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三個歐吉桑 by 有川浩
2019-12-1 18:42
★
「痴漢出沒,注意!」(/*警惕色狼*/)
漸入初夏、涼風習習。町裡豎起了用大紅顏料書寫的警示牌。
這樣的警示與清爽暖和的時節一點兒也不相稱、讓人難以接受。不是警示牌本身讓人難以接受,而是不得不立起這種警告的事態讓人難以接受。
清一擰著眉頭盯著警示牌。從車站到家裡不過15分鐘的步行時間,而就是這樣短的路程裡他已經看到了四、五個。其他地方必定還有更多吧。
今天清一要上班,所以穿的是「便裝(casual)」——他剛剛學會的新詞。上身是前些日子孫子祐希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一件洋紅與苔綠交織而成的格紋襯衫,裡面是素色T恤。按著祐希的教導,將衣擺放在外面,顏色是白色。說起來,清一其實只有淺灰色、淺駝色等等反正都約等於白色的T恤。為此祐希一直催促他買件黑的。下身是牛仔褲和球鞋。至於手提包是祐希「已經用膩了」而送給他的。清一的手提包是否保留都經過祐希一一檢驗,結果那些價格不菲的真皮商用包都被他判了死刑,
「喔,這個不錯哦」
能讓祐希做出OK手勢的手提包,要麼是哪裡的紀念品、要麼是芳江中獎得到的帆布大提包或者耐綸波士頓包。開始的時候清一覺得自己就像提著塑料袋一樣,但是到了娛樂中心,年輕的員工們紛紛讚道「不錯哦,清田先生」。不過每次離開時祐希擺出的那副自滿的神態卻讓他高興不起來。
這身便服雖然怪讓人害臊的,不過聽芳江說,附近的太太們評價並不差。
漸漸地清一也覺得不錯了。
「怎麼了,為什麼會有那些個警示牌?」
「啊,那個呀」
芳江一邊接過提包一邊答道。她似乎非常瞭解哪裡都有些什麼告示牌。
「町內會今天統一掛起來的。好像最近受害的人增多了呢。」
清一的表情嚴肅起來。
「又到了草長鶯飛的時節了。」
「天氣暖了,女孩兒們的衣服也薄了。祐希他們學校不是也要求換春裝了麼。」
早上確實是看到祐希的制服換了短袖襯衫和馬甲了。
「連小學生也開始以班級為單位集體放學了呢。」
什麼?清一瞪圓了雙眼。
「小學生裡也有被害者?」
「以防萬一啦。現在這年頭什麼惡事不會發生啊,以孩子為性侵犯對象的事也不是沒有過。不過現在被害者還是以年輕女孩子居多。」
芳江經常和左鄰右舍們往來,町內的大小事情也算消息靈通。兒媳婦貴子也有自己那個年齡層的交際圈,或許從她那裡可以聽到不同的消息。
「什麼樣的被害者最多呢?」
「真稀奇啊」,
餐廳裡的芳江正將清一的便當盒拿出來,聽到這問話不由抬起頭。
「你幾時開始對這種話題有興趣了?」
的確,若是以前清一一定皺起眉頭,露出厭惡的表情。「三大叔」的行動還是希望只有三位成員和祐希知道就好。
「我們家不是還有個貴子嘛……」
提到貴子就不愉快的芳江毫不留情地嗤笑起來:
「你說什麼呢,那孩子都要四十了。」
「不,她一向很會作年輕打扮。看起來和被害者的年齡層頗近,不可大意啊。」
這麼說倒也是,芳江表示理解似乎只有前一句的「作年輕打扮」:
「最近三四十歲的人打扮一下還是顯得很年輕呢。」
「是啊,我們也一樣,雖然到了花甲之年還是不覺得已經邁入老年人的行列。」
清一有意無意地吐露了自己並不認老的想法。
「再說了我們店裡也有很多打工的小姑娘嘛。」
「那也不是你的管轄範圍吧。」
雖然這樣說,芳江還是一邊清洗便當盒一邊繼續轉述各種消息:
「聽說情況還是很嚴重呢。有的人半路上忽然被按倒揉搓胸部,萬幸的是沒有穿裙子,不然更惡劣的還有呢。」
「喂,更惡劣的話,可不是性騷擾的程度了!」
「就是說啊。雖然聽到的消息也不多,可是強姦未遂事件可就有好幾起呢。我朋友的女兒,三十多歲的白領吧,也險些遭殃了。和他們一樣去報警的就有好幾樁。那孩子怪可憐的,受了驚,現在還請假在家休養。」
居然到了這樣的地步。
三大叔夜夜巡邏,可卻從未遇到那麼危險的狀況。
「從來沒遇到過呀……」
清一內心焦慮,無意間說出了心中所想。幸好芳江往別的方向想了:
「你是說從醉鯨回來的路上嗎?不可能會有人在男人們頻繁路過的地方做那種事吧。要是被害人能立刻高聲喊起來倒還好,可也有的孩子嚇得聲音都發不出來。聽說對方還會先堵住她們的嘴呢。」
「實在太可惡了!」
「還有,你從醉鯨回來的時候不是已經大半夜了麼。」
三大叔夜巡時間主要在末班車前後。重雄隨興地延長醉鯨的營業時間,是從前開始就有的,所以清一退休後到醉鯨喝到半夜的日子漸漸增加,芳江也不以為意。而且如果是醉鯨的話,消費有限,她反倒更安心。
「時間不對嗎……色情狂不是都半夜才鬼鬼祟祟地出來襲擊那些晚歸的女孩子們嗎」
「那就是盲點了!」
洗完便當盒,芳江開始著手準備晚飯。
「出事的時間意外的早喲。八九點鐘吧。聽說有些地方十點也有。」
清一掩不住吃驚的神色。對於這種騷擾甚至是犯罪事件以常人的認識來說,確實太早了。
「這……確實是很早啊」
春夏之交白日漸長,那段時間夜幕才落下不久,正是社團活動結束或者稀里糊塗忘了時間的高中生們回家的時間。到外面走動的人也很多,本該是目擊者眾多才是,卻沒有人有印象看過形跡可疑的人。
「所以大家都覺得犯人就是住在這附近的呢。」
若不是對町裡的死角小路瞭如指掌,應該沒有膽量在那麼早的時間點上作案。更何況,警察們加強巡邏了幾天也沒能將他緝拿歸案。
「町內會對警示牌的內容也是很苦惱呢,還有提
『強姦注意!』的呢」
這提法實在是太觸目驚心了,倒可能誘發類似犯罪。要是引出了深夜的模仿犯罪可就和本意相違了,又增加了該警戒的時間段。
「所以呀,只是用了醒目的顏色提了『痴漢』的說法,四處立著,起點提醒的作用罷了。」
「傳閱板上呢?」
「犯人極可能是町內的人嘛。不能傻傻地把消息傳出去呀,現在就在有女人和小孩的家庭裡選拔,把消息傳遞出去。從現有的情報來看,犯人並沒有同性戀傾向,傳出去的情報裡隱瞞了犯人是獨自生活的單身男子。」
「但是能斷言犯人不是某個有家室的男子或者誰家的兒子不是嗎?」
「所以啊,不能不向居民們傳達這個危險情報吧。」
正說著,門鈴響了起來。
清一從餐桌旁起身,拿起來了對話機。還是那一點也不可愛的聲音:
「是我」
祐希。
「誰啊?」
芳江插口問道。
「祐希啊。幹嘛?」
芳江一邊切著捲心菜一邊笑道:
「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要好。」
「不是說過了!才沒有變得要好什麼的!」
清一又重申了一遍,向玄關走去。
「好慢哦,快點開門啦」
祐希說著匆匆忙忙地進了屋子。手上還提著個垃圾袋。
「你要幹嘛?」
「老媽在整理衣物,把我和老爸不再穿的衣服都清出來了。說是要丟掉,我想或許有適合爺爺的,所以拿過來了。」
「貴子說可以嗎?」
「她現在最怕的就是爺爺奶奶了,要是幾件舊衣服就能讓你們冰釋前嫌,不是太划算了麼。何況老媽大概也覺得浪費。一直念叨著這些東西在哪裡哪裡的百貨商場多貴多貴買的。老媽不是會厭惡舊衣服的人,不用擔心。」
「既然這麼說的話……」
確實不失為一種圓滑地緩和生硬的家庭關係的方法。
「用垃圾袋裝來是有點慘烈,不過一件件疊好放進紙袋實在太麻煩了。」
祐希在餐廳把垃圾袋口打開。似乎挑選過才帶來的,有很多都是清一會喜歡的顏色。
「褲子可能因為長度關係不能合身,不過上衣的話沒有問題。」
清一學著祐希把褲子(ズボン)叫做褲子(パンツ)。和內褲(也叫作パンツ)的發音有些微妙的差異。
「看,黑色T恤。領子什麼的的很寬鬆。做工很不錯吧?」
「那你們不是還可以穿麼。」
