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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撥籌

BL簪纓問鼎 by 捂臉大笑

2019-12-3 20:27

  
  劉宣其實早就到了晉水河畔,一直命人窺探這邊的情形。當得知梁豐白衣顯身之後,他便猜到此子大有所圖。這一身比法會之時更為標新立異,風華絕代,配上他那副姿容,恐怕立時就能傳出美譽。
  
  虧得他提前做了準備。新興郡長吏孫志,志大才疏,嫉賢妒能,偏偏又是太原高門,劉宣便早早在他面前說了不少梁子熙徒有其表的閒話。如今看到梁豐如此風度,孫志恐怕更會怒火中燒,挑釁一二。有了旁人為難,就算梁豐能夠脫身,未免也會落下口舌。
  
  誰知一頓飯功夫,孫志就被趕出了將軍府營帳。劉宣立刻察覺,自己可能低估了梁豐。不精孔孟之學,並不代表其人不夠聰穎,只憑曲水流觴和宴席中的對答,便足以讓梁豐名聲大噪。這樣下去,目的非但沒有達成,反而會為梁子熙揚名,他怎能作勢不管?
  
  於是,劉宣便帶人親自來到了司馬騰帳之中。沒人比劉宣更清楚,司馬騰忌憚匈奴五部。身為天子族裔,司馬騰自持身份高貴,把並州諸胡視作奴僕。然而羯人、羌人能做牛馬買賣,匈奴人卻不能。匈奴五部世居並州,跟太原諸多高門關係親密,加之國朝大亂十載,原先由漢人擔任的五部都尉,也改成了匈奴本族擔任。這樣的情況下,司馬騰根本無法驅馳五部,怎能不讓他心有耿耿。
  
  面對這些不能呼來喝去,又佔領並州大片土地的王帳子弟,司馬騰從來不加顏色,更別提折節下士了。上巳飲宴時前來拜訪,又點明射藝,只會讓他更為不快。
  
  他要的正是如此!
  
  眼看軟弓變成了一石硬弓,劉宣笑道:「弓雖好。然則靶子粗笨,恐難分勝負。不如仿效楚之養由基,改作射柳?」
  
  相傳楚國神射手養由基和勇士潘虎比賽箭術,靶子設在五十步外,潘虎三箭皆中紅心。養由基則說五十步外的靶子太過簡單,改為在百步外的柳葉上標紅為靶。結果養由基百步穿楊,人皆稱善射。
  
  射柳一典人盡皆知,然而由劉宣說出,卻讓司馬騰愈發火大。靶子是他讓人擺的,豈不是暗諷他是潘虎嗎?
  
  「那便依都尉之言,射柳吧。」司馬騰冷冷道。
  
  有了吩咐,下人立刻行動起來。最終選定一株三丈高的柳樹,塗紅了樹上六枚葉片。百步之外,眼神差點的,怕是連柳葉在哪裡都看不清楚。
  
  這次劉宣才滿意頷首:「東贏公先請。」
  
  司馬騰也不跟他客氣,命聶玄找來的校尉上前射柳。這校尉顯然是個中好手,氣定神閑走到了樹前,彎弓搭箭,只聽嗖嗖三聲銳響,三片紅葉便掉落在地。
  
  「好!」司馬騰大喜,高聲贊道。
  
  劉宣呵呵一笑:「東贏公手下果真人才倍出。阿威,你可要當心了。」
  
  他身後一個高瘦男子微微頷首,走到了樹前,隨意張弓。三聲箭響,三葉齊落。
  
  「承讓。」劉宣謙遜道。
  
  司馬騰面上不大好看。對方三箭並非同時射出,三葉卻同時落地,顯然後發先至,箭術奇高。這一場,分明是自己落了下風。若是繼續射柳,怕是一不小心便要敗北。
  
  像是察覺了司馬騰的猶豫,劉宣又道:「看來柳葉依舊難分勝負,不若改射柳枝。剝去枝條上一截樹皮,中白者勝如何?」
  
  枝條的目標可更小了。然而此時司馬騰已經騎虎難下,只得道:「射柳還有此法?也是新鮮。且比來看看吧。」
  
  下人飛快剝去了一截柳枝,仍舊是司馬騰一方先來。不過這次那善射校尉可不像剛剛那麼氣定神閑了。站在原地看了半晌,才舉弓射去。第一箭,擦著枝條飛了出去,帶落一地柳葉。第二箭,射斷了另一枝柳條。校尉頭上已經見汗,第三箭瞄了許久,才鬆開弓弦。啪的一聲,作為目標的柳條落了下來,不過離剝白處差了足有半寸。
  
