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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死一次 by 泰絲‧格里森

2019-12-4 16:48

  波士頓

  嘉柏瑞的牛排是完美的三分熟,每次他們來馬泰歐小館吃飯,他都是點這道菜。但今天晚上,他們夫妻來到這家餐廳,坐在最喜歡的那張餐桌,當嘉柏瑞切著他的菲力牛排時,珍看到滲出的血水,卻簡直無法忍受。那讓她想到黛比‧羅培茲的血,從大圓石流下來。還有勾特的屍體,像一大塊牛肉懸掛著。無論是來自牛或人,我們全都是新鮮的肉而已。

  嘉柏瑞注意到她幾乎沒碰自己的豬排,於是探詢地看了她一眼。「你還在想那個案子,對吧?」

  「沒辦法,你難道不會這樣嗎?滿腦子犯罪現場的畫面,無論你怎麼努力,就是甩不掉。」

  「那就更努力一點吧,珍。」他伸手橫過桌子,捏了一下她的手。「我們好久沒一起出來吃晚飯了。」

  「我在努力啊,但是這個案子……」她看著他的牛排打了個寒顫。「可能會搞得我改吃素了。」

  「有那麼糟?」

  「我們都見過一些可怕的事情,花過太多時間在解剖室。但這個案子,在某些更深的層面把我嚇壞了。被掏出內臟,懸吊在那邊,還被你自己的寵物啃食。」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不該養狗。」

  「嘉柏瑞,這不好笑。」

  他拿起自己那杯葡萄酒。「我只是想讓這個約會之夜輕鬆一點。我們很少單獨出來吃晚餐,可是今天跟往常一樣,又要變成案情討論會了。」

  「我們都是執法人員。不談案子的話,我們還要談什麼?」

  「或許談我們的女兒?談下回度假要去哪裡?」他放下酒杯看著她。「除了謀殺之外,人生還有其他很多事情。」

  「撮合我們在一起的,就是謀殺案啊。」

  「那不是唯一的因素。」

  沒錯,她心想,同時嘉柏瑞又拿起刀叉,以外科醫師的冷靜技巧切著牛排。他們當初認識,是在石溪保留區的一個犯罪現場,她發現他鎮定得令人生畏。在那個下午的混亂中,當警察和犯罪學家圍著那具腐爛的屍體,嘉柏瑞一直冷靜而超然地觀察,將一切看在眼裡。當她得知他是聯邦調查局的探員時,並不覺得意外;才看第一眼,她就知道他不是波士頓警局的人,他的出現是要來挑戰她的權威。但當初讓兩人互相敵對的這樁謀殺案,後來也把他們牽繫在一起。推和拉,個性相反的吸引力。即使現在,她看著沉著得令人生氣的丈夫,心底完全明白當初自己為什麼會愛上他。

  他看著她,然後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無論我喜不喜歡,看起來我們都要討論謀殺案了。那麼,」他放下刀叉。「你真認為大嘴巴歐布萊恩是這個案子的關鍵?」

  「那些打去他節目的恐嚇電話,跟里昂‧勾特那篇報導底下的留言太像了。都講到吊起來和開膛剖腹。」

  「這類的畫面並算稀奇啊,獵人都是這樣做的。要是我獵到一隻鹿,我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那個打電話去的蘇西,自稱是『素食行動軍』的成員。根據他們的網站,這個組織宣稱在麻州有五十名會員。」

  嘉柏瑞搖頭。「完全沒印象。我不記得聯邦調查局的觀察名單上有這個組織。」

  「在波士頓警局的觀察名單上也沒有。但或許他們很聰明,曉得要保持低調。做了也不要說。」

  「把獵人吊起來開膛剖腹?聽起來像素食人士做的事情嗎?」

  「想想地球解放陣線吧。他們還會丟燃燒彈呢。」

  「可是地球解放陣線會盡可能避免殺人。」

  「不過看看那個象徵意義。里昂‧勾特是大型動物的獵人和標本剝製師。《樞紐雜誌》刊登了一篇叫〈戰利品大師〉的人物特寫報導。幾個月後,他就被發現腳踝綁著倒吊起來,剖開身體取出內臟。而且懸吊的高度正好可以讓他的寵物吃,於是就被家中的貓狗扯爛。要處理一個獵人的屍體,還有更適合的方式嗎?」她暫停,忽然意識到餐廳裡面一片安靜。然後她往旁邊一看,發現隔壁桌的那對夫婦正盯著她瞧。