「這是老爸的,最近又胖了,衣服都要大上一碼。這件穿起來很緊。老媽只能開始狂清理他的衣服。健康診所也對老爸下了通牒,讓他好好減肥。」
「那你可以穿啊」
「我只穿我自己選的衣服。說起來,爺爺夏天的襯衫幾乎都是白色的吧。原色搭配起來的貼身衣服更可以顯得年輕哦。淺色系的話雖然這個年紀穿著顯得有些蒼白,不過配些有點綴效果的飾品就可以了。」
「哎喲喲,你們這是要開店吶?」
芳江一邊在圍裙上拭乾了手一邊湊了過去。
「奶奶比較有品位,你也來看看。這些都是不要了的。」
「呀,這件本色襯衫看起很高檔呢。這件竹葉青的也不錯吧。」
「不要說竹葉青,叫迷彩綠啦,迷彩綠」
「孩子他爸,看不出來你還很適合這個顏色嘛」
芳江拎起一件煉瓦色的襯衫在清一身上比劃著。
「就沒有帶點白色的嗎?」
「本色和那個迷彩綠就已經夠淺的了。如果是白的話,推薦配格紋,簡單還有些小技巧。外套也會合適。」
「這些格紋的就不搭了吧。」
「哦,孺子可教也。」
祐希擺出的得意樣子,清一不屑地把頭轉向一旁。
「網球衫沒有呢,網球衫。那個只要一件就夠了,可以隨意穿。」
「這件灰石的怎麼樣?顏色古雅,我很推薦哦。下面穿淺色棉料的都很合適哦。」
「哎呀,只是稍微變得灰色一點就很好看了呢。」
「叫做灰石色!奶奶,你好好聽我說話啊!」
芳江與祐希兩人吵吵嚷嚷地挑衣服,不要的都給祐希一股腦又塞回垃圾袋裡。而選中的則由芳江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到沙發上,而後她又回去繼續準備晚飯。
祐希把目光移向清一:
「行動嗎?好漢們?」
大概是在問痴漢事件吧。
「啊。」
「吶,我也來幫忙的話……」
「我可沒指望靠小屁孩來幫忙。晚上出來玩是要落個被叫去輔導的下場嗎?連深夜的打工我都不能原諒」
祐希「切」了一聲,拎起袋子起身就走。
粗暴的腳步聲和關門聲引得芳江探頭往餐廳裡看了看。
「哎呀呀,最後又是吵架?」
「所以說,才不是感情好呢!」
清一繃著臉,一語不發地打開了晚報。
當晚清一發布了作戰會議的通知,地點卻不是在醉鯨。
會議在則夫家舉行。
「不好意思啦,早苗。要煩你準備些下酒小菜啦。」
時過九點,三大叔齊聚有村家。對於這些父親的友人,有村家的女兒早苗很快地迎了出來:
「哪裡的話,平時總在醉鯨叨擾伯伯們到那麼晚,這點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
早苗說著利索地加熱晚餐剩下的小菜,做了魚糕片,又將杯子筷子一一擺好,準備完成後留下一句:
「要用廚房什麼的,你們都儘管隨意。有事的話,請隨時喊我。」
便上了二樓回到自己房間。
真誠可愛的笑容讓清一和重雄不由得心情大悅,面色也柔和了許多。
「真是個好孩子呢……」
笑逐顏開的清一這樣說到,和他一樣的重雄也點頭附和:
「還是女孩子可愛啊……」
「你夠了吧。你們家阿康勤勞踏實的媳婦兒也是個好孩子。」
清一皺起眉頭:
「看看我家,混蛋兒子混蛋兒媳混蛋孫子。」
又來了,則夫唸著一邊打開了啤酒罐:
「我家早苗確實是好孩子呢。不過阿清你也是疼你們祐希疼得不得了吧。」
「才沒有那種事呢!」
「非常有朝氣的一個孩子不是嗎?」
「啊,是啊。祐希是好孩子呢。比起他父母來,可真算得上了不起啦。前些日子他們店長那事也看得出來,這孩子倒是很有主見。」
重雄說著拉開一罐啤酒,直接就著罐口咕嚕咕嚕喝下去。早苗細心備好的酒杯要等到開始喝日本酒的時候才用吧。
清一的內心並非不這樣想,他也很願意讚揚祐希,只是還有個不坦率的自己在鬧彆扭。
什麼嘛,掛著那嘩啦嘩啦的皮夾子那一副得意的樣子。什麼鬼東西。清一又回想起祐希褲腰上掛著的錢包鏈。
「真是一點不招人疼。」
「阿清,那可是男子高中生的必備品吶。」
重雄哈哈大笑道。他一定明白清一想要掩飾的不好意思。清一窘窘地地喝了一口啤酒。
「說起來,今天不在醉鯨是為什麼?」
重雄嚴肅地問道。在則夫家聚會是由清一指定的。
「嗯,你們今天在町裡看到很多警示牌了吧」
「啊,那個『痴漢注意』的牌子吧?因為擔心我們家早苗,我也才注意到。」
「又到了那些混蛋們出沒的時節了呀,還真是讓人不能原諒的風物詩(註:象徵時令的景物)啊」
重雄擰起眉頭。從年輕時候至今,身為正統派體育會系的重雄,痴漢行徑一直是他無法容忍的惡行之一。
「正是這樣,聽內人說,情況已經頗為嚴重,不得不採取一定措施。」
「芳江嗎」
「婦女們閒談間的消息來源……」
坊間傳說也不能輕視啊,重雄表示。妻子早故的則夫臉上則露出些許寂寥之色。
「聽說發展到強姦未遂的事件也不是一件兩件了。」
「你說什麼?」
重雄雙目圓瞪。
「怎麼到了這種地步卻還不見報導?」
「阿重,女人們總是認為這是不該張揚的事情呀。」
則夫拍拍重雄肩膀,安撫道。清一也點頭附和:
「因此雖然沒有公開,確實是有多起未遂事件發生。按芳江說的,僅僅是『未遂』只是剛好被害者運氣沒有更糟。」
據說受害者都幸運地及時逃離狼爪。
「是啊,所以留早苗一個人在家實在讓人不放心啊,因此叫大家到則夫家裡集合。」
「不好意思啊,讓你掛心了。多謝。」
「那麼抓到那傢伙之前以則夫家為基地可以嗎?」
「但是」,重雄沉著臉,雙手交叉抱在胸前:
「我們夜夜巡邏,怎麼會連一次都沒遇見呢。」
很自然地,他提出了和清一相同的疑問。
「我們夜巡的時間和他們出沒的時間完全岔開了,至少是那個惡劣之極的傢伙。」
「怎麼說?」
「事發時間基本都在八九點間,再晚也不過十點。」
「這麼早!」
重雄的吃驚不足為奇,清一開始也是一樣的反應。
「這真是……糟糕了呢!」
連則夫也難得一見地驚慌失措起來。
「事件發生在八點的話,犯人豈不是在更早的時候就開始物色侵犯對象了!七八點鐘的時候早苗還不一定回到家了吶!」
「所以說這既是盲點又是問題。」
太陽下山的時間漸漸遲了。七點鐘天色才微暗,要到八點鐘才真正像是夜晚。夏季裡那些痴漢們出沒時間應該也很晚,一般人都是這麼想的吧。
然而這次,居然膽大包天地出沒於這樣的時間,完全顛覆了大家的常識。
「芳江說,在這麼早的時間裡屢屢作案而從未被抓獲,大家都在傳,犯人很大可能是對町內環境相當熟悉的本地人。町內會一時也沒有良策,只能先立起那些牌子以作警示。」
「原來如此。要是莽撞地把情報都說出來,也很可能傳到犯人耳裡。給他鑽到警戒的空子,那可是卵覆鳥飛了。」
重雄撫著滿是胡茬的下巴說道。
「町內會挑選有婦女孩子的家庭悄悄地傳遞消息。告示牌也只是淡淡地寫了句『痴漢注意』也是這個緣故。」
「明白了。明天開始夜巡時間更變。」
夜巡時間改為晚八點至十點。定下這樁事後,當天的作戰會議結束了。
★
「店長,你聽說最近痴漢事件的事了嗎?」
祐希到事務所辦事的時候順便問了店長一句。店長點點頭,看起來並不愉快。
因為先前的事件,兩人有一段時間見面都頗尷尬,不過這點隔閡早已煙消雲散。無論是祐希還是店長,兩個都是單純直率的人。
祐希上晚班的時候,清一通常都已經下班回家了。
「我前幾日回家也看到了傳閱板了。大家都漸漸覺得不安了呢。」
「店裡那些女店員怎麼辦呢?」
作為大型綜合娛樂場所的電玩地帶,僱傭的女性員工自然不在少數。負有管理責任的店長應該正在為這些女孩子的排班問題頭痛吧。
「成年人的話,安排她們到卡拉OK店上夜班,天亮才回去應該比較安全。學生員工的話還是應該趁天未黑就讓她們回去才是,節假日再叫她們來加班這樣比較好吧……」
「女生可是很討厭假日的班哦!」
至少和祐希同校的那些女孩子們是非常討厭上節假日的班的。她們多就是為了節假日出去玩才來打工的,要是到了節假日還要上班她們可不能接受,若有男朋友之類,節假日的工作迴避率更高。
