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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另立

BL簪纓問鼎 by 捂臉大笑

2019-12-3 20:27

  
  崇文館如今不在刺史府中,卻也離得不遠。祖台之隨著僕役來到府中,沒料到梁刺史約見的地方不是亭台,而是書房。這是有正事要談?
  
  心中忐忑,在見到那容色出眾,風姿過人的身影時,達到了頂峰。祖台之略顯拘謹的行了一禮:「末學見過使君。」
  
  無人不知梁刺史容貌出眾,可是即便有了心裡準備,他還是被座上那人的氣度折服。容貌尚是其次,那雙似乎能望透人心的漆黑眸子,才讓人心生惶恐。
  
  梁峰倒是沒有擺出刺史的派頭,微微笑道:「祖郎遠道而來,不知在館中待得可習慣?」
  
  祖台之連忙道:「院內衣食無缺,寢室也極好。使君待吾等不薄。」
  
  這是真心話。崇文館不似郡學,要交些束脩才能進門。相反,只要錄取,哪怕是生員都會安排住所,提供衣食。文具也按人發放,每月還能領數量不少的紙張,實在是極為厚道了。
  
  聽祖台之這麼說,梁峰含笑頷首:「崇文館招賢納士,怎能慢待諸君?你剛入學,可能還不知曉。若是能在院中立項,還有俸祿可領。」
  
  「立項」兩字,祖台之聽得也不少了。院士若是想鑽研某樣學問,就要詳細寫出計畫,只要得到刺史府支援,就能領到薪俸。對於許多囊中羞澀,又醉心學識的士人來說,實在是件大大的好事。只是這項目如何得立,似乎沒有明確標準。像郭璞注解《爾雅》,竟然也能立項,還是頗讓人驚疑的。
  
  不過祖台之怎麼說也是豪門出身,並不在乎這點錢財,只是道:「使君寬宏,想來十數年後,崇文館當為北地第一大書院。」
  
  這話可不是奉承,而是兩人心知肚明的結果。梁峰一笑,突然轉過話題:「前些日子,我剛剛看過祖郎的行卷。沒想到祖郎對水利一事頗有研究。」
  
  這話出其不意,祖台之面上蹭的一下就紅了。他原本以為梁刺史叫自己來,只是想問問兄長的事情,怎麼連他的行卷都看過了呢?沒有展現詩書才華,卻讓人看到了頗似匠人的言論,簡直顏面掃地!
  
  憋了半天,他終於擠出句話:「這……這只是小子戲作,當不得真。」
  
  「為何不能當真?」梁峰眉峰一挑,「農事關乎國之興亡,乃天下第一要事。這些年,並州開鑿的水渠合計恐有千里,水碓更是一年一新,為百業之利。若非行卷寫的出色,求知院又怎會錄取?」
  
  祖台之愣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回答。自幼他身邊長輩最重視的,就是經史詩禮,儒家典籍。後來稍長一些,還要學習老莊玄理,懂得如何做一個風雅之士。賦詩玄談,才是當世最看重的才華。數算?水利?只能算遊戲。
  
  就連他剛剛結識的郭璞,也是一位標準的名士。詩句仙逸,文采富麗,加之其廣博才學,更是讓人稱奇。比起旁人,他這點微末愛好,簡直不值一提。
  
  可是面前之人,實在不像是隨口敷衍。難道這位使君真是重視自家行卷,才喚他前來嗎?
  
  眼見對面青年都有些坐立不安了,梁峰不再買關子,直接道:「我設崇文三院,就是為選才。想要安民治州,也不能單靠詩書。不知祖郎想選什麼科目,繼續精研呢?」
  
  他的話沒有說盡,但是其中意思分明,也跟當世「遠俗務」的風氣背道而馳。然而梁刺史是出了名的勤政愛民,並州一地又在他治下,有這麼個想法,也不算太怪。只是在他面前說這話,又專門提到了行卷,意味著什麼?難不成求知院中的院士,也能出任官職?
  