  「時間和地點都不對,珍。」嘉柏瑞說。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豬排。「今天天氣不錯。」

  一直等到周圍的談話聲響恢復,她才又開口,聲音壓得更低:「我想其中的象徵意義很明顯。」

  「也說不定跟他是通人根本無關,盜竊也可能是動機。」

  「如果是要盜竊,那就是為了很特定的東西了。他的皮夾和現金都還在臥室裡,沒動過。據我們所知,他屋裡唯一不見的東西,就是那張雪豹皮。」

  「你跟我說過,那張皮值很多錢。」

  「可是這麼稀有的毛皮,要脫手太困難了。賣了也只能當私人收藏,而且如果盜竊是唯一的動機,那為什麼要把被害人開膛剖腹,進行那個血腥的儀式?」

  「以我看來,這個案子似乎有兩個特定的象徵性特色。第一,一張稀有動物毛皮被拿走了。第二,被害人的屍體所呈現的方式。」嘉柏瑞說。皺眉看著桌上的蠟燭,同時認真琢磨著,他終於被拖進這個謎團裡,現在全心投入了。今晚是他們每個月一次的約會之夜,他們曾發誓約會時絕對不談工作,但反正最後總會又去談謀殺案。畢竟這類事情和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怎麼可能不談?看著他沉默地仔細檢查種種事實,燭光在他臉上閃爍,她覺得自己好幸運,可以跟他分享這些。她想到如果跟一個不是在執法單位工作的丈夫坐在這裡,不曉得會是什麼樣──她會很想談談那些啃噬著自己的事情,卻一點都不能談。她和嘉柏瑞不光是共同擁有一個家和一個女兒,也都很清楚人生有可能驟然改變的種種冷酷現實。

  「我會去查一下局裡有什麼關於素食行動軍的資料,」他說。「不過我傾向於把焦點集中在那張雪豹毛皮,因為據你們所知,那是唯一被拿走的值錢東西。」他暫停一下。「你認為傑瑞‧歐布萊恩怎麼樣?」

  「除了他是個沙文主義混蛋?」

  「我的意思是,他會是嫌犯嗎?他有任何可能的動機去殺害勾特嗎?」

  她搖頭。「他們是打獵的同伴。他可以輕易在樹林裡射殺他,然後宣稱是意外。不過沒錯,我考慮過歐布萊恩,還有他的私人助理。但是勾特太孤僻了,嫌疑犯的人選並不多。至少,我們所知道的都沒有嫌疑。」不過深入挖掘某個人的人生,往往會發現意外。她想到其他被害人、其他調查,曾經查出過祕密情人或祕密銀行帳戶,或數不清的不正當渴望,只有在某個人的生命被暴力地終止後,一切才會浮現出來。

  然後她想到自己的父親,他也有自己的祕密,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外遇破壞了自己的婚姻。即使是這個她自以為了解的男人,曾共度每個聖誕節、每個生日的男人,結果根本是個陌生人。

  那天晚上稍後,珍‧瑞卓利就被迫要面對這個陌生人。當她和嘉柏瑞要去接女兒,在安琪拉的屋外停下車時,她看到那輛熟悉的汽車停在車道上,於是問:「老爸來這邊幹嘛?」

  「這是他的房子啊。」

  「以前是。」她下了車,看著那輛雪佛蘭,停在尋常的位置,好像從沒離開過。好像法蘭克‧瑞卓利可以回到他以往的人生,一切都跟過去沒兩樣。那輛雪佛蘭的前擋泥板有個新的凹痕;她很好奇是不是法蘭克的情婦撞的,而他是否會因此而吼她,就像有回安琪拉把車門刮傷而被他吼那樣。只要你跟任何男人相處得夠久,就算是嶄新的情人也會開始露出種種缺點。那個情婦什麼時候才會注意到法蘭克有鼻毛,而且早晨醒來跟其他男人一樣嘴巴很臭?

