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是眾多神話中流傳的黃金果實
殺人犯對殺人鬼 by 早坂吝
2019-11-29 20:40
岡龍寺翔,我來殺你了。
我在心中如此宣言。一瞬間,一直壓抑著的殺意突然湧現,全身變得燥熱。
我用左手握著岡龍寺房間的門把手,在廚房的橡膠手套之下,還穿著自己的防寒手套。之所以要疊穿兩隻手套,是為了不讓指紋附著在橡膠手套裡。
同樣的,在為了防止濺上血液而穿的雨衣的帽子下,還戴著自己的棒球帽。這是為了不在雨衣的帽子裡留下自己的頭髮。
除此之外,還穿著公用的拖鞋,因此就算踩著血液也無所謂。
我再一次環視只開著常明燈的黑暗的走廊,確認沒有人後謹慎地轉動了門把手。為了不發出聲音,緩緩地開門。因為是凌晨4點,所以房間裡很暗。一溜煙串進房間後,用左手關上了房門。
被風暴的聲音包圍的黑暗中,一股有點像金錢的銅臭味、又有點像血腥味,或者說是像鐵和肉爛糊糊地混在一起的味道撲面而來。
這不是……血的味道嗎?
可是,不可能。血應該是在這之後才會流。
同時我感覺到氣味中還混雜著別的成分。是某種非常清爽的熟悉的味道。
……柑橘類的?
但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將血和柑橘類的東西結合起來。如此看來開始聞到的味道果然應該不是血的味道。
不能這樣一直糾結於味道。我用左手從雨衣的口袋裡拿出筆形手電筒,朝向地面點亮。鋪著地板的地上照出了圓形的光亮。
從剛才開始一直使用左手是因為右手握著廚房的菜刀。我要用它刺向岡龍寺的身體。胸部、腹部、頭部……無論是哪都行,只要能讓他去死。
包括岡龍寺在內的那三個傢伙,做了不可原諒的事情。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並不是威風凜凜的那種顫抖,而是因為害怕而顫抖。我其實也並不想殺人。
而且雖說是趁對方在睡覺的時候襲擊,但我真的可以殺掉高大而又擅長打架的岡龍寺嗎?果然還是從御坊長秋開始比較好吧。
即使現在反悔也不遲。暫時回到自己的房間,重新制定計劃……
不行不行,不能如此怯弱。無論從誰開始總體的工作量都不會變的吧。不能再胡言亂語,事到如今我只能幹下去了。
我想起了躺在醫院的床上至今仍然沒有恢復意識的女孩的臉。她之所以變成那樣,都是岡龍寺那三個傢伙的錯。
我下定決心,悄悄接近床,然後用手電筒照亮枕邊。
但是……
床已經空了。
糟了,去廁所了嗎?
或者說——在女朋友妃極女的房間嗎?對啊,這種可能性很高。在大人們都不在的這個夜晚,對於那對不良情侶來說一定是會趁此機會開始狂歡,這是完全可以預想到的。我真是太笨了。
不對,還不能下定論。如果只是去上廁所或者喝個水,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總之暫且先在這裡埋伏,如果等會他還不回來,那時再做考慮也不遲。
既然決定這麼做,就必須要找衣櫥或者別的什麼地方躲起來。為了找尋躲藏的地方,我用手電筒在室內環視——拿著手電筒的手僵住了。
學習用桌的椅子上有一個人影。
有誰背對著桌子而坐,高大的身形有點像是岡龍寺。
深更半夜不點燈地坐在椅子上?
如果是坐著不小心睡著了,那麼電燈應該是開著的狀態。究竟是怎麼回事?恐怖的感覺使我不寒而慄。
我猛地握緊菜刀,用左手的手電筒照亮人影。
「咦?」
我不禁發出聲音。
那個人睡衣的胸部有異物突出,是菜刀的握柄。在那周圍睡衣被染成了深紅色,仔細一看就像刺傷一般有好幾個切口。
椅子腳的旁邊有一攤血跡。附近的地板上,有著犯人到處來回走動的腳印,沾滿血跡的物品散亂一地:一對橡膠手套和拖鞋、雨衣、水果刀……地上和物品上的血似乎都已經做了。
不論如何,除了水果刀以外和我準備的作案工具不是完全一樣嗎?由於太過一致,我不覺重新審視了一遍自己。是不是因為我殺人太過入神,以致於已經殺了卻消失記憶了呢?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我的菜刀依然在自己的右手,橡膠手套、拖鞋和雨衣也都依然穿戴在身上。我也不會像多重人格症一般消失記憶。
我在來這個房間之前收集了這些作案工具。我不知道廚房裡原本有幾把菜刀,並且由於橡膠手套、拖鞋和雨衣都有很多,所以即使減少了也並不會發現。但是,從時間上來考慮那個時候犯人應該已經拿走了這些東西完成了犯罪。
和我腦迴路相似的計劃殺人犯,在我之前將岡龍寺殺害了?雖然憎惡岡龍寺的人非常多,這也不是不可能就是了……
這個坐在椅子上的傢伙真的是岡龍寺嗎?不,雖說在岡龍寺的房間裡有個體格大的傢伙死了,那多半就是他吧,但凡事總有個萬一。為了進一步確認,我把手電筒的光向上打。
「……」
這次我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手電筒照出來臉確實是岡龍寺。但卻有一個地方完全不同。左臉染上了血,在那上方的左眼——本來應該有左眼的部位——變成了黃色的圓狀物。
這是什麼,這個黃色的……。
兩隻眼、一個鼻子和一張嘴是人類臉的基本組成。將其毀壞的這個突兀的黃色物體(雖說好像感覺在哪見過)有著粗糙的表面。
這個時候,我又一次聞到了之前那個血和柑橘類的東西混雜的味道。剛才覺得不可能所以被我否定了,但現在確確實實流著血液。如此看來柑橘一類的味道的感覺也應該是正確的吧。
對啊,這個黃色的東西就是不就是柑橘一類的皮嗎。從大小來看,應該是孤兒院外面長著的金桔吧。
金桔的皮放在了岡龍寺的左眼上?不對……
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他的臉朝下金桔卻沒有掉下去?不準備菜刀而準備水果刀是要做什麼用?看起來像是從左眼中流出來的血是?
這些事實讓我產生了一個恐怖的想像。
難道犯人把岡龍寺的左眼挖了出來,將金桔嵌了進去嗎?金桔在柑橘類中是最小的,只有3cm左右,因此如果想要嵌進去或許是可行的。
……居然做了這種蠢事。就算岡龍寺再怎麼人渣,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例如如果是反覆毆打或者是亂刺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將眼球挖出來放入金桔什麼的,作為報復洩憤的手段還是太過於獵奇了。
是啊,不可能這麼做的。一定僅僅是把金桔的皮放在眼睛上而已……
……
雖然對自己這麼說著,但還是不得不確認一下。
我把菜刀放在學習用的桌子上,用戴著兩層手套的右手伸向金桔。然後用食指按壓表面。
噗。
我不禁將手縮回,金桔並沒有滑落,而是依然留在原位。我不知道皮的下面是眼球還是果肉,單單在指尖殘留著觸碰了不能觸碰的東西的感覺。
將皮拿到眼前來確認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至少確認一下岡龍寺是否真的死了,為此我給他把了把脈。他果然是死了。嘛,雖說都成這樣了,如果沒死才奇怪。
岡龍寺死了,在被我殺之前被某人殺死了。
託兇手的福,我的計劃全亂了。如今必須要先回自己的房間,重新制定計劃了。
我拿上放在桌上的菜刀,這時我發現桌上橡膠墊的表面有一個圓形的水漬。是放過濕掉的杯子還是什麼其他的東西的痕跡。也許和事件有什麼關係,不過現在沒有考慮這個的餘力。
稍微打開一點門,確認了沒有人後我出到走廊關上房門。就在我正準備躡手躡腳地朝向自己的房間,走過涼颼颼的三月的走廊之前,我想到如果到了早上屍體被發現的話,說不定會被要求檢查隨身物品。如此一來就不能把準備的作案工具帶回自己的房間。我打開了樓梯下面的公用櫥櫃,將雨衣和手電筒放回去。之後又去往廚房把菜刀放回原處,並將橡膠手套扔進了垃圾桶。拖鞋放回了玄關處的鞋櫃裡。
兩手空空的我上了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裡是私立孤兒院「好孩子的島」。
以島為名並不是某種比喻。就如字面意思孤兒院是建造在漂浮在本土大陸旁邊的孤島之上。據說是因為,在遠離人群的孤島上與自然交融,能夠讓失去父母或是遭受虐待而受傷害的孩子們得到治癒——這些當然都是明面上的話。
實際上本來是想要建造在本土上的,但是無論是想要建造在哪裡都受到當地住民的強烈反對,迫於無奈最後只能建在無人島上。至於反對的理由是「建造孤兒院的話會讓治安變差」,因為據說會進入孤兒院的都是社會底層的問題兒童。
更有甚者,甚至將孤兒院和養護設施弄混,認為進入孤兒院的都是一些殘障兒童。我並不是看不起殘障兒童,但將完全不同的東西混為一談還是讓我非常惱火。
當然孤兒院的工作人員不會對我們說這些。但我們也必須接受義務教育,所以每天都會搭乘工作人員駕駛的快艇去本土的中小學上學。因此我們會直接聽到一些相關的話題,或者是聽到這些話題的人給我們轉述,由此我們知道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地位。也就是說——
不被社會需要的我們被趕到了孤島上。
「好孩子的島」上擁有四十個兒童。嚴格來說,有一個人因為意識不明而住進了本土的醫院,所以現在在島上的是三十九人。十三歲以上的「年長組」有九人,九歲以下的「年少組」有三十人。至於十歲到十二歲的兒童因為碰巧都被其他親人收養了,造成了年齡斷層,現在的年齡層呈現兩極分化的狀態。年長組被分配在了單人間,而年少組則被分配在了四人一間的多人間。
我叫網走一人,十三歲的國一生,是一個月前剛入所的新人。
說到工作人員,雖然總計人數特別多,但因為是採用輪流值班制,因此同時在孤兒院的人並沒有那麼多,特別是在夜間人數尤其少。
平時是院長和其他兩名職宿人員,但今天由於院長要出席理事會所以在外面過夜。並且剩下的兩人也因為其中一人從島上的陡坡滑落,造成腰骨骨折,另一人只能用快艇載著傷員去了本土的醫院。護送的人員本來打算馬上返回的,但是不湊巧(對我來說是正好)因為突然的風暴沒辦法出航,打電話來說似乎也回不來了。
因此,今晚島上只有小孩們。我判斷這是機會於是決定實施我的殺人計劃。但卻被另一個似乎與我有同樣想法的人搶了先。
我在房間裡的床上輾轉反側,思考著今後的事情。
殺害岡龍寺的方法——實在無法認為是因吵架上頭的殺人或者是單純的復仇殺人,為什麼要用那麼獵奇的殺人方式呢……
等等。不是「為什麼」也不是別的什麼,或許「獵奇殺人法」本身就是犯人的目的。
也就是說犯人是透過殘酷的殺人方法來獲得快感的非正常人類。
如果犯人的目的僅僅是這個,那麼無論殺誰都無所謂。無差別殺人鬼——如此危險的人物現在就在這個被暴風隔絕的孤島上?
他會是三十七個兒童中的誰(雖然年齡太小的兒童確實還是不太可能吧)?或者是假裝前往本土卻仍然潛藏在島上的工作人員?或者也可能是外部人員?
但是對於外部人員來說,秘密潛藏在快艇上偷渡過來應該是不可能的吧,並且由於島很小如果有別的船來的話應該是可以察覺的。如此看來,果然還是內部人員犯案嗎。
回過神來,發現牙齒在喀嗒喀嗒打著冷顫。
可能說不定下一次就輪到我了。不,我不想死。雖然我選擇了走上奪取他人性命的道路還這麼說會有點任性,但我非常珍惜自己的性命。
而且,我之後想要殺的目標也可能搶先被殺掉。反正都是打算殺掉的人,別人幫忙殺了反而是運氣好——我並不這麼覺得。他們的性命必須要由我親手來終結。絕對。必須。
為此要怎麼做呢?我開始重新計劃。
就在順著思路努力思考時,就像是必然般她的臉浮現在我的心頭,一張讓我的人生產生分歧的,如今一直沉睡在醫院的病床上的女子的臉。
第一個記憶斷片是第一次意識到她的存在的時候。
那是我進入「好孩子的島」,開始去本土的中學上學後的一週,雖然對從別人那傳來的奇異目光感到困惑,卻也終於開始明白自己的立場的時候的事情。
對於沒有朋友的學生來說,午休是地獄般的時間。我一個人,趴在自己的桌子上,摸著像生鏽的青銅般青綠色的鑰匙——摸著它能夠讓我心情平靜。
大家的目光向我刺來,宛如滔滔不絕地訴說著:
那傢伙為什麼一個人在那邊摸著鑰匙……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嗎……如果變成那樣就完蛋了,我有朋友真是太好了……雖然覺得有點可憐,但是因為是孤兒院的孩子所以還是不要和他說話比較好吧……正因為有那樣的傢伙所以教室裡的氣氛才變壞了啊……要是他能夠識趣點自己出去就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走好了。
我把鑰匙放在鉛筆盒裡面,走出了教室。
雖然是趁勢出來,但卻並沒有什麼事做。沒辦法只能開始探索一下校園。
經常聽人說活動一下身體就連不開心的事情都能忘記。但放在我身上,似乎配合著步調消極的事情一個接一個的湧上心頭。
父母都死了,這之後要怎麼辦呢?中學的生活是不是一直都是這種感覺呢?豈止如此,我這一生都要是這種感覺了嗎?……
我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裡彷徨。
人,人,人!
