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格麥斯插曲
門薩的娼妓 by 伍迪·艾倫
2019-12-3 20:29
市立大學人文學教授庫格麥斯已經是第二次結婚了,跟頭一次一樣,目前的婚姻生活也不如意。他的妻子達芙妮·庫格麥斯是個笨頭笨腦的人,另外還有和前妻弗蘿所生的兩個呆兒子。因為要支付贍養費和兒子的撫養費,他已是焦頭爛額。
「我原先就知道事情會變得這麼糟糕嗎?」有一天,庫格麥斯向他的精神分析醫生哀嘆道,「達芙妮以前還是有希望的,誰能想到她會放任自流,像個浮水氣球一樣膨脹起來?另外,她以前還有點錢,圖這點不能算是個跟她結婚的好理由,可是就憑我這樣的謀生頭腦,那也沒什麼壞處。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庫格麥斯頭頂已禿,身上的汗毛茂盛得像頭熊,但他壯心未已。
「我需要再找個女人,」他又說,「我需要外遇。可能我看上去不是那種人,但我是個需要浪漫的人。我需要溫柔,需要調情。我的青春一去不復返了,所以要趁還沒變得太晚之前,我想在威尼斯談戀愛,想在『二十一』餐廳裡互相說些俏皮話,想喝著紅葡萄酒在燭光下羞答答地對視。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曼德爾醫生在椅子上換了個坐姿說:「外遇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太不現實了,你的問題要深得多。」
「而且這次外遇一定得謹慎進行。」庫格麥斯接著說,「我負擔不起再離次婚,達芙妮會把我整得很慘。」
「庫格麥斯先生——」
「但不是跟市立大學的任何人,因為達芙妮也在那裡工作。裡面的教工沒一個有什麼刺激勁,倒是有些學生……」
「庫格麥斯先生——」
「幫幫我吧。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到我提著野餐籃蹦跳著穿過一塊草地,籃子上面寫著『選擇』,接著我發現籃子上有個洞。」
「庫格麥斯先生,你要是付諸行動,那就最糟糕不過了。你一定得只是在這裡把感情表達出來,我們一起進行分析。你已經治療了這麼長時間,應該曉得沒有一夜之間治好病這種事。我畢竟是個精神分析醫生,不是魔術師。」
「那麼也許我需要一個魔術師。」庫格麥斯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就這樣終止了對自己的心理治療。
又過了兩週,當庫格麥斯和達芙妮像兩件舊傢俱一樣百無聊賴地待在公寓裡時,電話響了。
「我來接。」庫格麥斯說,「喂?」
「庫格麥斯嗎?」一個聲音說,「庫格麥斯,我是帕斯基。」
「誰?」
「帕斯基,或者說叫『了不起的帕斯基』,聽說過嗎?」
「對不起,你說什麼?」
「我聽說你為了能給自己的生活帶來一些新鮮感,正在市裡到處找一位魔術師?是嗎?」
「噓——」庫格麥斯悄聲說,「別掛電話,帕斯基,你從哪裡打的電話?」
第二天下午很早的時候,庫格麥斯到了位於布魯克林布希威克區的一幢破破爛爛的公寓大樓前。爬上三段樓梯後,在昏暗的走廊裡,他眯著眼睛找到要找的那戶並按響了門鈴。我會後悔的,他心裡想。
過了幾秒鐘,開門迎接他的是個矮而瘦削、臉色蒼白的男人。
「你就是『偉人帕斯基』嗎?」
「是『了不起的帕斯基』。你要喝杯茶嗎?」