  看到撿回的柳枝,司馬騰臉都黑了,然而此人已經是他帳下射術最精之人,再沒有旁人可以替他。
  
  劉宣卻不管司馬騰面色,笑道:「阿威,看來這次更不易了。」
  
  那匈奴漢子一聲不吭,走到了柳樹前,一箭射去,柳條應聲而斷,正中剝白之處。這一下,可就是勝負立現了。
  
  沒想到這雜胡敢如此囂張,司馬騰幾乎都要壓不住心頭怒火。偏偏對方年邁,又是上巳佳節,若是發火豈不顯得自己器量狹窄,不能容人?忍了又忍,他才扯出一點僵笑:「都尉手下果真善射者眾。」
  
  「哈哈!」劉宣大笑道,「某勝之不武啊。倒是聽說梁郎府上有些善射羯奴,不若東贏公招來,試試這第三局?」
  
  如今三局,一平一負,眼看無法得勝,突然聽到劉宣這麼說,司馬騰不由扭頭看向梁峰:「子熙,你府中果真有善射羯奴?」
  
  沒料到猛然被推到了台前,梁峰劍眉一軒,坦然道:「確有一人箭術上佳。」
  
  「哦,如此甚好!快快招來!」司馬騰不由大喜。劉宣這次比試可把他逼到了死角,反正那個校尉已無取勝可能,不如選一個羯奴前來較量。勝了可以全自己的面子,敗了也不過是羯胡之間的較藝,無傷大雅。豈不是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看了眼一旁那悠然自得的白須老者,梁峰拱手應是,命僕役下去叫人了。王汶倒是有些擔心,低聲耳語道:「劉都尉手下的兵士射術絕佳,若是你府上的人也敗了,東贏公怕要動怒……」
  
  這個,梁峰自然也能想到。劉宣此舉,顯然是針對自己。不過司馬騰已經掛不住臉了,若是斷然拒絕,怕是會遭他嫉恨。比試弓箭,梁峰並不擔心,倒是劉宣究竟想做什麼,讓他十分好奇。與其現在閃避,不如見招拆招。
  
  「不過是較藝,應當無妨。」梁峰淺笑而答。
  
  ※
  
  「什麼?主公命我進去跟人比箭?」聽到傳話僕從這麼說,弈延高高挑起眉峰。
  
  「此乃東贏公親自下令。」那僕從連忙糾正道。
  
  弈延理都沒有理他。這次來晉陽,比上次法會還讓他焦躁。因為是踏春遊宴,他這樣的下人根本沒法進入營帳,只能守在王汶的車架邊。主公會不會累到,會不會被司馬騰刁難,會不會遇上其他無法應對的事情?翻來覆去都是此類想法,讓他一刻不得安寧。現如今突然來人,說主公命他跟人較量箭術,怎能不讓弈延驚愕。
  
  然而一驚之後,他立刻道:「帶路!」
  
  被這羯胡兇惡的神情嚇了一條,那僕從不敢怠慢,連忙帶著弈延向帳中走去。
  
  當弈延大步走進營帳時,不少人都吃了一驚。司馬騰指著他問道:「就是這羯奴?」
  
  不能怪眾人驚訝。這羯人面如刀刻,眼窩奇深,竟然還長著一雙藍眸,看起來混不似人,讓人心驚。站在風姿綽綽的梁豐身邊,更是顯得美之愈美,醜之愈醜。
  
  梁峰不動聲色答道:「此子名喚弈延,乃是我府中部曲。」
  
  「還是子熙心懷寬廣。」司馬騰歎道,「不過此子看來也算勇健,便命他射藝吧。」
  
  站在帳中,弈延微微握緊了拳頭。他當然能感受到在座這些貴人的目光,或是鄙夷,或是好奇,還有畏懼和厭憎,各式各樣,唯獨沒人把他當做個活生生的人看。跟隨主公太久,他都快要忘記這些人究竟是怎麼對待羯人了。
  
  「弈延。」
  
  耳畔傳來一聲輕喚,弈延轉頭,只見身著白衣的主公正微笑著注視著他:「此次比試乃是射柳,而且是射剝去柳皮的白枝,你能射中嗎?」
  
  那黑眸如同以往一樣明銳閃亮,不帶半分異色。射柳更是主公親自跟他講過的典故,弈延只覺得湧上心頭的怒火慢慢降了下來,輕輕點頭:「我能。」
  
  「劉都尉的部將箭術同樣高超,一箭便能射白。你要如何勝呢?」梁峰繼續道。
  
  沉默片刻,弈延開口:「屬下願較量騎射!」
  
  聽到這話,眾人大嘩。步射都比不過人家,騎射可是匈奴人的看家本領,這羯胡兒未免太過狂妄!
  