  。「我們接了瑞吉娜就回家吧,」他們爬上門廊時,嘉柏瑞低聲說。

  「不然你以為我會怎樣?」

  「我希望,你不要又像平常那樣,捲入家庭連續劇了。」

  「沒有連續劇的家庭,」她說,按了門鈴。「不會是我家。」

  她母親開了門。至少,她看起來像安琪拉,但這是個無趣的行屍走肉版,用一個死氣沉沉的微笑迎接他們,看著他們進門。「她睡得很沉,一點也沒鬧。你們的晚餐還愉快吧?」

  「是啊。老爸為什麼在這兒?」珍問。

  法蘭克喊道:「我坐在我自己的房子裡,這就是我來的目的。你那是什麼問題?」

  珍走進客廳,看到她父親坐在以往慣坐那張舒服的安樂椅上。他的頭髮是一種詭異的黑色,亮得像鞋油──他是什麼時候染的?他還有他的改變:敞領絲襯衫,花俏的手錶。這些改變讓他像個賭城版本的法蘭克‧瑞卓利。她是走錯屋子、進入了另一個有著機器人老媽和迪斯可老爸的平行宇宙裡嗎?

  「我去抱瑞吉娜。」嘉柏瑞說,然後悄悄地進入走廊消失了。膽小鬼。

  「你媽和我總算達成協議了。」法蘭克宣佈道。

  「意思是什麼?」

  「我們會和好的。回到以前的狀況。」

  「包不包括那個金髮女人?」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想要搞破壞嗎?」

  「你自己就已經破壞得差不多了。」

  「安琪拉!告訴她。」

  珍轉頭,發現安琪拉站在那裡瞪著地上。「媽,這是你要的嗎?」

  「一切都會沒事的,珍妮,」安琪拉輕聲說。「這樣可以的。」

  「你的口氣還真熱情啊。」

  「我愛你媽,」法蘭克說。「我們是一家人,我們建立了一個家,我們會在一起。重要的是這個。」

  珍的目光輪流看著父母。她父親狠狠瞪回來,紅潤的臉上是好鬥的表情。她母親迴避她的目光。她有好多話想說,有好多話應該說,但現在很晚了,嘉柏瑞已經站在前門,抱著他們睡著的女兒。

  「謝謝你幫我照顧小孩,媽,」珍說。「我會再打電話給你。」

  他們走出屋子上了車。嘉柏瑞剛把瑞吉娜放上兒童座椅、扣好安全帶,屋子的前門忽然打開,安琪拉走出來,手裡拿著瑞吉娜的長頸鹿絨毛玩具。

  「如果你忘了班尼,她可是會鬼吼鬼叫個沒完的。」她說,把長頸鹿遞給珍。

  「媽,你還好吧?」

  安琪拉雙手交抱著自己,回頭看了房子一眼,好像在等著其他人回答這個問題。

  「媽?」

  安琪拉嘆氣。「反正非得這樣做不可。小法蘭克希望這樣。麥克也是。」

  「這件事大哥和小弟沒有資格說話。你是唯一有資格的。」

  「他從來沒簽離婚文件,珍。我們還是已婚身分,這總是有點意義的。這表示他始終沒有放棄過我們。」

  「這表示他想要腳踏兩條船。」

  「他是你父親啊。」

  「是啊,我愛他。但是我也愛你,而你看起來並不快樂。」

  在昏暗的車道上,她看到母親努力想擠出勇敢的微笑。「我們是一家人,我會想辦法度過的。」

  「那文斯呢?」

  光是提到文斯‧考薩克的名字,就讓她母親的笑容消失了。她雙手捂著嘴巴別開臉。「啊老天。啊老天……」她開始啜泣,珍擁住她。「我想念他,」安琪拉說。「我每天都想念他。他不應該得到這樣的對待。」

  「你愛文斯嗎?」

  「愛!」

  「你愛老爸嗎?」

  安琪拉遲疑了。「當然愛。」但真正的答案已經表現在剛剛的停頓中,在那沉默的兩秒鐘,她還來不及反駁自己內心已經知道的。她抽身離開珍的懷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挺直身子。「別擔心我了。一切都會沒事的。現在快回家,把女兒送上床,好嗎?」

  珍看著母親走回屋內。隔著窗子,她看到安琪拉進了客廳,在法蘭克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而法蘭克還照樣坐在那張安樂椅上。就像舊日時光,珍心想。媽媽在她的角落,爸爸在他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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