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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死一次 by 泰絲‧格里森
2019-12-4 16:48
波士頓
「他老是想證明自己很行,那就至少該準時出現啊,」克羅說,氣呼呼看著自己的手錶。「他二十分鐘前就該到了。」
「我相信譚警探的遲到有個好理由。」莫拉說著,把無名氏女子的右股骨放在解剖學應有的位置,不鏽鋼解剖台上發出一個不祥的吭噹聲。在冰冷的驗屍間燈光下,那根骨頭看起來像塑膠的。沒了一名年輕女子的皮和肉,只剩下了空蕩的骨架。送來驗屍處的人體骨骼通常是殘缺不全的,缺了手部和腳部的小骨頭,因為很容易被食腐動物帶走。但這位無名氏女子原先被包在防水布裡,又埋得夠深,所以沒遭到爪子和牙齒及鳥喙攻擊。反之,昆蟲和微生物吃掉了她的肉和內臟,把她的骨頭清理乾淨。莫拉把那些骨頭放在解剖台上,按照精確的解剖位置擺好,像是一個策略大師正在準備要進行一場解剖學的棋局比賽。
「只因為他是亞裔,每個人就都以為他是某種學者,」克羅說。「哼,他根本不像他自己以為的那麼聰明。」
莫拉沒興趣加入這段談話──其實,她不想跟克羅警探有任何對話。他平常大罵其他人無能時,最常罵的對象就是律師和法官。而眼前他抱怨起自己的搭檔,讓莫拉格外覺得不舒服。
「而且他最近有點鬼鬼祟崇的。你注意到了嗎?他背著我不曉得在幹什麼。」克羅說。「我昨天碰巧看到了他的筆電螢幕,問他是什麼。結果呢,他立刻就按了退出鍵,關掉檔案,只說那是他自己在查的東西。哼。」
莫拉找到了左腓骨和左脛骨,並排放在解剖台上,就像一道骨頭形成的鐵軌。
「我看到他電腦上是一份『暴力犯罪逮捕計畫』的檔案。我從來沒說要去查那個資料庫。他有什麼事瞞著我?他在搞什麼?」
莫拉眼睛還是看著那些骨頭。「去查那個資料庫,又沒有違法。」
「居然不告訴自己的搭檔?我告訴你,他在偷偷搞鬼。而且他沒有專心在辦我們的案子。」
「或許他查那些,跟你們的案子有關。」
「那他為什麼要偷偷進行?好在適當時機忽然丟出來,讓每個人佩服他?給大家一個驚喜,天才警探譚先生破了這個案子!是啊,他才愛在我面前炫耀呢。」
「這種事不太像他的作風。」
「你還不了解他呢,醫師。」
不過我倒是很了解你,莫拉心想。克羅的抱怨是投射心理的典型例子。最渴望受到注意的人莫過於克羅自己了,同事們私底下都說他是好萊塢警察。只要附近有電視新聞拍攝小組,他就會出現,一身曬成古銅色的皮膚和準備上鏡頭的訂製西裝。莫拉把最後一根骨頭放在解剖台上時,克羅已經又回去打手機,又留了一通火大的語音留言給譚。處理沉默的死者要容易太多了。正當無名氏女子在解剖台上耐心地等待時,克羅就在解剖室內踱步,散發出敵意的毒雲。
「警探,你想聽聽有關無名氏女子遺骸的狀況嗎?還是寧可等我的書面報告?」莫拉問,希望克羅會選擇後者,留給她清靜。
克羅把手機塞進口袋裡。「好啦,好啦,你說吧。有什麼情況?」
「很幸運的是,這副骨骼很完整,所以我們就不必間接推定了。這是女性,年齡十八到三十五歲。根據她的股骨長度,我估計身高是一六〇到一六三公分。等到電腦人臉塑形軟體處理出來,我們可以對她的外貌有個概念。不過如果你看看她的頭骨……」莫拉拿起頭骨,檢查了鼻骨。然後她把頭骨上下顛倒,看著上排牙齒。「鼻腔狹窄,鼻根很高。上顎門齒很整齊。這些都符合高加索人種的特徵。」