「女客人呢?」
「警方的宣傳單已經貼在門口和各處了。」
說白了就是:來玩的客人回家的安全個人自己負責。店裡的責任就到店門口為止。
「傳單是怎麼寫的呢?」
見祐希詢問,店長順手把正準備著要去貼的傳單遞給他。「近日痴漢擾民嚴重。回家路上請多加注意。」
原來如此,祐希微微點點頭。有婦女孩子的家庭私下間傳遞惡劣程度及被害時間等具體情況,而傳單上則淡化這些信息。
他是從芳江那裡聽來的。傳閱板也曾到過祐希家裡,可是頗有潔癖的貴子諱莫如深,只說了一句「和祐希你沒關係!」,就把他打發了。
祐希忿忿不平:什麼時候都把自己當做小孩子,現在還有會受到「強姦」之類的字眼衝擊的高二男生嗎!你當你兒子是什麼了。
「那我去把傳單貼起來吧。」
「不好意思,那就交給你了!」
店長變了。
拿著傳單和膠帶轉身出了事務所的門,祐希想到。
以前他對兼職人員的態度總是模棱兩可,和清一說話也是不分老幼,完全沒有大人樣。現在倒是清清楚楚,毫不含糊,對清一的態度也有所轉變。
並不能說祐希的人生經驗已經豐富到能夠區分他人是真正平易近人或是虛與委蛇,但好歹他身邊還有個總是嘮叨的祖父在。
爺爺果然還是挺了不起的呢。雖然囉嗦又土氣。其他兩個老爺子也是。
站在事務所外,夜晚的涼風吹拂在已經換成短袖工作服的身上,讓人的心情分外地愉快。
如此美好時節,町裡卻潛伏著那樣的色情狂四處徘徊。連正義感並不是那麼強烈的祐希都感到怒氣難平。
★
夜巡的時間更變之後,三大叔吃過晚飯便早早地到有村家集合。則夫有時要等社團活動結束後的早苗回家做飯,所以也得等待出發。
而自從前些天祐希的事件以來,購入各種武器的則夫也算得上一員戰力,他也開始獨自在町內巡邏查看。某種程度上,正如祐希常說的,是個「危險的小個子大叔」。三人能分頭巡邏,無論搜索範圍還是效率上都大大提高了。
分頭行事也用不著擔心聯絡的問題。最近大叔們無論是電話還是郵件都運用自如。而且開始巡邏的時候,三人還換上了帶有GPS功能的手機。就連各人的所在地都能方便地確認。
巡邏開始後的某一天,清一放在褲子後面口袋裡、靜音模式下的手機震動起來。
現在大叔們已經可以很輕鬆地就分辨出震動的類型是屬於來電或是郵件了。清一毫無猶豫地拿出手機放到耳旁:
「怎麼樣!?」
目標捕獲了嗎。清一脫口而出。時間是八點半,與犯人出沒的時間重疊。不過電話另一頭傳來的是重雄極度不愉快的聲音。
「……不好意思,麻煩你來一趟,說明一下。」
重雄說的地方離清一不遠。
「到底什麼事?」
「反正你來了就知道了。」
重雄氣悶地先掛了電話,清一為了以防萬一,一路上也順便聯絡了則夫。
重雄指定的地方是離醉鯨不遠的商店街拱頂處。
從那裡有幾條通往住宅街的小巷,拐彎後的那條路上有一個包月的停車場。現場正是在那個停車場。
清一趕到的時候,停車場裡不時傳來爭吵的聲音。與重雄爭吵的是一個年輕的警察,還有一個中年警察正照顧著一位倒在地上的女性,不停地向她喊話,應該是暈過去了。
「我都說了,不是我啦!」
「你不是做賊心虛幹嘛看到警察就跑!我現在以妨礙公務罪名逮捕你!」
「因為我要去救那個小姑娘!」
「那你說犯人在哪裡呢!」
「他一看到我過來就逃跑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
「阿重!」
清一打了聲招呼,重雄與警官都回過頭來。兩位警官都認識清一。雖然道場如今已經關閉,但常年經營劍道教室,所以經常會因為協助兒童安全問題(這類名目)而和警方有所往來。
「清田先生。」
中年警官仍半跪著扶著那名女性,和清一打了招呼。年輕的那位似乎還在回想清一的名字,暫時停止了和重雄的爭吵。
「那個男的是我的朋友,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都什麼都沒做!」
年輕警官的聲音提高了:
「這個男的突然之間就把人摔出去了!」
「誰讓你不聲不響地拍我的肩膀!」
「你是想對那個暈過去的女人怎麼樣吧!」
「不好意思,」清一伸手將兩人眼看著又要吵起來的人分開:
「一個個說好嗎?」
重雄和年輕警官雖不情願,過總算情緒略有降溫,兩人都沉默下來。
「你們是誰先到這裡的?」
聽到清一的詢問,重雄板著臉,單手舉起。
「那你說說情況。」
「我走到這附近的時候……」
「為什麼會走到這附近!?」
「路又(/)是公家的,要走到哪裡都是我的自由吧!在町裡散散步都成犯罪啦!」
眼看著又要吵起來,中年警官趕緊喊了一聲「喂」,年輕警官才沒繼續說下去。重雄感到不快,不過還是繼續說道:
「就聽到女人的尖叫聲。我趕緊向發出聲音的這裡跑來,一個男的正把一個姑娘拖到停車場內。那姑娘似乎被攻擊了要害,沒什麼反抗的氣力。那男的一看到我過來,丟下那姑娘就跑了。雖然追上去我也未必不敵他,可是總不能丟下這姑娘不管,所以先搖醒她……」
說到這裡,重雄臉色愈發難看:
「那姑娘轉醒來,一看到我又暈過去了。」
一臉惡人相嘛,年輕警官不失時機地還擊。
他料想應該輪到自己了,便開口說道:
「我們也是聽到女子的尖叫聲才趕來的。一來就看到那個男的蹲在在暈厥過去的女子身邊不知做什麼。為了保險起見,我從背後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誰知道他竟然就把我摔出去了!」
「我正在照料那個姑娘!是你們莫名其妙忽然從後面抓住我的肩膀!我當然以為是剛剛那個色狼又跑回來,想來個突襲咯!發現身量不對的時候,我下手不是儘量也輕緩了!要是你身量和他差不多,你以為就這樣輕輕摔地上就完了?!」
對於年輕警官來說,被上了年紀的大叔不經意地就摔出去,想必是相當懊惱。中年警官倒是冷靜許多。
「職責所在,沒有先打個招呼,是我們的失誤。至於真相只能等到這位女士醒來才知道了。」
中年警官繼續喚醒失去意識的女子,不久後她終於睜開眼睛——相當標緻的一位白領麗人。
「我們是警察,你沒事吧?」
「啊,嗯……」
女子迷迷糊糊地應答到。
「能回答我們的問題嗎?」
問道第二個問題的時候,女子似乎完全清醒過來了。點點頭應道「好的。」
「說說你遇到什麼事了吧?」
「嗯,好的。我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個男的襲擊了……我拚命反抗還大喊起來,也不知道怎麼的,肚子挨了一拳後來眼前就黑掉了……」
「襲擊你的是這個男的嗎?」
年輕警官指著重雄問道。重雄「喂」了一聲,與他怒目相對。
女子立刻搖了搖頭。
「不是。並不是他。」
「但是,你不是被這個人搖醒了又暈過去了嗎?不是犯人的話為什麼要這麼害怕呢?」
「喂,不要誘導她啊!」
年輕警官在中年警官的提醒下不快地沉默下來。中年警官繼續詢問:
「這個男的說,他聽到你的喊聲跑過來的,犯人就在那個時候跑掉了。然後他把你搖醒,結果你又失去意識了……你能說說是什麼情況嗎?」
「啊,那是因為……身材和衣服太像了……」
女子的回答有些吞吞吐吐,頗為尷尬。
重雄繃著臉,丟出話來:
「要是叫醒你的是像阿清那樣的人就好了。醒來看到我這種像熊一樣的大叔又暈過去也難怪了。」
女子像是道歉般垂下頭,然後又繼續給了重雄一個打擊:
「但是絕對不是這個人,犯人沒有這麼老。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我也記不清具體的容貌,但是一定是個年輕人。大概就像這位警察先生一樣吧。」
重雄的不滿達到極點,賭氣地轉向一旁。
「可是,再怎麼搞錯,也不能將警察摔出去嘛……」
年輕的警官似乎怎麼樣也要重雄出糗。
中年警官曾勸解過,他們自己也有責任,清一便不直接辯駁:
