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三個歐吉桑 by 有川浩
2019-12-1 18:42
「打擾一下……」
身後傳來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聲音。她回過頭,一位西裝革履、溫文爾雅的老紳士正盯著自己。
常說歐美的男子愈老愈顯其風度與氣質,東方人卻很少見,眼前這人就是少見的一個例子;相比之下,她的衣著打扮就只是個典型的在附近超市買菜的大媽。一方面是珠玉在側覺我形穢,另一方面是想不起對方是什麼人,她只能唯唯應道:
「有什麼事?」
過了退休年齡之後,還會在大街上被人叫住,十有八九都是搞推銷的。推銷的若是健康食品或者房子之類倒還好,最讓人惱火的是推銷墓地的。
眼前這位和她年齡相仿的男子卻提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問題:
「請問,您是登美子女士嗎?」
胸口感到一下劇烈的跳動。為什麼這個未曾謀面的人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呢,警戒心剛起卻又被另一種感覺掩蓋了——
好久,真真是好久都沒有過:因為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而心跳加快。
早就年過半百的人了,居然還有這種反應,若說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漲紅了臉:
「你……怎麼知道的?」
雖然自己還是沒想起來對方是誰,不過登美子已經開始後悔,若是認識的人就不該這麼沒禮貌地應答——何況是這樣一位氣度不凡的紳士。
「真的是登美!」
男子忽然變得很興奮:
「不記得了嗎?我呀,是我,我們小學時同班的……」
登美子死命地從將近半世紀前的回憶裡搜索這個男子,完全沒有結果。
看到她那副模樣,男子的笑容稍稍有些落寞。
「……不記得也對。當年我是個一點都不引人注目的孩子。」
「啊,還真是……對不起。是我年紀大了,腦子也不靈光了,連老同學都想不起來。」
「我是廣田作治,五年級的時候和你是同學。」
就算知道名字,登美子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登美子念小學的時候有畢業紀念冊那種東西麼。就算有,登美子家應該也沒有能力購買。
「我們上了中學還在一個班上嗎?」
「沒有,因為父親工作調動,我小學畢業的時候就隨他一起搬走了……中學的時候並不是同一個學校。連同一個縣都不是呢。」
那樣的學生確實不稀奇。進了中學,要是見不到一些熟悉的面孔,向身邊的同學打聽打聽,便可知道他們已搬家。他們的情況早被消息靈通的同學四處散播了。這是朋友多的孩子,若是那種沒什麼朋友的孩子,也只能在大家的猜測中被遺忘了。
這位廣田作治說的不起眼,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我那時個子矮小又沒什麼特長,一點都不起眼。在大家忙忙碌碌的畢業時期搬家,誰也不會記得我了吧。我又沒什麼朋友,不過是湊個數的玩伴。」
「可是,現在變得可氣派著呢……」
明顯一點都沒回憶起來的登美子,還是順口接道:
「現在應該是大人物了吧?」
「哪裡,我年輕的時候自己出來闖蕩,後來事業總算是進了軌道。如今年近花甲,打算把公司交給兒子接手,自己退下來,找個合適的房子住。沒了老婆的人和兒媳婦住一起氣氛總是不自在。」
廣田笑笑、一副自嘲的模樣,登美子卻笑不出來:
「您太太……?」
「五年前,先一步走了。公司創業初期,她同我一起打拚,任勞任怨,很是辛苦了一段時間,把身子累壞了。還好,那是累歸累也有不少快樂的時光,也看到寶貝孫子,也就這樣了。」
真是太遺憾了,登美子垂下頭喃喃念道,廣田笑著擺擺手:
「沒關係啦。這幾年我也慢慢調整過來了。」
話是這麼說,不過還是很尷尬。登美子趕緊轉移話題。
「今天怎麼想起到這裡來呢?」
「就是剛剛說的,一個人跑出來,找所便宜的房子……」
「這樣的話,還是找個離孩子近的地方比較好吧?你看,我們也到了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年紀。」
話到一半,登美子頓住:
「哎呀,不好意思,我多話了……」
廣田哈哈笑起來: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吶。和以前一樣熱心腸呢。」
「沒那回事,我那時候……儘是被男生欺負呢。」
小學時代,登美子值日時總會認真地訓斥那些搗亂的男生們,而男生們則變本加厲地搗蛋。登美子也不示弱,總是以告到老師那裡收場,所以其實她是很有讓男生們望而生畏的自信的。
「人們總是說,小男生很喜歡欺負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呢。」
這玩笑話說得登美子漲紅了臉。
「我雖然並沒有在欺負你的那些男孩子之列,不過搬家之後還是時時掛念呢。」
這——這,這算什麼,
「你可是我的初戀呢。當時我想就算告白也不會被你接受,況且搬家之後會疏遠淡忘,那時還太小,很快放棄了。不過,長大之後卻很後悔,至少讓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了。」
能在這裡相遇是何等緣分。若是方便不妨到哪裡去喝杯茶吧。
對於廣田的邀請,登美子為自己的打扮猶豫起來。她身上穿著的是廉價的T恤、外面披著大賣場特價的罩衫,下身是橡筋褲頭的黑色長褲和因為實在太便宜所以買下的姥姥鞋。
「可是你看我這身打扮,都一把年紀了實在不好意思往那種年輕人的地方跑,就是化妝了沒用。」
「瞧你說的,論年紀的話,我不也一大把了麼。你就是不化妝也很漂亮了。」
輕浮的話從適當的人嘴裡說出來倒也讓人受用。登美子想不到自己在這個年紀依然會像少女一樣害羞得低下頭。
「現在有時間吧?」
廣田順勢繼續邀約,登美子微微點頭。
☆
說到喝茶,若是和朋友或者家人必定是在家庭餐廳了,而廣田帶她去是一間裝修高檔的咖啡店。登美子雖然知道有這家店,卻從未進去過。
她常想,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光顧這種店呢。登美子像附屬品一樣,呆呆地跟在廣田身後進了店門。
咖啡千元一杯的價格讓登美子咂舌,只得點了一杯。至於蛋糕組合自然也不便宜,每份一千八百元。正是登美子的購物袋中商品的總價格。而且所買的東西都是精打細算過的,比如在猶豫著買竹莢魚還是松魚的時候,竹莢魚會以幾十元之差而獲勝。
古董桌椅散發著典雅與昂貴的氣息。登美子強烈地感到此地與自己這種市井老太是那麼格格不入,真連一點點讓買菜回家的主婦進來的空間都沒有。
「以前談生意的時候常來。」
原來如此。不俗的環境也包含在商品的價格里了,難怪那麼貴。環顧四周,各年齡層的男女都有,白領居多。主要還是為了工作出來的吧。
「您也是為了工作來的?」
「是啊,客戶漸漸多了,附近幾個縣都有……」
不知不覺間廣田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的近況。話裡隱約地透露翁媳關係不融洽,而他又沒有其他孩子。
唉,這樣可不能指望孩子們養老了,登美子不由得有些可憐起他。
「我兒子對兒媳百依百順。現在那個家要不是和他們住一起,就顯得空蕩蕩的。反正我也有足夠的儲蓄,才想說自己出來找個合適的房子……」
「啊,怎麼這樣……」
公司讓孩子繼承了去,自己卻連家也沒了。
「還真是慘呢,廣田先生」
「不,這是我報應呢。」
廣田苦笑著喝了一口咖啡。
「早些年我專心於工作,疏忽了對那個孩子的關心。如今也難怪他和兒媳婦同聲同氣。」
「可是,要不是你們夫妻倆日夜操勞,他的日子哪能過得那麼順心呢。」
登美子同世代的孩子們因為家庭經濟因素多要處處忍耐。吃呀,穿呀,哪能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廣田的兒子卻是從一開始就生活在富裕的環境裡——那可是登美子那輩人孩提時的夢想。
「這大概是我們這一輩人的枷鎖吧。為了過上寬裕的日子,拼了命地工作工作。那麼多年過去才發現,重要的東西也丟下了不少。我丟掉的,是兒子的成長。房子找著找著不知不覺來到這鎮上,我想也許是對物質上雖不富裕卻過得開心無比的童年的懷念吧。」
廣田把咖啡杯放到一邊,直直地看著登美子。
「而且居然還遇見了你,真是不可思議的緣分。要是方便的話,可否還有機會請你喝茶呢?以老同學的身份——如果你不介意,以朋友的身份?」
「誒,這個……」
登美子正想著怎麼回答,只見廣田從西裝內口袋裡拿出皮製名片夾,從中取出一張遞到自己面前。
「這是公司讓兒子繼承以前的名片了……那個電話號碼是兒子在用,不過手機號碼依然是我在用。」
看到登美子還在猶豫,廣田微微低下頭:
「……對不起。內人不在又離開公司和子女,剛剛開始一個人的生活,多少有些孤獨。見到曾經戀慕的你,不自覺地就想重拾那段友誼。」
你從以前就非常熱心,朋友也很多,……
廣田低低地說著,一邊將遞出名片的手收回,與此同時,登美子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伸手接過名片:
「名片,我收下了。」
「……可以嗎?」
「當然。我們這個年紀,還能交到朋友可是少有的事情呢。」
登美子邊說邊從手提袋裡拿出自己的手機。
「我也有哦,手機。還經常和朋友們互發郵件聊天呢。」
兩人當場交換了手機號和郵箱地址。
☆
偶然遇到老同學還去喝了杯咖啡。
真是有緣,還交換手機號。
不過回家之後絕對不能對家人說的是——
初戀。
登美子完全沒回憶起來,她心中想,廣田小時候一定真是個非常不起眼的孩子,雖然如此,現在卻是儀表堂堂。被這樣一位紳士說自己是他的初戀,若說片刻也不心動,絕對是在撒謊。
也許是心中微微有些愧疚,趕回家時只是遲了一杯茶的功夫,登美子以超市人多為由敷衍過去。
★
放學後不需要打工或補習時,祐希和他的狐朋狗友們總是一起到洋快餐店悠哉地消磨時光,直到太陽下山。洋快餐店在學校附近大型賣場裡,某連鎖店之一。位置眾多,白天是主婦們購物休息的所在,而平日和傍晚則是學生們的聚會場。
「祐希,最近剛發薪水吧,你請客啦!」
「做你的白日夢吧,你以為我是為了請男生吃飯辛辛苦苦工作到深夜的啊!」
「你個小氣鬼。小氣包祐希……」
「……我本來還想說請薯條的,看來還是算了」
「啊,我是亂說的,亂說的,祐希大人!」
「你的臉皮可以再厚一點哦~」
點完各種套餐和單品後,一群人在佔定靠窗的位置。
「喂,週六的聯誼你會來吧,祐希」
「不要。」
啊~~朋友做出不滿狀。
「混蛋,算人數時我都把你算進去了」
「誰讓你自作主張」
而且祐希本來對聯誼這類活動也不大感興趣。並不是說特別排斥和女孩子交往,只是自己打工積蓄的零用錢,和女孩子吃個飯,唱個歌,打場保齡球,幾千元就這樣打水漂了,實在有些不忍。
「而且這附近高中生的聯誼場所也就是『電玩地帶』了。我在那裡辛苦賺錢,到頭來還是花在那裡,太悲劇了吧。」
「如果不在電玩地帶,去不?」
「不要。我應該會去打工。」
「我說,你還真是拼了命地打工啊。你到底想買什麼?」
朋友一問,祐希頓時語塞。
「……沒什麼特別的啊,很多很多東西都想要。衣服啦,鞋子啦。和你們出去玩啦,都需要用錢嘛。」
那你幹嘛拒絕去聯誼啊~,提出邀請的同學在一旁哀嚎。
「欸,可是衣服的話可以向父母要啊,我們都還未成年嘛,他們出錢是理所當然的啦。」
「他們給的零用錢也有限啊!」
朋友似乎對這個理由表示理解,不過其實它對祐希來說完全不是問題。清田夫婦對兒子很溺愛,而不知從何時起,祐希卻感到膩煩。
「老爸老媽整天囉嗦得要命。」
祐希邊說邊就著吸管喝了一口可樂。
「欸~,祐希媽媽年輕漂亮又溫柔,多好。」
「自以為是的傢伙罷了」
貴子在清一生日兼退休慶祝那天的行為,祐希實在很看不上。拿著一萬元買的大紅三件套做餌,竟想要哄得爺爺把沒了學生的劍道場拆來做她的鋼琴教室!