在學校這種地方無論去到哪裡都全是人。
我明明是為了躲開他人才逃出教室的,卻又去到了另一個有人的地方,真是本末倒置。我一邊忍受著人們目光的排斥,一邊一直在朝著沒人的地方前進,最後到達了教學樓的背後。
從教學樓的陰影中傳來男子的聲音,似乎是語帶恫嚇。
我有點在意,於是悄悄地窺視。
垃圾放置處的門開著,有好幾個裝滿了垃圾的垃圾袋被放在了外面。其中一個垃圾袋的口子被打開,垃圾撒在了地上。
在那旁邊站著四個見過的人。全部都是「好孩子的島」上的兒童。
其中氣焰最盛的是一個叫做岡龍寺翔的國三男生。這傢伙是暴力團伙組長的兒子,因為鬥爭母親被殺了。父親為了復仇把敵對組的組長殺害了,如今正在服刑中。岡龍寺組的幹部大部分都在鬥爭中或死或被抓,手下的人也三五成群地逃了,結果找不到能夠接手岡龍寺翔的人,於是他就被寄養在了「好孩子的島」。
岡龍寺以總有一天要回去重振父親的雄威為目標,支配著孤兒院。岡龍寺自己也因為體型大,一旦有違逆者馬上就會被施以暴力的原因,孤兒院的孩子們似乎都不敢忤逆他。
即使是這樣的岡龍寺,在工作人員面前也會暫時變得像貓一樣乖。工作人員當然也看破了他的本性,但是似乎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怎麼管束他。
岡龍寺總是和身邊的一個跟屁蟲,以及正在交往的不良少女,三個國三的人一起活動。
……這些情報並不是我在一週的時間內全部收集到的。是一個叫鏡宮美羅的愛說話的國二女生悄悄告訴我的。告訴我關於孤兒院會在孤島上建造的來龍去脈的也是她。
且說這日岡龍寺也是三人組,將一個女生圍了起來。是一個前額頭髮蓬亂遮住了半邊臉的看起來溫順的女生。
霸凌,這個詞語閃過我的腦海。並不是一般的學生在欺負孤兒院的兒童,而是在孤兒院的兒童之間發生了霸凌?
雖然我也在孤兒院裡見過這個這個女生,但是因為對方沉默寡言,我也不太說話,因此一次都沒有搭過話。
名字是什麼來著。我凝目看向她水手服胸前的姓名牌。和我一樣代表國一生顏色的底板上寫著「五味」。是讀作GoMi吧。
正這麼想著,岡龍寺確實就這麼叫了她。
「GoMi,要跟你說多少次才會懂。別在學校撿垃圾!」
「並沒有給岡龍寺前輩造成什麼麻煩……」
五味低著頭說到,卻被岡龍寺的罵聲所掩蓋。
「蛤?造成大麻煩了!拜你撿垃圾所賜,同一個孤兒院的我們都被認為是賤民。因為你噁心的行為,給孤兒院的大家都造成了麻煩。難道你連這都不知道嗎?‘撿垃圾’醬。」(日語中垃圾讀作GoMi)
那時候,岡龍寺正好站在他的跟屁蟲的正對面,所以我只能看到他的頭部。那個頭顱醜陋而扭曲,浮現著令人作嘔的嘲笑。
跟屁蟲和不良少女也發出呼哄哄、噶哈哈的令人不愉快的笑聲。五味逐漸低下頭去,就像要就勢頭這麼向前倒下去一般。
岡龍寺明明人高馬大,卻好像也會用這麼陰暗的手段對人窮追不放。現在是二月,似乎是患上了花粉症,混濁著鼻涕的黏稠的聲音真是與他完全相稱。
叫做五味的女生似乎是在學校撿垃圾。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呢。雖然肯定是和這個叫做五味的名字沒關係。
不論是什麼理由,「孤兒院裡還有這樣的孩子嗎」——這確實是一個連我也會不禁產生這樣想法的行為,對於一般的學生來說更加是如此吧。
雖然我覺得岡龍寺他們僅僅是以此為口實尋釁滋事罷了,不過「拜你撿垃圾所賜,同一個孤兒院的我們都被認為是賤民」這種主張我倒是能夠理解。現在連五味也覺得是自己的錯,再加上岡龍寺確實比較可怕,我還是不要強出頭比較好吧。
我一邊說服自己,一邊從那裡離開。也並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學校的老師或者是孤兒院的工作人員,稍微感受到的罪惡感也很快就消失了。
這種程度的事情就讓自己無法忘卻罪惡感,接下去的事情就沒辦法做了。
第二個記憶斷片是第一次和她說話時候的事情。
那是在目擊了被岡龍寺他們糾纏的五味那件事之後數日的偶然事件。
放學後,打掃完廁所回到教室的我臨時起意打開了鉛筆盒,為了儘可能地減輕行李的重量,我想把幾樣文具放在學校。
於是我發現青綠色的鑰匙不見了。
明明應該放進鉛筆盒裡了,卻不見了。接著搜索了書包和桌子裡,都不在。無論哪裡都沒有。去哪了呢。
就在此時,我聽見好幾個人偷笑的聲音。我抬起頭,發現由於打掃教室或是別的什麼原因留在教室的七八個人一同別過頭去。教室裡飄蕩著奇怪的氣氛。
難道是這些傢伙拿走了嗎?
一這麼想,馬上感到怒不可遏。
我突然站了起來。
他們在嚇了一跳後,立刻用滑稽的笑容掩蓋。反應出奇的一致,讓人覺得可笑。是向我表示沒有敵意的宣言嗎?雖然看起來只讓我感覺自己被當成了傻瓜而已。
「喂,是你們嗎?你們偷了我的鑰匙?」
他們沒有立刻作答。就像是想要互相推卸責任般相互看著,之後有一人半笑著回答:
「鑰匙……什麼鑰匙?」
「別給我裝傻!鑰匙啊!就是我一直非常珍惜的鑰匙——你們看著它嘲笑我的鑰匙!還給我!」
我抓向回答的那個人。但是以一敵多,很快被拉了開來。有人從後面抱住我說:
「喂,誰去把老師叫來。」
聲音裡也混雜著讓人困惑的笑聲,真是刺耳。
我用腳跟踢那傢伙的小腿,他發出一聲慘叫放開了我。
看準這個機會我拿起書包衝出了教室。鑰匙的事情絕對沒完,但現在我實在不想再待在那個地方。
那個鑰匙對我來說是重要的回憶。雖然對於你們這些在幸福的家庭中生活的傢伙來說是不會懂的。
我一邊在心中咒罵著,大步走出教學樓。
但當我走到校門的時候,被背後傳來的聲音叫住。
「網走君!」
回過頭,是之前的撿垃圾少女。
「呃,五味桑。」
我喊了她的名字後,她的臉上浮現了一種像是哭笑不得的複雜表情。見此其實我應該察覺的,但卻並沒能夠察覺到。
她嘆了一口氣,遮掩了表情後如此說到:
「這個,似乎是網走君的東西?」
她手裡放著的,的的確確就是我那青綠色的鑰匙。
「是啊,就是我的!」
我猛地一把抓過她手裡的鑰匙,然後馬上發現自己的行為過於粗暴,於是報以謝禮:
「太感謝了。是在哪裡找到的呢?」
「呃,」一瞬間的猶豫之後,她回答到,「剛才在垃圾放置處的垃圾袋裡面找到的。」
「垃圾袋……」
是在經常會做的撿垃圾的途中發現的嗎。就算被岡龍寺威脅也不放棄撿垃圾的執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真是讓我佩服。
比起這個,問題是為什麼我的鑰匙會在那種地方呢。當然把鑰匙扔進垃圾箱什麼的我是絕對不會做的,類似一不小心弄錯把它放進了垃圾箱的狀況也是沒有的。
由此可見果然還是班裡的那群傢伙嗎……看準午休或者是掃廁所什麼的我不在的間隙,將鑰匙扔進了垃圾箱。垃圾袋經由教室值日生的手被運往了垃圾放置處,然後在剛才被五味發現——就是這麼回事吧。
可惡!因為我是孤兒院的孩子就故意找我麻煩嗎。要是這樣的話,我就不應該愚蠢的將鑰匙拿出來。不,在那之前就應該不離身的帶著。
我不禁嘖了嘖舌,五味嚇了一跳。我連忙接著說到:
「對不起。總之你幫我撿回來真是幫了大忙。我一直在找呢。」
此時我注意到:
「咦?為什麼五味桑會知道這是我的鑰匙呢?」
「因為就算在孤兒院你也會很珍惜似的經常拿出來看啊。」
說著,五味露出了微笑。
我很驚訝,她居然會注意新來的我。仔細一想她似乎還知道我的名字。
與之相對,我不僅幾乎完全不知道她的事情,還對她被岡龍寺糾纏見死不救……
我正對自己感到厭惡,五味向我問到:
「這個是什麼鑰匙呢?」
「啊啊,是我家的……以前的家的鑰匙。」
「你的家人呢?如果不想說的話不回答也沒關係。」
「都死了,因為交通事故。」
「是這樣啊。是充滿回憶的鑰匙呢。」
「嗯。」
我握緊了鑰匙。被拆除之前的家的樣子和溫暖的家庭在腦海中甦醒。
將鑰匙放進口袋後,我向她發出邀請:
「如果可以的話一起回船上嗎?」
總覺得想和她繼續說話。她稍稍揚了揚隱藏在翹起的前額發後面的眉毛,又輕柔地放下:
「嗯,可以哦!」
孤兒院的快艇會分別配合著小學生和中學生的放學時間來漁港兩次,等所有需要接的兒童全部到齊之後,再一起運往島上。
因為有門禁時間,必然的就不能夠參加課外社團活動或者說是散步繞路什麼的。如果僅僅是社團活動這種程度的話和工作人員商量一下或許還是可行的,不過說起來我並不覺得孤兒院的孩子會擅長什麼社團活動。事實上孤兒院裡的中學生參加社團活動的人數也是零。小學生的話倒是作為課表中的一節課參加了社團活動的樣子。
我和五味並肩走過混雜著海風氣息的田間小路。
我向五味詢問一件比較在意的事:
「五味桑為什麼要在學校撿垃圾呢?啊,這也是如果不想說的話不回答也沒關係。」
但是五味卻反而顯得有些得意地回答到:
「你不知道嗎?收集易開罐交給回收利用的從業人員的話就能賺錢喲!雖然塑膠瓶完全沒辦法賺錢,但是易開罐可以哦,一公斤大概能賺到一百日元。」
真像是流浪兒……雖然這麼想著,但還是先不要說出口比較好。雖說如此,但似乎被五味看穿了。
「你剛才是在想這真像流浪兒吧。」
「不,沒這回事……」
「沒關係。實際上就是這麼回事。我在記事之前媽媽就死了,爸爸一人把我帶大。但是爸爸很窮,我們一起生活的最後三年一直是過著流浪的生活,帶著孩子的流浪。」
父女一起流浪?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呢?一瞬間感覺像聽到了衝擊性的自白。
但是仔細仔細一想,我的狀況比這還要悲慘。我早就已經是那個世界的居民了——我再一次深切感受到。
五味繼續說著:
「那段時間每天早上都一起去鎮子裡面撿垃圾來收集易開罐。為了不被垃圾收集車或者其他的流浪漢搶先,趁著天黑就要從帳篷中出發哦。就在到處收集易開罐的過程中,朝陽開始升起,每到這個時候爸爸就會像念口頭禪般開始這麼說到。」
她開始模仿父親。就像在歌曲的間奏中插入的冗長台詞,有著獨特的節奏感。
「朝美,看啊看啊!是朝陽。真漂亮啊。我在等待你母親將你生下來的時候,從醫院的窗戶外看到的朝陽,也和這個差不多漂亮。就在那時我決定了你的名字。「朝」很「美」,寫下來也就是「朝美」。朝美,朝美,朝美,那個朝陽已經深深的烙印在了我的眼中,刻在了我的心中。沒有不會天亮的夜晚,無論是什麼樣的人都能等到朝陽。」
她的臉上浮現著帶有自嘲意味的笑容,變回了原來的聲音:
「真是有點陳腐的話。結果對於爸爸來說早晨不會再來了。他就這樣貧窮地死去,而我被寄養到了孤兒院。那個時候雖然每天都很辛苦——但是真的很開心!」
她盯著遠方。
「這樣啊。所以你如今也一直在收集易開罐……」
不能再向她說那樣的話了,不能在做把她當成傻瓜這樣的事了。
「今天收集了多少呢?」
我看著她的書包問到,在那裡面應該放著今天的戰利品吧。可她卻如此回答:
「不,今天因為想著要早點把鑰匙還給網走君就飛奔過來了,還沒來得及收集呢。」
「啊,居然特地為了我——總覺得很不好意思。要是這樣的話拿現在趕緊回去收集吧,我來幫忙。」
「如果這樣做的話網走君也會被欺負的喲!」
她開心的笑了。雖然我覺得在鑰匙被扔掉的時候就已經被欺負了。
「沒關係的,網走君。只要明天拚命收集就好了。」
「真的嗎?這樣的話——」
「啊!」
她突然叫了一聲,接著又蹲下。再次站起來後她的右手上握著一個裝咖啡的空易開罐。
「真幸運!」
五味喜笑顏開。
「太好了!但是這個要怎麼辦呢,帶回去嗎?」
「不,先放在途中的回收工廠吧。在島上住著的我如果收集一公斤易開罐的話,管理起來會非常辛苦,因此我和回收工作人員交涉獲得了一塊用於暫時存放的空地。」
「好厲害的交涉能力啊。」我由衷地感到佩服。「收集到的錢要怎麼使用呢?」
「要存起來哦。到了十八歲基本上都必須要離開孤兒院,為了在那之後也能夠好好的生活,從現在開始就要存錢。因為是在只有孤兒院的島上,所以像是做一些發報紙之類的打工都是不可能的。」
是啊,因為剛進入孤兒院不久還沒能考慮那麼多,我總有一天也必須離開孤兒院啊。認真考慮將來的五味,突然之間看起來非常偉大。
「我有一個夢想,將來想成為時尚設計師。為此也必須要好好努力!」
這麼說的五味眼中閃耀著光芒。雖然前額的頭髮擋住了臉很難看清,但因為表情意外的非常豐富所以能夠察覺到。
從那天之後,我經常和她說話。對於一直被父母的死所追纏的我來說她是——什麼呢——或許這個說法有點奇怪——救贖的女神?我有時候確實會想,她或許就會變成這麼回事。
卻沒想到居然變成了那樣……
第三個記憶斷片是……說實話實在不願意想起。是她變得意識不明的時候的事情。
和五味經常說話後的又過了不久的星期六,我在島上過著休息日。因為暴風正在接近,西邊的天空開始變得陰暗。
我把每月孤兒院分發的零用錢中的一張千元紙幣投入孤兒院內的自動販賣機中,選擇了罐裝咖啡。喝完之後我把易開罐洗乾淨,走向五味的房間。雖說微不足道,但我還是想給她一份禮物。
敲了敲在二樓的她的單間的門,門稍稍向裡側動了動。
並不是她來開門了的感覺。
而是本就開著的門因為敲門的衝擊而移動了的感覺。
覺得奇怪的我,不禁忘了這是女孩子的房間,我將門推開。
「——」
沒想到空易開罐掉了下來,滾到地上,又撞到了別的易開罐。
別的易開罐——是的,房間裡已經有易開罐倒在了地上。而且不是一個,十個左右。
很明顯這不是五味收集的東西。
因為從那些易開罐中有東西迸射出來,把房間染成了各式各樣的顏色。稍微有點髒的茶色,似乎有毒的綠色,像血一樣的紅色,全部塗在了牆紙、床單和散亂在地上的衣物上。
這到底是……
感到一陣呆滯後,地上的一張筆記用紙飛入了我的視線。
上面如此寫著:
「收集垃圾,好好加油吧!」
大概是為了掩蓋筆跡吧,就像是用尺描繪出來的字。即便如此還是立刻就能知道這是誰做的好事。
岡龍寺那伙人。
那些傢伙看到了五味在收集易開罐並因此想要找她的麻煩。
「剛,龍,寺!」
我受和自己的鑰匙被偷時一樣的憤怒感驅使,衝出了走廊。
岡龍寺的單間在一樓,我踩著重重的腳步聲下了樓。
就在此時,從後門的玻璃窗戶外看見了五味的背影。
她朝著北邊的森林跑去。
森林?在馬上暴風就要來臨的時候,去森林做什麼?