「不喝,我想要浪漫,想要音樂,想要愛情和美貌。」
「可是不喝茶,是嗎?真奇怪。那也好,你坐吧。」
帕斯基到了裡屋,庫格麥斯聽到搬動箱子和傢俱的聲音。帕斯基出來時,他面前推了個大物件,下面安有吱吱嘎嘎作響的滾輪。他把頂上放著的幾塊綢製大手帕取下,吹走一些灰塵。那是個看上去不值什麼錢的中式櫥櫃,油漆得很差。
「帕斯基,」庫格麥斯問道,「這是什麼騙人的玩意兒?」
「注意了,」帕斯基說,「這可是件好東西,是我去年為皮西厄斯騎士會預訂的一次演出研製的,可是後來又取消了。鑽進去吧。」
「怎麼樣,然後你就可以滿滿地插上劍什麼的?」
「你看到劍了嗎?」
庫格麥斯扮了個鬼臉,嘴裡咕噥著鑽進櫥櫃。就在他面前,有塊沒油漆過的夾板,上面用膠水黏了兩顆醜陋的假寶石,沒法不看到。「簡直是開玩笑。」他說。
「很不錯的玩笑呢。喂,關鍵是這樣,你在櫥櫃裡,我隨便把什麼小說扔裡面,關上櫥櫃門,然後敲三次,你就會發現自己一下子進到那本書裡。」
庫格麥斯不相信地扮了個鬼臉。
「寶石的作用,」帕斯基說,「那是我伸向上帝的手。還不單單是小說,一個短篇,一部戲劇,一首詩,都可以。你可以見到由全世界最傑出的作家創造出來的任何一個女人,想見誰都可以。你可以一直看下去,直到找到最稱心的。覺得差不多的時候你就喊一聲,我會讓你一眨眼就回來。」
「帕斯基,你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我在跟你實打實地說。」帕斯基說。
庫格麥斯仍有懷疑。「你是在跟我說,你這個自己做的破箱子能像你說的那樣,帶我去一趟?」
「二十塊錢。」
庫格麥斯伸手掏錢包。「看到我才相信。」他說。
帕斯基把鈔票裝進褲子口袋,轉身向書櫃走去。
「你想見到誰?嘉莉妹妹?海斯特·白蘭?奧菲莉婭?也許是索爾·貝婁筆下的誰?嗨,坦波爾·德里克怎麼樣?不過對你這樣年紀的男人來說,她可不好對付。」
「法國的,我想跟個法國情人有外遇。」
「娜娜怎麼樣?」
「我不想非得花錢不可。」
「《戰爭與和平》裡的娜塔莎呢?」
「我說過要法國的。我想到了!愛瑪·包法利怎麼樣?聽起來最理想了。」
「沒問題,庫格麥斯,你覺得差不多的時候就喊一聲。」帕斯基把福樓拜那本小說的平裝本扔了進去。
「你肯定這東西安全嗎?」帕斯基關櫥櫃門時,庫格麥斯問道。
「安全,這個破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安全的?」帕斯基在櫥櫃上敲了三聲,然後猛地打開櫃門。
庫格麥斯不見了,同時,他出現在包法利夫婦的臥室裡。在他面前,是個漂亮的女人,背對著他一個人站在那裡,正在疊幾樣床上用品。不敢相信啊,庫格麥斯盯著包法利醫生這位迷人的妻子心裡想,不可思議,我到了這裡,那就是她。
愛瑪吃驚地轉過身來。「天啊,您嚇了我一跳。」她說,「您是誰?」她用的是平裝書上那種翻譯過來的標準英語。
真是太棒了,他心想,接著就意識到她在跟他說話,就說:「對不起,我是西德尼·庫格麥斯,市立大學的,人文學教授,CCNY,知道嗎?在曼哈頓上城。我——哦,我的天!」
愛瑪·包法利輕浮地笑了,她說:「您想喝點什麼?來杯葡萄酒好嗎?」
她真漂亮,庫格麥斯心想,跟和我同床共寢的老沒勁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突然感到一陣衝動,想把這個美人攬入懷內,並告訴她他一輩子夢寐以求的,就是她那種女人。