若是清一對紅襖子有期待也罷了,很明顯地,事實正相反,清一對那個像征花甲之齡的東西討厭得很,貴子居然看不出來。
祐希多少聽過些關於自己父母的愛情故事,嬌生慣養的母親一畢業就結婚當了家庭主婦。從沒任何社會工作經驗的她毫不懂得識人顏色,他可以理解。
……正是因為這樣,祐希心中暗暗嘟囔。
為什麼我非得去考慮爺爺的心境之類的問題。
乍一看賢惠高雅的貴子其實不過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小姐而已。鋼琴教室一事上可見一斑。而父親健兒對她言聽計從。
追究起來,都是夫妻兩個都被慣壞了。
比如二世帶住宅貸款就是清一在兩人奉子成婚的忙亂中答應下來的(這種事自然出自奶奶芳江之口。然而祐希卻不討厭心直口快的芳江)。父母兩個就在還被自己的父母寵溺的時候組成了自己的家庭,他們理所當然地享受著父母的給予,然後又把這種寵溺直接澆灌到祐希身上。
別對我做同樣的事。我才不會因為和你們一樣處處受照顧而感到高興。
雖然還有必須要倚靠父母的事。可是至少在自己的興趣方面,我才不會依賴你們。要說為什麼——
因為我絕對不要變成你們那樣。
「父母太疼愛自己也很煩吧。至少這方面不想被他們管。」
「那倒是,確實蠻煩的。」
果然是一群高二男生,大家一起點頭贊同。
「所以啊,想要的東西,出來玩的零用錢我要自己掙。才不會讓我媽時不時把我當小孩子待。」
「你的『出來玩』難道就不包括聯誼嗎?」
哇,又扯回這個話題。竭力邀請祐希的傢伙臉皺成一團。
「你太婆婆媽媽了吧。不去。你去找別人吧。」
「一提到聯誼你就那麼難馴服啊」
「看在你們都去的份上,如果有我喜歡的類型的女孩子我會考慮的。」
「啊~!你是在否定我的品味嗎?」
每次去的還不是都是那種水平的女生,而且……祐希趴在桌上:
「總之,反正最後也不會變成女朋友。那不是成了無益的投資嗎?我最討厭浪費錢了。」
「才不是浪費錢呢!明明很有意思,還可以和女孩子們一邊玩一邊聊天!」
「那你說,要什麼樣的女孩子來你才覺得ok呢?」
另一個夥伴問道。祐希心裡並不是完全沒有想法——他想起了一個人來:
……要是,早苗也參加聯誼的話,自己會不會想去呢?
不是不是不是等下等下等下。自己和她還沒有熟到這種場合該想起她吧。
祐希才剛打散自己的想法,卻又出現更令人吃驚的事。有人在窗外打招呼。
玻璃窗傳來輕微的敲擊聲,男生們全都轉過頭向窗外看去。祐希驚得直起腰板。從窗外——向祐希揮手的正是早苗。她正帶著她最招牌的笑容。
「啊,那不是榮女高的校服嗎?」
榮女高向來以培養淑媛而聞名於本城。傳說該高中美女輩出(此傳說的根據不明,但是稱早苗為「美女」倒也名副其實),在男生心中一直是個聖地。
「祐希你個混蛋!難怪你優哉游哉的,原來有個榮高的女友,叛徒——」
那個聯誼勸誘失敗的傢伙開始咬牙切齒。
「不是啦,白痴!我哪有那種門路!只是認識而已!」
「認識」到什麼程度祐希可說不上。只是早苗又在不適宜的時間出現了。
「好啦,走開啦!我要出去!」
「榮女高!你有門路把我也捎上嘛~!」
祐希撇開那傢伙,向店外奔去。
☆
「早苗!?」
「不好意思呢,我正買完東西要回去,看到你坐在裡面。厄,會不會打擾了?」
祐希離席的時候,似乎出現一陣鬼哭狼嚎。
「啊,沒有的事……」
早苗的制服已經換成夏服。短袖圓領女衫,配上緞帶領結。最近制服都趨於簡單化,使得她們的校服愈發地以稀為貴,在男生中大受好評。
早苗手上拎著的,除了學校指定的書包還有一手的購物袋。
半透明的塑料袋裡可以看出都是些家用品——滿袋的家庭氣息,一看就知道是會做家事的女孩子買的東西。
雖然只是和那個危險大叔兩個人的家庭。
「買晚飯的菜呢?」
想不出話來,祐希隨便問道。早苗點點頭:
「沒有社團活動的日子一定要來買的。不過沒買太多,這個時節食物不好保存,又沒騎車。」
早苗忽然停下,露出「糟了」的表情。
「……對不起,我這樣土氣的女生和你說話,讓你在朋友們面前丟臉了吧。」
早苗的情緒頓時低落下去,話語也顯得冷淡起來。
面對對方突然消極的態度,祐希慌忙否認:
「不,沒這回事!一點都不……我覺得你是個很賢惠的女孩子。」
「不用安慰我啦。這種年紀被說『賢惠』其實還是很土氣吧。」
常常有女生偶爾幫忙做做家務就會得意洋洋地說「我可是很賢惠的哦」,早苗的反應和她們一點都不一樣。祐希不明白,為什麼會有女生被誇賢惠卻不高興。
「可是我覺得很了不起啊,那麼認真地幫忙做家務事。」
「我不是在幫忙,是工作……沒有其他人能做了。要是媽媽在的話,一定也都交給她去做了。只是做了不得不做的事,哪有什麼了不起可言。」
通常來說,祐希一番話是讚譽之詞,卻似乎觸動了早苗難解的心結。不過祐希卻缺乏推察其中緣由的人生經驗。
「對不起,看到你和朋友聚會還把你叫出來。前些天沒顧上好好和你說聲謝謝,今天一見到你,忍不住就打了招呼……」
「不會,我都說了我一點都不介意。」
早苗說著就打算轉身離開,祐希隱約覺察到自己在無意之間傷害到了早苗,雖然不想要就這樣話別,一時卻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
這在時候,忽然有人躍到祐希背後。
「小姐~」
留在店裡的那群死黨們一個不剩地跑出來,跳到背上的是那個喜歡聯誼的傢伙。
「你們這群傢伙,全跑出來書包誰看啊!」
「哎喲,祐希,你是想在女朋友面前耍威風麼。都帶出來了啦,接著。」
來湊熱鬧的其中一個傢伙邊取笑邊把祐希的書包丟了過去。
「你是祐希的朋友吧。不介意的話到店裡面和我們一起坐坐怎麼樣?我們也是祐希的朋友哦,絕對不是什麼奇怪的人。」
「不介意的話讓我請客吧。」
「混蛋,你剛剛還叫我請客,現在倒有錢請她了?」
說要請客的傢伙在祐希的怒視之下,面不改色地笑道:
「你難道不知道世上有個詞叫做投資嗎?請女生吃飯就是一種投資。」
「什麼屁話!」
「請客的話可以讓對方對自己好感度up,也可以加深進一步的交流嘛。」
「你在她本人面前說出來可是前功盡棄了哦。」
聽到祐希的吐槽,那傢伙抱頭大嚷「完蛋了」。
「榮高!榮高的小姐,請一定和我們坐下聊聊!然後參加我們的聯誼吧!」
「你也太貪心了吧,給我差不多一點!」
熱衷聯誼的傢伙被其他人撇開。滾開啦,祐希也順勢把那傢伙從背後弄下,一腳踢開。
「有空的話請一定來吧!」
面對群男生的邀請,早苗悄悄的把手上的購物袋藏在身後:
「可是,我正買完東西要回去呢……」
「那有什麼問題?」
「那個……覺得對你們很不好意思。」
「哈?這no問題,no問題!」
——等一下!問題大著呢!