不對,等等。
穿過森林,前方好像是個面向大海的懸崖……
難道五味桑受霸凌所苦,打算自我了斷?
糟糕,必須要在岡龍寺之前追到她。
我趕忙從後門出去,正好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森林之中。我追著她的腳步。
跑在林道的時候,樹木開始沙沙作響,暴風來了。
快給我趕上!我一邊這麼念叨一邊不停跑著。
穿過了森林。
她呢?
看到了!
在懸崖上!
她站在懸崖突出的地方。風很大,她散亂的頭髮隨風擺動。
「五味桑!」
聽見我的呼喚,她似嚇了一跳般回頭。
「網走君,你為什麼會來這種地方?」
「我才要這麼說呢!五味桑為什麼會站在懸崖上?就好像——」
想要跳下去自殺一樣,這句話卡在了喉間沒說出去。現在的她就是真要這麼做的感覺。
五味沉默了一會,緩緩地說:
「在這之前,我撿到了網走君的鑰匙吧。那個似乎也是岡龍寺他們做的好事。」
犯人不是班裡的那幫人而是岡龍寺他們嗎?
說起來那天下午有體育課,在那之前的休息時間我去了更衣室換衣服。說不定岡龍寺他們就是瞅准了這個間隙悄悄潛入教室把我的鑰匙扔進了垃圾箱。
也就是說班裡的那幫人笑我僅僅是因為我拚命的找東西的樣子很好笑嗎。
就算不問,我也知道岡龍寺他們會做這種事情的理由。是故意要找新來的的麻煩吧。多麼陰險的傢伙。
「我把鑰匙還給了網走君,好像得罪了岡龍寺……我被他們打了。因為打臉的話會被孤兒院的其他人看穿,所以他們對著我的肚子反反覆覆毆打。在那之後——不,不說了。就算說出來也只會造成不愉快,對於我們彼此來說都是。」
為了我五味被……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樣的生活會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持續下去。說實話,我有點累了。所以我想把它們都結束。」
說著,五味朝懸崖下望了望。
果然是想要跳下去嗎?無論如何都必須阻止她。
為了能夠在緊急時候伸手抓住她,我一邊慢慢接近她,一邊配合著說服的言語。
「但是你不是說將來想要成為時尚設計師,還為此努力存錢嗎。收集易開罐,我剛才也想給你一個易開罐作為禮物而去了你的房間——」
此時我想起她房間的慘狀,一時語塞。
「非常過分對不對。但那其實是常態。」
她自嘲後接著說。
「空易開罐也是,雖然我是說過類似要賺錢的話,但實際上都是謊話。」
「謊話?」
「嗯。實際上只是因為我想著或許回憶父親的事情能夠讓我振作,所以才會收集的,就像儀式一般。易開罐就算收集的再多,都是完全賺不了錢的。別說什麼時尚設計師了,就連將來能不能養活自己都不知道……」
我覺得那個興沖沖地想要將沒有價值的東西當做禮物的自己,看起來就像個大大的傻瓜。
「網走君,我們一定這輩子都是沒辦法幸福的。」
這句話深深刺痛著我的胸膛。我們這一輩子都沒辦法幸福——真的是這樣嗎?那麼我們到底是為什麼要活著呢?
我感到被一種無意中窺見了自己人生的最後一頁的莫名恐懼感所支配,與其說想要去救他,不如說想要想發聲向她呼救。
「五味桑……」
「我已經累了。我的設計手記也被偷走了一本。所以我決定去死。」
「等等!」
「拜拜!」
說著她轉身背對著我。
「五味桑,不要!」
我朝著她的背影伸過手去。
幾個瞬間之後——
她的身影消失了。
我急忙看向懸崖下面。
她的身體被拋在了十公尺之下的岩石堆上。
手腳就像壞了的提線木偶一樣扭曲。天空開始下著細細的雨滴,她卻一動不動。我想她確實是已經死了。
我回到了孤兒院,逮著一個正走在走廊上的三十歲左右的女性工作人員。
「不好了,五味桑她……」
說著,她顯得有些呆然。接著從她口中說出的是對我來說衝擊性的言語。
「GoMi桑?噢噢,是ITsuMi桑吧。」(日語中漢字大多有多種讀音,此處的五味既可以讀作いつみ(ITsuMi),也可以讀作與垃圾諧音的ごみ(GoMi)。)
「欸?ITsuMi——?」
一瞬間我沒能理解她在說什麼,大腦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理解了的瞬間,耳朵就像被針扎進了耳洞般鳴叫,身體失去了平衡。明明站在平坦的地板上,卻感覺像是站在了陡峭的斜面。我拚命努力站穩,向她問到:
「莫非她的名字不是讀作GoMI而是ITsuMi?」
「是啊。ITsuMi朝美醬。是很少見的讀法呢。說起來你剛才說她怎麼了?欸?喂,你不要緊吧?……」
工作人員的聲音逐漸離我遠去。
我之所以斷定她的名字讀作GoMi,除了這是較為普遍的讀法外,還受到了岡龍寺那幫不良少年的影響。但是他們——對,身為邪惡霸凌者的他們,僅僅只是想要用這種蔑稱來嘲笑「撿垃圾」的「五味朝美」罷了。
我到底叫過她多少次GoMi呢?
第一次這麼叫她的時候,她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那時我就應該察覺的。但直到最後的最後都始終沒能察覺……
我做了沒辦法挽回的事情,陷入了深深深深的後悔。
但是——但是。
發生了奇蹟。
在我的帶領下迅速趕往現場的工作人員在五味的身旁蹲下,如此叫喊著:
「仍然還有呼吸!」
「真的嗎!」
我也跑過去,搖晃著五味的身體。
「五味桑,醒醒,快醒醒!」
「不要動她!」一起同行的院長將我拉開。「總之必須趕緊將她送往醫院。」
五味被用快艇送往了醫院,幸運的是保住了一條命。但是不幸的是並沒有恢復意識,在那之後一次也沒有睜開過眼,直到現在。
她沒有死這件事讓我暫時放了心。之後立刻感到無比的憤怒湧上心頭。
就是因為岡龍寺他們把五味叫做GoMi,還欺負她,才導致事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絕對不能原諒!必須要殺掉岡龍寺他們三個。去探望五味要在完成了這些之後。
就這樣我制定了這個殺人計劃。
於是今天,和那天一樣颳起了風暴,為我創造出了大人們沒辦法妨礙的封閉空間。風朝向我吹著。
雖然有點在意身份不明的殺人鬼的行動,但我絕對不能輸給他。一定要完成!
從正用木筏在波濤洶湧的海上漂流的夢中醒來,我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
窗簾的外面風暴依然還在持續。大概是因為風搖晃窗戶的聲音才讓我做了剛才的夢吧。
似乎我在想著重新制定計劃的過程中睡著了。事實上如果趁著昨天晚上把所有的目標全部殺完的話就最好不過了,但由於意想不到的事情打亂了我的計劃也無可奈何,我這樣安慰著自己。
而且說實話,我很苦惱。把他們殺了真的好嗎?
不,事到如今我在說些什麼。我已經來到了沒辦法回頭的地方了吧。只能做下去。
「幹吧——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我一邊在口中說著決心,一邊反覆毆打床鋪。
就在此時突然鬧鐘的鈴聲響了。我稍稍一驚,說起來我確實是設置了早上六點的鬧鐘。
就算在要上學的日子裡我也從沒有這麼早起過。更何況今天是星期六。即便如此還定了鬧鐘是因為必須要準備早餐。
一般情況下都是由工作人員來做飯的,但今天由於風暴他們都沒回來。因此他們打電話指示說讓年長組的人來做飯。
所有年長組的成員猜拳的結果,就是由我來做今天的早餐。還有一個當值的人,是所有入院的人中最年長的十七歲的最上秀一。
雖然我完全沒心情做早餐,但要是缺席的話會非常引人注目,之後在岡龍寺的屍體發現的時候容易被懷疑,所以我只能選擇做。
沒辦法,我從床上下來。脫掉昨晚穿在雨衣之下的睡衣,換上了能夠出現在別人面前的室內服,拿著毛巾和牙刷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這座孤兒院的建築物呈現十字型。年長組的單間在北側,年少組的多人間在東側,工作人員相關的房間大多在南側,公共設施在西側,以上所有通過玄關大廳聯結在一起。(可參考本篇開頭附圖)
我的房間在北邊的二樓。
隔壁是五味的房間。她跳崖之後一直鎖著,誰也進不去。我每次看著鎖著的門都覺得心亂如麻。
我搖了搖頭,趕走這些煩悶的東西。總之現在先要準備早餐。
我房間斜對面的洗手間因為最近有熊出沒,我決定使用北側一樓的洗手間。
下到一樓,雖然不願意,但岡龍寺房間的門還是躍入了我的眼簾。昨晚我進入了那個房間,發現了岡龍寺的屍體。為了確認這不是夢,一種想要再偷看一下房間的誘惑驅使著我。
但被我猛地制止住了。如果被看見我正在開門怎麼辦。岡龍寺沒有起床去吃飯的話,自然會有誰去看的吧。只要那個時候屍體被發現就行了。
如此判斷的我將目光別過門去,進入了洗手間。
洗手間的裡面有兩扇門,分別連接著男女廁所。我站在洗臉池前,正想要扭動水龍頭,就在此時發現洗臉池的排水口上附著一點黏稠的泥。
為什麼這種地方會有泥?