「好吧,來一點葡萄酒,」他聲音沙啞地說,「白的,不,紅的,不,白的,喝白葡萄酒吧。」
「夏爾今天出去了。」愛瑪說,話裡帶著挑逗性的暗示。
喝完酒,他們去風景優美的法國鄉間散步。「我一直夢想一個神祕的陌生人會現身,把我從這種單調乏味的粗俗鄉村生活中拯救出去。」愛瑪說著抓緊了他的手。他們兩人經過一個小教堂。「我喜歡你的穿著,」她低聲說,「我在這裡從來沒見到過,很……很時髦。」
「這叫休閒裝,」他語氣浪漫地說,「是削價貨。」突然,他吻了她。接下來的一個鐘頭裡,他們一起躺在樹下低聲交談,並用眼睛進行意蘊深長的對話。後來庫格麥斯站起身,他剛剛想起要和達芙妮在布魯明代爾商店碰頭。「我得走了,」他告訴她,「可是別擔心,我還會回來。」
「希望你會。」愛瑪說。
他熱情地和她擁抱,然後兩人走回包法利家。他用雙手捧著愛瑪的臉,再次親吻了她,接著喊道:「好了,帕斯基!我必須在三點半趕到布魯明代爾商店。」
只聽得砰的一聲,庫格麥斯又回到了布魯克林。
「怎麼樣?我騙你了嗎?」
「哎,帕斯基,我和我那位冤家說好要在列克星敦大道上見面,現在已經晚了。什麼時候我能再去那裡?明天可以嗎?」
「我很樂意幫你,帶二十塊錢就行了。還有,別告訴任何人。」
「可不是嗎,我還要去給魯帕特·梅鐸打個電話呢。」
庫格麥斯叫了輛計程車,向著市內疾馳而去。他感到心花怒放。我在戀愛,他想,我有了個了不起的祕密。他沒意識到就在此時,在全國各地許多間教室,學生正跟他們的老師說:「第一百頁上出現的是誰?一個禿頭的猶太人親包法利夫人?」南達科他州塞諾克斯福斯市的一個老師嘆了口氣,心想,天啊,這些小孩,真是稀奇古怪,他們的腦袋瓜裡都在想什麼呀!
庫格麥斯氣喘吁吁地趕到布魯明代爾商店時,達芙妮正在衛浴用品部。「你去哪裡了?」她不耐煩地問道,「已經四點半了。」
「路上塞車。」庫格麥斯說。
第二天,庫格麥斯又去找帕斯基,幾分鐘後就通過魔法到了永鎮。見到他,愛瑪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們兩人在一起度過了幾小時,一邊歡笑,一邊聊他們的不同經歷。庫格麥斯走之前,他們做了愛。「天啊,我在跟包法利夫人做愛!」庫格麥斯低聲對自己說,「就是我,大一的時候英語還不及格呢。」
一個月又一個月過去了,庫格麥斯去找了帕斯基很多次,和愛瑪·包法利的關係發展到了如膠似漆的程度。「你要確保我每次都出現在書裡第一百二十頁之前的地方,」有一天,庫格麥斯對魔術師說,「我必須在她跟那個叫羅多爾夫的角色勾搭上之前和她見面。」
「為什麼?」帕斯基問,「你不能勝他一籌嗎?」
「勝他一籌,說得容易。他是個有地產的貴族,那些傢伙除了調情和騎馬,就沒別的事情可幹。照我看,他無非是《婦女每日穿著》上刊登的那種人,梳著赫爾穆特·布朗熱式髮型。可是在愛瑪看來,他魅力無窮。」
「她丈夫一點兒也沒懷疑?」
「他根本沒能力懷疑。他是個死氣沉沉的小醫生,熱情勁早過去幾十年了。到了十點鐘他就準備睡覺,而她才剛開始活出味道呢。噢,那就……待會見吧。」
庫格麥斯又一次鑽進了櫥櫃,馬上就到了永鎮上的包法利家。「你好嗎,小乖乖?」他對愛瑪說。
「噢,庫格麥斯,」愛瑪嘆了口氣說,「我忍得真是太多了。昨天晚餐時,那位活寶先生吃著甜點就睡著了。我正跟他熱情萬分地說起巴黎的馬克西姆餐廳和芭蕾舞,突然聽到他打起了呼嚕。」