  這下,祖台之猶豫起來。要選什麼,他還沒能下定決心,可是直面那雙亦如明鏡的雙眸時,心中所想,又焉能瞞住。咬了咬牙,他低聲道:「小子想試試匠作一科……」
  
  這真的有些不上檯面了。將作原本為秦時官名,轉指掌管宮室,打造用度諸物的少府官職。求知院中,改為「匠」字,本身就低了一級,這種類似匠人的東西,又豈是士族該接觸的?可是祖台之真有些忍不住。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等可以由數理推演至實物的運作模式。
  
  能工巧匠數不勝數,然而哪個能說出自家所造之物的原委?沒人可以。他們只是依照經驗行事。但是匠作一科,不同往常。弦度幾分,才能讓水碓穩穩旋轉?弓身幾寸,才能讓箭矢射的更遠?為何添一爐雜料,能讓鐵韌上幾倍?這些,都是匠作一科要精研的東西。對於祖台之而言,此科真的太過新奇!
  
  梁峰沒有笑,反而輕歎一聲:「匠作一科由劉院士所開,雖然規模有限,但是其產出,乃是供養書院的根本。只是世人厭它俗雜,不願深觸,哪知技近乎道!」
  
  人人皆知《莊子·養生篇》中「臣之所好著道也,進乎技矣」一句,可是誰會做此解呢?這話究竟對是不對,祖台之也無法分辨。然而供養書院一語,還是讓他頗為震驚。匠作竟有此效用?
  
  梁峰的話聲未停,繼續道:「如今刺史府內設諸曹,各司其職。但是水利、匠坊、營造等類分散諸曹,無人調度,終究是我一樁心事。若是另辟一曹,選能者任之,領匠作發揮全效,才不枉這科之設。」
  
  祖台之眨了眨眼睛,這話的意思是,使君屬意他出任這個新曹掾屬?他來晉陽才幾天功夫啊!
  
  「小子……小子……」祖台之張了兩遍嘴,終究沒能把下文說出。
  
  梁峰倒是一笑:「只是此職僅僅同諸曹相當,又要從匠作科內錄選,並非多大的官職。倒也不急於一時。」
  
  祖台之一聽就懂,這新曹只是意向,究竟如何設置,能否選他,還要再看情況。不過短短幾句話,徹底勾起了他的爭勝之心。他年方十八,祖氏在朝中也沒有當職的高官,入刺史府為掾其實並不丟人。更何況新曹乃是梁刺史一手設置,意義自然非同小可。
  
  他能勝任嗎?祖台之冷靜了下來,那顆屬於世家的驕傲之心,也開始復蘇。他苦學這麼多年,為的不就是為官嗎?這樣的機會,怎可怯懦避之!
  
  看到祖台之漸漸清明的表情,梁峰心底也是一松。這事其實耽擱挺久了,現在可沒有六部之說,官員職能交錯,管理起來極為麻煩。他實在急需一個工部,來統雜務,讓並州的各項新興工程、匠坊步上正軌。只是匠作寇里懂鑽研的不少,懂為官的卻著實不多。讓科學家從政,是最得不償失的事情,技術型官僚可就不一樣了!
  
  祖台之雖然年輕,但是行卷寫的已有幾分火候,對於匠作又不排斥,只要能力跟得上,當是一個好苗子。就算沒有祖沖之這個念想,也可以拿來一試!
  
  「非止匠作,求知院處處新奇,小子哪會荒廢。多謝使君提點。」祖台之坐直了身體,回答也從容多了。
  
  這才是他想要的人才,梁峰一笑,像考校後輩一樣,又簡單問了他幾句院內事宜,便有了送客之意。直到這時,祖台之才反應過來,使君居然一句都沒提他家兄長。難不成這次真的是專程請他?
  
  猶豫一下,祖台之還是忍不住道:「家兄守廬,應在三月之後期滿。」
  
  雖然都說守孝三年,但是服喪其實只用二十五個月,也就是兩年之後,再加一月。祖逖居喪的時間,馬上就要結束了。
  
  梁峰並未接話,而是道:「若是不出意料,幽州都督怕是年內會對並州興兵。祖氏乃范陽著姓,卻有些不便。待到兵亂結束後,我會再派人相請尊兄。」
  
  這話裡,透露出了雙重含義。一是點明未來的戰事,體諒祖逖身不由己;二是表明自家並未放棄,還是有征辟祖逖的意思。不過其中還有一重隱意,就是他自信並州不會輸給幽州鐵騎。這樣的風度和真誠,實在遠勝那些盛氣淩人的司馬族裔。
  
  祖台之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感動還是感慨,只得恭恭敬敬再施一禮,方才退了出去。走到院外,被頭頂日光一照,他才隱約覺出點味道。這梁使君待人接物,真有些不拘一格的味道。這脾性,跟自家兄長豈不像極?
  