「這位是醉鯨酒屋的店長,他平素的為人我可以擔保。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雖然上了年紀不過好歹都是武道家。在犯罪發生的現場,忽然被人無聲地抓住肩膀,換做是我也會條件反射地反擊的。」
清一說著輕輕地舉起自己攜帶的竹刀袋。若是清一的話,一定頭也不回地將刀柄刺入偷襲者的腹部。
「他年輕的時候曾參加過全國運動會的柔道項目,也曾擊敗過現任的縣警署署長。他能在發覺人不對的時候及時減輕力道實在是萬幸。再者無論他做了什麼,現在一切不是應該以被害者為先嗎?」
儘管年輕警官還有諸多不滿,但清一既指明了他職務上的疏忽,又透露出重雄與現任縣警署署長交情非淺的意思,這兩招似乎很奏效,他老老實實地應了句「我知道了」,便不再糾纏。
警官們把那名女性帶到附近的警察局做筆錄之前,記下了重雄的姓名住址。
「可能還會再找你問話。」
聽到中年警官這麼說重雄一臉不悅:
「難道你們還有疑問嗎!」
「不是,這位女士的筆錄可能還需要你的證明。」
這是重雄過於敏感了。
聽到巡邏車接近的聲音,清一向警官們點頭示意,就打算和重雄一起離開:
「清田先生留步。」
中年警官叫住他。
「您好像到哪兒都一直帶著竹刀呢。」
只差一步就完美了,結果還是被注意到。清一笑著回過身。
「嗯,是啊。最近在電視、報紙上時常看到那些搶劫老人的新聞呢。我要是沒帶著竹刀也只是個任人宰割的無用老頭子而已。夜裡出門的時候,內人總是求著非要我把它帶出來。」
「夜裡的話還是不要一個人出來比較……」
「自從道場關閉,身體要是也跟著發福了,可就讓人擔心了。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和朋友們喝喝酒是為數不多的一點樂趣,可不能被喊停止,所以至少也要散散步,也算有個交代。我們幾個老友意外地開始有了競爭意識。這位就競爭者之一。」
清一拍了拍重雄的肩膀。
「原打算各自散步完在醉鯨集合,誰想到居然遇上這樣的事兒。哎,那位姑娘沒事就最好了。」
「原來如此。你們也多加小心吶。」
中年警官敬禮致意,年輕的警官也只好跟著敬禮。
清一和重雄回到商店街的時候,則夫忽然從身後冒出來:
「真是災難呀!」
把兩人齊齊嚇了一跳。
「什麼時候來的,阿則!」
聽重雄這麼問,則夫滿不在乎地回答道:「和阿清差不多同時間吧」。
「事情的過程基本都知道了。」
「你怎麼做到的!」
清一不由得大聲問道。能把話聽得清楚明白的,必定是站得近了,可是那個距離內根本沒有見到任何人影呀。自己還沒老到連這個都會看漏的地步吧。他一直警惕著過往的人。
「一時心血來潮就不計成本地做了這個——方向性集音麥克風。」
「還特意帶著這種東西出門啊。但是為什麼當時不出來呢?」
看重雄一臉驚愕,則夫嘖嘖地搖搖手指:
「那可不行,我身上帶著那一堆解釋不清的東西,那種場合出現萬一被搜查,可就麻煩大了。」
的確,誰也料不到則夫的外套之下能搜出些什麼東西。護身用的電擊槍還算是合法的,可是其他暗器還不知道藏著多少呢。
順便一提,最近則夫也不將襯衫的衣擺放在褲子外面了。他按著祐希教的,「買那種衣擺不是圓弧型的」等等,將這些要求說給早苗,著實讓早苗吃了一驚。
自從不再將衣擺放在外面後,則夫總是一副「這樣很好」的愉悅模樣。
因為其中也有別的好處吧——作業用的皮帶正好可以被襯衫掩蓋起來,又增加了不少隱藏道具的場所。
「和咱們倆比起來,阿則四處跑可危險多了。你看那警察真是有眼無珠,連你都當做嫌疑人審問。」
重雄回想起年輕警官咄咄逼人的樣子,情緒又惡劣起來。
「幸好啊,我們得到了重要的情報了,不是麼?」
則夫改變了話題。
「那傢伙和阿重一樣的身量,一樣的服裝。」
重雄悶不做聲。這可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也就是健壯的體格和黑色的運動套衫。」
清一確認道。
「把女子打暈拖到昏暗的地方,基本和之前的情報一致。」
一般的色情狂,不過是短期決戰,盡力求得片刻的接觸隨即逃跑。比如那些騎著自行車或小摩托車在與女子擦身而過的時候趁機摸一把胸部或者臀部的,又或者是那些暴露狂式的。
而引起這回的騷動的人,可不僅僅是這樣。所以與其說是「性騷擾」不如說「強姦未遂」更貼切。
「而且似乎是個懂點武術的傢伙。」
重雄恢復情緒後說出了自己的推論。
「那姑娘的的叫聲是忽然間斷掉的。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直接就被擊暈了。瞬時間就能一擊命中要害,使人氣絕,怎麼想也是組合技系格鬥技的有段位者。」
三人一邊說,一邊自然而然的地走回醉鯨。之前向警察說過,他們的最終目的是到醉鯨喝酒,況且今晚警方的巡邏也一定會加強。他們的夜巡成果已出。
「可是,如阿重一般的體格,又懂武術,只要逮住那些女孩兒們便可干脆利落地打暈她們了。真不知道怎麼都能逃出來呢。」
「也許……」
則夫沒有把話說完就停住了。
在某些地方,也許有那些沒有逃出來也沒有報警的受害者正枕淚而眠吧。
那夜的酒在三人口中儘是辛辣苦澀的味道。
★
休假日前夜是祐希大豐收的時候。大家都想自己去玩而不願上班,所以這種時候的時薪是加倍的。
對於店裡,這也是大豐收的時節,直至深夜各個娛樂場所的客人都絡繹不絕。
夜裡十一點鐘。碰巧當班的女大學生剛要下班,同時祐希也回事務所休息。很偶然地,成了一對一的狀況。
「祐希君,今天要上到幾點呢?」
對方在女子更衣室中,但與一屏之隔的休息室說話,仍可聽得一清二楚,包括換衣服的聲音。雖然只是高中生好歹也是男孩子,年長的女性店員常常為著好玩,故意作弄年紀小的男店員。祐希早從打工的夥伴們那裡學到了:要是表現得害臊、難為情什麼的只會讓對方取笑而已,所以他故做鎮定地回答道:
「凌晨1點。」
「是嘛,祐希君打工還真是拚命吶。有女朋友嗎?」
「沒有。」
「誒——,真浪費。沒有女朋友賺那些錢做什麼呢?」
沒有女朋友就不能出來打工嗎!祐希開始惱火:這也算是性騷擾吧!
「和朋友出去玩也要用到錢啊。與其纏著父母要不如自己打工快一些。」
「學習呢?」
「還不至於讓父母擔心。成績要是下降了一定不會讓我出來打工啦。」
「誒——,沒想到你是這麼老實的人呀。真可愛。」
可愛個什麼勁啊!?沒頭沒腦的真失禮!
祐希沉下臉,女子更衣室的門打開了。整齊劃一的員工制服轉眼就換成光鮮亮麗的便服。
「嘿嘿,我現在要到男朋友家去.過.夜.咯——」
是、是。這種程度的挑撥話語祐希也早就聽慣。「那真好,路上小心。」聽到祐希這麼輕描淡寫地應道,女大學生做出一臉真無趣的表情。
「祐希君,你這樣很無聊哦——。我還想看看你更像這年紀的反應呢!」
幹嘛我非得當你取樂的工具啊!儘管已經怒火中燒,祐希還是平靜地回答道:
「現在的人都早熟很,哪還有人為這麼點事就慌慌張張的。」
「別的孩子好像更純情可愛呢。」
「隨便調戲男生可不會有好果子吃喲。」
「哇——我好怕哦——」
女大學生不屑地丟下這話、打完卡、揚長而去。
「你為什麼不注意一下呢,店長。那個女人真是麻煩。」
祐希衝著店長室說道,同樣只有一屏之隔談話毫不費勁。
「那是員工的私事嘛。像她那樣是不好,不過你就一耳進一耳出就行了。我可不能對員工的戀愛行為也立準則吧。那也太死板。」
那也就是你要丟手不管咯,這傢伙。祐希正想著,店長那裡又開口了:
「祐希君真是成熟。像她那樣挑逗也不會忘乎所以。」
「那樣就忘乎所以也太沒用了吧。」
「男孩子們要是都像祐希君這樣就好了呢。果然還是清田先生教導有方啊。」
哈?