正覺不可思議,男廁所的門被打開了。
我假裝沒事看過去,卻被嚇了一跳。出來的是身為女子的鏡宮美羅。她看見我也瞪圓了眼睛。
「鏡宮前輩,那裡,是男廁所吧。」
「不好意思,我睡糊塗弄錯了。」
她打著哈欠又走進了女廁所。這確實是像悠閒的她會犯的錯誤,我如此想著,擰開了水龍頭。水將排水口的泥沖刷得乾乾淨淨。此時我也開始覺得泥什麼的怎麼樣都無所謂啦。
就在我洗完臉開始刷牙的時候,鏡宮從女廁所出來。她通過我的背後走到了走廊上。
刷完牙後,我將毛巾和牙刷放回自己的房間,然後走向玄關大廳。
玄關大廳由一面厚厚的透明玻璃分割成西南和東北兩個部分,大廳的二層在同樣的位置也有一面的玻璃。
事實上聽說這是防火門。
以前似乎在廚房發生過小火災,那時候院長是這麼考慮的:如果火勢從廚房蔓延出來,至少也要保證孩子們的房間不被火勢殃及。
於是就有了這個防火門。至於做成玻璃製的,則是為了美觀,以及能夠更容易發現來不及逃出來的孩子。
我打開防火門,進入西側的一樓。
然後聽見從廚房的方向傳出男生在爭吵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事?我想著,窺探了一眼廚房,兩個男生正面對面站著。戴眼鏡的男生似乎有些示弱般別過臉去,與之相對肥胖的男生正皺著眉頭盯著對方。前者是另外一個負責今日早餐的最上秀一,後者是十四歲的飯盛大。
雖然如今我能夠一下就認出他們,但在剛來孤兒院的時候我費了很大的勁也實在沒辦法將每個人的臉和他們的名字對應起來。因此我決定用雙關語的方法記住他們的名字。例如,年齡最大的叫「最上」,總是盛大碗飯的胖子叫「飯盛大」。
因為正好都是些很容易記的名字真是省了不少事,不過我並不覺得這全是偶然。我相信一種叫做「言靈」,即類似名字所持有的靈力的東西。名字是自己一生用得最多的話語,因此受名字語感的影響,人格會產生相應的變化也是十分有可能的吧。
最上是這所孤兒院裡最年長的孩子,確實只能說是偶然。不過飯盛的父母因懷著希望兒子能夠養得很「大」的想法,才給他取名叫「大」也是有可能的。如果是這樣的父母一定會讓兒子吃很多飯吧。周圍的人經常以「飯盛」這個名字作為話題或許也會加速他本人這種吃很多的習性。言靈的力量就是這樣一種東西。
本著這種想法,我覺得網走一人這個名字也非常意味深長。因為殺人,事情暴露被逮捕後,在網走監獄裡一個人腐朽死去——這樣的未來在我的腦海中閃過。並且這個名字中還有另一個咒縛。
不,淨想著這種東西事情也不會解決。如今我只能前進。首先要處理眼前的事情。
「你們倆怎麼了?」
我走向兩人中間並問到。兩人似乎此時方才注意到我,看向我這邊。
「啊,網走君,早安。實、實際上飯盛君他——」
飯盛攔住結結巴巴想要進行說明的最上,喋喋不休起來:
「我就說我只想偷偷吃個麵包而已嘛!因為我的體型,行動起來需要平常人一倍的能量啊。明明就只是這種小事,最上這傢伙卻不依不饒地死纏著我……」
所以不鏽鋼製的烹飪桌上放著的是打開的麵包袋嗎。
「你沒有吃其他的什麼東西嗎?就只是麵包?」
我不禁問出了感興趣的問題。最上大概是覺得現在的問題與這種事情無關,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飯盛卻不知為何很得意地回答到:
「是啊,光吃麵包。意外的好吃哦。網走也要不要也嚐嚐?」
飯盛一把抓過麵包袋伸向我的面前。
「不,不用了。」
我感到一種喉嚨卡住的感覺,連忙謝絕,然後用眼神向最上表示了歉意。最上重新轉向飯盛。
「別、別在這死乞白賴的!我、我只是想說大家的食物沒有了會很麻煩而已——」
「蛤?才不會沒有呢!不是嗎!」
飯盛用怒吼打斷最上的解釋後,打開了烹飪桌下面的櫥櫃。裡面擺放著一大排尚未開封的食用麵包。
「這裡都是麵包、麵包、麵包。你看不見這有一大片麵包嗎?你那眼鏡是裝飾用的嗎,最上‘前輩’!」
飯盛嘲諷似的強調了「前輩」這個部分,最上又一次別過臉去:
「如、如果風暴能很快停的話當然沒問題啊。但、但是如果風暴過很多天都不停,這個島一直被隔絕的話……」
雖然對計劃著殺人的我來說正好,但是對其他人來說是光想想就覺得恐怖的狀況吧。飯盛也臉色發青。
「……這種事情可能嗎?」
「只、只是說萬一啦,萬一!」
「什麼啊,只是假設啊!別用假設的東西來教訓我啊!」
是飯盛鬆了口氣後的反彈嗎,他加大了說話聲,然後大步想要走出廚房,此時就像想到什麼一樣回頭,對最上扔下這樣一句話:
「明明自己就是個賣剩下沒人要的東西!」
最上眼鏡後的瞳孔失去了光芒。飯盛就這麼走了。
賣剩下沒人要的——
孤兒院在原則上必須要在到了十八歲後離開,自己獨立生活。雖然在那之前很多人都會被養父母看中,但最上很不幸的在這之前領養他的人都沒有出現。或許畏首畏尾的性格給他造成了負面影響。在高中也因為受到霸凌而退學。
所以他現在也不去本土,一直把自己關在島上。孤兒院的工作人員為了增加他的自信,交給他管理島上孩子的任務。認真的他雖然為了完成任務而非常努力,但一部分的孩子卻用「賣剩下沒人要的」來鄙視他,結果反而變成了他的重壓——這些也是由愛說話的鏡宮告訴我的。
「最上前輩,你不要緊吧?」
怯生生地想他搭話後,我後悔了,「不要緊吧」這種話只會白白增加對他的傷害吧。最上摘下眼鏡,呼地一聲吹掉上面沾著的頭屑後又重新戴上。
「什、什麼不要緊。好了好了,網走君,開始早上的勞動吧,給大家做早餐。」
我對他明顯是裝出來的樣子感到很痛心,但也只能裝作沒發現地附和一聲「好啊」。
雖說要做早餐,但我和最上都並不擅長烹飪。就算擅長,要準備這麼多人的早餐,也是件一件極難的工作。
因此我們能做的就只是一個勁的烤麵包。我們一個接一個地將剛才放在櫥櫃中的食用麵包扔進烤箱中。奶油?果醬?都放在那呢自己去沾吧!飲料?不知道!自己選吧!
就在我們以這種節奏做下去的時候,兩個十四歲的女孩進入了廚房。是鏡宮美羅和足原鈴。
「各位早安呀!是美羅醬哦!」
與一大清早就興致高昂的鏡宮相反,足原還是一貫的冷。
「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正、正好,想讓你們幫忙把盤子從碗櫥中拿出去,在桌上擺好。」
最上如此拜託後,鏡宮敬了個禮說到:
「遵命!」
足原也不說話地點了點頭。因為發生了剛才的事情,我鬆了口氣,這兩個人是不會嘲笑最上,把他當傻瓜的。
鏡宮美羅總是這麼誇張地發散著光芒,和我的言靈理論一致,不論是有著對鏡子的執著,還是表現出的異常的反應,總之都是個不可思議的少女。開始的時候我也很不知所措,但現在已經習慣了。
足原鈴與靦腆的外表相反,似乎有著鍛鍊身體的習慣,經常在島上跑步,或者是在自己房間鍛鍊肌肉。或許有著強健的體格,但由於總是穿著淺藍色的寬鬆連衣裙,所以不知道實際到底是怎樣。
雖然我覺得喜歡鍛鍊肌肉的人為了展現自己健美的身材總是喜歡穿些暴露的衣服,但她不這麼做的原因似乎是因為對於展現身體的曲線感到害羞。如此一來到底是為什麼要鍛鍊呢……
用雙關語解釋的話,鍛鍊「足」呀、「腹」部肌肉什麼的,所以才叫「足原」的吧。(日語中「腹」和「原」都有讀音HaRa)
在兩人的幫忙下,將烤麵包在鄰接著廚房的食堂擺放完畢後,我們分工去將年少組的人都叫了起來,並分配到數張桌子後讓他們坐下。
就在進行這些的過程中,飯盛一邊避免與最上對視一邊折了回來,十五歲的御坊長秋和妃極女、十三歲的探澤傑羅也起床趕了過來。
不過,岡龍寺當然沒來。
雖然我想早點去他的房間看看,但因為不想引人注意所以沒說出來,在年少組喧鬧聲的包圍中,默默地吃著烤麵包。此時像牛蒡一般又瘦又高的御坊替我說了出來。
「咦,說起來岡龍寺那傢伙呢?」
聽見這個,妃——「好孩子的島」的暴君的女朋友所以叫妃——說到:
「這也太慢了吧。御坊,你去給我看看!」
「蛤?為什麼是我……」
「你坐在離入口最近的位子上啊!還是說我說的話你已經不聽了?」
忤逆妃就等同於忤逆岡龍寺。御坊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
「……知道了啦!」
御坊走出了食堂。剩下的成員重新開始吃飯,我因為在意那邊的情況所以沒怎麼把烤麵包塞進喉嚨。
果然——
「哇啊啊啊啊啊啊!」
北側的方向傳來御坊的慘叫。雖然是很丟臉的叫聲,但看到那種屍體也難怪,我對他表示同情。
食堂的空氣凝固了。年少組和年長組都互相看著對方的臉吵吵嚷嚷。我突然站起來,提議去看看情況……不,是正打算提議。
但在此之前有人率先衝出了食堂。是探澤傑羅。
「喂,到底是怎麼回事?」
妃也跟著跑了出去。我跟在他們後面追了出去,已經完全慢了。
孤兒院的走廊裡迴響著多個腳步聲。
到達北側一樓的走廊。御坊嚇得癱坐在岡龍寺房間的門前,指著開著的門裡面。
「看啊,那個,那個,那個……」
站在他身邊的探澤和妃也盯著同一個方向。我站在他們的旁邊,窺視房間裡面。
潮濕的朝陽從窗簾的間隙悄悄照進來的室內,岡龍寺的屍體依然和昨晚一樣。
坐在旋轉椅子上,胸前被菜刀捅得血肉模糊。地板上的積血,帶血的腳印,沾滿血的作案工具。以及屍體左眼上的金桔。金桔,金桔,金桔!
我身邊的人影微微的搖動。是妃。她蹣跚著朝室內走去,將手伸向從屍體胸前突出的菜刀的握柄。就在此時——
「別碰!」
尖銳的聲音貫穿了我的心臟。妃也因驚嚇而停止了動作。
發出聲音的是探澤。他將右手放在身前如此說:
「這是殺人事件。不戴手套不能接觸兇器。」
他是年長組中與我和五味一樣年紀最小的,體型也是最小的,論資歷也是在我之後才來的,不知為何剛才的言行卻有著不容分說的魄力和威嚴。
探澤傑羅是義大利的男性偵探和日本的女性助手生的混血。說是「偵探」但並不是做些品行調查的偵探,而是推理小說裡面的那種名偵探。實際上好像也會做些協助警察調查的事情。傑羅也從小時候開始就經常受到父親的指導,培養偵探的能力。但不幸的是父母被活躍於世界各地的殺人鬼所殺,他也被寄養在了這座孤兒院。
……這些都是聽他本人說的,雖然我總覺得他的臉無論怎麼看都是純粹的日本人。他解釋說是因為母親的特徵繼承的更多,而我始終是半信半疑。因為院裡的孩子或因想要隱瞞悲慘的家庭環境,或因想要逃避現實,說謊的人很多。但因為我深切地明白這種心情,所以一直也沒有去深究。
用雙關語來解釋的話,首先名字中的「探」字顯而易見。另外據他本人說傑羅在義大利語中是黃色的意思,以前在義大利,推理小說是黃色封皮的平裝本發行,也就是說傑羅可以指推理小說的意思(日本好像也有同名字的推理小說文藝雜誌,但我不太清楚)。所以光看名字的話,確實可以說是背負著偵探的宿命。
受探澤傑羅的氣勢影響,妃放棄了去碰菜刀,取而代之開始頂撞探澤。
「說什麼殺人事件,現在不是玩偵探遊戲的時候吧!他說不定仍然有救啊!」
「非常遺憾,無論怎麼看都是死了。為防萬一,就確認一下吧。」
探澤一邊穿上像警察會用的那種白手套,一邊走向屍體後,把了把屍體左手的脈搏。然後無情地宣布:
「嗯,死了。」
似乎也已經隱隱意識到了,妃不再糾纏探澤,雙手掩面哭了起來。
「怎麼會……翔君……翔君!」
我在門口看著,背後有人向我搭話。
「發、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回頭,發現走廊的角上站著最上和飯盛。我正準備告訴他們實情,卻想到萬一被年少組的孩子們聽到就不好了,於是首先進行確認:
「小孩子們呢?」
「啊、啊啊。鏡宮桑和足原桑機靈地將他們留在了食堂。那個,因為要是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就糟糕了。不過,岡龍寺君他……?」
「實際上——是被菜刀刺死了。」
「騙人的吧!」
雖說他們好像也預感到了什麼,但沒想到竟然是殺人,兩人大驚失色地跑了過來,然後像關係好一般呆立在門口一動不動。就算是關係不好的人,看見這種屍體也只能有相同的反應吧。
因為我們都沒有手機,只能使用工作人員房間的固定電話通知他們。
探澤在屍體跟前俐落地進行指示:
「最上去工作人員的房間通知本土的工作人員,然後把用於現場記錄的相機和封鎖現場用的萬能鑰匙帶過來。與此同時我留在這個房間進行調查。」
對妃是如此,即使對著長輩,探澤也不使用敬語。如此一來,最上反而像是晚輩一般戰戰兢兢。
「調、調查的話交給警察比較好吧。」
「這種風暴下大概不管是工作人員還是警察都來不了吧。如果能趁著現在查明誰是兇手就再好不過了。但是如果留我一個人進行調查,恐怕會被懷疑銷毀證據之類的吧。」
探澤的視線徘徊了一圈後,停在了我的臉上。
「網走,在搜查期間,你來監督我。」
我被突然的點名嚇了一跳,為什麼是我?