「白人女子。」
「沒錯,牙齒狀況很好。四顆智齒都拔掉了,而且沒有蛀牙。她的牙齒排列得非常整齊。」
「有錢的白人女子。不是英格蘭來的。」
「相信我,英格蘭人也會做牙齒矯正的。」莫拉試著不去理會他那些討厭的評語,把注意力轉到胸廓,再一度,她的目光直瞪著劍突上的那個割痕。她曾想過是否有其他方式會在胸骨造成那樣的刻痕,但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只可能是刀刃造成的。沿著腹部往上劃一道線,刀子就會碰觸到那裡:護衛著心臟和肺部的胸骨。
「或許是刺傷,」克羅說。「或許兇手是要刺心臟。」
「有這個可能吧。」
「你還是認為她被開膛剖腹過,就像里昂‧勾特。」
「我想所有理論都不能排除。」
「你能不能給我個更好的死亡時間?」
「沒有什麼更好的死亡時間。只有更精確的。」
「隨便啦。」
「就像我在埋屍地點告訴過你的。完全骨骼化可能花上幾個月或幾年,要看埋的深度而定。任何估計都可能不精確,但因為她有明顯的關節脫離……」她暫停,忽然盯著一根胸肋骨。在埋屍地點時,她漏掉了這個細節,即使是現在,在明亮的驗屍間燈光下,那些痕跡還是幾乎看不見。三道等距的刻痕,位於那根肋骨的背面,就像這個女人頭骨上的刻痕。是同樣的工具造成的。
驗屍間的門忽然推開,譚警探走進來。
「遲到四十五分鐘,」克羅兇巴巴地說。「你幹嘛還來呢?」
譚只是匆匆看了他的搭檔一眼,注意力放在莫拉身上。「我查到你要的答案了,艾爾思醫師。」他說,然後遞給她一個檔案夾。
「什麼?你現在改去法醫處工作了?」克羅說。
「之前艾爾思醫師要我幫她一個忙。」
「好笑了,你居然沒告訴我。」
莫拉打開那個檔案夾,看著第一頁。然後翻到下一頁,接著再下一頁。
「我不喜歡祕密,譚。」克羅說。「而且我真的很不喜歡我的搭檔有祕密瞞著我。」
「你告訴瑞卓利警探這件事了嗎?」莫拉忽然插嘴,看著譚。
「還沒有。」
「我們最好馬上打電話給她。」
「為什麼要把瑞卓利扯進來?」克羅問。
莫拉看著解剖台上的骨頭。「因為你和瑞卓利警探就要一起合作這個案子了。」
※
雖然調到兇殺組才一個月,強尼‧譚查詢起聯邦調查局線上的「暴力犯罪逮捕計畫」已經是快如閃電。才迅速按了幾個鍵,譚就登入了執法部門的入口網頁,進入這個聯邦調查局的資料庫,裡頭收集了全國各地超過十五萬宗的暴力案件。
「要交出這些犯罪分析報告的檔案很辛苦,」譚說。「沒有人想回答兩百個問題,還要寫一篇文章,只為了把你的案子加進這個資料庫。所以我很確定這個清單並不完整。但是我在這個資料庫查詢到的結果,的確讓我很不安。」他把自己的筆電往後轉,讓其他坐在會議桌旁的人可以看到他的螢幕。「這是根據我第一批搜尋條件,初步查到的結果。這些案子都發生在過去十年。我做了一份摘要,就在剛剛給你們的那些檔案夾裡。」
莫拉坐在會議桌的另一頭,看著珍、佛斯特、克羅翻閱著譚剛剛發給他們的那疊文件,隔著關上的門,她聽得到走廊傳來的笑聲,還有電梯發出的叮咚聲。但在這個房間裡,只有翻著紙頁的聲音和懷疑的咕噥聲。她很少參加警探們針對個別案子的討論會議,但今天上午譚要求她以顧問的身分列席。她的地盤在驗屍間,那裡的死人不會跟她爭辯;而在這個充滿警察的房間裡,她覺得很不自在,因為每個人隨時都準備好要反駁她。