「我可不記得老頭子什麼時候教育過我。」
祐希強作平靜地回答,不過屏風另一側的店長還是覺察出他心潮波動,哈哈大笑起來:
「祐希君的弱點在這裡麼?」
「才不是。」
「我一直受到清田先生的教導呢。真幸運,能遇上那樣的人。」
能夠直率地說出這番話的店長才是真正的大人呢。
「說起清田先生來,最近變得很時尚哦。是祐希君你給了建議吧。」
「同在一個地方工作,我的家人要是土裡土氣的我可受不了。」
「清田先生體態很好,衣服穿得得當還是相當顯年輕的。一點都看不出來退了休。」
「常年練習劍道的緣故。」
「啊,正是。祐希君也在學吧?」
「上了中學就沒再練了。」
「咦,為什麼?」
屏障兩側的對話忽然停止了。
直到小學,祐希對清一還是非常依戀的。學習劍道也是因為如此。並不是說後來的心情完全相反了。硬要說的話,是因為逆反期,對總是有理的爺爺感到膩煩。
清一那邊是怎麼看的呢。祐希第一次想到這件事。
「沒什麼……討厭不停地練習罷了。」
祐希說著站了起來:
「我回去了」
「好,好——」
祐希下了二樓,剛一出事務所的大門——
「祐希君!」
突然冒出來的人一下從正面抱住了他。是先前走掉的那個女大學生。
真是厲害。柔軟的肌膚觸感和體香的刺激果然不是一般的強烈。
「喂,你幹嘛?」
祐希避開後才注意到,女大學生淚如泉湧,嗚嗚咽咽道:
「你誤會了,有色狼啊!在那裡——」
女大學生往停車場的方向指去。祐希立刻打開了對講機,對全體店員通報導:
「停車場內有色狼出沒!暫時有空的男同事請協力逮捕!」
問得色狼的特徵後,祐希讓女大學生回到事務所內。此時遊戲中心和卡拉OK包廂內陸陸續續都跑出許多員工來。
「應該還走不遠。分成兩組在娛樂中心內外搜尋,陰暗隱蔽的地方一個都不要漏過!犯人中等身材,身穿黑T恤,牛仔褲!」
「哈?那不是跟沒線索一樣麼!」
員工們雖然嘴上抱怨,卻迅速地分成小組,展開搜索行動。
大約一刻鐘後結果出來了——正打算越牆而逃的犯人被幾位員工逮個正著。
不知誰帶著的繩子派上了用場,犯人雙手被縛,連推帶踢地被押回了事務所。
「辛苦大家了。接下來交給我們處理吧。」
店員們在店長的慰勞下陸續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
「啊,祐希君。不好意思,能幫忙聯繫清田先生嗎?這些事情像他那樣年紀的人處理起來一定比我更妥當。受害的倉田現在還說不出話來,警察來的時候她還冷靜不下來可不好辦了。」
店長的請求正是祐希所想,店長沒開口他也打算告訴爺爺。
就算祐希不知道詳細原委,他心中也很明白三大叔絕對不會錯過這件事。
「我知道了,馬上去叫他們來。」
祐希把電話打到清一的手機上,清一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咦,怎麼不是在夜巡呢——儘管疑惑,祐希還是先說明情況:
「店裡的女店員剛剛在停車場遇到色狼騷擾。犯人被抓住了現在關在房間裡,但是那女店員只是哭個不停,店長說雖然要報警,還是希望有個年長的責任人在比較好……」
「我知道了,馬上到。給那個女孩子倒杯茶,讓她冷靜一下。」
清一叫上另外兩人一起打車過去。
到了事務所二樓,清一看到店長立刻低頭致歉:
「真是對不起啊。我和朋友們正在喝酒,所以一起帶過來了。他們說要替我付車費當做是圍觀犯人的參觀費呢。」
這節骨眼上?店長納悶,仍恭恭敬敬地向柔道家和小個子大叔點頭致意。
不過清一這番話可騙不了祐希。不是清一。柔道大叔或者小個子危險大叔哪一個人曾見過犯人吧。所以才帶上他們倆來認人。
「犯人呢?」
為了不刺激到休息室的女大學生,清一壓低了聲音問道。
「在男子更衣室。請。」
被摁在長凳上的犯人連腳也被捆綁起來。
店長帶著清一進入更衣室的時候,柔道家和小個子大叔向內探了探。
柔道家對清一說道:
「阿清。在你處理好之前我們先去找個合適的地方等著。」
「好。」
然後柔道家轉頭問祐希道:
「祐希,哪裡合適呢?警察來的時候還要解釋不相干的人為什麼也在場很麻煩呢。」
「啊,那就到保齡球館的休息處吧。會開到兩點鐘呢。」
打聽了地方,也不用帶路,兩位大叔下樓去了。
「他打你了嗎?有沒有哪裡受傷?」
倉田在休息室裡呆了好一會兒依然抽抽泣泣,聽到清一輕聲問道,便回答:
「沒,沒有……在停車場,忽然從暗處冒出來,一下子把我抱住……」
泣不成聲的倉田話也說不完整,清一舉手示意讓她不用再勉強:
「細節的事不用在我們面前說沒關係,警察來的時候再好好說吧。不過,如果不確認犯人的話不好把警察叫過來呢。能確認嗎?」
見到倉田點點頭,清一站起來:
「跟我來。」
清一帶著倉田來到男子更衣室。
開了門,清一先用身體擋在門口,再讓倉田則隔著他往裡探看。一看到耷拉著腦袋被綁在長凳上的犯人,倉田嚇得立刻藏到清一背後。清一關了門問道:
「是本人嗎?」
「……是吧。衣服一樣,身量也差不多……臉沒看仔細」
「沒關係,他被抓住的時候也有承認,應該沒錯。我們這就叫警察來,附近要是有什麼家人朋友的可以叫他們過來陪你。」
「我叫男,男朋友來。」
倉田的男朋友和警察幾乎同時到達。目送他們出發前往警察局後,店長向清一說道:
「真是麻煩你了,清田先生。都這麼晚了還打擾你……」
「沒有的事,這種場合有個老人家出面還是比較好的。」
「祐希君,把清田先生帶到他的朋友們那裡去。我已經叫了出租車。」
祐希走在清一前面,一邊下樓梯一邊迫不及待地打聽:
「怎樣,爺爺,那傢伙?」
「誰知道。」
見到清一無論如何也不肯透露一點信息,祐希拉下臉來。我就那麼靠不住麼。通知你來的可是我耶!
「那兩個老伯在保齡球館等你。拜拜!」
說罷祐希轉身就走,回自己崗位所在的遊戲中心。
★
照理說,在『電玩地帶』逮捕了那個犯人之後,清一他們應該不用繼續巡邏了。
「真不知道那些男人有什麼好聊的,沒一日不出去聚一回。」
祐希從奶奶那裡卻得到了這樣的情報。不過,他們三人似乎是在案發時間更早的時候進行巡邏的。晚飯剛一吃完就匆匆忙忙地出門。芳江一直認為清一是到醉鯨喝酒去。
在痴漢騷亂以前,明明是更晚的時間出去。夜巡時間的變化是從這次事件開始的。
連這一點祐希也沒被告知。單刀直入地問卻不得到回應,對祐希來說是很惱火的事。
如果這次夜巡時間變化和騷擾狂有關的話,真正的犯人一定不是前幾日那傢伙。
先前被逮捕的傢伙很可能只是搭個便車的模仿犯而已。傳到家裡的傳閱板上可以看出,強姦未遂的事件仍有發生。而且這個犯人應該是對本地的地理相當熟悉的人,女性們都刻意挑選有戒備的道路行走,他卻還是可以抓到空子。
輕而易舉就被店員們拿下的那個犯人顯然和這幾點都不吻合。
若是他熟悉環境,女大學生逃跑的時候也會及時逃脫。居然還在娛樂中心的地盤裡驚嚇了好一會才想到要翻牆逃跑結果被逮個正著。
再說體格也不過和祐希打個平手而已,看他那樣也沒有足夠的臂力能犯下「強姦未遂」程度的惡行——那個女大學生一下就從他手裡掙脫開了。
清一也問過女大學生,是否被打過。也就是說三大叔所掌握的情報裡,犯人應該會對女子實施暴力。
——十有八九,弄錯人了吧。
三大叔特特地跑來認人的犯人不是他們的目標。比他危險度更高的真正犯人還未落法網。
可惡。我看到可疑的傢伙也可以用手機聯繫他們啊!
祐希知道三大叔並不想要他捲入這些事情裡。跑到其他大叔家去也會被擺脫,一點情報也得不到。
接連幾天放學、打工回家的路上,騎著山地車的祐希都會有意識地探看沿路的小巷和隱蔽的地方。
★
早苗不記得她媽媽的長相。
作父親的則夫為了不讓她更難過也幾乎沒有提起過,她的媽媽數次流產最後懷上早苗,可分娩後身體過於虛弱還是撒手人寰。
有村太太本就體弱多病,有早苗的時候已年過40。周圍人人都勸她放棄。
可是我和你母親都太想要你了。你在你母親肚子裡的那段日子,是你母親最幸福的時光。
這些話則夫沒說過,可是他很堅定地這麼認為。
則夫和早苗站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不像父女,倒更像是爺孫倆。他們的年齡差異也是正是那麼大。況且則夫總是一副慈祥爺爺的模樣,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很多時候早苗會想自己若是男孩子事情就會簡單多了。
則夫站在父親的立場上拼盡全力地關心著自己的女兒,可還是有些不好問父親的瑣碎事情,早苗只能去問學校的老師或者朋友的媽媽。
至於家務事,從她懂事起就自然而然地開始幫忙。小學高年級時她已經是則夫不可或缺的小幫手,如今則是全權負責所有家務。則夫做的頂多就是變天的時候收收衣服之類。老實的則夫自然也會順手將衣物疊好.