這樣下去早苗可輕易脫不了身了。而且這種阻止她回家的方式——被一群男生包圍——被早苗的父親,那個「最危險的大叔」,知道的話——
我可性命難保!
「早苗,咱們回去吧!」
祐希不由分說地抓起早苗的手向停車場跑去,雖然搞不清楚狀況,早苗依然乖乖地跟著跑。
「拜拜!」
祐希撇下一句招呼,頭也不回地加速跑掉。
☆
「居然敢直呼榮高女生的名字,而且還手牽手地逃跑了……難怪他都不來參加聯誼!」
「可惡!有認識榮高女生的門路居然還敢隱瞞!虧我還那麼信任他!」
「什麼東西!」
「這個混蛋!」
被留下的一群男生忽然開起了夾雜無限妒忌的牢騷大會。
★
不知是不是因為回家的方向一致,逃跑的兩人踩著自行車踏板的拍子也慢悠悠的。
雖然不想被那群人留住,不過虧得他們把早苗留下了,祐希倒也頗高興。
祐希一邊漫無邊際地和早苗閒聊,一邊尋找著開口的時機:
「早苗,要是方便的話……這前面也有一家小店,要順便去坐一下嗎?我,也正有話想和你說呢。」
嗚哇,為什麼我會這麼緊張?祐希不明白自己的心跳頻率為何激增。
「厄,可是……我手上拿著這麼多東西,不是很奇怪嗎?」
「有什麼好奇怪的。剛剛那家店裡不是也有很多買完東西的大媽嗎。我倒是奇怪了,你幹嘛那麼在意啊?不過是快餐店罷了,還是你買了什麼會溶化的東西嗎?」
「啊,嗯,現在到處都開冷氣了,不過,我今天沒有買什麼需要速凍的東西,所以沒關係……其實,我很少到那種店裡去,所以並不太瞭解。」
「為什麼?沒有和朋友一起去過嗎?」
「沒有時間。有社團活動的話結束就很晚了,沒有社團活動就要買東西,洗衣服,只能在教室裡和大家稍微聊一會。休息日的話前一天就會約好了,所以可以好好準備,這樣才叫做出去玩對吧?大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就有點……所以我一直覺得那些餐飲店什麼的,都是打扮得很時尚的年輕人去的地方。」
「你怎麼會這樣想!」
祐希忍不住笑出來。
「你剛剛看到我們了吧!就直接穿著制服在那裡逗留,個個都沒規沒矩的。就是那樣的地方而已。」
「可,可是」
早苗一邊踩著踏板一邊朝著祐希的方向嘟起嘴來:
「穿著女高的制服提著塑料袋,怎麼想還是覺得很違和啊」
「那就把今天當做你的出道日吧!把你的成見通通拋開。別再在意周圍的人的眼光了,又不是給他們添了麻煩。」
還是說,丟個讓她斷念的炸彈試試:
「你討厭和我一起?」
「才沒有那回事……真的」
那就這樣定了,祐希表面上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其實心裡狠狠捏了一把冷汗。
☆
早苗雖然提出為了答謝前日的幫忙該由她請客,不過理所當然被拒絕了,採用了AA制。
在無人的禁菸席坐下後,早苗開始四處張望。
「你來過吧?」
「嗯,不過都沒有太注意過周圍。剛進來的時候會很緊張,一和朋友開始說話就忘乎所以了。」
「那種時候也就不會注意到自己和其他的客人了吧?」
「啊,是啊,是的!」
被指出盲點的早苗拚命地點頭。
「真的有很多各種各樣的人。我一點都不起眼嘛。」
「厄,早苗看起來……」
說還是不說忽然猶豫起來。不過那只是一瞬間,祐希不是那種拐彎抹角的人。
「我想大家看你,大概只是像被媽媽拜託買菜回去的高中生而已。」
早苗眨巴了幾次眼睛,然後像是害羞一般縮起肩膀。
「這樣……啊,看起來就像是那樣呢。」
「一般都會這樣想的。」
祐希覺得自己似乎有點明白了。
和年齡差那麼大的父親兩個人生活,真是可憐。了不起啊。
從小開始一定有很多人不停地向早苗說這樣的話。
「然後趁機拿著找零的錢和朋友一起到這裡吃漢堡來著。」
「是啊,也許是這樣呢。」
早苗很開心地點點頭,一邊剝開包漢堡的紙張。
才剛動手,早苗又停下了。然後很認真地低下頭:
「前日的事,真的非常謝謝你。」
大概是想在吃東西以前認認真真地表示謝意吧。面對突如其來的低頭致謝,祐希不由得轉移視線。前日幫忙的時候因為不可抗力的作用也曾把視線停留在她的胸前。
「……不客氣,我不過是拖延一點時間而已。」
「我爸爸說,若不是祐希君拖延的這一點時間,他們都不一定趕不上,非常感謝你呢。」
所以才會被修理得不成樣子,當然這話不能和早苗說。
「還好臉上傷痕都好了呢。」
當時還只能用大號創口貼揀緊要的傷口貼上。
「啊,是啊,膝蓋上的也是,沒有留下痕跡哦」
「不用著給我看,謝謝!」
「啊,對不起。一直呆在女校的毛病。」
早苗慌慌張張地放好掀了一半的裙子。
你是太天然,還是根本就不當我是男生?話說回來,這就是貴族女校都這樣的麼?祐希忿忿地在心裡嘮叨,一邊剝開了自己的漢堡紙包。
「說起來,我爸爸常常說起清田先生呢。他說,阿清最近倒很會穿衣打扮了呢,好像是祐希當了他的造型師呢。」
「咦——他還知道『造型師』啊,那個阿……有村先生。」
「沒關係啦,叫大叔也沒什麼。謝謝」
末尾的「謝謝」,讓祐希頗感意外。
「然後他就說『我也要像阿清一樣,改變一下形象』……可是我對男性的服飾,特別是爸爸那個年紀的人實在不瞭解。最近給他買的衣服,他總是會嘮叨『阿清可不是穿這樣的衣服呢』,以前明明大家都差不多,如今只有清田先生看起來年輕煥發,他好像很不甘心呢。」
早苗淘氣地抬頭盯著祐希。
「我爸的那些關於服飾的新詞都是你教他的吧?祐希君。」
眼神攻擊出其不意且凌厲無比,祐希一時語塞。
「不可以把衣擺紮起來啦,襯衫要圓裾還是直裾啦,囉囉嗦嗦的。祐希君,難道你不覺得你該負起責任嗎?」
「責,責任……」
「關於我爸爸要穿什麼樣的衣服才會顯得年輕,祐希君,你有什麼想法?」
「這……有村先生嘛,總是帶著些危險物品外出,所以即使是夏天,外套也必不可少吧。」
「就是說呀,常和他一起玩的立花先生也是個極好的人,經常受他照顧,我也不應該有什麼怨言,不過他們老是帶些奇奇怪怪的武器在身上,每每被警察盤問時,我都嚇得要命。」
果然是這樣,祐希心想,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了確證。
「他的外套,都是老鼠色的吧?」
「厲害!你怎麼知道!?」
「每次看到有村先生,他都是穿灰色系的衣服。最多就是夏天換成了調較淺的灰色。布料方面,夏天以棉麻之類為主,冬天只有老一套的羊毛製品。總是這樣一成不變,不過是買件新的給換上而已,哪有這樣買衣服的。又不是一個季節只穿一套衣服。」
「嗯,是這樣,所以我可沒法這樣去給他買衣服。」
早苗重重地點點頭。
「唉,一直是有衣服穿就滿足的人,忽然間身邊的朋友都變得時尚起來,他也跟著受到影響,真頭痛呢。」
「所以啊,給他來個徹底的大改造就好了……」
說著祐希忽然想起來:這不正是個好機會麼?什麼好機會!祐希還來不及對自己的想法吐槽,話已經不由自主地說出來了:
「要是不介意的話,就讓我陪你一起去買老伯……有村先生的衣服吧?」
「啊,那真是太好了!」
早苗拍手笑道,繼而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其實我真的很不擅長去買男性的衣服呢,老是在附近的超市隨便拎幾件回去。」
你這買主也是個大問題啊,祐希苦笑。藉著方便聯絡買東西的事宜,兩人交換了手機號和郵箱號——今天最大的收穫。
★
純粹是一起喝喝茶的老同學而已。
登美子無數次地對自己說。可每次和廣田先生見面時,她心中總有揮不去的歉疚感。
今天見面的地方不在町內,而是一小時電車車程的市中心,那股微微的愧疚感又慢慢爬上心頭。平日和女友們出來逛街,也不曾到過那麼遠的地方。