克羅把一張紙扔在他那堆文件上。「所以你認為,有個兇手在全國到處亂跑,殺掉了這些被害人?而你坐在辦公桌前打打鍵盤、查查資料,就能逮到他?」
「第一份清單只是個起點,」譚說。「給我們一些資料可以開始著手而已。」
「你有八個州的謀殺案!三個女性,八個男性。九個白人,一個拉丁美洲裔,一個黑人。各種年齡都有,從二十歲到六十四歲。這個兇手的犯案模式也太怪異了吧?」
「你也知道我有多不想贊成克羅的意見。」珍說。「不過他說得有道理。這些被害人的差異太大了。如果是同一個兇手,他為什麼要挑這些被害人呢?照我看來,他們根本沒有共同點。」
「因為一開始的共同點,就是艾爾思醫師看到無名氏女子所第一個注意到的:腳踩的橘色尼龍繩。跟勾特的一樣。」
「那一點我跟她討論過了。」珍說。「我不認為那足以證實兩個案子有關。」
莫拉注意到珍說的時候都不看她。她心想,因為她很氣我?因為她認為我的工作是在驗屍間拿解剖刀,而不是扮演警察?
「你們就只用那個憑據,把幾十件命案串連起來?被繩子捆綁?」克羅說。
「就這兩位被害人來說,用的都是橘色實心編織、十六分之三吋粗的尼龍繩。」
「全國每個五金行都買得到。」克羅嗤之以鼻。「要命,我的車庫裡說不定也有呢。」
「尼龍繩不是我唯一搜尋的條件。」譚說。「這幾十個被害人都被發現倒吊著。有些是吊在樹上,有些是吊在屋樑上。」
「這還是不足以構成兇手的簽名。」克羅說。
「克羅警探,讓他講完吧,」莫拉說。在此之前,她都難得開口說一個字,但現在她忍不下去了。「等到你聽完了,或許就會明白我們查出了什麼。我們這兩個案子和其他全國各地的案子,有可能真的彼此相關的。」
「你和譚就要從帽子裡拉出兔子來了呢。」克羅從檔案夾裡抽出幾張紙,攤在桌上。「好吧,我們來看看你們查出了什麼。一號被害人,加州沙加緬度的五十歲白人律師。六年前被發現倒吊在車庫裡,雙手和腳踝被捆綁,喉嚨被割開。
「二號被害人,二十二歲拉丁美洲裔的男性貨車司機,被發現倒吊在亞利桑那州鳳凰城。雙手和雙腳被捆綁,軀幹上到處都是燒傷和割傷,生殖器被割掉。哼,好極了,讓我猜猜看:販毒集團幹的。
「三號被害人,三十二歲白人男性。有竊盜輕罪前科,被發現在緬因州的一棵樹上倒吊下來,腹部劃開,內臟被食腐動物吃掉。糟糕,這個案子的兇手已經知道了。警方對他的好友發出逮捕通緝令。所以把這個案子從清單上劃掉吧。」克羅抬頭看。「艾爾思醫師,還要我繼續唸下去嗎?」
「這個被害人不光是腳踝被那種繩子捆綁而已。」
「是啊,我知道。還有那三個刀痕,也許是用刀子割的,也許不是,這只是白費力氣而已。或許譚會幫你跑腿,不過我還有我自己的案子要辦。而且你還沒告訴我無名氏女子是什麼時候死的。」
「我已經把估計的死亡時間告訴你了。」
「是啊,死了兩年到二十年。還真精確呢。」
「克羅警探,你的搭檔花了很多時間在這個分析上。你至少也該聽他講完吧。」
「好吧。」克羅扔下筆。「說吧,譚。告訴我們,這份清單上的死人,怎麼會全都跟我們的無名氏女子有關。」
「不是全部,」譚說。會議室裡的火氣或許多了幾分,但他看起來還是跟往常一樣冷靜。「你們所看到的第一份清單,只是初步的搜尋結果,根據繩子的款式,以及死者被發現倒吊的事實而查詢到的。然後我又做了另一次搜尋,用的關鍵詞是移除內臟,因為我們知道勾特是這樣。而艾爾思醫師懷疑無名氏女子也遭到了同樣的狀況,因為她的胸骨上有割痕。『暴力犯罪逮捕計畫』資料庫又給了我們幾個名字,這些被害人只有被移除內臟,但是沒有用繩子吊起來。」