早苗的學校是所公立女子高中。也許因為母親早逝,也許則夫本也是愛操心的性格,她深知父親對自己的異性關係很掛心,報考這個學校也是為了使他放心。已近花甲之年的老父她實在不忍心讓他多添憂愁。正值花季的少女怎麼可能不對戀愛有所憧憬,可是早面心中還有難以擺脫的陰影。
沒有母親在身旁,一想到未來難免感到茫然無助——這些事隨著年紀漸長她也慢慢明白。
特別是一些家務和女性常識。沒有一個可以無所不談的母親在身旁教導,因此早苗總是特別用心地學習。不這樣的話將來難免被人笑話。
女高裡面因為全是女孩子所以家政科社團的規模也特別大,真真正正地給學生們指導女性常識以及教養。這所女高的教育非常嚴格,早苗除了認真參與每次的文科社團,每週還有三天放學後要修習家政科的課程。這間學校家政科社團的存在也是早苗決定入學的原因之一。初中的學校雖然也有家政科社團,但不過學些基本家務而已。
對於女子高中,在退出這樣規模大而嚴謹的社團的時候,檔案上也都會好好寫上一筆。
話雖如此,同級的社團成員曾說過「早苗也太過認真了」,每每聽到這樣的話早苗總有些生氣。
那還不是因為和大家不一樣,家裡沒有媽媽在嗎。大家有問題的時候向媽媽問問就解決了。有媽媽在你們才能這樣輕鬆。
生氣的時候早苗心裡會這樣想。不過並非真心對朋友們感到惱怒,所以她往往也只是一笑而過。
社團活動時分下來的那些提綱、材料都被早苗細心地裝到透明文件夾裡,而平時家政科的筆記自然也是被完美保存。這些東西以及義務教育時期保存下來的本子全部合起來就是早苗的秘笈寶典。
今年則夫就到了退休的年齡。因為是個體經營,退休什麼的其實都是自己定的,有一技之長的則夫也沒有退休的意思天天忙活著自家的生意。可是早苗也不得不考慮自己的前途問題。今天高二的早苗若是選擇升學,大四畢業後則夫也六十五歲了。也就是到那時為止父親不得不繼續工作,個體經營這種東西,難保什麼時候不會遇上什麼狀況而停止。這些事情到了她現在這個年紀也都能想到。
高中畢業就找工作,或者唸唸短期大學早苗也想過,不過則夫是不會妥協的:
「這種事情都要女兒為我操心,我還真是個沒用的父親。沒臉見你死去的媽媽呀。」
早苗平日裡在工場替父親有樣學樣地整理整理賬簿,對會計也產生了一些興趣。她也想到附近的經濟大學學習,取得會計相關的資格證書,但是四年的學費也要近三百萬元。
升學指導要正式開始的二年級,對早苗而言還有相當多的事情要煩惱。
那一天,家政科社團有活動。
活動的主題是一道很費時間的料理,收拾完畢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真是糟糕,昨天的菜要是多買一些就好了。現在回家冰箱裡也是空蕩蕩的。早苗看看手錶,指針快要指向七點半。
早苗一般是騎自行車上學。和夥伴們道別後她快步走向停車場。邊走邊算計著是到學校附近的超市好,還是自家附近的超市好。自家附近的超市便宜,不過這會兒趕回去差不多趕上他們打烊。
沒辦法,就在學校附近買吧,只買今天的份就好了,一邊想著早苗把車子牽了出來。這台實用性強的女士自行車自高中以來就成了早苗的好夥伴。
自行車籃子被堆滿的時候,時間已是八點。這時書包裡的手機響起來。
液晶屏幕上顯示的來電名字是「爸爸」
「喂,爸爸?」
還未說話先聽到一聲嘆息:
「不是跟你說遲回來一定要先打個電話嗎!而且說好八點以前一定要回到家啊。」
「對不起,社團活動太晚了。又跑去買晚飯的菜。現在在學校邊上的超市!」
「算了,快點回來吧。」
則夫自從看了痴漢消息的傳閱板,就擔心過度地設定了8點的門限。
「爸爸,吃飯了嗎?」
「吃過茶泡飯了。」
「這樣呀,早知道就不去買菜了……要是你和清伯伯、重伯伯有約的話就先出門吧。我到家會給你打電話的。」
「好啦,趕快回來啦」
「知道了,你不用擔心那些色狼什麼的,我可騎著車子呢。馬上就飛到家了。」
「暗的地方記得把燈打開,騎車也要小心啊」
是——,早苗淘氣地吐了吐舌頭。
雖然知道確實有凶悍的色狼存在,犯罪時間也早,以至於町內人人無不小心謹慎——不過想到自己是騎自行車的,早苗並沒有什麼實在的危機感。
直到那個瞬間。
正是夜間交通事故頻發的時間段,早苗從超市出發後小心謹慎地踩著車子前進。天黑到每輛車都打開了前燈。
她選的道路車多但步行道也寬。行道樹中等間地立著路燈,照得一路通明,是條安全的回家之路。
……說起來,早苗忽然想起,上週的本地新聞不是說了嗎?
色狼,已經被抓了吧?
早苗走的那條路正是通往町內最大的綜合娛樂公園,色狼正是在那裡被逮捕的,報紙的一小塊地方正是這樣寫的。
爸爸也差不多該把八點的門限撤了吧。嗯,或許他還在擔心其他的便乘犯吧。
早苗一邊想著把車子駛進了小公園旁的小路上。
「哇啊——!?」
駛得穩穩當當的自行車忽然不負重荷,一下失去重心倒了下去。
早苗整個人被甩出去,臉頰膝蓋擦傷了幾處。
「什,什麼……」
她一下坐起來,回頭看去,逆著光看不見臉的男人正雙手叉腰地站在身後。那副虎背熊腰的體格讓人不由毛骨悚然。
「你……你是誰……」
想喊卻喊不出聲音。難以想像那副粗壯的身材能有那樣的速度,他未等早苗喊出聲就已經逼到面前,用手堵住了早苗的嘴。
無視早苗的掙扎,男人輕輕地把她往公園裡拖。
直到被拖進灌木叢中,嘴上被貼上了膠布,早苗才反應過來自己陷入了多大的危機之中。
但是這讓人怎麼注意呢。自行車已經那樣快地在前進了,大概是貨架子被抓住才倒下的吧。
這種像怪物一樣的男人要怎麼警戒!
被壓住的早苗無論怎麼掙扎,對這個男人來說都沒有效果,反倒他挺享受這樣的反抗,一手壓住早苗,另一隻手一氣將她襯衫的前三顆紐扣扯斷。
★
那一天祐希有個短時間的班,晚飯後他騎車沿自家附近的主幹道路走。這條路是到『電玩地帶』最快最安全的。步行道收拾得整整齊齊,往來的車燈也照得夜如白晝。
出發五分鐘後他在見慣了的街景裡看到了沒見過的事物。
不遠處倒著一輛女士自行車。超市的購物袋從籃子內掉出來,裡面的東西散了一地。還有一個學生用的耐綸書包。上面的校章祐希認得,是附近的女子高中。離祐希的學校也不遠。
自行車倒下的地方離附近兒童公園入口很近。祐希立刻向公園內張望。目力所及的地方並沒有異常,不過他仍然一邊盯著園內一邊掏出手機。打電話的對象當然是:
「——喂,爺爺?水鳥公園前有一輛倒下的自行車。東西散了一地,可是主人卻不在,裡面還有一個榮女高的書包。」
一報告完畢,祐希就掛掉電話。反正清一接下來說的無非是「我來處理,你去打你的工吧」之類的話。
祐希小心翼翼地踏入園中。目光在公園裡遊走半周。
灌木叢卡薩卡薩地搖動著!
一時間心臟彷彿要跳出來,祐希迫使自己鎮定下來,躡手躡腳,慢慢靠近。灌木叢遮掩的草坪上是對男子高中生來說過於刺激的景象。
制服的襯衫被撕破的女高中生被身著黑色T恤的強壯男子壓制在身下。男子為了監視公園情況,故意取面向祐希來的方向的位置。
雖然腳步聲是殺住,可是氣息掩蓋不了,男子忽然抬起投來。掙扎的女子也扭頭望向祐希的方向。
滿眼儘是求助的神色。被貼了膠布的嘴裡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卻還是拚命地想要嘶喊,讓人目不忍賭,耳不忍聞。
男子瞪了祐希一眼。大概是發覺對方只是個不足為懼的小鬼吧。實際上不算寬度的話祐希的身高並不輸他。
「對……對不起」
祐希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跑。男人沒有追上來。逃掉了。
怎麼可能贏,那種怪物。——赤手空拳的。
離開男子的視界之後,祐希沿著草地來回奔走。沒有記錯的,這個公園裡有正在培養的花草,草地花壇的周圍設有防止踩踏的柵欄才是,柵欄——
找到了!