而且和女友們出門也沒這麼用心地化妝打扮。
這樣的會面,一個月大約有兩次。自從相遇以來已有半年。
「讓你久等了。」
登美子向已經等在約定地點的廣田招呼道。約定的地方是登美子乘坐的JR線車站檢票口。廣田究竟是從哪個方向來,登美子並不知道。具體的住址也是。對方不說,她亦絕口不提。她認為這樣做兩人之間的關係就只是單純的偶爾喝喝茶的老同學,她可不希望打破這最後一條讓自己「不愧疚」的防線。
「沒事,我也剛到。」
不愧是交通樞紐,車站裡大量人流湧動,卻沒有一個熟悉面孔。誰也不去留意他人,個個行色匆匆趕自己的路。
說是喝茶,也會吃點東西,所以店總是廣田選的。登美子很少到市中心,知道的不過是幾家商場和比較知名的店舖而已,廣田做主讓她鬆了口氣。
一路上廣田總是表現得極有紳士風度,讓女性倍感安心,而挑選的咖啡館一定環境優雅氣氛濃厚。從第一次重逢起,他就不曾讓登美子掏過一次腰包,最近登美子也漸漸習慣這種對待。為了不讓登美子顧慮價格而惴惴不安地瀏覽菜單,廣田乾脆都直接問她,「和我一樣,可以嗎?」,如此細心,登美子也只有頷首感謝。
「你的房子找得怎麼樣了?」
點完菜後,登美子隨意問道。
「啊,這個……」
廣田的臉色陰鬱起來,視線落在水杯上。
「兒子兒媳似乎對我說要辭去會長職務和自己搬出去住不太高興呢。這麼突然的,很多事他們都來不及處理,還有遺產分配什麼的……」
簡而言之,就是繼承的遺產可能減少給他們造成了困擾。
看著對面的廣田眉毛擰作一團,登美子嘆了口氣。
「說到會長的職務,他們還是希望能對我積累下來的人脈多加利用,不過還是沒有和我一起住的想法。遺產分配還沒確定,不然已經把我丟進老人院了吧」
廣田開玩笑一樣說道,笑容裡卻難掩他的錐心之痛。
「如果,有什麼我能做得到的事,請告訴我。我也幫不上什麼大忙就是了。」
「只要能看到你在我身邊就很好了。」
廣田脫口而出。
「你能像現在這樣聽我說說話,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幫助了,你無法想像的幫助。」
堅定的語氣讓登美子不由臉紅心跳。她只得深深低頭,希望把這漲紅的臉給矇混過去。
為了避開對方的眼神而俯首,簡直就像是初戀的時候一樣嘛,登美子一想到這裡,不由得動搖起來,伸手端起桌上的水杯。
☆
回到家時,店裡正是一片忙碌。
一年到頭總是一身黑色運動衫的老公在廚房大聲嚷嚷:
「回來太晚啦,老太婆!才說把店交給康生你就跟斷了線風箏一樣,整天都玩得的不知道回家!享樂的日子還早著呢!」
還沉浸在先前約會中輕飄飄的心一下被拽回現實,夢幻的泡沫瞬間破滅。
「趕快去換衣服,替理惠照顧奈奈!真是的,你不照看孫子的話,阿惠都騰不出手到店裡幫忙了!」
「你不哇哇大叫我也知道,囉嗦死了。」
登美子如此回答重雄後,爬上二樓。
「啊,媽媽,你回來了。」
在起居室照看孫女的兒媳婦笑著回過頭。兒媳的本名是理惠子,但是,不只是康生,連重雄和登美子也都親切地叫她阿惠。雖然不是引人注目的美女,卻也不乏可愛之處,和藹慇勤的個性正是生意人的必備——也就是說對於【醉鯨】這樣的酒鋪子來說,理惠子稱得上是個無可挑起的媳婦。
「嬤——」
理惠子懷中的奈奈,一看到奶奶就呀呀地伸出手。
「等等喲,奶奶要換身衣服哦」
「嬤——!」
看著一直鬧人的奈奈,理惠子苦笑著繼續哄她。
「奈奈呀,實在太喜歡阿嬤了——」
要是往常登美子一定很開心,不過今天她卻高興不起來,回來之後聽到了各種各樣的稱呼。
對登美子一開口就是老太婆的重雄,很親切地稱理惠子為阿惠。
奈奈向登美子伸手喊「嬤」。
哄著奈奈的理惠子也叫登美子做「阿嬤」
明明重雄一貫說話是這樣粗魯,明明稱呼理惠子為「阿惠」不只重雄,登美子自己也是。
孫女奈奈叫自己「阿嬤」是理所當然的。理惠子和奈奈說話的時候稱呼自己為「阿嬤」也是很自然的。
但是今天——不。和廣田見面之後,這些事情總讓人惱火。
在學會叫「爸爸」和「爺爺」以前,奈奈先學會了叫「嬤」,登美子明明一直為此感到很驕傲。
都是因為你們一直這樣叫。
我才不是老太婆呢。
我還沒有忘記心跳的感覺——
「不好意思,我回來晚了。我馬上去換衣服,你再等一會兒。」
說著登美子轉向自己的臥室。
☆
理惠子下到一樓店舖裡,仍像不放心似地抬頭往二樓看了看。
「爸爸,康生,你們和媽媽吵架了嗎?」
康生苦笑著,用肩膀示意,是重雄惹的。
「幹嘛?那個老太婆在生什麼氣?」
重雄還是一副吵架的口氣。
「那傢伙得意忘形地外面玩了那麼久,還有什麼好生氣的。她愛生氣就去生氣吧,變成醜老太就好了。」
「爸爸!你怎麼可以這樣!對自己的妻子叫什麼『老太婆』的。」
「老太婆就是老太婆啊」
「爸爸!」
理惠子喝止道。
「等我們年紀大了,要是康生敢叫我『老太婆』,我絕對饒不了他。」
康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過手上的菜刀依然有節奏地在砧板上躍動。重雄向來是大男子主義者,讓人意外的是,這個家最「強」的人,其實是理惠子。
「爸爸你也不願意有人喊你『老頭子』吧」
「可是,阿惠啊,明明是她都不顧店裡忙亂還悠哉悠哉跑出去玩吧。」
「不就是晚了那麼一小會兒嘛。我知道媽媽不在你很不高興,不過在她不在的那一會我來照看奈奈還是忙得開的呀。」
「給我等一下,就算是阿惠說的我也不能裝作沒聽到。我才不是因為老婆子不在才生氣的……」
「哦,是嗎?」
理惠子走進廚房輕鬆岔開這個話題:
「我要開始燉雜燴了,爸爸你晚點過來試試味道就好。」
「喔」
見形勢不妙,重雄也不再爭辯,他和康生站到一起,開始料理各種生魚。
★
星期六。祐希很罕見地沒去打工,因為和早苗約了一起去看則夫的衣服。
定下的地點是市中心的商業街。集電影院、餐廳等等,還有各種休閒娛樂設施於一體的大型購物中心,近年來逐漸增多,無論男女老幼都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去處。
祐希選擇這裡的理由有好幾個。購物中心裡商店集中,大大提高了購物效率,如果時間有剩的話,又不乏別的可消遣的地方。難得和女生一起出門,到遠一點的地方更讓人覺得興奮,而且也不用擔心被那群朋友看到——都是從祐希的角度考慮的。
「不好意思啊,祐希。難得的週末還拉你出來陪我買爸爸的衣服。」
走上電車早苗輕聲地道歉道。因為是週末午後,開往市中心的電車自然是擁擠得很,兩人選了靠近車門的地方站定。兩人約好放學後先回家吃晚飯再出門到車站會合,所以早苗身上穿的不是之前一直見到的榮高校服,而是自己的便裝。簡潔而又合身的短袖襯衫和短裙,襯得還在發育的身體顯得更勻稱而又有活力。
「哪裡。好久沒出去逛,我也很期待呢。」
自己也打算買東西,所以軍資是相當充沛的。況且,雖然是打著「給老爹買衣服」的名號,其實真實的目的是「兩人一起出門遊玩」。當然這話心裡明白就好,可隻字不能提。
祐希有意無意地瞄了幾次早苗的打扮。
心中暗暗納悶,早苗對自己的衣服倒是很會挑選嘛,怎麼男裝不就會了呢。不過阿則大叔也上了年紀,難怪她……
正想著,眼睛已經瞄到比制服裙還稍短一些裙子。隨著修長的雙腿視線下移,腳上穿的是女高中生流行的涼鞋——當然沒有沒襪子——到這裡祐希才慌忙轉移視線。在打工的地方,無論是客人還是其他女性兼職人員的便服,露出度更高的打扮祐希也見怪不怪了,今天他居然會慌張起來。
說到夏天,怎麼能少得了花季少女們的素足呢!喂,我在想什麼!