珍看著佛斯特。「這種句子你可不是每天都能聽到。只有被移除內臟。」
「我閱讀這些移除內臟的案子時,其中一樁案子特別引起我的注意,是四年前的。被害人是內華達州一位三十五歲的女性背包客,跟朋友去露營,這群人總共兩男兩女,但她是唯一被發現的。其他三個人還是在失蹤狀態。根據昆蟲證物,她當時已經死了三到四天。屍體還夠完整,法醫可以判定她的內臟被掏出來了。」
「在野外三到四天,還能留下足夠的屍體,讓法醫看得出這點?」
「沒錯。因為她不是被棄屍在地上。她的屍體是在一棵樹上被發現的,放在一根大樹枝上。移除內臟,外加把屍體放在高處。我很好奇這個組合會不會就是關鍵。掛起來、開膛剖腹。這讓我又回到里昂‧勾特,以及他和打獵、獵人的關聯。我又繼續查了『暴力犯罪逮捕計畫』資料庫,從頭開始。這一回,我尋找野外地區沒有破的案子。任何被害人有胸骨割痕,或其他任何涉及移除內臟的。這回我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不光是一個被害人,而是另一組失蹤的團體,就像那四個內華達州的背包客。三年前,在蒙大拿州,三名獵鹿人消失了。三位都是男性。一個後來被發現部分骨骼化,卡在一棵樹上。幾個月後,在一個美洲獅的巢穴附近,又發現了另一個男人的一塊頷骨──只有這塊,沒有別的了。法醫的理論是他遭到了熊或美洲獅的攻擊,但熊不會把屍體拖到樹上。於是法醫推斷可能是美洲獅攻擊。不過我不確定美洲獅會不會把獵物拖到樹上。」
「你剛剛說他們是獵人,所以他們應該帶著槍。」佛斯特說。「兇手要怎麼撂倒三個帶著槍的男人?」
「好問題。其中一把步槍始終沒找到,另外兩把槍還在他們的帳篷裡。被害人一定是遭到出其不意的攻擊。」
在此之前,珍都一臉懷疑的表情。但現在她身子前傾,全副注意力放在譚身上。「多說一點內華達那個女背包客的事情。法醫說她的死因是什麼?」
「那個案子,美洲獅攻擊也被列為可能死因之一。不過這可是四個背包客,其中兩個是男的。所以死因被列為『不確定』。」
「美洲獅有可能一口氣撂倒四個成人嗎?」
「不曉得,」譚說。「這個我們得去請教大貓專家。即使美洲獅真的殺死了四個背包客,也還有一個小細節讓法醫很困擾。這就是為什麼那個女性被害人被加入『暴力犯罪逮捕計畫』的資料庫。」
「胸骨有割痕?」
「沒錯。還有三個彈殼。全都是在附近的地上發現的。那些背包客沒帶槍,但顯然那個地區有其他人帶了。」譚看著其他三名警探。「我從尼龍繩開始找,最後找到了另外一組完全不同的共同點。移除內臟。抬高屍體。還有獵人可能出現的地帶。」
「那緬因州的那個小賊呢?就是被發現吊在樹上、開膛剖腹的?」佛斯特問。「你剛剛說,這個案子查出了一個嫌疑犯。」
譚點點頭。「那個嫌犯叫尼克‧提布鐸,是被害人所謂的哥兒們。白人男性,一八八公分,九十公斤。他有過入室竊盜、偷竊、企圖傷害與毆擊的前科。」
「所以就是有暴力犯罪的前科了。」
「一點也沒錯,然後聽聽這個:提布鐸是個酷愛獵鹿的獵人。」譚把筆記型電腦轉過去,讓其他人看螢幕上的照片:一個頭髮剃得很短的年輕男子,目光看著鏡頭。他站在戰利品旁邊,那是一頭公鹿,被綁起後腿掛在樹上,皮剝到一半。即使穿著一身厚重的打獵裝束,也看得出來尼克‧提布鐸肌肉發達且孔武有力,有粗粗的脖子和厚壯的雙手。