鋼鐵管子拼成的冷酷無情的柵欄。
在附近找找,果然在草地與公園的圍牆間還零散地放著一些沒用上的鐵管。祐希隨手操起一支管子。
……還在、
祐希沒有多想要說什麼,他只求一切都還來得及:
「住手!」
祐希完全被無視了,男子連場所都沒換。聽到祐希的喊聲才訝異地抬頭——從女高中生的胸前。遠遠看就可以明白,還沒有到更進一步的侵犯。被壓在地上的女孩子望向這邊的時,臉上出現了希望的光輝。
趕上了。
同一時刻:
「該住手的是你!」
背後傳來了吼聲:
「整個背心都放空城了,像你這種五年都沒碰過竹刀的人,你以為你拿根棍子就能頂什麼用?」
回頭望去,正是以清一為首的三人。
「你以為隨便揮揮就能有用嗎,拿著那種危險的棍子,你以為被撂倒的一方會是誰。」
就算是這樣——至少也能在你們來之前爭取一點時間呀。看到祐希一臉不滿,清一不由苦笑。
「不管怎樣這都不是你出場的時候。把這孩子送回去。」
男子沒有料到還有伏兵出現,直起身來,視線停留在出現的三人中體格最好的柔道家與帶著竹刀的清一身上,暗暗揣測雙方的實力對比。
祐希躡手躡腳地接近男子,向女孩子伸出手。女孩子翻過身來,匍匐著從男子的身下爬了出去。
看到女孩完全被撕破的襯衫裡酥胸半露,祐希連忙轉移視線。
女孩子抓住祐希的手,祐希用力把她拉了起來。藉著祐希的支持,她一站起來的同時也快步跑起來。
「爺爺!記得把我的自行車帶回去啊!我的車可沒鎖!」
「好啦」
聽聲音就知道,他們已經拉開了距離。
直到跑出公園祐希一次也沒有回過頭。
出了公園祐希把自己當外套的長袖襯衫脫下來遞給女孩。連馬夾上的紐扣也都掉光,不得不用手一直摁著。女孩明白祐希意思,背對著他,飛快地脫下馬夾,在自己的襯衫外面套上祐希的襯衫。
祐希在這段時間裡扶起了女孩的自行車。剛收拾好散落的東西,聽到嘶的一聲後女孩慘痛的聲音:
「好痛……」
女孩把貼在嘴上的膠布一口氣撕下來。
「還要向那邊嗎?」
「嗯。」
女孩子扣完祐希襯衫上的全部紐扣。除了臉上的疼痛,膝蓋上也血流不止。是剛剛從自行車上摔下來擦傷的。
女孩正要登上踏板,祐希搶先一步坐上自行車鞍座:
「坐後邊去!」
女孩默默地側坐到後面的貨架上,從背後死命抓住祐希。
這也抱得太緊了吧。但是,不是介意這種事的場合。祐希甩開雜念,回頭問道:
「方向,大體上是這邊吧!?
背後感覺到點頭動作。出發!祐希用力地蹬下了踏板。
兩人按著女孩的指示向前行進,途中看見一家藥店。已經離開公園那麼遠了,應該不要緊了吧。
「稍等一下。」
雖然說馬上就會回來,女孩還是不安心地一直跟著祐希進了藥店。她的手也一直沒客氣地死拽著祐希T恤的衣擺。
原來如此,還是害怕著呢。這麼理所當然的事情竟然沒想到,祐希不由得握住女孩的手。
「已經不要緊了。那幾個大叔強得很。現在那個男人一定被打得屁滾尿流,絕對不會再追過來了。」
女孩有點安心地點點頭,不過還是沒有把自己的手從祐希手裡掙脫出來。
買的藥是消毒水和大號的創口貼。
付錢的時候,女孩唸著「我自己付吧」可是怎樣也想不起來錢包到底放哪兒了,另一頭祐希早已付完賬。
出了店門,他們在路邊的長凳上坐下,才開藥品包裝:
「帶紙巾了嗎?」
女孩把書包裡的紙巾盡數拿出來,祐希把他們墊在女孩的傷口的下方。
「不好意思啊,雖然會很痛,不過你這傷口裡已經混進了沙子,要用消毒水沖出來才行。」
作為女生,臉上的傷口還參雜了沙粒當然是不能忍的。女孩用痛下決心的表情點點頭。
要開始了哦,聽到預告女孩做好準備,一直強忍著沒喊出聲。消毒液流到傷口立刻冒出了大量的泡泡。祐希一點沒剩地把所有消毒水倒完,直到沖乾淨小沙粒。
「對不起啊,用水洗的話,可能會被細菌感染,到時候發炎紅腫起來也不一定呢。」
這是是清一教他的。祐希小時候淘氣常被貓咬。是清一阻止貴子用水去沖洗血流不止的傷口,不管祐希怎麼嚎啕大哭堅持用消毒水給他清洗傷口。
連血跡也一併沖乾淨後,祐希細心地用女孩的手帕擦乾殘餘的消毒液。紙巾的話纖維屑有可能會粘在傷口上,所以還是用手帕比較好些。
要貼上創口貼的時候,女孩緊緊閉上雙眼——要命,可不是這種場合的時候。
這丫頭,長得還是相當可愛的不是嗎?而且——
之前無可避免地看到的胸部也是。
女孩等了很久,有些疑惑地睜開眼睛。祐希這才慌慌張張地撕開創口貼的貼紙,胡亂解釋道:「對不起,手太滑了,很不好撕呢。」然後仔細地調整了創口貼角度,使得傷口能完全被覆蓋住。
擦傷的膝蓋部分也褪下襪子,做了相同的處理。
「其他地方沒事吧?」
女孩點點頭:
「襯衫是長袖的……也許有撞到,不過沒有流血。」
「啊,那套是春季校服吧。還好是傳統型的制服呢,我們學校的就是短袖加馬夾了。」
「嗯,你是綠丘高中的吧?我是榮高的。」
「看你的校服就知道了。」
是嘛,女孩微微笑起來。終於有些放鬆下來了。
緩解受害人緊張的心情,這也是重點之一。
女孩努力地忍耐著不哭出聲來,雙唇微動:
「真的……非常、非常、謝謝你」
女孩哽嚥著,好容易說出一句話來。
「不,那個……不好意思,也沒有幫上什麼」
女孩像是無法再忍受般緊緊地摟住祐希。不知是不是為了不讓自己失聲大哭,女孩的肩膀不住地顫抖,祐希只能一邊拍著她的肩膀一邊莫名其妙地說著「對不起」來安慰她。
等到女孩冷靜下來,兩人又重新坐上自行車。這回可不像開始那樣騎得莽莽撞撞。
不過,女孩所指引的道路讓祐希的既視感越來越強烈。
我,知道這裡吧。
這條路得盡頭——
「就是這裡了,我家。」
停下來的地方,是清一友人之一的那個小個子危險大叔的自宅兼工場。
「厄,你是……這家的?」
「啊,是的。我叫有村早苗。」
早苗深深鞠了一躬,祐希也跟著點頭。
「我是,住這裡的那個老伯的朋友,清田的孫子……清田祐希。」
「啊,清田君。常聽說你呢。有空請經常來玩啊。」
「請多關照了。也常聽說你呢。」
被那個某種意義上來說最危險的大叔撞到個現行,這樣說的話,那個大色魔不曉得會怎麼死呢——祐希想都不敢再想下去。
「那個,我這就走了?」
才想起來自己還是在去打工的路上,祐希向早苗問道。早苗爽快地說「不要緊」,不過一閃過的不安神色沒有逃出祐希的眼睛。
「難道老伯回來以前家裡沒有其他人了嗎?」
「嗯,我們家就我們倆人。」
這樣啊,不知道是不是雙親都不在了,要是那三位回來以前不留下陪著她可太不是男人了。
「厄……要是不嫌打擾,讓我等到爺爺他們回來吧。不放心我進屋的話,我就在玄關等也好。」
早苗聽了這話趕忙搖頭:
「哪的話,我可安心多了。」
請進,早苗打開大門,祐希說著「我先打個電話」便走到遠離玄關的地方。
他是要打電話給店長告知不能去打工的事。要是讓早苗聽見為了陪她取消了工作她一定會堅決推辭的。
講完電話,祐希跟著早苗到起居室用茶。
之後就只是等待三大叔回來。
★
祐希帶走早苗以後,三人立刻包圍了男子。體格和重雄相似,身著黑T恤的男人,一直斜睨著重雄和清一,他正盤算這兩個哪一個會先動手。無論誰先有動作,就從那一邊強行突破,逃之夭夭。
「只是服裝體格和你有些相似,就害得我被警察懷疑,不打扁你還真是不解氣。」
男子轉向先開口說話的重雄。玩柔道的。
「學武之人竟用武術作惡,我也想痛打你一番。」
緊接著清一開口。男人專注著監視兩人的舉動,心裡不住地估算著雙方下一步的行動。
「不過,今天可不是我們兩出場的時候。」
男人急忙轉向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無視的則夫的方向。
「居然……連我女兒……」
聽到怒髮衝冠的則夫這樣說,男人露出輕蔑的表情。
他腳下一瞪,離地而起,目標是則夫。這個小個子的話連扭打都不需要就可以強行突破了。男子伸出手臂衝向則夫。
接觸的前一瞬間,則夫例行翻出上衣。
「則夫‧電子嘉年——華①!」
隨著電流的啪茲聲,青光躍動——則夫雙手接插到那個男子身上。
男子哼都沒哼一聲,順勢撞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勝負已分!」
「喂,你別把他弄死了?」
重雄看得目瞪口呆,則夫完全不解氣似地憤憤然答道:
「我會做那麼差勁的武器嗎。我已經下調了電擊槍的威力了。要是祐希那時候的那種,兩個下去他現在就去見閻羅王了。」
「你到底帶了多少電擊槍在身上啊?」
清一問。則夫泰然自若地回答道:「兩把而已」。
「有致命一擊和威嚇用兩種功能的區別。兩個同時用也死不了人。膽敢對我家早苗動手,就讓他試試最大功率。」