「你的預算是多少呢?」
祐希丟出一句話來。一半是為了掩飾剛剛的心慌,一半也確實是個問題。
「這個嘛……通常他一季的服裝費用不會超過三萬元。」
立刻就回答出來,看來她也是有參與家庭財務管理的。
「老爸那外套結實得很,所以價格也不便宜。他之前一直也沒在服裝上挑剔過,就不管他了吧。」
「嗯,那就讓他繼續用原來的外套好了。反正就算到了夏天他也不會把上裝換成T恤的吧,阿則大叔。」
「不會的。不然有很多東西帶不上。」
那都是些什麼東西……祐希決定不做多餘的打聽。
「和我爺爺一樣頑固啊。那就把外套當做是阿則大叔的個性打扮吧。我們從打底的衣服和下裝來改變他吧。」
「嗯,都交給你了,祐希。我爸不是清田先生那樣美男子,打扮起來也不會帥氣,不過至少能看起來稍微年輕一些就好了。」
「我爺爺哪帥氣了……」
「很帥啊!氣質超好,清叔看起來就像中年演員一樣。」
……沒勁。
早苗說清一「很帥」很沒勁,緊接著還一時口快叫他「清叔」更沒勁。平時稱呼他清田先生大約是顧慮到祐希,其實她和清一並不生分。
原本是清一與則夫是好友,所以祐希稱則夫為「阿則大叔」並無不妥——
「還不如像重叔那樣,一年到頭把運動套衫穿到底呢!」
「嗯,各人有各人的風格。他看起來就像個體育教師。」
至此,祐希陸續知道了早苗對三大叔的稱呼。
☆
最先逛到的是運動鞋專賣店。
「則叔有運動鞋碼?」
「嗯,我曾經送過一雙給他,生日的時候。啊,就是這雙」
早苗一邊說著一邊指著商品架上某雙鞋子,慣例的黑色。
「不過,他連著鞋盒一起丟到神龕架上了,還是穿著平時的黑皮鞋。」
「那不是白買嘛!拿下來拿下來。」
「好的,回去就把它拿出來。」
「既然已經有黑色的了,那麼白搭的白色也該備一雙。知道則叔的尺碼吧?」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享受著購物的樂趣,祐希挑鞋子的時候不忘用餘光察看了幾次早苗的表情。嗯,她似乎也很開心。
接下來就是要去找價格和質量都比較合適的服飾店。
「到這種店買老年人穿的衣服合適麼?」
早苗不由得有些擔心地問道。
「早苗,根本問題不在這裡。」
「哦,那是什麼?」
「這種面對大眾的服飾店要是在意客戶的年齡層的話不是沒意義了嗎。這類商店的經營路線就是無論老幼都能在店裡輕鬆購物。」
「原來如此,難怪廣告裡年輕人,中年人都有呢。」
最介意父親的年紀的,其實是早苗自己。只要則夫能好好地做適合他那個年紀的打扮,早苗就已經相當高興了,更何況這回說不定更可以越級呢。
「大眾向的服裝就是要誰穿都合適所以才叫大眾。和年齡是沒有關係的。休閒服就很不挑年紀。」
看早苗還有些猶豫,祐希像是要堅定她的信心一般,揀了兩件自然色的棉料長褲和五六件打底衣。因為外套顏色已經知道,所以挑選起來很輕鬆。
「厄,等下,那是要給我爸的嗎?」
早苗直直地盯著那些花花綠綠,款式各異的T恤,短袖襯衫。
「還有,那件短袖衫難道不會太豔了!?」
「有什麼關係,最近這些顏色連我爺爺都忍不住愛穿呢!」
「可是清叔原本就很俊朗啊……」
又來,祐希再度感到不爽。他回顧了一下四周,這種老少皆宜的店舖應該很容易找到可以說服早苗的類型。
果然,馬上發現一名與三大叔同年代,身材矮小的男子。
「看,那個人那樣穿一點違和感都沒有吧?」
「厄,是呢……」
「其實上了年紀的人要穿得時尚是很容易的。特別男士。中老年男子的衣服一般誰也不會去在意對不?所以一不留神很多人就會穿得老氣。其實在今年春天,我爺爺六十大壽的時候還是土氣土氣的老頭子打扮。所以只要稍微留心一下衣著,立刻就會顯得年輕。要花甲變而立那是不可能啦,不過至少能讓人看不出已經到了退休的年紀。現在的六十歲的人其實一點不顯老。」
「明,明白了!」
早苗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用力點點頭。
「以後我給爸爸買衣服就按著這次的風格來。」
邊說著早苗接過祐希手上的購物袋。
「看來老爸這次一定很滿意。」
「我打包票」
祐希朝她豎起大拇指。
☆
之後的就是逛櫥窗的時間了。祐希不客氣地拿走一半則夫的新衣服,自己拎著。
——的確。
拋開種種顧慮,看著走在身邊的早苗,祐希禁不住想:
這樣和女孩子相處也不錯——當然,大前提是:對方是自己喜歡的類型。
到今天為止一直認為有時間就去打工掙零用錢固然是好的,不過像現在一樣和早苗一邊逛街閒聊也是有不同於打工的樂趣。
因為她是早苗吧。這點,祐希也有想過。
祐希並不乏和女性交談的經驗,只不過對象要麼是客人,要麼是店裡的年長女性員工的露骨的挑逗。前者都是工作上的談話,而對後者祐希堅持抱著「絕對不給對方高興的機會」心態,那一種都讓人高興不起來(雖然也有人樂意那樣)。班上的女孩兒們雖然可以聊天,不過能免則免,一不留神冒出個愛的萌芽什麼的就讓人鬱悶了。因為某女生是某君的意中人之類的八卦,祐希還是很知道的。
清一和則夫是幾十年的老友也是讓人安心的一點,兩人可以不必那麼拘謹地閒談。
「對了,褲腿沒有修改不要緊嗎?」
買衣服的時候,祐希倒忘了這件事。
「嗯,我回家自己改。父親的尺寸我都記著呢,等店裡修改也很費時間。」
「喔,你還會自己改呀!?」
被祐希過於吃驚的樣子嚇到,早苗點點頭。
「家裡有縫紉機,而且我參加的是家政科的社團……這種休閒褲的話,並不難改。」
「哦,我還一直想他們又收錢又讓人等那麼久是多費功夫的事呢」
「和技巧比起來,我想更需要的是機械。要是牛仔褲的話,家用的縫紉機是沒有辦法辦到的。所以要是買牛仔褲的話,我也是讓別人改褲腳。商店街有裁縫店,價格也便宜。」
又逛過幾家商店,到了下午3點。是時候找家餐飲店休息了。
在飲品櫃檯看到祐希點了很應季的芭菲冰激凌時,早苗一臉意外。
「……幹嘛」
「啊,男生也會吃那種東西啊」
「吃啊,都會吃的呀。平時在便利店也會買雪糕,甜點什麼的也都會買啊。」
「是嘛,原來是這樣!」
早面點點頭,把菜單翻到甜品區。
「這個加了馬斯卡彭芝士的冰激凌看起來很好吃呢……可是卡路里……」
這次換祐希一臉意外。
「女生果然還是會在意啊?」
「那是!」
早苗從菜單裡抬起頭作出狠狠的樣子說道。那樣的表情也非常可愛。
「這款冰激凌的卡路里和祐希君的芭菲一樣高啊!反正又不是要吃到飽的!」【?】
「啊,你看這頁,那個涼拌捲心菜沙拉卡路里很低哦。」
忍不住想要戲弄她一下,卻被她漂亮地化解了:
「祐希君自己吃甜點然後讓我啃蔬菜嗎!?太過分了!」
待祐希連賠不是後早苗又埋頭認真地看菜單。
「……不過,早苗,我覺得你根本不用那麼介意食物的熱量的啊」
早苗依舊低著頭沒有回答,不過祐希從鬢邊滑落的頭髮看到,她的耳朵都紅了。
經過長時間的考慮,終於在和風芭菲上下定決心。在眾多冰激凌中,確實是卡路里含量最低的一款,大約專為迎合女性心理推出的吧。
「說起來,祐希君開始跟清叔學劍道了吧?」
早苗不過隨意挑了個話題,對祐希卻是一記意想不到的側面攻擊,表情變得有些尷尬。
「你怎麼會知道……」
「我聽我爸說的,清叔在醉鯨說起過吧。」
「爺爺那傢伙,又廢話……」
看到祐希抱怨,早苗笑道:
「雖然清叔也絕對不想讓祐希你知道,不過你開始學劍道,他真的非常高興,一直說個沒完。」
是嗎,他很高興啊。最近終於可以重新拿起竹刀,而練習的時候清一總是一臉嚴肅,完全看不出來他對祐希重拾劍道的喜悅。
「聽說你以前學過又停了,為什麼忽然又有幹勁了呢?」
早苗微微側頭。理由當然不能跟你說咯。前些日子的回憶又一幕幕清晰地在腦中重現。
要是再有那種事在自己面前發生的話,我希望自己能有阻止的力量。而且——雖然還不能明確地承認——特別是,被捲進去的是早苗的話。
「爺爺退休後很閒嘛,道場的學生們也都散了。算是我一片孝心好了,當是給他入土前的禮物吧。」
「又來,總是這樣仇人似的口氣。你們倆不直率的地方也是一模一樣呢!」
早苗嗤嗤笑著,點的甜點也端上來了。
☆
在要回家的車站裡,早苗先發現了認識的人:
「祐希,你看……」
早苗輕輕地拉了拉祐希的襯衫。並不是發現什麼好東西的音調。
順著早苗示意的方向,祐希也看到了。
「那醉鯨的老闆娘吧?」
祐希點頭。柔道家大叔重雄經營的醉鯨已經讓給兒子兒媳了,所以確切地說,是醉鯨的前老闆娘,重雄的妻子。
雖然祐希他們對她一點都不熟,甚至名字也不知道,不過長相還是知道的。
那個重雄的妻子,正和一個不是重雄的男人面對面站著。對方的年紀估計也和重雄差不多,但是類型卻正相反——簡而言之就是洗練的都市男性。他身上那套遠遠都能看出價格不菲的西裝,周圍如此穿著水平的人可不多,祐希心想。
至於重雄的妻子,不是能和那個男人同一水平的打扮。不過氣勢卻已經是最大限度地發揮了。
怎麼辦啊,早苗喃喃道。祐希完全明白她的意思。站著說話的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可不是一般的親密。完全不像是談公事的樣子。對上了年紀的人來說,兩人有著非常明顯的男女意識。
「不曉得重叔知不知道……」
早苗雙手緊緊抓住祐希的背後的襯衫。
「早苗,這事兒對誰也別說。」
祐希遠遠看著並沒有注意到被人發現的重雄的妻子,輕輕拍了拍早苗的肩膀。
「我去跟爺爺說。雖然還也不是很清楚怎麼回事,不過這事如果這邊也說,那邊也說似乎不太好。那三個是死黨,這種事交給他們自己去處理吧。」
看到早苗幅度很小,但是很用力地點了頭,祐希像是護衛一般帶著她往售票機的方向走去。
★
終於結束和廣田的話別之後,登美子轉身步入檢票口,經過車站樑柱時,背面閃出人來,一下把她拉到陰暗處。
「嗚……!?」
突如其來的強行拉扯讓登美子不由得怒由心生,直到她看清對方:是一個生意人模樣的中年人,三十六七歲的樣子。
「幹什麼,這樣粗魯!」
幾十年酒鋪的老闆娘可不是白做的。登美子要緊下唇,用力甩開被抓住的手腕,可是對方雖然看起來纖細,畢竟還是年輕,結果還是沒能甩開。