難道——他在懷疑我嗎?他看到了我昨晚一個人進入這個房間,打算在只剩我們兩個後再對我進行追究嗎。
不,是我想多了吧。反正無論如何,我也正想好好地調查一下這個房間,這不正是好機會嗎。
於是,我點了點頭。
此時妃歇斯底里地說到:
「自顧自地在那邊說什麼呢!你們倆可能是共犯吧!我也要留在這個房間!」
「隨便你!那麼,最上,拜託了!」
「知、知道了!」
被晚輩完全掌握了主導權的「領導」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回到了走廊上。御坊和飯盛大概是不想留在屍體旁邊吧,也跟著最上走了出去。
他們都走了之後,探澤立刻開始行動。
「那麼,最讓人在意的果然就是這個金桔吧。」
這麼說著,毫不猶豫地就將我因為害怕而不敢碰的金桔摳了出來。切成一半的金桔下,還黏糊糊地黏連著血絲。
果然不是單純的將皮放在眼睛上嗎。兇手把眼球挖出來後,將切成一半的金桔以平面朝下的方式按進了他的眼睛裡。
身後發出了一聲倒吸涼氣的聲音。我回頭,正好看見妃緩緩倒下。
明明是應該憎恨的對手,我卻反射性地將她抱著接住。
妃似乎是失去了意識,大概是眼前發生的事情太過震撼了吧。我非常能夠理解她,反倒是能夠淡然處之的探澤顯得很奇怪。
「眼窩裡面什麼都沒有……嗎?」
我回頭看,正好看見他將金桔重新嵌入屍體的眼中。我向他尋求指示:
「要怎麼辦?妃前輩暈過去了。」
「這下就能夠安靜地進行搜查了。」
探澤看都不看一眼,我支撐著妃,不知所措。
「要不暫且先將她放在床上?」
「不,不能這麼做。因為會弄亂現場。把她先放在外面吧!」
我確實是覺得她有些可憐,但仔細一想她是岡龍寺的女朋友,是把五味叫垃圾的人渣,我要殺的目標。無論如何都沒有好好對她的義務。我把她拖到走廊後,讓她靠在牆壁上坐著。
正想就這樣回到房間,此時妃閉著眼,囈語般呼喚岡龍寺的名字。
你放心吧,殺了御坊之後,我就會把你送到岡龍寺的身邊。
我在心中如此嘀咕著,回到了探澤的身邊。另一頭,探澤也在一邊嘀咕著什麼,一遍調查屍體。
「推測死亡時間是……以現在我的實力還看不出來嗎。」
我發現屍體的時間是凌晨四點左右,所以一定是在這之前被殺的。當然這種話就算打死我也是不會說的。
對啊,難得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打算問一些在意的事情。
「說起來探澤君,為什麼要選我來監督你呢?」
探澤頭也不回地回答:
「雖說選誰都無所謂啦,不過硬要說的話,因為你看起來最冷靜吧。」
糟了,不稍微顯得慌亂一些很不自然嗎?但是事到如今再裝作慌亂也不可能了。
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我回答到:
「探澤君你才是更加冷靜吧。是偵探所以已經習慣屍體了嗎?」
說完探澤突然轉過頭來,表情充滿了憤怒。
「別說什麼習慣了屍體之類的話!」
由於他氣勢洶洶,我嚇了一跳,不明緣由地對他道歉:
「對不起。」
探澤背過臉去。
「……突然發火,不好意思。但是習慣屍體這種事,就等於是在說增加了很多犧牲者。並不是偵探值得誇耀的東西。」
探澤看起來很悲傷的樣子低著頭。也許是想起來以前的犧牲者,這其中或許甚至也有據他所說被殺人鬼所殺的父母。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嗎。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這麼說了。」
說完,探澤感謝似的點點頭。
我感到似乎對他更加了解了,但仔細想想說不定他的經歷都是編造出來的。此時,我有一種強行陪他一起演了一齣鬧劇的感覺,不明真相。
「這次一定不能再有更多的犧牲者了!」
「探澤君覺得兇手還會再繼續殺人嗎?」
「有可能。這種殺人方法,比起普通的怨恨殺人,更加容易讓人想到快樂殺人。這種案例往往會發展成為連續殺人。」
和我完全一樣的看法。在殺人鬼繼續犯罪之前,我必須要把自己的目標殺掉。協助探澤的調查,逐步探明殺人鬼的真面目,對我來說也是有利的。
我正這樣計劃著,探澤發出了聲音:
「喂喂,來看看這個!」
他指著窗戶旁邊的地板,我也站在他的旁邊低頭看向地面。
「只有這裡變成了帶泥的腳印吧。」
地板上到處都沾有帶血的腳印,但如他所說,只有窗戶旁邊有數個帶泥的腳印。其中的一個踩在了掉落在窗戶和椅子之間沾滿血的雨衣上。因為我昨晚並沒有走過這邊,所以並不是我踩上的腳印。
「也就是說穿著沾滿泥的鞋在走路嗎?」
「啊啊,恐怕是體育館的鞋吧。」
我們中學體育館的鞋掉落在窗邊。腳後跟的部分是岡龍寺的親筆嗎,用氈筆寫著「GO龍寺」這個名字。
昨晚我沒有發現泥腳印和體育館的鞋子,但可能是因為太暗了或者當時太慌亂所以看漏了吧。
探澤撿起體育館的鞋子,不出所料鞋底果然沾滿了泥,連側面也有濺上泥的痕跡。並且鞋底的紋路與泥腳印一致。
「為什麼體育館的鞋子會沾滿泥呢?還有為什麼只有窗邊有泥腳印呢?」
「是因為穿著它,走出到窗外過一次嗎……?」
「正確!」
探澤「咻」的一聲用食指指向我。之後他拉開窗簾,解開鎖扣後將窗戶打開。
窗外狂風呼嘯。另一方面,雨只是偶爾飄散著細微飛沫的程度。
窗戶框正中間的邊上也附著泥。
「是踩著這裡回到室內的吧。」
探澤指了指那裡後,又看向窗戶下面,我也跟著照做。
潮濕的地面上殘留著兩種腳印。
其中之一,是連接右手數公尺遠外種著的金桔樹的一個來回的腳印。因為還清楚地留著,可以看出和體育館的鞋底紋路一致。
另一個是向左手邊一直延續的腳印。這邊並不是單程一次或者往復一次之類的清晰的腳印,而是像很多次往返一般,無數腳印亂七八糟的重疊在一起。但是從有些地方單獨殘留一個的腳印來看,和岡龍寺的體育館鞋相比也顯得稍小。鞋底的紋路也是由完全不同的鞋所留下的。
雖然昨晚十二點左右下起了暴雨,但之後只是淅淅瀝瀝地下著,所以這些腳印並沒有被沖刷掉吧。
「也就是說右手邊的腳印是借用岡龍寺體育館的鞋去摘金桔嗎?就算是這樣也有點奇怪啊。而且左手邊的腳印……到底是什麼?」
「到外面去調查一下嗎?」
「等一下,在那之前有想先確認的事情。」
探澤在雨衣旁邊蹲下,將其掀起後,像是確信般點了點頭。
「果然很奇怪!」
「什麼很奇怪?」
「看這個!」
他指著雨衣的裡側,有什麼黑黑的東西黏在上面。仔細一看,這是……
「哇,是被踩扁的蟑螂!」
「是的。蟑螂屍體正對著的地方——即雨衣的表側,沾著體育館鞋的腳印。因為從窗戶向左手邊持續的腳印是由別的鞋子留下的,所以和雨衣上的腳印應該沒關係。那麼就可以認為雨衣上的腳印應該是從窗戶往右手邊——去摘了金桔後又返回來,再從窗戶進入到室內後走了幾步後踩上的。」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恰巧有隻蟑螂在雨衣下所以被踩扁了。」
「從蟑螂的屍體有一部分被黏在了地板上來看,這種解釋也是合理的吧。」
「那麼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沾著蟑螂屍體的地板有點問題。看,地板上這個地方不是有很多積血嗎?但這些積血卻沒有留下被踩踏的痕跡。」
我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
「呃,也就是說?」
「兇手踩到了在地板上的積血和雨衣之間的蟑螂。雨衣上黏上了泥腳印,蟑螂也被踩扁了,但積血上卻沒有留下被踩踏的痕跡。也就是說那個時候,積血已經完全乾了。但如果是這麼大量的積血的話,完全乾透應該需要很長的時間。」
「即兇手去摘金桔的時候,距離殺人已經過了很長的時間。」
「沒錯。」
探澤再一次用食指指向我,這是他的癖好吧。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對於這種獵奇殺人者來說,裝飾屍體的東西應該才是主角。以這次來說的話就是金桔吧。但是兇手別說是沒有事先準備這個主角,反而要借用碰巧留在現場的體育館鞋去現摘金桔。首先這件事情就讓我覺得很有違和感。」
他剛才說的「很奇怪」就是因為這個理由嗎。
「再加上現在甚至出現了兇手是在殺人後經過了很久才去摘金桔的證據。這種漫無計劃的感覺是怎麼回事?金桔對於兇手來說不是主角嗎?」
「雖說如此,還是不知道兇手要這麼做的理由。真是aldente的案件啊。」
感覺好像突然混進了和義大利麵相關的術語,我不禁向他問到:
「欸,aldente?」
「就是有嚼頭的案件的意思啦。」
「啊啊,原來如此。」
是用了父親這邊的義大利語嗎?還是說他就是這種設定呢?
「嗯?你為什麼一臉奇怪的樣子?」
「不不,沒什麼。」
「那就好。總之我們先去調查一下左手邊的腳印通向什麼地方吧!」
因為我們現在都只穿了襪子,所以不能從窗戶出去。於是我們走向玄關大廳,從鞋櫃中拿了鞋子後從後門出去。
沒拿傘出來真是正確的選擇。風比雨更加不妙,是會不停地將傘吹得推向身上的強風。
之前提到的金桔樹也沙沙作響地搖晃著。無意中朝著樹向上看,看見了探澤房間的窗戶。探澤的房間在岡龍寺房間的正上方。
比起這些,還是快進入正題吧。
從岡龍寺房間的窗戶向左手邊延續的腳印,通過了最上和足原的房間外面,轉進了建築物北側的北面,之後又穿過鏡宮的房間外面,在飯盛房間的窗戶下中斷了。腳印就像在這之間好幾次往返一般重疊著。
「只從起點和終點來看,像是在岡龍寺君和飯盛君房間的窗戶之間來回走動。難道是飯盛君嗎……」
「如果那傢伙是兇手的話,不可能會留下這種就像是在說‘是我做的’的腳印吧,而且也沒有必要特地這樣來來回回地走。」
「嘛,也是這麼回事。」
「但是到底是基於什麼目的,才會這樣來來回回地走呢?」
對於探澤的話我也陷入了沉思。深夜裡,暗中在孤兒院北側的周圍數次往返的兇手的身影在我的腦海中浮現。那種理解不能使我不寒而慄。
就算一直這樣暴露在風暴中苦思冥想,真相也不會明瞭。我們決定暫且回到現場。
雖然將房間各處都調查遍了,也沒有找到除了體育館鞋之外沾著泥的鞋子。在北側周圍數次往返的鞋子消失到哪去了呢?
探澤放棄了對鞋子的搜索,開始調查學習用桌。我昨晚看到的橡膠墊表面的圓形水漬是乾了嗎,已經沒了痕跡。那又是什麼呢?
我正想著,探澤從桌子的抽屜中取出了好幾片包裝藥片用的鋁薄膜。我隔著肩膀問他:
「這是什麼藥用的?」
「看名字似乎是花粉症的藥。」
「啊啊,說起來岡龍寺好像是得了花粉症。」
「現在這個季節,花粉症很嚴重啊。……嗯?這是什麼?」
探澤從堆滿了雜亂無章東西的抽屜深處,抽出了一張滿是皺紋的白紙一樣的東西。那是醫院或者藥店開藥的時候用的紙袋,在「一日_次」處用原子筆填著「5、6」。其餘的欄目是都省略了吧,全是空著的。
藥袋的裡面也是空的。
「是裝著花粉症藥的袋子吧。這是醫生來島上進行體檢的時候給開的吧。」
我自然而然地這麼想,卻意外地被探澤否定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不覺得奇怪嗎?」
「欸,有什麼奇怪的?」
「就是寫著‘一日5、6次’這裡啊。如果是一般情況,藥大多是飯前或者飯後的一日3次吧。5、6次也太多了,而且用藥次數也並不會用這麼曖昧的表達。」
「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是這樣……」
「是還有其他的藥嗎?」
探澤接著搜索抽屜,卻並沒有發現其他的藥和藥袋。
「嗯……這個案件,實在是——」
「aldente!」
我搶先說到,卻被探澤狠狠盯了一眼。似乎是想自己說啊。
我連忙錯開話題。
「說起來,最上前輩那邊怎麼樣了呢?要是能夠順利聯繫上工作人員就好了。」
於是說曹操曹操到,最上他們回來了。
「妃,你不要緊吧?」
飯盛把走廊上的妃搖醒,妃跳起來後,向著探澤逼問過來。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突然就從眼睛裡——」
妃似乎是想起了那個時候的光景,一時語塞。看準這個間隙,探澤向最上詢問:
「最上,怎麼樣了?」
最上儘量不看向屍體的方向,開始報告。
「按、按照你說的,給工作人員打了電話。當然地他很吃驚,似乎很難相信,不過還是說要打電話報警。於是我就在工作人員房間裡等他的回電,那個電話就是……」
他的說明非常囉嗦,而且又結結巴巴的,不過總結而言就是:
工作人員和警察都在風暴停止之前沒辦法上島來,讓我們在那之前讓所有人都留在食堂。並且不能將這件事通知給年少組的孩子們。
「不能通知年少組?告訴他們殺人鬼的威脅,讓他們好好戒備更好吧。」
「或許會有孩子受不了這個驚嚇,而、而且造成恐慌的話只靠我們是沒辦法應付的吧。」
「那剛才御坊的慘叫要怎麼解釋?」
御坊似乎覺得很有趣般回答到:
「已經向他們解釋說是因為看見蟑螂而受到了驚嚇。還有就是岡龍寺因為感冒了,熟睡中還沒有起床。雖然不知道能瞞到什麼時候……」
「哼,好吧。那些小孩現在在幹什麼?」
對於這個疑問,最上回答到:
「仍然還集中在食堂。對鏡宮桑和足原桑則悄悄地告訴了她們事情的真相。」
「這樣啊。那麼我們就暫時先回到食堂去吧。照相機和萬能鑰匙帶來了嗎?」
最上點了點頭,將東西交給探澤。對立刻開始進行房間照相的探澤,最上問到:
「你、你們這邊有什麼收穫嗎?」
「不,還沒有什麼大的進展。」
「這不是當然的嗎?」像是故意想讓探澤聽到似的,飯盛發著牢騷,但探澤對此不作理睬。
照相結束,探澤讓所有人離開房間後,用萬能鑰匙鎖上了門。
入院者的房間全都是從裡側上鎖的,從外側想要上鎖只能使用萬能鑰匙。並且萬能鑰匙只有這一把,探澤將其放入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裡。
大家一起到了食堂後,年少組的孩子全都吃完了烤麵包。不解釋緣由地就讓他們在食堂待著,想必會胡亂吵鬧吧……我這麼以為,卻好像並不是這樣。
圍成圓環的孩子們中間站著的是石原。她在食堂的中央,正用兩隻手與兩個孩子進行扳手腕。雖然兩人都是自詡身強體壯的頑皮小鬼,但還是贏不了經常鍛鍊的年長的姐姐,手背很輕易地就被按在了桌子上。
見狀,觀戰的孩子們都開始喝采。
「不愧是肌肉鍛鍊星球的人,真厲害!」
「戴著重量就是為了這個啊!」
所謂戴著重量是指足原總是在兩手腕上戴著的黑色的沉重手環。她似乎相信像《七龍珠》裡的人一樣每天戴著重量生活是一種修行。
鏡宮坐在食堂入口附近給足原鼓掌。最上走到鏡宮的身旁小聲向她搭話。
「氣氛高漲啊。這樣下去小孩子們大概也能夠繼續留在食堂了吧。」
「嗯。但是請看,馬田君對扳手腕沒什麼興趣正心神不寧,鹿野君也似乎想回房間,總是不停地往出口看。還有其他的幾個人也是。」
確實如鏡宮所說,在扳手腕的人圍成的圓環外,似乎有好幾個小孩。看的真仔細,我想著。
想讓三十個小孩一直待在食堂裡,從一開始就很難吧。出現想要回房間的人或許只是時間問題。
但是,這對於我來說卻是再好不過。因為為了要殺掉下一個目標御坊,必須在要各自單獨行動這種環境下才行。
「雖然足原桑也在努力,但是她能一直堅持下去嗎?」
鏡宮似乎很擔心似的皺起了眉,最上對她說:
「好、好了,我來想想辦法吧!」
「欸?最上前輩嗎?」
「好歹,也、也是領導啊。」
不顧鏡宮露出一副「你真的行嗎」的表情,最上首先走向馬田和鹿野的方向,然後用一種不自然的諂媚聲說到:
「你們看膩了扳手腕嗎?這樣的話要不要和我玩猜拳呢?」
居然是猜拳。如果是什麼花樣都沒有的猜拳的話比扳手腕無聊的多吧!