「看樣子,他到明天也醒不了了。」
重雄用腳尖踢了踢趟在地上的男人。這大魔頭下體四周失禁的污漬漸漸擴散開來。
「報了警做完筆錄也得到天亮了。要讓早苗請假嗎?」
「看早苗的情況吧。」
「總之報警的方法再想吧。這傢伙就先丟在這裡,我們去阿則家商量。現在報警的話後面就麻煩了。」
清一說著瞥了則夫一眼:「尤其是你。」
用電擊槍將犯人放倒,則夫和可能會被搜身。至少也得把則夫身上的其他暗器拿回家收起來,要設定成則夫只帶著一把防身用的電擊槍,不然他就太可疑。
「我們要說祐希和早苗原本就相識。他偶然撞見早苗被人拖到草叢裡,就趕緊給阿則打了電話。這裡離阿則家近,而且高中生嘛,直接通知父母親也沒什麼不自然的。然後阿則從家裡帶出防身用的電擊槍,匆匆忙忙往這裡趕。路上想起一個人還是不放心,又叫上正在醉鯨喝酒的我們兩個。」
清一如此這般地編造劇本,重雄接著道:
「趕到的時候,正是千鈞一髮之際。護女心切的阿則舞著電擊槍不顧一切地衝向那個男的,藉著一腔怒火把他擊倒在地。直到對方失去意識,甚至還失禁了。早苗遭遇這樣的事大受驚嚇就先把她帶回家,犯人就丟在現場。啊……把犯人丟在這裡跑回家了才報警不會不自然嗎?」
「話雖如此也沒辦法。沒想到這次的受害者是早苗,由阿則收拾了犯人。說是我們兩個放倒犯人,阿則並不在場更說不過去吧。」
三人邊說邊往則夫家的方向走去。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還把犯人綁在公園的樹上。使用的繩子是普通的塑料繩。不過卻是結結實實的五花大綁。
則夫這隨身帶的這些小道具,警察要是問起來,他們打算說是附近垃圾桶裡撿的。
三人到了有村家,只見祐希呆在起居室。一個人。
「好慢啊,爺爺」
「祐希君,早苗呢!」
則夫緊張地跑到他面前,弄得祐希有些艱難地答道「在洗澡呢。」
「……老伯們回來以前一個人在家好像挺不安的,所以我向店長請了假在這裡陪她。換了衣服之後還是覺得不舒服,大概是遭遇了那樣的事情後還覺得難受吧,所以我勸她去洗個澡。我答應她在你們回來之前一直呆在這裡,她說了謝謝後就進浴室了……我想應該還是受到驚嚇還沒緩過神來吧」
則夫像落下一塊大石般,一下坐了下去。
「真是對不住,祐希君,還讓你請了假」
「這沒什麼,本來今天也是短工而已,還不至於給大家添什麼麻煩。」
「好吧,那麼在早苗出來以前就和祐希說說劇本的安排吧。」
然後他們把先前編的那套口供講給祐希聽。
「……幹嘛還弄得這麼複雜,做什麼劇本呀」
面對祐希的疑問重雄答道:
「阿則他大激怒‧大暴走了。實在不能當場向警方報案。帶著那種甚至讓人失禁的電擊槍,一定會被警察搜查的。」
說明雖然簡單,祐希立即表示完全理解。
「核心的部分當然由我們負責了,不過前面的地方就要你和早苗撒個謊了。你要說目擊了現場後給早苗的父親打了電話。」
「等,等一下,爺爺。這沒問題,我明白,我會這樣說的。反正我也沒有武術不可能和對手正面衝突,所以先和早苗家裡聯繫。但是早苗是阿則老伯的——」
「女兒啊。不是孫女哦」
「啊——————?!」
祐希一點不都含蓄地表示驚訝。
「可,可是早苗和我是同一年級的呀!?」
「是啊,我老來得子。早苗可是我妻子的留下的寶物。」
阿則難為情地笑笑,神情卻很認真。
「所以啊,祐希君要是敢欺負早苗可不饒你哦」
「……怎麼可能,她有那麼可怕的老爹在,我才不會有那種念頭呢!」
「你的話我可記住了,話說回來在規規矩矩的範圍內交往的話,我家女兒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對象吧?」
「你到底是想我怎樣啊!再說了這種事情要看的是本人的意思吧!」
哐啦——浴室方向傳來開門的聲音。
「祐希君?我爸爸他們回來了嗎?」
「啊,回來了,三隻都回來了。」
從浴室走出來的早苗穿著外出的衣服,並不像平時清一他們來的時候一樣穿居家便服。這是因為同齡的祐希也在緣故,多少要留意一下。
早苗沒有到起居室而是直接走進廚房,應該是為清一他們倒茶去了。
「接下來你們處理吧。沒我什麼事,我要回去了。」
清一反射性地抬起手在祐希的腦袋上揉了揉——就像祐希時常懷念的小時候一般——用早苗聽不見的聲音說:
「懂得推掉打工的事,幹得不錯哦。」
祐希一下漲紅臉,甩開清一的手:
「那是當然的啦,怎麼可能把那孩子一個人丟下跑去打工啊!這種理所當然的是別像誇小孩似的特地說出來!」
說著起身匆匆忙忙地跑向玄關。
「你沒忘了我的自行車吧!?」
「外面靠著呢。」
「那拜拜了!你們請便,不過別再扯到我了。」
「啊,祐希君!?」
早苗發覺祐希要走,匆忙追出,站在門口和他道別。
祐希與早苗說話可和與清一說話時的朗朗聲調不一樣,沒了一貫伶牙俐齒的感覺,對早苗的關心卻也不難聽出。清一坐在裡面聽到的無非是「那些大叔來了你可以安心了」「完全交給他們不要操心了」之類的全推給他們三人的話。
★
清一三人研究半天的說辭總算是矇混過關。
倒不是那套說辭毫無破綻,而是警察已經顧不上這種小細節了。
經包括早苗在內的受害者們指認,犯人正是住在町內警察宿舍的單身巡警。
犯罪動機是發洩怨氣——可以這樣說吧。
犯人有著強烈的結婚願望,也通過中介等等途徑多次相親,不過因為不善言談的內向性格屢戰屢敗,漸漸懷恨在心。
心中的鬱悶無法發洩終於以犯罪行為爆發出來。
無論警察如何加強巡邏都逮捕不到犯人,原因就在於犯人是警察內部的人,巡邏的時間線路等情報都能輕而易舉地得到。自然對町內的大街小巷也是瞭如指掌。他就這樣潛伏在警察內部不斷犯案。
身為警察格鬥技當然不差,至少使被制住的女性毫無反抗餘地是綽綽有餘的。
各町內居民委員會煩惱半天的傳閱板實際上沒有意義。
犯人提前犯罪時間,據說是為了能及時回到宿舍。雖然現在的警察宿舍的門限並不是那麼嚴格,不過熟悉彼此之間輪班的同事們也住在同一座樓裡。為了不讓其他人起疑心才有了提早犯案時間的想法。
確實,十點前外出的男性警察一點都不會引人注目。就算大家發現作案時間早這點,也不會有人懷疑到警察自身。
本案雖然成了全國性的新聞,不過因為受害者眾多,早苗不必成為新聞取材對象。至此事件落幕。
也因為如此三大叔的積極活動得以繼續維持地下狀態。犯人被捕後,根據他的招認,以前未發現的罪行一樁樁地揭露了出來,究竟是誰逮捕了犯人慢慢地不再成為關注焦點。最後不知怎麼,關於逮捕犯人的人,大家就形成了這樣的認識:為救危機中的女兒,少女的父親奮不顧身與犯人對抗,終於抓住犯人。
事件解決後的某天早晨。
清一晨練到一半時,道場的門被拉開了。
他停下揮到半空的竹刀回頭一看,進來的是祐希。
「怎麼了,離上學時間還早啊。」
祐希還沒換上制服,不過也並不是還穿著睡衣。而是穿著運動服。還赤著腳。
「……我說!」
祐希猶豫要不要上站上練習場而搔搔後腦:
「雖然有點那啥……請讓我再開始學劍吧?」
清一看著祐希,不說話。祐希有些尷尬地皺起眉頭:
「現在的我,自然不能和你們相提並論。雖然是我發現的早苗,可是除了等待什麼也做不到。假如那天你們來不及趕到,她不知道要要遭受什麼苦頭。至少,能為大家爭取一點時間也好。如果聯繫不到你們,也可以報警,可是叫誰,趕到也要花一定的時間。能拖延幾分鐘的時間也應該出手,我覺得是男人就該這樣。如果能實現,就可以避免最糟糕的情況出現,我是這樣想的。」
所以就算只是晨練也好。
「……基本的體力沒練好是不會讓你拿竹刀的。」
「知道。」
「那麼柔身運動完去跑步吧。二十分鐘。」
「是。」
祐希踏上練習場,小時候學的柔軟體操的要領還是記得的。身體還沒有變得那麼僵硬。因為年紀畢竟還小,而且平時體育課多少有點用處。學生的運動量還是有差。
清一還記得祐希上了初中後說不再練劍,自己當時有多遺憾——並非出於自家孩子的偏愛。
做完一套柔軟操後,祐希喊著「我走了」就出了道場。應該是準備去跑步了,因為他倚在門邊穿襪子。
身體會很快調整得可以開始練習吧。要開始練習就把自己的道服給他穿,諸如此類,清一已經在想著未來。體格相似還是頗有好處的嘛。
總是單方面地從吵嚷著「流行」「時尚」的祐希那裡得到服飾的建議,一點意思都沒有,這次至少讓自己為他準備一下道服也好——想著這些事,清一再度舉起竹刀繼續晨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