「沒關係,親愛的,我在這裡。」庫格麥斯擁抱著她說。他聞著愛瑪的法國香水味,把鼻子埋進了她的秀髮。我得到了,他想,我已經受苦受夠了,我看精神分析醫生花的錢已經夠多。我一直尋找,直到精疲力竭。她年輕而性感,而我出現在這裡,在萊昂之後的幾頁,剛好在羅多爾夫出現之前。通過出現在恰當的章節,我真是如魚得水啊。
一點兒沒錯,愛瑪和庫格麥斯一樣快樂。她一直渴望刺激,他向她講述的關於百老匯生活、開快車、好萊塢及電視明星等等,也讓這位法國美人嚮往不已。
「再跟我說說O·J·辛普森的事吧。」那天晚上,他們散步經過布尼齊安神甫主持的教堂時,她懇求道。
「還能怎麼說呢?他可真是了不起,創造了所有跑動帶球的紀錄,那動作就別提了,別人根本碰不到他。」
「還有奧斯卡獎呢?」愛瑪充滿憧憬地說,「我要能得到一座,死也值了。」
「你首先要得到提名。」
「我知道,你解釋過了,但是我相信我會演戲。當然,我得上一兩節課,也許跟斯特拉斯特伯格學。然後如果找對了經紀人——」
「再說吧,回頭再說吧,我會跟帕斯基講的。」
那天晚上,在安全回到帕斯基的公寓後,庫格麥斯提出想讓愛瑪來紐約這個大城市看看。
「讓我想想看,」帕斯基說,「也許我能辦到,比這更奇怪的都發生過呢。」當然,他們都想不出還有什麼比這更奇怪。
「見鬼,你一天到晚去哪裡了?」那天晚上回到家裡的時間很晚,達芙妮·庫格麥斯向丈夫咆哮道,「你是不是在哪裡養了個騷貨?」
「對,沒錯,我就是那種人。」庫格麥斯無精打采地說,「我跟萊奧那多·波普金在一起,我們討論了波蘭的社會主義農業。你也知道波普金,他在這方面是怪才一個。」
「那你最近可是太不正常了,」達芙妮說,「神不守舍。別忘了我爸爸的生日,星期六,記住了?」
「噢,當然,當然。」庫格麥斯一邊走向浴室一邊說。
「我的全家人都會在那裡,能見到那對雙胞胎,還有海米什堂弟。你應該對海米什堂弟更客氣一點——他喜歡你。」
「沒錯,那對雙胞胎。」庫格麥斯說著關上了浴室門,也把他妻子的聲音關在了門外。他靠在門上深吸一口氣。他告訴自己,再過幾個小時,他會又到了永鎮,去跟他所愛的人在一起。如果一切順利,這次他會把愛瑪帶回來。
第二天下午三點十五分,帕斯基再次施展魔法。庫格麥斯出現在愛瑪面前,滿臉微笑和渴望。他們和永鎮的稅務官比內在一起待了幾小時,然後就坐上包法利家的馬車。他們遵從帕斯基的指示,緊緊抱在一起並閉上眼睛數了十下。他們再次睜開眼睛時,馬車正駛到廣場酒店的側門並停了下來,庫格麥斯當天已經樂觀地在那裡訂了個房間。
「我太喜歡了!跟我想像的完全一樣!」愛瑪說著在臥室裡快樂地打著旋,從窗戶檢視著這座城市。「那是FAO施瓦茨玩具商店,那是中央公園。雪莉畫廊在哪裡?噢,那裡——我看見了,太神聖了。」
床上放著幾個哈斯頓和聖羅蘭服裝的包裝盒,愛瑪打開其中一個,拿起一條黑絲絨褲子往她線條完美的身上比。
「這條家常褲是拉爾夫·勞倫設計的。」庫格麥斯說,「你看上去容光煥發。過來,親愛的,來親一下。」
「我從來沒這樣快活過!」愛瑪站在鏡子前尖叫著,「我們上街去吧,我想看《龍套一族》和古根漢博物館,還有你掛在嘴邊的傑克·尼科爾森,有沒有他演的電影正在放?」
「我怎麼也想不通,」史丹佛大學的一位教授說,「先是冒出來一個叫庫格麥斯的角色,現在她又從書裡失蹤了。嗯,我想名著的特點就是你可以把它讀上一千遍,仍然次次能夠讀到新東西吧。」