「你大聲喊啊!」
男子恐嚇一般高聲說到,而下一句話更具衝擊力:
「你是立花登美子吧?」
從未見過的男子忽然喊出自己的名字,登美子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我是廣田作治的兒子。不好意思,我到信用調查所查了你的身份。」
男子單刀直入地說道:
「你要多少錢才跟我父親分手?」
體內的血液一下上湧。
「你到底在說什麼?」
不等對方回答,登美子繼續說道:
「我和廣田先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不是你想像的那種關係。至於你找調查所的事——我會告你毀損名譽!」
越說越義正言辭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平時就不停的告訴自己,不過是和老同學偶爾喝喝茶而已,可是心裡總是覺得過意不去。
「不過呢」
自稱是廣田的兒子的人一臉苦澀地反駁:
「我父親可不是那樣想的。可能的話,他都想把自己的第二段人生送給你——你不要告訴我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登美子話到嘴邊又吞回去。對方這樣挑明了說,自己好像真的不能說完全沒覺察。
「雖然我們跟他說對方可是有家庭的人。可是父親不肯聽,甚至開始考慮遺產分配。那些財產本來是用來做生意周轉的!」
「你是把你父親當傻子啊,要錢的時候才會想到他!」
登美子說得義憤填膺,廣田的兒子卻不為所動:
「我是不知道我父親和你說到什麼地步,不過我們之間的血緣關係是斷不掉的。原本父親就承諾要要把他的財產給我當事業資金。可是自從見了你,他就開始反悔了。說什麼初戀情人的話……想到你的存在就火大,為什麼到現在了還要來和父親見面。害得我父親又動起了念頭:要是連你也下決心,丟開現在的家庭,就和你一起度過衣食無憂的晚年,之類的。」
廣田哼笑了一聲。
「其實你為踩在那條所謂『友誼』的防線上覺得刺激得很吧?」
面對這樣的挑釁,登美子無話可說。因為它一針見血。
可是,現在登美子想到的是另一件事讓她更為揪心:廣田一直都生活怎麼惡劣的家庭環境中麼?
只要能看到你在我身邊就很好了。
你能像現在這樣聽我說說話,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幫助了
廣田的話又迴響起來。
無情地被揭露出來的念頭,真是廣田曾經一度斷了念頭吧。
這番想法,恐怕廣田本人也從未打算要對登美子說,他只是在腦中想像就自我滿足了。
「你們是什麼關係我不管。只要我父親不再對你有那種無聊的幻想就好了。我給你三百萬,和我父親斷了你們所謂的『友誼』。只要你不再和我父親見面,就有立刻有三百萬的收入,不錯的交易吧。請你好好想想,想好的時候打這個電話。」
廣田的兒子遞上的是第一次和廣田再會時一樣款式的名片。只是上面印刷的名字和移動電話號碼不一樣。
登美子死命地捏緊那張被塞入手心名片,而後展平,放入錢包。
坐在回家的電車上,一路都像心口放了塊大石般沉重。
☆
到家之後自然少不了重雄的抱怨。
爬上二樓,理惠子伶俐地說道:「爸爸真是的,媽媽一不在就寂寞得很,連話也不會好好說了。」可是現在登美子想到更多的是廣田的孤獨,她沒能對理惠子的話想得更多。
登美子如果不在,重雄還有康生在,有理惠子在,奈奈也在。而且還有從小玩到大的幾個老朋友在。
準備完酒鋪子裡的活,重雄也爬上二樓。經年的老屋,木造的樓梯被踩得嘎吱嘎吱作響,聽這腳步聲沉重的,就知道是重雄。
登美子一邊哄著奈奈連頭都不用回地問道:
「老公,要是我不在了,你會怎麼樣?」
「嘿。整天只知道東遊西逛的老太婆一不在,哪會有什麼變化。康生也越發有出息了。」
「——是啊。我要是不在的話,家裡也不會有什麼變化,也不會有人覺得難過。我能做的不過是看護奈奈而已。」
原本以為會被惡狠狠地頂回來的重雄聽到這番話不由得訝異地問道:
「……怎麼了,你發燒了嗎?」
「沒什麼。」
登美子背對著重雄,繼續哄著奈奈。
★
清一獨自在揮劍練習時,道場的門被打開了。
「果然在這裡。」
祐希邊說邊往裡張望。
「幹嘛,真稀奇啊,你是要做傍晚的練習麼?」
「不是不是,晚上還要打工呢。有話跟你說。」
「現在?」
「可以的話。」
清一把竹刀立在牆壁上,祐希也走進道場。
「幹嘛,在這裡就可以了?」
「在道場更好。家裡有奶奶在……我只跟你說。」
到底要說啥,清一往地上一坐,祐希也跟做坐下。
「嗯,我今天……和早苗到市中心的時候」
「等一下,你幹嘛跟早苗出去?」
「一起去看阿則老伯的衣服啦。早苗說她不太會選男人的衣服……」
祐希用理所當然的口氣回答道,繼而又大聲說道:
「這也要問啊,和認識的人一起出去很正常吧,有什麼好奇怪的!和她慢慢講的話不如一次跟她去買完,省得以後還麻煩。」
反正就一起去商業區了,祐希強行把話題轉回來:
「然後,早面先看到了,……阿重老伯的太太,認識吧?」
「登美子嘛」
「我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人還是認得的。那位太太和一個不是阿重老伯的男人站在車站。」
祐希儘量說得比較隨意,顧慮到可能給清一帶來的打擊。
「我只是看到什麼說什麼啦。那時他們大概正要各自回家。對方和阿重老伯完全不同類型,是個和他身上高級西裝極相稱的一個男人。而且看得出來那位太太也很用心在裝扮上。所以,很明顯兩人應該是互有好感的吧。」
「出軌……嗎?」
「你問我我問誰啊,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說出來而已。再說了花心的定義也是因人而異的。比如有那種在約會中看了幾眼別的女人就被叫做花心的極端,也有那種只要沒有發生性關係就覺得沒關係的,還有人認為雖然沒有發生性關係但已經動了心的就算。」
「你能不能含蓄一點啊,孩子!」
看到清一臉都臭了,祐希敷衍答應了幾聲,繼續說道:
「阿重老伯的太太和那個男人是什麼關係我不知道。我只是給你提個醒,萬一以後他們夫妻吵架你這個當朋友的去安慰他心裡有個數。不知道會不會有更壞的結果。不過,你想他們見面都要到市中心去也是為了避人耳目吧,以後會怎麼樣誰也不知道。要不是心裡有鬼在這附近見面不就好了。」
「你和早苗也是這樣?」
「哇,我好心給你提供情報,你倒反咬我啊!」
祐希一臉不耐煩地把身體後仰:
「早苗不是蠻可愛的嘛,要是和她在附近逛街,一不小心被我同學看到的話,我肯定會被他們煩死的。喂,現在討論的是阿重老伯吧!?不要管我的事啦!」
祐希及時轉回正題,使清一不由得沉默下來。他說的在理。
「雖然挺不好意思問的,不過爺爺你們那輩人的花心是不是也會到發生性關係那步啊?我蠻難想像的耶。」
「鬼知道!那種事情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的吧!」
「也有那種對配偶熱情不了但是對情人就完全不一樣的人吧?」
祐希並不算認識登美子,所以說起這種話來是事不關己的冷靜,毫不客氣。對祐希這番客觀的評論清一沒有附和的立場,心情愈發沉重起來。
「阿則那裡,早苗會跟他說嗎?」
「早苗好像很受打擊,我叫她說不用說了。我跟你說,你們三人自己處理就好了」
「知道了。讓你費心啦」
清一習慣性地抬起手伸往祐希頭頂,卻被祐希一把抓住:
「說了幾百次了,不要摸我的頭!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啊,不好意思」
可是我看到還只是個小屁孩,清一暗想。
☆
清一到醉鯨之前先去了趟則夫家。
「這個……」
聽完清一的話,則夫也面露難色,雙手交叉在一起:
「難怪她回來之後臉色怪怪的。」
「對她來說是個打擊吧。」
母親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對早苗而言只有通過自己的想像:她們是如何賢淑,如何端莊。突然看到一位自己認識的、為人妻為人母的女性出現在那樣的場面裡,她的震撼可想而知。
「我們家祐希在家族裡算是很早熟的,這點小事還動搖不了他。」
「嗯,兩人居然悄悄地就跑出去玩了……還好是和祐希一起」
不過,現在怎麼辦呢。則夫提起的自然是重雄的問題了。
「是不是真的是登美子有外遇還不清楚呢。」
清一嘆氣道。
「那個……」
清一和則夫同時往向起居室的入口。
躡著腳走下樓來的早苗站在隔扇後探出頭來:
「雖然我不清楚兩人的關係到了什麼地步……」
這句和祐希一樣。原本還覺得她是小孩子,看來兩人一樣成熟呢。
「不過我覺得,重叔的太太和那個男人並沒有什麼更進一步的關係。」
而且早苗措辭比祐希委婉多了。
「為什麼你這樣覺得呢?」
對於則夫的問題,早苗的回答是「頭髮」。
「是髮型。那位太太的髮型應該是去美容院做過頭髮的,就像那個年紀的女人常做的那樣。我想她去見那個男人之前去過美容院。假設,他們去過旅館之類的地方,她自己是絕對弄不回來那樣的頭髮的!」
說完早苗縮回頭,輕輕地爬上二樓。
「……這樣的話情況是比較簡單了,可是也很微妙啊」
沒有越過禁區不過精神上卻有動搖的狀況讓人覺得棘手。
「總之還是先知會重雄一聲吧。」
「叫來我家吧。早苗在家的話,他再激動也會懂得適可而止。」
說著則夫從後褲袋裡掏出手機。
☆
應邀而來的重雄聽完話後,卻意外地冷靜。
清一和則夫互使眼色,正準備好好平息他的怒火,可是重雄只是點點頭、低低地說聲「是嘛」。
然後抬起頭來一臉苦笑:
「哎呀……阿惠也因此生我的氣呢。她說不可以不好好重視孩子她奶奶。我都當耳邊風了,這是懲罰吧。」
清一和則夫有些洩氣。[哈?]