顯然,兩個男孩也完全沒興趣。
「蛤?為什麼必須要和最上玩猜拳啊。」
「我想早點回房間看漫畫啊。」
「哎、哎呀,別這麼說嘛!如果你們贏了我的話就給你們豪華獎品哦!」
「豪華獎品!是什麼?」
「呃、呃,那是……」
還沒想過嗎。
一邊憂心忡忡一邊看著事情的發展,此時探澤過來對著我的耳邊說:
「我想從現在開始把年長組的一個一個叫過來問話。但如果一對一,對方要是兇手會很危險,並且對方也會很警戒吧。」
「知道了,我也在場就行了吧?」
「非常感謝。」
我們在避免年少組發現的情況下,首先把鏡宮叫到了西側二樓的談話室。
房間裡的沙發呈繞桌子一圈的形式擺放,我們讓鏡宮坐在我們的對面。
「那麼,把你叫來是為了——」
鏡宮打斷了探澤,問到:
「那個那個,聽說岡龍寺被殺了,是真的嗎?」
探澤顯得有些不耐煩,不情不願地回答:
「啊啊,真的。胸部被菜刀捅了個稀爛後,左眼被挖了出來,塞進了金桔。」
「金桔!真是獵奇啊!」
一如既往懶散遲緩的語氣,完全感覺不到緊張感。用同樣的語氣她繼續到:
「居然用這麼殘酷的殺人手法,看來兇手真是非常痛恨岡龍寺啊!啊,難道是為了給五味桑復仇什麼的嗎?那個孩子會想要自殺,多半是因為受到了岡龍寺他們的霸凌吧!」
我低下了頭。
探澤也發出了後悔的聲音:
「啊啊,要是我能阻止霸凌的話……」
似乎在他的心中,解決霸凌也成了偵探的工作。
探澤恢復了冷靜的口吻:
「這是不是動機我尚且不知道,但由此並不能看到和金桔之間的關聯性。」
「確實比起仇殺看起來更像是快樂殺人!」
「因此才想問問你。你從昨晚到今早的行動,儘可能詳細地告訴我。」
「欸?你在懷疑我嗎?」
「並不是只有你,我們所有年長組的人都是重要的嫌疑人。畢竟現場是這樣的孤島,工作人員又全都出去了。至於年少組的人不論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都不太可能吧,並且考慮到他們都是住在多人間也可以把他們都排除了。所以我們是最值得懷疑的。」
「確實我也覺得小孩子們不太可能……但外部的人潛入了島上的可能性呢?你看,岡龍寺,他是暴力團伙組長的兒子,所以有可能是那邊的人來找他復仇什麼的吧。殘酷的殺人手法也讓人感覺很像是流氓。」
「兇器是從廚房帶出的菜刀,其他遺留在現場的也全都是孤兒院裡的東西。你覺得如果是外人犯案會連作案工具都不準備而在現場籌措嗎?」
「嗯……也是。」
「如果兇手不在我們之中當然最好不過。為了確認這點我才想要知道昨晚所有人的行動啊。」
「嗯,知道了。呃,昨晚我和最上前輩、御坊前輩在這間談話室裡面玩大富豪的撲克牌遊戲,之後就去睡覺了。」
「真是少見的組合啊。」
「欸?是這樣嗎?」
「是誰提出來的?」
「是我喲——碰巧我們三個都在談話室裡。啊,不過也並不是說無論是誰都行。例如如果是岡龍寺之類的就不行。」
「噢噢,是這樣啊。那麼,是從何時開始到何時結束?」
「好像是十一點到一點左右吧。」
孤兒院平時都是十二點熄燈。昨晚因為工作人員不在,所以稍微有點放縱吧。
「在那之後呢?」
「去了北側一樓的洗手間刷牙,足原也來一起刷了。我們在洗手間稍微說了一會話。啊,對了對了,那時發生了一件稍微有點奇怪的事情哦。」
「奇怪的事情?」
「嗯。我對足原說剛才一直在和最上前輩、御坊前輩一起玩大富豪,她聽了之後嚇了一跳,還把漱口杯掉在了地上。難道是足原桑也想一起玩大富豪嗎?要是也邀請了她就好了。」
並不是那麼無聊的理由,一定和案件有著某種關係吧。
探澤似乎也是這麼想的,猛地一下探出身去。
「還有什麼其他可疑的言行舉止嗎?」
「沒了,除此之外都很平常吧。她問我玩了多久,誰贏了之類的而已。」
探澤雖顯得有些無法接受的樣子,但似乎想先讓她繼續說下去。
「刷完牙之後幹什麼了?」
「當然是回自己的房間睡覺呀!」
「夜間有聽到什麼可疑的聲音嗎?」
「呃……我一回到房間就睡覺了,直到起床什麼都沒有聽到。你看,這棟建築隔音效果非常好吧。我想估計是考慮到就算是情緒不穩的小孩在吵鬧,也不會給其他小孩造成壓力吧。正因為如此,我什麼都不知道。很抱歉沒能幫上忙。」
鏡宮喋喋不休地說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
「啊,對了!不如問問呪羅怎麼樣?不過我還沒有告訴她關於案件的事情,所以需要麻煩探澤君來幫我說明一下。」
「啊、啊啊。好吧。」
探澤從開始調查以來,頭一次看起來有點畏畏縮縮。
「那我把呪羅叫出來,稍等一會。」
鏡宮從口袋中取出化妝盒打開,然後看著鏡子開始念起平時念的咒文。
「鏡子啊鏡子,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
看著看著,鏡宮的樣子發生了變化。眉毛向上翹,眼睛寄宿著挑逗性的光,從軟綿綿的樣子變成了刻薄帶刺的樣子。
她——呪羅回答著咒文的問題:
「是我喲!」
鏡宮呪羅是美羅的第二人格——並不是這麼回事。她是棲身於鏡子世界的,吸食人們的希望的鏡子惡魔。在某一天,從美羅老家的鏡子裡出現在這個世界,附在了美羅身上。
但是美羅身上並沒有希望,她一直受著繼母的虐待。
「對不起,我家沒有飯吃。」
面對道歉的美羅,呪羅說到:
「我給你希望。作為交換,今後你要一直給我提供餌食。」
呪羅給了美羅的繼母慘痛的逆襲。繼母失去了社會地位,美羅也被寄養在了這座孤兒院。
但美羅已經不是一個人了,還有呪羅。
……這些都是美羅的解釋。就如其他孤兒院人的自我介紹一般,我對此半信半疑。
她們兩人的設定稍微有些麻煩,我也不是特別清楚是怎麼回事。但把至今為止從她們那聽來的話整理一下,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美羅對著鏡子吟唱「鏡子啊鏡子,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人」,美羅就會進入鏡子,而呪羅會出現在現實世界。
·呪羅對著鏡子吟唱「鏡子啊鏡子,誰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呪羅就會進入鏡子,而美羅會出現在現實世界。
·只要美羅有意識,可以不需要咒文強制和在現實世界的呪羅進行交換(宿主特權)。
·如果美羅沒有意識,呪羅可以自由使用她的身體。
·兩人可以通過鏡麵類的東西,相互看到對方的樣子,或者與對方進行對話。但只要不這麼做,鏡子裡的人對現實世界的事情無知無覺。
今天似乎是還沒有使用鏡子進行對話,所以呪羅尚不知道與案件相關事情的設定。因此探澤不得不重新對案件進行說明。
「岡龍寺被殺了?哼,自作自受啊。畢竟一直在做些那麼招人記恨的事情。」
「你也恨岡龍寺嗎?」
「恨?請不要把鏡子惡魔與人類同列而語。對我來說人類不可能成為怨恨的對象,只能是食用的對象。你們也不會去恨牛啊豬啊什麼的吧!」
「……是嗎。那能不能告訴我,你昨晚到今早的行動?」
「我沒從鏡子裡出來啊。雖然包含美羅在內沒人能夠證明。」
「美羅也沒辦法證明?啊啊,原來是這樣。是說在她睡覺的時候你能夠不被察覺地出來吧。」
「就是這樣。還有其他事嗎?」
「不,沒有了。」
「哦,那麼,再見!請不要再因為這麼無聊的事情叫我出來!」
呪羅拿出化妝盒,看著鏡子。
「鏡子啊鏡子,世界上最不幸的是誰?」
她給人的感覺像冰融化一般變得柔軟,美羅出現了,嗚嗚嗚地哭的死去活來。
「是我……沒有比我更可憐的人了……」
這個變身的速度,如果是演技的話,實在是了不起。
探澤和我都嚇呆了,美羅恢復正常後說到:
「呪羅醬,她怎麼樣?」
「似乎什麼都不知道。」
「太好了!我還在想如果呪羅醬是在我睡著的時候去殺的人該怎麼辦呢!」
「你不考慮一下呪羅在說謊的可能性嗎?」
「我想相信她。」
「哼……那麼問話到此為止。接下來,能麻煩你把足原叫來嗎?」
「你是在意她把杯子掉在地上的事情吧?不過我想還是往後放一放比較好,足原桑要是不在了,我並不覺得小孩子們還能待的住。」
「這也確實是這麼回事。那你就先把妃叫過來吧。注意別讓年少組的孩子發現了。」
「了——解!」
我們以這樣的形式繼續著對年長組的詢問。
大家基本上都是說些「一直在自己的房間睡覺」、「什麼都沒聽見」之類的話,沒什麼參考的價值,但其中也有讓人印象深刻的。
例如——
「對於岡龍寺被殺的理由,你有什麼想到的嗎?」
妃揉著眼睛用鼻音回答到:
「沒有啊!不可能有的吧。為什麼非得要殺掉翔君啊。」
「你真的這麼想嗎?」
「是這麼想的啊!我和你們不一樣!一定是這樣吧,你們一定是想著反正是岡龍寺那傢伙,被殺是當然的事情吧?」
嗯,就是這麼想的。
「你們看來或許是這樣,但從我的角度來看,他有很多很多優點!」
「比如說?」
探澤冷冷地問。
妃一定會無言以對吧——我剛這麼想,她卻立刻回答到:
「他很強啊!對我們這樣的小孩來說強就是絕對的正義吧!和翔君待在一起,我們一直能受到保護。」
原來如此,我竟意外的接受了這種說法。
聽說妃以前生活在一個可以學習鋼琴的富裕家庭,卻因火災失去了家,因此才被寄養到這座孤兒院。對於背井離鄉孤身一人的她來說,岡龍寺想必看起來是非常讓人心安的存在吧。
但是結果卻——
因為岡龍寺太弱所以被殺了。
然後,妃,失去後盾的你也會被我殺掉的。
我一邊在心中如此宣言,一邊盯著哭得滿是皺紋的妃的臉。
「你在害怕什麼?」
看著不停顫抖著瘦長身體的御坊,探澤問到。
「你還問‘什麼’……就是害怕那個啊!那種——我看到了那種東西。」
御坊扭曲著臉,大概是想起了自己作為第一發現者看到的現場的慘狀吧。
「反而是你們,難道不害怕嗎?還在這玩什麼偵探遊戲。」
啊啊,正解,我也是這麼想的。雖然被說你「們」讓我有點意外。
「我覺得真相不明反而更加恐怖。」
探澤立刻回答。想必不是耍帥而是真的這麼想吧——不,或許只是入戲太深,到了能夠立刻回答的程度吧。
御坊對此嗤之以鼻。
「雖然能夠查明真相當然最好……不過我很害怕,下一次可能就是我要被殺了吧,用那種殘忍的方式被殺掉。」
「你想到了什麼線索嗎?」
探澤向他扔出了直接的問題,御坊回聲到:
「怎麼可能有。我和岡龍寺不同,沒有做像那傢伙一樣招人記恨的事情……」
御坊像是想逃避現實般低著頭。
現實就是,你會被現在坐在眼前的我所殺。
探澤換了個問題。
「昨晚,你似乎在這間談話室裡和鏡宮、最上一起玩撲克牌?」
御坊慢慢地抬起頭。
「……沒錯,那又怎樣?」
「從什麼時候到什麼時候?」
「從十一點到……一點左右吧。」
和美羅的證言一致。
「在此之間,沒有人離席嗎?」
「我想應該沒有——嗯,沒有!」
「似乎是鏡宮的提議,你們經常一起玩撲克牌嗎?」
「啊啊,也不是經常,偶爾吧。鏡宮這個人,該說是有點自來熟嗎,大概就是她和我搭話,我也會回答她這種程度吧。不過我卻和那個呪羅搭不上話。」
「在玩撲克牌的時候,她的樣子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像是頻繁看時間,或者很在意走廊的情況這種……」
「你懷疑鏡宮嗎?」
「不,我懷疑所有人。」
「啊,是這樣。」
御坊像是有些驚訝一樣附和後,回答說沒什麼奇怪的地方。
「要我說,兇手絕對是最上!」
飯盛一開口就這麼說,我嚇了一跳。
他是有什麼根據嗎?還是說僅僅因為早上的吵架懷恨在心呢?