這對情人過了個愉快之極的週末。庫格麥斯告訴達芙妮他要去波士頓參加一個研討會,星期一才回來。他和愛瑪盡情享受每一刻,一起看電影,在唐人街吃飯,在迪斯可舞廳裡玩兩個鐘頭,在床上看電視劇。星期天,他們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來,然後去了曼哈頓的蘇豪區,盯著看出入伊琳餐廳的名流。星期天晚上,他們在酒店的套間裡品嚐魚子醬,喝香檳酒,一直聊到黎明。到了早晨,他們打的去帕斯基的公寓。在計程車上,庫格麥斯心想,這真是夠忙碌的,但是值得。我不能太頻繁帶她來這裡,但是偶爾一次是對永鎮生活的調劑,令人嚮往。
在帕斯基家,愛瑪鑽進了櫥櫃,把裝著新衣服的盒子整齊地堆在她周圍。她情意綿綿地吻著庫格麥斯。「下次去我家。」她眨了一下眼睛說。帕斯基在櫥櫃上敲了三次,但是沒動靜。
「唔。」帕斯基抓著頭。他又敲了幾次,魔法還是不靈。「一定是哪裡出毛病了。」他咕噥著說。
「帕斯基,你開玩笑!」庫格麥斯叫了起來,「怎麼會不靈了呢?」
「別急,別急。愛瑪,你還在裡面嗎?」
「對。」
帕斯基又敲了幾次——這次重了點。
「我還在這裡,帕斯基。」
「我知道,親愛的,你坐好。」
「帕斯基,我們必須把她送回去。」庫格麥斯悄聲說,「我是有婦之夫,再過三個鐘頭我還要去上課。除了謹慎地來一次外遇,別的我可什麼也沒想過啊。」
「我不明白,」帕斯基嘀咕道,「這個小把戲可是夠靈的呀。」
但他一籌莫展。「我需要一小段時間,」他對庫格麥斯說,「要把它拆開看看。回頭我給你打電話。」
庫格麥斯把愛瑪塞進一輛計程車,又把她帶回廣場酒店,自己差一點沒來得及去上課。他整天都在打電話,給帕斯基打,也給他的情人打。魔術師告訴他可能還需要幾天,才能找到毛病的根子在哪裡。
「研討會開得怎麼樣?」那天晚上達芙妮問他。
「不錯,不錯。」他說著想點一根菸,卻點著了有過濾嘴的那頭。
「怎麼了?你緊張得像隻貓似的。」
「我?哈,真好笑,我平靜得像是夏天的夜晚呢。我出去散散步。」他溜出家門,叫了輛計程車,急忙趕到廣場酒店。
「這樣太不好了,」愛瑪說,「夏爾會想我的。」
「忍一下吧。」庫格麥斯說。他臉色蒼白,滿頭大汗。他再次吻了她,然後衝出去坐電梯下樓。在廣場酒店的大堂,他在投幣電話裡向帕斯基哇哇叫,剛好在午夜前才趕回家。
「據波普金說,從一九七一年以來,克拉科夫的大麥價格從來不像現在這樣穩定。」他對達芙妮說。鑽進被窩時,他臉上還擠出一點笑容。
整整一週就這樣過去了。
星期五晚上,庫格麥斯告訴達芙妮他要去參加另外一個研討會,這次是在西羅古斯。他急忙又趕去廣場酒店,但是第二個週末跟第一個完全不一樣了。「把我送回小說裡,否則跟我結婚。」愛瑪告訴庫格麥斯,「另外,我想找個工作,或者去上學,天天看電視煩透了。」
「好,那我們就有錢花了。」庫格麥斯說,「你花在送餐服務上的錢是你體重的兩倍。」
「昨天我在中央公園裡認識了一個外百老匯的製作人,他說我可能適合在他製作的一部戲裡演出。」
「哪來的小丑?」庫格麥斯問道。
「他不是個小丑,他感覺敏銳,心腸好,還招人喜歡。叫傑夫,忘了姓什麼。他快得託妮獎了。」
那天下午晚些時候,庫格麥斯醉醺醺地去了帕斯基家。
「別急,」帕斯基說,「要不你會得上冠心病。」
「別急,你還跟我說別急。我在酒店房間裡藏了個虛構人物,還有,我覺得我老婆在請私人偵探跟蹤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有麻煩。」帕斯基鑽到櫥櫃下面,開始用一個大扳手砸不知什麼東西。
「我像一頭野獸,」庫格麥斯又說,「偷偷摸摸地在市裡跑來跑去。愛瑪跟我互相很看不順眼,還不說酒店費用像國防預算那樣嚇人。」