「……然後呢,你要怎麼辦?阿重」
「也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吧」
清一直面重雄說道:
「你打算怎麼辦,阿重」
重雄低頭想了一會兒,終於答道:
「好好和她說說吧。——好好地說。」
向來不擅言辭的重雄「好好說」包含著各種含義。
「這樣的話,我們這裡的素材少了些。」
清一拿出談公事的語氣來。
「今天登美子出門的時候,就像祐希說的『很用心在裝扮上』。大概是穿著能和那位男子相稱的服裝出門的吧。登美子像這樣費心打扮的次數多嗎?」
「這個……最近有所增加呢。說起來的確不像是和社區的女人們出門的打扮。一個月兩三回吧。」
「一到兩週就出門一次麼,這麼頻繁。」
則夫點點頭,咂口茶。不是平時邊喝酒邊聊天的樣子。
「關鍵在那個男的身上。最低限度,也要得到和登美子一樣的情報,關於那個男子的。這樣對話才可能順利進行。要用信用調查所嗎?」
「徵信所!?有必要那麼小題大做嗎……」
看到重雄腰板都挺直了,清一嚴肅地打斷他:
「阿重,登美子現在的行為是可能導致家庭分裂的。如果不能阻止的話,最壞的結果就是離婚。如果真的到了那個地步,你不可能不去掌握對方的情報。」
「但是,如果真的到了離婚的地步,我不是也該像個男人一樣,該放手就放手嗎。」
「可是阿重,你根本不想離婚不是嗎?這份意志應該傳達給登美子知道。你們都還好好活著不是嘛」
這番話乾脆利落卻沉重無比。因為說話的是則夫。
「為了更好地和登美子談,是應該調查清楚對方。不然你是說服不了登美子的。我想登美子多少也是不想分開。瞞著阿重和其他家人去和那個男人見面,她心裡一定也有愧疚感。否則她不會到現在還隻字不提。如果阿重能冷靜地問她,我想她心底的愧疚感也許會讓她回頭也不一定呢。」
而且呢,清一繼續勸說:
「談判的時候要是心裡沒底會很容易焦急,失敗。你質問登美子的時候真的有信心不會怒火攻心嗎?我認識的重雄可是和『忍耐』一詞無緣的男人啊。」
「原來如此,也有讓兩人都爭破頭的目的麼。」
在兩個死黨的輪流轟炸下,重雄終於點頭:「好吧。」
「徵信所就用我們公司的吧。以他們的會面頻率,跟蹤不了多久情報就可以到手了。」
清一做完總結,矮腳桌上已經擺好幾瓶酒。
★
「實在對不起。」
午間,懷石料理店上了餐後茶時,廣田忽然低頭道歉。
看到登美子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廣田表情苦澀地開口道:
「前些日子……聽說在你回去的路上,我兒子對你無禮了……」
是上上次見面時候的事啊。登美子並沒打算和他提起這事,可是:
「上回見面的時候,我覺得你的樣子有些怪怪的……所以回去之後問了我兒子。真是很抱歉,我兒子太無禮了!」
登美子又漸漸開始動搖了。
「沒有的事……他也是過於擔心你了,對吧,其實我們根本就不是他擔心的那種關係。」
登美子的本意是想讓他不因兒子毫不客氣的行為而感到負疚,可是廣田的頭卻更深地低了下去。
「不……我再也不能欺騙你了。」
廣田抬起頭來。
「至少,我對你不再是單純的同窗之誼。兒子會急到跑去跟你提分手費也是這個原因吧。我不覺得愧疚,不用對誰隱瞞。因為我這份心意不是假的。為了能和你以普通朋友的身份見面,我按耐住這份思念,事實上直到現在一直都忍耐著。可是,已經到了極限了。」
接下來的話——想聽。又不想聽。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撕扯著登美子的心。
「我知道你有你的家庭。——一開始就知道。但是,若是你與我有同樣的感覺的話,你也會成為我的伴侶的吧?」
自己不在,家裡會怎麼樣呢——登美子無數次地算過這個減式。重雄有康生、有理惠子、有奈奈:能幹的兒子、伶俐的兒媳、可愛的孫女。就算沒了自己。
廣田什麼也沒有。妻子先走一步,兒子媳婦無良到家,孫子也被隔離,無法給他借慰。
可是,要登美子就此捨棄家庭實在是太為難了。
「照這樣說……我們像現在這樣來往是不可能的了。」
「這樣下去你沒有辦法救我了。如果我們不能結婚的話,我們再也不要見面了。我的心意已經完全表明,想必你也一直覺得對不起家裡的人吧,都是因為我的懦弱。」
應該在這裡打斷它。登美子的理性這樣告訴自己。可是嘴唇像是僵住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要你忽然決定太勉強了,廣田微微笑道。
「和你講一些比較現實的話吧。以前有和你說過找房子的事。」
還是說不出話,登美子只能默默聽著,隨之點點頭。
「其實我有看中一套不錯的房子,不過年紀大了,很多事辦起來都不方便。老年人一個人生活需要各種條件才能簽訂契約書……不過若是夫婦或是未婚夫婦二人的話,事情就好辦了。」
如果你做了決斷,這就是前提了,廣田繼續說到:
「離婚然後再婚有各種手續,也不可能馬上入籍對吧。所以房地產公司有規定,預定再婚的女性如果繳交一部分保證金,就認定為未婚夫婦,可以簽約。當然你就要離開原址……」
說著廣田從上衣口袋中取出便條本,撕下一頁,抄上別的頁面上記錄的一個銀行賬號。賬戶名是某個房地產商的。
「再婚預定的保證金是兩百萬。當然這只是形式上的,最後還是會還給你。從今天開始我等你一週。一週之後我就要向房地產商答覆了,如果你沒有答應,我只好放棄,以後再也會見你。
「如果……你把錢打進去了……
「馬上收拾行李,到我們常見的那個車站檢票口來。我一定在那裡接你。要是因為離婚而與家人撕破臉的話,離家出走的你一定是處於下風的一方。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我一定會全力支持你。為了你和家人訣別的那份勇氣,給他們的慰問金決不是問題。——如果這樣就能得到你的話。」
廣田留下寫有賬號的便條,拿起賬單起身離開。
「我衷心希望能夠再能和你見面。——但是,若是最終你選擇的還是自己的家庭,我也絕不會怨恨。畢竟擾亂你平靜的生活的人是我。我等你一週。希望你能讓我的夢想實現。」
廣田深鞠躬、轉身、離開。連喊住他的機會都沒有。
★
剛走出店門,廣田聽到背後傳來聲音:
「還真是出色的劇本啊,演的也似模似樣嘛?登美子在你出來後就開始哭了喲。假名、廣田作治先生。」
廣田一驚,迅速回頭,站在那裡的是兩個和他年紀相仿的男人。一個身材矮小戴著眼鏡,另一個高個子,良好的體態完全不似他的年齡。
高個兒的那位開口:
「先把你告訴登美子的那個戶頭取消吧。」
「你,你們到底」
「呀呀,露底了喲,我們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
小個子的男人戲弄道。高個兒的男人插嘴接道:
「你們的伎倆我們已經調查得很清楚了。按電話欺詐的叫法,你們這是初戀欺詐吧?反正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唸書的時候都沒有什麼畢業紀念冊,連照個相都很昂貴,所以連年級紀念照也沒有。都快半世紀了,名簿什麼的也不會留下吧。隨便編個名字說就是老同學,也許對方就信了。為了獲取更多的信任,連初戀情人這樣恬不知恥的話也說出來了,無論男女也都給你們哄得放鬆警戒了
「再來就是一邊喝茶一邊講述自己的遭遇好博取對方的同情,把真真假假的事情混在一起說,取得對方的完全信任,一邊上演轟轟烈烈的黃昏戀,一邊騙走大把金錢。真虧你們想得出來」
「你,你們打算把我送到派出所!」
「我不是說了,去把給登美子的銀行戶頭取消。」
高個兒邊說邊抓住他的手腕,強行推往戶頭所在銀行的支所。
小個子在邊上說道:
「我們也不是警察。所以我們能幫的也是有那些我們的手能夠得著的人,其他人無能為力。雖然也可以將調查到的資料送交警局,像你們這種欺騙的老手也能在警方搜查之前溜之大吉。終歸,抓你們這種人就跟打地鼠一樣。只是呢」
小個子抬頭盯著廣田,那目光銳利得讓他只想後退。
「登美子可完全在我們伸手能及的人。要是你們動的是真感情的話也就罷了。可是你們居然用那麼差勁的手段來欺騙她人,也算你們倒霉了!」
「現在我們只想要你把銀行戶頭取消。要是不行的話,你就準備去警局喝茶吧。不難吧?」
廣田冷不防地想從高個兒手裡抽出手來,可卻是以手腕被狠狠掐住的慘叫聲收場。
★
廣田給的一週時間裡,登美子無刻不煩惱著。
自己是一時被沖昏頭了嗎?