  誰料梁峰微微頷首,轉身對司馬騰道:「既然劉都尉部將射術精湛,再來步射也無甚意思。不如兩人同騎快馬,爭先奪標,更能顯出箭術高低。」
  
  司馬騰也未曾想到梁峰居然敢提騎射,不過反正不是他的部下,騎射又確實比步射精彩,想了想他便頷首:「確是此理。不知都尉意下如何?」
  
  劉宣別有深意的看了梁峰一眼:「有何不可?」
  
  有了兩人首肯,比試立刻變了個模樣。兩匹駿馬分置柳樹兩側,距離正中都是一裡之遙。弈延和劉威則持不同顏色的箭羽,只要一聲令下,兩人就從兩側打馬馳向柳樹,看誰能先用箭射下那段柳條。
  
  這下莫說是司馬騰,就連其他士人也興奮起來。往日射柳都難以見到,何況是騎馬爭標?
  
  無數目光投在兩人身上,弈延這次卻沒有半分焦慮,只是伸手摸了摸馬兒的脖頸,又扭頭看向場外站著的主公。那人似乎絲毫未受其人影響,依舊面帶微笑看著自己,就像知道,他定能奪回勝利。
  
  深深吸了口氣,弈延摘下背上強弓,拉了拉弦,取了一支羽箭搭在其上。只聽嗚的一聲,號角吹響,兩匹馬兒同時撒蹄向正中馳去。
  
  這樣近的距離,莫說是射箭,一時不慎,馬兒都會撞在一起。然而兩位騎士誰都沒在乎這個,同時張弓。不知為何,匈奴漢子的馬似乎快了那麼一點。仗著膂力過人,毫不遲疑,他率先射出了搭在弓上的箭矢。
  
  要中了!劉威對自己的箭術何其自信,爭這一瞬,便是要率先射出手中之箭。只要自己先射中,就算對方箭術再高,也無用武之地。然而這滿滿自信,卻在下一瞬被擊個粉碎。一支羽箭從旁飛來,向著的卻不是柳條,而是前方箭矢的長羽。只聽噠的一聲,兩箭撞在了一處,同時下落。
  
  要糟!劉威惶急取箭,想要再射。然則奔馬的速度何其迅疾,轉眼就駛過了最佳位置,與此同時,另一支羽箭已經脫弦而出,射中了柳枝。
  
  「啊!」人群之中,不知是誰發出了驚呼,就見那根作為目標的柳條從枝頭落了下來。
  
  「妙哉!」司馬騰不由叫道!電光石火之間,便能射出兩箭,而且一箭射對方的箭尾,一箭射向柳條,速度之快,膽量之大,簡直讓人拍案稱奇!
  
  僕從趕忙撿回了柳枝,呈了上來。那箭矢果真射中了柳白,司馬騰更加激動,興沖沖對梁峰道:「這羯奴果真勇健!不知子熙可肯割愛?」
  
  完成了比試,弈延翻身下馬,正朝這邊走來。遠遠聽到司馬騰的話,他雙目猛地睜圓,恨不得握弓在手,給主座之人也來上那麼一下!
  
  然而梁峰連眉頭都沒皺一下:「若是有良犬捨命救主,主人獲救之後,能把它送與旁人嗎?」
  
  司馬騰愣了一下:「自然不能。」
  
  「犬且如此,何況是人。」梁峰淡淡道。
  
  沒想到對方拒絕的如此乾脆,然而用救主忠犬做比,司馬騰也不好再說什麼,哈哈一笑:「不愧是子熙的家奴啊!來人,有賞!」
  
  那邊笑顏逐開,弈延繃緊生怒的心也輕飄飄落回了原處。主公果真不會扔掉他,能把他當做人看的,也唯有主公一人!
  
  另一邊,劉威走到了劉宣面前,愧道:「相國,屬下無能。」
  
  「無妨。」劉宣笑笑,轉身對梁峰道,「不愧是子熙府上強兵。若有這樣一隊人馬,怕是我麾下騎將也大有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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