「我又能怎麼辦呢?這是魔法的世界,」帕斯基說,「微妙得很。」
「微妙個屁,我可是把香檳酒啊什麼的好東西全往微妙這個小老鼠的嘴裡倒,她還要買衣服,還被社區劇院錄取了,突然又需要拍專業攝影照片。還有呢,帕斯基,費維什·科普凱恩德教授,就是教比較文學的,他一直嫉妒我,認出來在福樓拜的小說裡偶爾出現的人物是我,威脅要去跟達芙妮說。我想像到不可收拾和付贍養費,還有坐監。因為我和包法利夫人私通,我老婆會把我弄成個叫花子。」
「你想讓我怎麼說?我現在白天黑夜都在修理它。至於你個人的焦慮,我是幫不上忙了。我是個魔術師,不是個精神分析醫生。」
到了星期天下午,愛瑪把自己反鎖在浴室裡面,對庫格麥斯的懇求充耳不聞。庫格麥斯看著窗戶外面的沃爾曼溜冰場,他想到了自殺。真糟糕這層樓不高,他心想,要不然現在我就那麼做了。也許,我跑到歐洲重新開始生活……也許我可以把這個故事賣給《國際先驅論壇報》,就像那些年輕女孩子經常會做的那樣。
電話鈴響了,庫格麥斯機械地把話筒拿到耳朵邊。
「把她領來吧,」帕斯基說,「我想我已經把它弄好了。」
庫格麥斯心頭一陣狂喜。「你是說真的?」他說,「你把它修好了?」
「毛病出在傳輸上,具體也說不清楚。」
「帕斯基,你是個天才。我們一分鐘內就到你那裡,要不了一分鐘。」
這對情人又急急忙忙趕到魔術師的公寓,愛瑪·包法利再次帶著她的一盒盒服裝鑽進櫥櫃。這一次,他們沒有吻別。帕斯基關上櫃門,深吸一口氣,在櫃子上敲了三下,只聽到令人放心的砰的一聲。帕斯基往裡看,已經人去櫃空,包法利夫人又回到了小說裡。庫格麥斯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抓著魔術師的手一陣猛握。
「結束了,」他說,「我吃一塹,長一智,再也不會對我老婆不忠了,我發誓。」他再次抓住帕斯基的手一陣猛握,在心裡記著要送給他一條領帶。
又過了三週,在一個十分宜人的春日傍晚將盡時分,帕斯基聽到有人按門鈴,就去開了門。是庫格麥斯,他的臉上有種羞怯的表情。
「說吧,庫格麥斯,」魔術師說道,「這次想去哪裡?」
「就這一次,」庫格麥斯,「天氣這麼好,我的青春一去不復返了。哎,你有沒有看過《波特諾的怨訴》,還記得裡面那個『猴子』嗎?」
「價錢現在是二十五塊,因為生活費用在上漲,不過鑑於我給你帶來過麻煩,第一次給你免費。」
「你是個好人。」庫格麥斯說。他一邊往櫥櫃裡鑽,一邊梳理著僅存的幾根頭髮。「這東西還好用吧?」
「希望吧,不過自從發生上次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以來,我就沒怎麼試過。」
「性和浪漫,」庫格麥斯在櫃子裡面說,「我們之所以追求漂亮臉蛋,為的就是這兩樣啊。」
帕斯基扔進一本《波特諾的怨訴》,然後在櫃子上敲了三下。但這次沒聽到砰的一聲,而是傳來一聲沉悶的爆炸聲,接著是劈哩啪啦的聲音,然後火花四濺。帕斯基往後跳了一步,由於心臟病發作,他馬上倒地身亡。櫥櫃熊熊燃燒起來,到最後,整幢樓都被燒掉了。
庫格麥斯對這場大禍茫然不知,他自己也遇到了麻煩。他沒有一下子進入《波特諾的怨訴》,而是進入了一本名為《西班牙語補習》的舊課本。他正在一片荒涼而多岩的地方奔跑著逃命,「tener」(意為「擁有」)——一個巨大而多毛的不規則動詞——正甩開細長的雙腿,將他緊緊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