  數日後,當祖逖收到並州來的書信時,也不由皺起了眉頭。祖台之的信寫的極為詳盡,非但描述了崇文三院和並州景象,還細細複述了當日跟梁使君的對談。新曹設置,而且想辟祖台之為掾的事情,讓祖逖極為驚訝。
  
  這是在對他示好,還是真的看中了從弟的才華?仔細思索片刻,就連祖逖都不得不承認,梁子熙根本不必用這樣的職位示好。自家的名望其實並不出眾,也非一等門第,何必折節如此?不過這麼想來,梁刺史的心胸氣魄,就更為驚人了。根本不在乎這頗為失禮的推拒,還能欣賞祖台之的才華,並且打算委以重任。就連自己這邊,也再次給出了讓人難以拒絕的誠意。
  
  幽並果真是要開戰了。梁使君並未急著讓他投效,相反,退得彬彬有禮,體貼從容。可是這一退,反而讓祖逖心中生出了些意動。他真就那麼怕王浚嗎?其實以祖氏家業,就算出任並州官吏,王浚也未必敢動手懲戒。那人本就重用鮮卑人,再得罪幽州豪門,頃刻就要失去人心。而且若真有心防備,闔家遷到並州也無不可。
  
  只是,他真的要投梁子熙嗎?
  
  梁氏並非一等高門,梁子熙也只是個並州刺史,都督一州軍事。這樣的官職,不過與他的昔年好友劉琨相仿。而他,已經年過不惑,還要從長史做起,只是想想,心頭就覺憋悶。若是以往,再怎樣的厚待,都是說不動他的。
  
  但是現在,有了祖台之的書信。崇文三院、並州新政,乃至即將到來的兩州之戰。這真是一個區區二千石的格局嗎?亂世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在這世間爭雄之人又有多少開始嶄露頭角了呢?
  
  他曾對劉琨說過,若是有朝一日群雄並起,他想跟這位昔年好友相避于中原。其中深意,恐怕只有兩人清楚。他們都是不甘於寂寞的人,也都將在這亂世中攪動一方天地。那位故友如今已經達成所願,他卻仍舊默默無聞。只因他沒有一等門第的出身,就算再怎麼出類拔萃,也不可能像劉琨那樣直上青雲。
  
  是繼續等待時機,還是調轉頭來,另選他人輔佐呢?
  
  長座案前,他思忖許久,終於輕歎一聲。這守孝的日子,就快要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祖逖:若四海鼎沸,豪傑並起,吾與足下當相避于中原耳。
  
  一直沒寫劉琨,其實之前的資料章已經說了原因。漢中山靖王之後,金谷二十四友,從賈後開始,跟過八王之亂裡的每一任當權者,且官職一次比一次要高,直到為司馬越效力,真正出頭。劉琨自打出生,就是西晉頂級門閥中的一員。這樣的人,實在不是個能夠屈從與下層階級的人。其實收溫嶠,也是趁人家年輕又有一腔血性,否則也是白日做夢哇。
  
  比較起來,祖逖就好多鳥=w=
  
  上一章的郭璞,其實算是過路陰陽裡的背景人物。這人是風水學的祖師爺,據傳說《葬經》和《青囊書》都是他寫的。不過文裡還是按照史料來吧郭璞為正統的正一道教徒,郭璞除家傳易學外,還承襲了道教的術數學,是兩晉時代最著名的方術士,傳說他擅長預卜先知和諸多奇異的方術。他好古文、奇字,精天文、曆算、蔔筮,長於賦文,尤以「遊仙詩」名重當世。《詩品》稱其「始變永嘉平淡之體,故稱中興第一」,《文心雕龍》也說:「景純仙篇,挺拔而俊矣」。曾為《爾雅》、《方言》、《山海經》、《穆天子傳》、《葬經》作注,傳於世,明人有輯本《郭弘農集》。
  
  郭璞花18年的時間研究和注解《爾雅》,以當時通行的方言名稱,解釋了古老的動、植物名稱,並為它注音、作圖,使《爾雅》成為歷代研究本草的重要參考書。而郭璞開創的動、植物圖示分類法,也為唐代以後的所有大型本草著作所沿用。
  
  奕延:主公竟然這麼用心攻略別人……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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