「這張照片是大約六年前拍的,所以想像一下他現在會老一點。」譚說。「他從小在緬因州長大,很熟悉荒野,也很會用槍。同時根據這張照片,他也知道該怎麼處理一隻獵到的鹿。」
「或許還懂得處理其他大型獵物。」莫拉說。「這就是我們的共同連結點:打獵。或許提布鐸獵鹿獵煩了。或許殺人會給他更大的快感,於是他決定去找更有挑戰性的獵物。想一想這些殺人案的時間。五年前,提布鐸的哥兒們被殺害、掛起來、移除內臟,然後提布鐸消失了。一年後,四個沒帶槍的背包客在內華達州被攻擊。又過了一年,三個帶槍的獵人在蒙大拿州遇害。這個兇手胃口愈來愈大,挑戰愈來愈刺激。而且或許風險也愈來愈大。」
「里昂‧勾特也可能是他挑戰的目標,」佛斯特同意道。「他家裡有很多槍,而且在打獵的圈子裡很有名。兇手應該聽說過他。」
「但這個兇手為什麼要殺害無名氏女子?」克羅說。「一個女人?這有什麼挑戰?」
珍冷哼一聲。「是喔,因為我們女人都好軟弱無力。不過呢,她也可能是獵人啊。」
「別忘了裘蒂‧昂得伍德。她也是女人,」佛斯特說。「而且她的謀殺案似乎跟勾特有關。」
「我想無名氏女子是我們應該關注的焦點。」譚說。「如果她被殺害的時間超過六年,那她可能是最早的被害人之一。要是能查出她的身分,就有可能成為破案的關鍵。」
珍闔上她的檔案夾,打量著譚。「你跟莫拉似乎合作得不錯嘛。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她拜託我幫忙去查『暴力犯罪逮捕計畫』,尋找任何類似的案子開始。」譚說。「然後我就去查了。」
珍看著莫拉。「你可以打電話給我的。」
「沒錯,」莫拉承認。「不過我唯一的憑據就只是我的直覺。而且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她站起來要走。「謝了,譚警探。你考慮得很周全,我沒有什麼要補充的。那我就回驗屍處了。」那裡都是順從的死人,才是真正屬於我的地方,莫拉心想,然後走出會議室。
她進入電梯時,珍跟著溜進來。
「跟我談談吧,」珍說,同時門關上,讓莫拉沒法逃避。「為什麼你去找譚?」
莫拉直直瞪著前方的樓層指示燈。「因為他願意幫我。」
「而我就不願意?」
「我認為這兩個案子很類似,但是你不同意我的看法。」
「你有明確要求過我,讓我幫你去搜尋資料庫嗎?」
「譚反正為了無名氏女子的案子,正要提報一份檔案給『暴力犯罪逮捕計畫』。他才剛到兇殺組,很急著想證明自己。他對我的理論並不排斥。」
「而我只不過是憤世嫉俗的老鳥。」
「你是懷疑論者,珍。我得努力說服你幫我做這件事,那真的太花力氣了。」
「太花力氣了?朋友間會計較這個?」
「即使是朋友都嫌太累。」莫拉說著走出電梯。
珍可不想就這麼算了,她還是緊跟著莫拉走出大樓,朝向室內停車場。「之前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你還在記恨。」
「沒有。」
「就是有,否則你就會來找我,而不是去找譚。」
「你拒絕接受勾特和無名氏女子的案子有共同的地方,但是兩個案子明明有關。我感覺得到。」
