奧賓仔說,又忿然補充道,「我不是小孩子!」接著他起身,大步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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