探澤面不改色地問到:
「為什麼?」
「因為昨晚那傢伙做了很奇怪的事情。」
似乎是有根據的樣子。
「昨晚我在自己房間用便攜遊戲機熬夜玩網路對戰。」
飯盛的母親健在,因為工作的原因才寄養在孤兒院。以前他曾炫耀過母親給他買的遊戲機。
「因此大概從零點到三點半左右,我一直是醒著的。兩點半左右,我打開了自己房間的門,因為從工作人員房間接入的無線網信號時斷時續,所以我想著打開門的話說不定會好一點。你看,不是據說在雨天無線網也會更容易斷線嗎。」
門開著?不會連我也被看到了吧?
一瞬間我有點慌張,但仔細一想我去岡龍寺的房間是四點半,所以應該是安全的。
「因為是戴著耳機專心對戰,所以老實說可能有些東西沒注意到。但是三點左右,我發現了一件事。當時我用餘光察覺到對面最上房間的門被打開了。因此我看向走廊,正巧此時看見最上房間的門被關上。」
「也就是說有誰進入了最上的房間嗎?」
「不,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定會看見人影吧。所以我想門是從室內打開後又立刻關上。」
「為了什麼……」
「我也很在意,盯著最上房間的門看了一會,但因為沒有再動,我又重新回到遊戲畫面。然後大概過了十分鐘,又發生了相同的事情。」
「相同的事情——是說門打開後又馬上關上?」
「啊啊。」
我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難道,我是說難道,最上前輩是兇手。他為了去殺岡龍寺而打開自己房間的門,但因為看到飯盛前輩的門開著,害怕被發現所以連忙關上了門。十分鐘後,他覺得大概沒問題了,於是又嘗試了一次,但這次也不行。會不會就是這樣呢?」
「網走也這麼想嗎?實際上又過了一分鐘後,最上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沒有看我,直接朝岡龍寺房間的方向走去。」
「看,想必是等的不耐煩了,就去殺人了吧。」
與我和飯盛的情緒高漲不同,探澤非常冷靜。
「但是明明知道被看到了,還會冒這種險嗎?岡龍寺房間的方向上也有廁所。會不會單純只是去上廁所呢?」
聞此飯盛的聲音突然變小了。
「他確實是一分鐘左右就回來了。」
「一分鐘嗎……」
聽到這個我也變得沒自信了。
探澤點了點頭說到:
「這麼短的時間內要完成殺人和屍體的裝飾是不可能的。」
「不,等等,冷靜點——對,對啊!確實一分鐘內作案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只是去處理後事這種程度的話就可能了。大概殺人是更早的時候完成的。之後想起還有沒做完的事情,連忙去銷毀證據,此時被我看到了。因為只需要一分鐘左右就能回來,就算被看到,之後也可以用去廁所當藉口。就是這麼回事吧,一定沒錯!」
飯盛的推理雖說好像是突發奇想,道理上卻非常說得通。這次輪到探澤的聲音變小了。
「道理上能夠說得通……」
「並不是‘道理上能夠說得通’吧!這就是正解啊!不然除此之外還有什麼開門又關門的理由呢?兇手一定是最上。你如果自詡偵探的話,就快去把那傢伙抓起來啊!」
「總是先聽聽他怎麼說吧。你回到食堂後,告訴最上輪到他了!」
「打、打完撲克牌後?立刻——立刻就去睡覺了啊。所以我什麼、什麼都不知道。」
看見結結巴巴回答的最上,我覺得果然有些可疑。
探澤追問到:
「夜間沒有出去房間嗎?」
「沒、沒出去,沒出去。」
「廁所也沒去過?」
「廁所——啊啊,廁所。嗯,說起來是只去過一次廁所。不好意思,忘、忘記了。」
似乎承認了,是想起被飯盛看見了吧。
「真的只去了一次嗎?除此以外沒有再進出過房間?」
「沒有啊,沒有!為什麼揪著這點不放?」
我漸漸變得急不可耐,情不自禁從旁插嘴到:
「飯盛前輩說,看見你房間的門開了又——」
小腿被踢了一腳,是坐在我旁邊的探澤做的。
「怎、怎麼了嗎?」
對著好像不可思議般詢問的最上,探澤回答:
「沒什麼。比起這個,真不好意思,懷疑你。懷疑別人是偵探的工作。」
「不,沒什麼……」
「放心吧!詢問到此結束,接下來我想問一下足原。不好意思你能幫我把她叫來嗎?」
「知、知道了。我想應該已經結束扳手腕了吧。」
最上像逃一樣匆匆忙忙離開了談話室。
門關上後,我向探澤抗議:
「為什麼突然踢我?」
「不要喋喋不休地透露目擊者的情報。」
「就算你說什麼喋喋不休,因為飯盛前輩的房間門是開著的,所以我想最上前輩也知道自己被飯盛前輩看到了吧!」
「就算如此,也應該尚未確定被看到了什麼程度。如果最上是兇手,門的開關成為了重要的線索怎麼辦?或許他會在飯盛想起更加詳細的東西之前封他的口。」
「啊,的確是這麼回事——對不起。」
如果變成這樣就糟糕了,我深深的反省著。
「……你這傢伙究竟在幹什麼?」
我一直很在意的事情,探澤終於替我問了出來。
足原在對面的沙發上仰臥,重複著坐起躺下、坐起躺下的運動。
真奇怪,我們不是在進行案情詢問嗎?
「幹什麼?鍛鍊腹肌啊!」
足原面無表情地回答。一邊回答,一邊繼續練著腹肌,呼吸卻完全沒有紊亂。
「這一看就知道了吧。我想問的是,問什麼在這種緊急事態下,你還能悠閒的做這種事情?」
「悠閒?為了在被兇手襲擊的時候能夠反擊回去,不鍛鍊是不行的吧!」
「如果我是兇手,就會看準你因為鍛鍊肌肉而筋疲力盡的時候下手。」
足原用腹部肌肉的力量跳了起來,重新面向探澤。
「反殺!」
探澤像是真的被打倒了一般沉默不語。
足原站起來,這回做起了升蹲,一邊做著一邊問到:
「我們說到哪了來著?」
探澤像是放棄了,搖了搖頭後重新開始進行詢問。
「剛過一點的時候,你在洗手間遇到了鏡宮。你聽到鏡宮說她和最上、御坊在玩撲克牌後,似乎嚇得把杯子掉在了地上吧?這是為什麼?」
「有這回事嗎?」
足原像是在搜尋記憶般看向遠處,然後說到:
「啊啊,確實是掉了。那時我的手突然麻了。我想大概是握力訓練做得太多了吧。因為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所以顯得有點驚訝。」
探澤一直盯著足原,足原默默做著升蹲。她究竟是不是在說謊,我無法判斷。
「……算了。反之從你看來,鏡宮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奇怪的地方……我進入洗手間的時候,她面對著牆上的鏡子說話,好像說的是‘呪羅’來著?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地方,她經常這樣。」
足原出去後,我和探澤相互就昨晚行動的進行證言。
我的回答當然是「一直在睡覺什麼都不知道」,探澤也是如此。
「那麼之後怎麼做?對年少組的也進行詢問?」
「我也很想這麼做,但瞞著他們事情的真相,要如何進行詢問?」
探澤在苦惱著的時候,我在腦海中整理昨晚的時間表。
二十三點~一點美羅·最上·御坊:在談話室玩撲克
之後美羅·足原:在北側一樓的洗手間談話
零點~三點半飯盛:在自己房間玩遊戲機
兩點半飯盛:打開了自己房間的門
三點最上房間的門打開後又立刻關上
三點十分同上
三點十一分最上:走出了走廊
三點十二分最上:回到了自己房間
四點我:在岡龍寺房間發現屍體
我對沒有自己被目擊的情報感到暫時放心。
另一方面,又對沒有決定性的線索來確定殺人鬼的真面目而感到焦躁。雖然要說最上可疑吧也的確可疑……
最上是殺人鬼。我基於此假設試著想像犯罪場景。
不行。軟弱的他和殘酷的殺人手法無論如何也結合不到一起。
但不是經常說人不可貌相嗎?說不定他內心的部分是非常危險的,平時總被叫「賣剩下沒人要的」,被人當成傻瓜的恨意,在一瞬間爆發出來了。
孤兒院內其他的人呢?確實在這座孤兒院中有很多奇怪的傢伙,但是,類似「這傢伙的話好像是會挖屍體的眼睛」,這樣的並沒有。
大概是什麼樣的傢伙才會挖屍體的眼睛呢?殺人鬼,你這傢伙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情?