「感覺?從什麼時候開始,你會去聽從直覺,而不是證據?」
「以前老在談直覺的人是你。」
「但是你從來不。你向來只看事實和邏輯,所以到底是什麼改變了?」
莫拉走到她的車子旁站住了,但她沒解鎖,只是站在那裡,瞪著自己映在車窗玻璃上的鏡影。「她又寫信給我了,」她說。「我母親。」
接下來是一段頗長的沉默。「你沒有把信直接扔掉?」
「我做不到,珍。在她死前,我得搞清楚一些事情。為什麼她遺棄我。還有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而且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怎麼知道?」她朝珍走了一步。「也許你只看到了我讓你看到的那一面。也許我隱瞞了實情。」
「怎麼,原來你跟她一樣,也是某種惡魔?」莫拉之前湊得很近,兩個人站在那裡眼對眼,但珍只是大笑。「你是我所認識的人裡頭最不可怕的了。唔,只有佛斯特除外。艾曼爾提亞是怪胎,但這一點她可沒遺傳給你。」
「她的確遺傳給我一點。我們都會看到黑暗。當其他每個人都看到陽光的時候,我們卻會注意陰影裡頭有什麼。身上有瘀青的小孩,害怕得不敢說話的妻子,總是緊閉窗簾的屋子。艾曼爾提亞說那是認出邪惡的天賦。」莫拉從皮包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珍。
「這什麼?」
「她從報紙上收集來的。她把所有提到我的剪報都留著,追蹤我在辦的每個案子。」
「包括勾特和無名氏女子。」
「那當然了。」
「現在我知道這是哪裡來的了。艾曼爾提亞‧蘭克告訴你兩個案子有關聯,而你相信她。」珍搖搖頭。「我不是警告過你要小心她嗎?她在耍你。」
「她看到了別人看不出來的東西。她注意到埋藏在所有細節裡的線索。」
「怎麼可能?她根本沒有獲得細節的管道啊。」
「即使在監獄裡,她也還是會聽說很多事情。會有人告訴她,或寫信給她,或寄剪報給她。她看到了關聯,而這次的關聯,她是正確的。」
「是啊。要不是她已經被定罪了,那她會是一個偉大的犯罪分析師呢。」
「有可能。畢竟,她是我母親啊。」
珍舉起雙手扮出投降狀。「好吧,你想給她那樣的力量,我也沒辦法阻止你。但是只要有錯誤出現在我眼前,我都能看出來的。」
「而且你向來很樂意指出。」
「不然還有誰會說?這就是朋友會做的,莫拉。當朋友的人會阻止你,免得你又會搞亂自己的人生。」
又。莫拉無法反駁,只是沉默回瞪著,被珍所說的實話刺傷了。又。她想著幾個月前,珍曾經一再阻止她犯下錯誤,而那個錯誤至今仍縈繞在她心頭不去。當時她和丹尼爾‧布洛菲神父的軌道愈來愈接近,被吸引著陷入一場絕無可能快樂收場的戀情中,當時珍一直是理性的聲音,警告她往後會心碎。而莫拉一直漠視她的聲音。
「拜託,」珍低聲說。「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傷。」她伸出手,堅定地握住莫拉的手臂。「你在其他方面都那麼聰明的。」
「但是碰到人就完了。」
珍大笑。「的確,問題就出在人,不是嗎?」
「或許我應該跟貓相處就好,」莫拉說著打開車門,上了車。「跟貓在一起,至少你很清楚自己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