可是,這個家裡真的有自己存在的意義嗎?
孤身一人的廣田更需要自己吧。
面對突如其來的二選一,登美子的心開始地動山搖。
我不覺得愧疚,不用對誰隱瞞。因為我這份心意不是假的。
若是最終你選擇的還是自己的家庭,我也絕不會怨恨。
我等你一週。希望你能讓我的夢想實現。
廣田最後的話一句一句都讓她痛苦。突然地讓登美子做出選擇,恐怕他也明白自己勝算無多。
到了最後期限那天,登美子無數次地從錢包中拿出那張寫了賬號的便條。地產商的指定金額是兩百萬,登美子以自己的名字存在銀行的錢,勉勉強強夠這個數。
絕對不可以拿家裡的錢,這點是不容置疑的。
剛越過一個障礙,下一個障礙又逼近了。
不把兩百萬存入銀行不行。
離銀行對外窗口關門的時間一刻刻逼近——已是午後兩點左右。
像是要去追逐什麼似地,登美子站起來,收拾起行李。數日旅行份的必需品。
廣田說過,存到地產商那裡不過是形式,過不了多久就會退還。等到那筆錢退回來,就沒什麼需要擔心了。
最後是寫給重雄的信。信被放在房間的桌子上,字跡潦草,滿是道歉和離婚的意思。
「噢,你去哪?」
「……銀行」
登美子撒謊道:
「有點事,忘了辦了。」
是嘛,重雄側開身子,讓登美子能從樓梯下去。
「很大的包嘛」
重雄隨意說道。
登美子帶的已經是最小的旅行包了,可是看起來還是很不自然。
「朋,朋友向我借的。」
「是嘛。路上小心。」
登美子開始不想走了。可是心裡有焦急。到了這份上又說不出去,重雄一定會起疑的吧。
套上最便宜的一雙鞋,登美子匆匆出門。
☆
「您好,你出示的這個賬號並不存在。」
聽到櫃檯營業員這樣說到,登美子一下慌了。
「這,這應該不可能,你再看看」
登美子把廣田的便條遞出去。
「嗯,確實是不存在的。也許是寫便條時就記錯了吧?」
廣田抄寫的時候,登美子並沒有核對,也許真是抄錯了。
「好吧,我再回去核對。」
走出銀行,登美子撥通了廣田的手機。但是,電話一去,登美子更慌了。
您所撥打的號碼不存在,傳來的只有電子聲。
現在離最後的期限已經很近了。廣田大概是已經放棄了,所以換掉了登美子唯一能聯繫上他的手機號。
等等。還沒有結束呢。我已經來了呀。
至少要最後告別一聲吧。
登美子堵上最後的一線希望。
『賬號不存在所以沒辦法把錢存進去。現在先往常約定的車站去。到檢票的地方等他』
登美子立刻奔往到市中心最近的車站。
上了二樓的重雄現在應該已經看到信紙了吧。想到這裡登美子心底的某處開始隱隱作痛。
——然後
★
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
太陽落山、交通的高峰期已過、街上的行人開始以醉漢居多、而又漸漸減少。
一邊等著末班車,登美子開始考慮之後該怎麼辦。
不想去思考的等待過後,理性慢慢復甦。廣田沒有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廣田這個人從此在登美子的眼前消失了。
把那樣的信紙放在桌上。連回去的場所都沒有了。
此時
「喂,回去了!」
一隻粗壯的手從背後搭在自己肩上。365天天天不變的黑色運動套衫,手毛濃密到連指頭都有——這幾十年看得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淚水象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個不停。漸漸痛哭聲也掩飾不住。
「為什麼……是你來了。我,我留下了那樣的信……」
「啊,你說那個字寫得亂七八糟的信嗎,太草了,根本看不懂一生氣就扔掉了。你也開始老花眼了,你老公要什麼樣的字才會看你都不知道了嗎」
「我,我背叛了你……我在這裡等的是別人」
「哦,那個啊」
重雄打斷了登美子的話:
「廣田作治吧。你小學的同學。」
聽到這個名字,登美子不由悚然。
「我也知道他,我向和他同校畢業的人問過了。那個人,還來不及拿到畢業證就因為結核死掉了。」
欸,那,那我等的那個廣田,
對超自然現象毫無興趣的登美子得出了最現實的結論之前,重雄說道:
「他應該了無遺憾了,死了以後還能把自己的想念傳達給你。正好下個月鬼門開【7月15中元普度,也是盂蘭盆會,祭祖什麼什麼的略】,那個小孩子說不定會變成儀表堂堂的大人來和你夢裡見上一面。到時候你可別大喊鬼來了。」
要是早來見你的話就會立刻成佛的吧。所以一直也不來。
說著這種話的重雄,其實每次看到夏季必播的靈異節目就會說「哼,又在騙人了」,完全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
「我,真的可以回去嗎」
「你老公大人我都到這裡來接你了,你敢說不回去,我真去廟裡叫和尚給你作法除靈哦。」
「可是,根本沒有臉面去見康生和阿惠啊……」
「他們兩個還不知道你被鬼纏上了。而且我也要道歉。讓那鐘東西有機會作祟的人是我。」
重雄轉過頭,伸手壓著登美子的腦袋,將她往前推。
「阿惠也說過我。我出口總沒好話,自己的意思也不好好說出來。酒鋪做營業準備的時候,要是你不在,我老覺得……很煩躁,靜不下來。所以每次你遲回來的時候我總是很著急。結果竟然冒出個幽靈對手,真是!」
「老公,你偶爾也換換你那套運動服吧。你穿著運動衣,我卻穿正裝看著不是很奇怪麼。和你一點都不相稱。」
「……偶爾也把店完全交給康生,我們去溫泉吧。」
「到時求你千萬不要再穿運動衫了」
登美子從後面緊緊挽住重雄粗壯的手臂。
「到墳墓裡也一直一起吧,登美子」
這個聲音叫著這個名字,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聽見了。
心臟又猛烈地跳動起來。很清楚地是在叫自己。登美子希望被人叫自己的名字,但她真正期待的其實是現在這個聲音,而不是那個趁虛而入的幽靈。
登美子哽嚥著,數次用力地點頭。
★
「重叔他原諒登美子阿姨了嗎?」
早苗歪著頭聽電話。電話另一頭是祐希。
「登美子阿姨差點被騙了嘛」
「可是她可是真的一度在精神上背叛過重叔哦。」
電話那頭的祐希好像有點難到。但是他沒有打斷早苗。
「要是她的心向著重叔的話,也不至於被人騙呀。是我的話才不會原諒呢。我一點都不懂,兩人怎麼會一點嫌隙都沒有。」
祐希沉默了一會兒,像是要安慰她一般又開了口:
「這個嘛,夫妻兩人,在一起生活久了總有犯糊塗的時候。在一起的時候覺得理所當然,其實已經是自己不可或缺的部分了」
雖然想反駁,不過祐希的聲音很溫柔,早苗決定繼續聽下去:
「登美子阿姨並不是心不向著重叔就不會被騙了哦。要是我的話,大概也會中招吧。登美子阿姨一定一直很不安。她不知道重叔一直以來是怎麼想自己的。重叔這人其實很怕臊,我想,女人們所喜歡的甜言蜜語他大概死也說不出來吧。又不大懂得看氣氛。我問你,早苗,你的話,你能容忍你男朋友什麼話都憋在心裡不告訴你嗎?」
「這個啊……還是不要吧。我還是希望對方能清楚地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
「就是說吧。登美子阿姨可是一直那樣忍耐著。在這樣不安的時候,有人趁虛而入,任誰都會動搖的吧。人的精神也變得不好。所以,不要再想著是登美子阿姨背叛了重叔。登美子阿姨是被人鑽了空子,因為她太過於寂寞和不安了。論起最壞的人,就是那個抓住人心軟弱的時機坑蒙拐騙的傢伙。」
「……嗯,那個廣田是最壞的傢伙。登美子阿姨是因為還是喜歡重叔所以才會不安的吧?」
「我是這樣認為的。而且說起來也怪重叔太不會表達自己喜歡登美子阿姨的心意了。早苗要是就這樣討厭登美子阿姨的話,重叔太悲哀了。」
「我明白了……喂,你說那個年代的人怎麼就那麼不會表達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呢。」
「即使是現在仍然很多人羞於表達吧?那樣的年輕人也大有人在呀。」
「祐希君是敢於直說的人嗎?」
「哈……幹嘛突然提到我」
對亂了手腳的祐希,早苗狡黠地說道:
「祐希君要是會對重要的人直率地表達自己的意思就好了。啊,不過要你直率地面對清叔可能不太可能哦」
「爺孫倆的事別和男女的事混為一談!」
☆
微小的門縫中傳來早苗說話的聲音,則夫原本要敲門的手放了下來。
看來在則夫找她談話之前,她已經找到一個整理心情的聊天對象了。
只是,聽到那名字心裡有些莫名的複雜,不過算了,
——至少不是被什麼奇怪的男人哄騙了去,這點可以放心。
為了不打擾兩人煲電話粥,則夫躡手躡腳地走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