我的思緒馳騁在無法理解的內面。
#殺人鬼X的過去(1)
體育用品倉庫的地板上,呈現出結界一般幾何學的樣子。
在那上面,放著西洋弓和幾枝箭。
旁邊,一個女人正襟危坐。她戴著纏成頭巾的繩子、有佛珠的項鍊以及大大的耳環。
女人首先撒了一把鹽在箭上,之後開始吟唱既不是祈禱文也不是佛經的奇妙咒文。
這樣大概過了十分鐘吧,女人突然站起來,一邊唱著咒文,一邊繞著弓箭周圍團團轉。三不五時,將鹽灑向弓箭。
最後女人用手裡神秘的棒狀物,奮力敲向弓箭。
「喝!」
寂靜支配著倉庫。
過了一會,女人回過頭。
「如此一來,惡靈已退。」
教務主任呼地鬆了一口氣。
「真是幫了大忙了。我們校長非常迷信,說無論如何都要請你來除魔,不聽——」
此時主任察覺失言,連忙進行掩飾。
「不,我們並不是懷疑你的實力。」
女人脫下頭巾,露出了美麗的微笑。
「主任也非常不容易呢!」
女人——幽子的內心和教導主任是一樣的。也就是說,她也完全不相信這些迷信的東西。她雖然知識淵博,但卻完全沒有所謂的靈力。
即便如此還依然當通靈者,完全是為了要賺錢。在這世上,為幽靈、妖怪之類的靈異所苦惱的人意外的多。傾聽他們的胡思亂想,然後只需要稍微做出點像模像樣的儀式,就有大把的錢飛來。實在是叫人無法放棄。
總的來說,就是冒牌的通靈者。但是她並沒有罪惡感。
和宗教一樣,只是做著治癒相信它的人們這項工作而已,有獲得回報的權利——這是她一貫的主張。
實際上,在地方上,她的評價非常好。用賺到的錢,也讓她住進了和風的家裡。在院子裡有很多和風倉庫。
回到和風的家後,幽子思考著要將得來的弓箭放在何處。將洋弓放在和風的倉庫裡,感覺不太搭調。於是她將其放置在和風倉庫中的預製倉庫裡。
此時,尚且年幼的X走了過來。
「媽媽,那是什麼?」
「附近高中的弓箭部,近來連續發生死亡事件喲。那都是惡靈搞的鬼,所以媽媽去把它們都驅除了。」
「果然媽媽最厲害了!」
X的眼中閃著光輝。幽子非常疼愛自己一個人親手帶大的孩子。
正因此,對於騙了X感覺到非常痛心。
本來幽子就喜歡科學的思考,內心深處覺得相信靈異的人都是笨蛋。
即使如此,卻不得不對自己的孩子表現出「靈異是確實存在的」的樣子,是因為不想讓兒子不小心對外洩露「媽媽實際上並不相信靈異」,造成生意沒辦法做下去。
正是這種進退兩難的窘境,造成了之後的悲劇。
關於那個暫且按下不表,先說說X小學二年級秋天的事情。
有一次,幽子因為感冒臥病在床。
X雖然沒有把握,卻也在枕邊盡心盡力地照顧著母親,此時幽子說:
「我想喝經常喝的那個蘋果汽水,在冰箱裡,你能幫我去拿過來嗎?」
一陣懊悔之情向X襲來。
「對不起,我昨天把它喝掉了……」
「啊,是這樣。沒辦法,那就算了吧。」
幽子如此說著,看起來有些失望。隨後又一次令人痛心的咳嗽起來。
X由於覺得做錯事,陷入短暫的情緒崩潰後,終於下定決心:
「那個只在車站前的超市有賣,我現在去買回來!」
「還是算了,現在已經六點了吧,馬上天就完全黑了哦。」
「沒關係,我去。」
「不用那麼在意的。」
「我要去。」
爭吵的結果,X的主張通過了。他把錢裝進蛙嘴小錢包,離開了家。
因為X還不會騎自行車,所以只好步行。車站前的超市步行往返需要三十分鐘。三十分鐘太久了,X迫不及待地想要將讓母親喝到蘋果汽水,因此奮力奔跑。
天空還沒有被完全染上黑色,呈現出稍稍殘留夕陽餘暉的深紫色。完全不暗,X想著。媽媽總把我當小孩,其實我已經二年級了,這種事情小意思。X得意的奔跑著。
在車站前的超市買了三瓶蘋果汽水,放進塑膠袋中後,一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X一邊急急忙忙地往家趕。但卻在途中突然停下了腳步。
秋天的太陽落得很快。X從去往超市到從超市出來的時間內,周圍已經完全黑了。車站前的商業街因為路燈很多所以沒能注意,一進入住宅街很快就察覺了這點。
X如今身處黑暗。當然也有民家或者路燈的燈火,但對於還是小孩的X來說,這些完全微不足道。X還是第一次一個人在走在這種夜路上。明明白天經過的時候都是些平淡無奇的地方,到了晚上卻完全變了樣子。
X覺得在被叫做黑暗的地方,似乎潛藏著什麼東西。有什麼來路不明的恐怖的東西——說起來母親以前不是說過有關於出沒在夜路上的妖怪的事情嗎。他們的樣子被映照在漆黑的帷幔上。
例如,設計前衛的文化館變成了「通路魔(見越入道)」俯視著路人。穿著涼鞋稍稍出到外面去的老人黏著質的腳步聲,變成了執著地尾行著的「小黏黏」。伸展開曬在頭上的衣物是「一反木棉」,在轉角處轉錯彎迷路撞進的死胡同是「塗壁」。盆栽的枝條伸進了袖子——是「袖引小僧」!不知從哪傳來的遠吠聲一定是「送犬」,他正在召集同伴準備向X襲來。
X漸漸因為恐懼而動彈不得。
「媽媽……」
求救般嘟囔。
就在此時,X想起了,幽子教給他的不僅僅是妖怪的種類。
「我現在告訴你自古以來流傳的驅邪法——保護自己的方法。無止境地延續下去的話語或者圖形,有著防止邪惡的東西入侵的效果。所以當你走在夜路或者恐怖的地方時,請一直吟唱這個咒文來張開結界。」
幽子做出奇妙的表情,略顯嚇人地開始羅列一個個難懂的詞語。
「第一節是眾多神話中流傳的黃金果實。
第二節是……」
「呃,聽不太懂。」
X顯得有些困惑,幽子噗嗤一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才我只是用了有點耍酷的說法,實際上是更加簡單的咒文。那就是呀……」
之後幽子告訴了X真正的咒文。確實如果是這個的話X也能記得住。並且與幽子在驅魔時經常吟唱的「不是祈禱文也不是經文的咒文」不一樣。
現在應該正是試一試那個的時候,X開始吟唱咒文。
唱著唱著,X的心情逐漸變得輕鬆,甚至反而覺得有點開心。周圍的黑暗中恐怖的氣息消失了,變成了單純的暗處。不愧是媽媽!X一邊繼續唱著咒文,一邊順利前進。
終於能夠看到自己家的燈光,X衝進了光中。
打開玄關處的門後,不知為何幽子站在房間前的橫框處等待。
「媽媽,不躺下的話……」
「我看你一直沒回來,有點擔心就起床來看看。路上沒什麼事吧?」
看見母親慈祥臉龐的瞬間,X心中一直在積蓄著的恐懼,在一瞬間爆發了。X哭著衝進母親的胸膛。
「媽媽!」
X非常喜歡母親。
然後,這是X在小學四年級時候發生的事情。
X放學回家後,看見母親和沒見過的男人站在玄關處說話。是一個長著與斑白的頭髮同色的長鬍子,穿著老舊的淡茶色西裝的年輕的老人,仔細一看,斷掉的眼鏡架,用透明膠帶纏著。
他發現X後,嚇得全身痙攣,目瞪口待。受他影響,X也嚇了一大跳。從他口中漏出了失魂落魄般的聲音。
「這個孩子是……」
接著他說出了X的名字。幽子顯得有些不開心地答應了一聲「是啊」。
男人俯視著X,似乎很難決定應該做出什麼表情似的,臉上的五官忙碌的動著。X不知為何感到有點不舒服,求救似的看向幽子。
幽子說:
「是客人,我正要讓他回去。」
然後又對男人說:
「好了,因為孩子也已經回來了。」
男人嘆了一口氣:
「知道了。但最後再讓我說一句,你不要在做這份工作了。現在正好大學的委託職員有一個空位,如果我去說情的話……」
「不用麻煩了。看起來好像我要求你什麼補償似的。」
有點裝腔作勢、有點煽動性、又帶點美麗——X第一次聽見母親這樣的聲音,有些困惑。
男人稍微提高了音調:
「不,我並不是有著這樣的打算才跟你提議的,單純只是擔心你。如果再繼續做這樣的工作,早晚會因為靈異而付出慘痛的代價!」
「哎呀,我不知道原來你也倒向相信靈異是存在的那一派了。」
「我的主張沒有任何改變。我以前也說過很多次吧。‘靈異由人心而生,並因此而恐怖’。請你將這句話銘記在心。」
「把你的高見留給你的學生吧!」
男人似乎一時無語。幽子閉上眼睛,稍稍抬高了鼻子。對方似乎是擔心母親的樣子,母親不用擺出一副冷漠的樣子吧——X不知所措地對比著兩人的臉。
最終低頭的是男人。
「知道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祝您身體健康!」
男人沮喪地舉起了一隻手後,離開了玄關的拉門處。
過了一會,幽子把拉門上鎖後,似乎是有些特地的,一邊說著「好了好了,得要繼續去洗衣服了」,一邊走進了走廊的深處。X脫鞋走進家後,從後面追了上去。
「剛才那人是?」
X原以為母親會糊弄過去,沒想到母親卻很平常似的告訴了他。
「論田教授。是我在大學專修民俗學的時候,研究室的老師。」
「倫敦教授?」(日語中論田和倫敦一個假名之差)
幽子莞爾一笑。
「LunTian啊,就是論文的‘論’和田地的‘田’。不過,也有學生開玩笑地叫他倫敦教授。」
X一邊想著世上居然會有人叫這麼奇怪的名字,一邊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大學的教授是來做什麼的?他好像說著什麼放棄做通靈者的話。」
「年紀大了變得愛管閒事,僅僅如此而已。」
幽子一邊看向洗衣機裡,一邊回答。這次是真的被糊弄過去了,X如此感覺。
第二天放學後,X走出校門,發現和昨天穿著相同衣服,臉上帶著僵硬笑容的論田教授在等著他。論田教授張開嘴後,又似乎是在苦苦思索合適的言語。過了一會,他呻吟了一下,終於如此說到:
「——有些話想對你說。我請客,能去一下奶茶店嗎?」
不能跟著不認識的人走,這句話閃過X的腦海。究竟這個論田能歸到不認識的人的範疇嗎?
想了一會後,X得出了「他是媽媽認識的人,昨天自己也見過,所以不是不認識的人」的結論。儘管奶茶店這個詞語並沒有在小孩的心中激起多少漣漪,但X對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能讓幽子採取昨天那樣的態度很感興趣。
「可以喲!」
「謝謝。那,一起去車站前吧!」
兩人一起開始步行前往,上學的路上當然有很多其他的兒童,X很在意他們的目光。如果被認識的人問到在做什麼,要怎麼回答呢?
另一方面,論田也似乎很難把握和X之間的距離,剛從後面繞到X的附近,馬上又迅速走到前面。
就這樣生硬的走著,兩人終於到了車站前的奶茶店。這是一家牆壁到處剝落的古舊奶茶店,到處附著著指紋的玻璃櫃裡,陳列著布滿灰塵的樣本食品。雖然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但也沒有特別不想吃的。
「這裡可以嗎?」
「可以的!」
兩人走入店內。奶茶店的店主和一兩個的客人,以期看向X的方向。背著雙肩書包的小學生和年輕的老人,到底是什麼關係呢——他們臉上懷疑的神色一目了然。
X和論田坐在窗邊的座位上。論田向X遞來菜單。
「你想吃什麼都行,儘管點吧!」
「呃,那就甜瓜蘇打吧!」
「肚子不餓嗎?吃點蛋糕比較好吧!」
「那,那就花蛋糕。」
由於被這麼說了,X就選擇了第一眼看到的,但當東西被送上來後方才發現點的真是失敗。這樣一來不就點了甜的東西和甜的東西嗎?雖然很羨慕論田點的紅茶,但讓他與自己交換之類的話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X一邊懷著鬱悶的心情把花蛋糕送入口中,一邊等待著論田說些什麼,但對方只是一邊盯著放了白糖和牛奶的紅茶,一邊攪拌,完全沒有開口的意思。因此只能是由X開始問到:
「剛才你說有想說的事情吧,是什麼呢?」
「呃不,是說什麼想說的話嗎……其實也並不是說有什麼特別想說的,話題無論是什麼都行……所以剛才應該不說‘有什麼想說的’,而直接說‘想說說話’比較好吧。也就是說閒聊吧……」
含糊不清。
「閒聊,嗎?」
「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沒關係。」
X如此說著,論田的表情變得開朗了一些。但是為什麼這個人這麼想和自己說話呢?
雖說已經得到可以閒聊的許可,論田依然扭忸怩妮地一言不發。於是又果然還是變成由X這邊開始詢問的形式。
「昨天,你說了讓我媽媽放棄當通靈者的話吧。那是為什麼呢?」
「啊啊,是的,還有這件事啊。我也希望你一定要勸說幽子桑——不不,是勸說你媽媽。」
「這有點……因為媽媽是優秀的通靈者,拜託媽媽的人們都非常感謝她啊!還有媽媽教我的驅邪法,也在我走夜路的時候很有效果。這樣的母親非常的帥氣,我很喜歡,所以你不要說放棄做通靈者什麼的。」
「原來如此,你一直被幽子——被你母親灌輸‘妖怪是存在的’這種思想啊。」
「論田桑不相信妖怪嗎?」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啊。」
論田用拳頭頂著嘴邊,稍微考慮了一下說到:
「妖怪要說存在也確實存在,說不存在的話它也不存在……」像是謎語一般。「什麼意思呢?」
「妖怪這種東西是從人們心中生出來的。要說是什麼樣的心,怯弱、悲傷或者是怨恨之類的負面情緒。也就是說妖怪濃縮了人類的負面感情,所以同樣的,人類無知地去接觸的話會非常危險。」
「危險……」
「是的,如果你媽媽還要繼續當通靈者的話,一定會被暴露在負面情緒中,甚至也會陷入危險的境地。到那個時候,我希望你能幫她。至少這種程度的要求,我希望你能答應。」
當然了!因為X非常喜歡幽子。
「知道了,我會幫媽媽!」
「好,好!真是好孩子!」
說了會話後,論田就像是突然變得口齒伶俐了一樣,問了X各式各樣的問題,內容都是關於幽子或者X的。
在回答的過程中,X萌生了某種想法。
「難道論田桑是……」
論田顯得有些驚訝。
「喜歡我媽媽嗎?」
但X接著這樣說到,論田嚇了一跳後,露出了笑容。
「喜歡你媽媽嗎?是啊。或許確實是喜歡呢!」
X沒有注意到論田表情的變化,又開始這麼想著:難道論田想要成為幽子新的丈夫嗎——
這種想法讓X有著某種強烈的異物感。至今為止都一直和母親兩個人生活,現在要突然加入第三者,X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像。論田似乎也不是壞人,但這是兩個問題。幽子似乎有些疏遠論田,所以現在論田也不會馬上過來吧。今後如果論田再在自己身邊出現的話,一定要採取某些措施……
被緊逼的X運轉著發熱的大腦,意識之外傳來論田的聲音。
「差不多回去了吧。」
「好、好的。」
奶茶店門口分別的時候,論田如此說到:
「今天我們在這裡見面的事情要對你媽媽保密……不,怎樣都好,交給你自己判斷吧!」
「好的。」
X一邊回答,一邊思考著,今天的事情如果對媽媽說了,媽媽對於論田的好感度是會上升還是下降呢。一般來說似乎是會想「明明昨天才剛把你趕走,今天就又纏著我兒子」,但如果由於陰差陽錯想成「是會好好對孩子的人」什麼的話就麻煩了……
「還有剛才說的事情,今後就拜託了!」
「欸?」
「就是剛才說的,你媽媽如果因為妖怪的負面情緒似乎要受到傷害的時候,希望你能保護她啊。」
「啊啊,我知道了。」
即使別人不說,我也會自己保護媽媽的。
「那麼,拜託了!」
論田向X請求握手,X戰戰兢兢地回應了。紮實的、長時間的握手。
終於放開X的小手後,論田開始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
X用戒備心很強的目光追著論田的背影。
最終X還是把論田殺害了。但那是很久很久——數年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