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 喜鵲的四季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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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喜鵲的四季 by 道尾秀介

2019-11-26 20:43

一年前的秋天,我們這間「喜鵲‧舊貨商店」剛開張一年多。因為從一開始就一直賠本,所以我們每天隻能靠面條或者雞蛋蓋飯度日。一天,我們站在倉庫門口望著外面的秋雨,聊起了維生素的話題。
「我聽說缺乏維生素A就會導緻視力下降。日暮君,視力對我們這行來說比什麼都重要啊,因為我們要鑑定回收商品的價值嘛。」
「什麼東西里有維生素A來著?」
「好像烤鰻魚、動物肝臟、銀鱈魚裡富含維生素A。」
「可這些都很貴啊。」
是啊,華沙沙木點點頭,向上斜睨著綿綿不絕的雨絲。
就在這時,一通電話打了進來。之前我們說好如果有人給事務所打電話,不善言辭的我不能接,隻有自以為能說會道的華沙沙木可以接。所以,那次也是他接的電話。華沙沙木進了事務所半天都不見出來,這個電話時間也太長了吧,我有點兒擔心,於是就過去想看看情況。
「……那我們十五分鍾之內就過去。」我正好趕上華沙沙木放下話筒。
「有工作了?」
「大買賣哦!」華沙沙木用誇張的語氣說。然後,他轉向我。「對方要把一間屋子裡的所有家居用品一次性賣掉,有家具、音響、各種擺設等等,哪個都不便宜,好像都是一流廠家製造的高級貨。」
嘿嘿嘿嘿,華沙沙木高興地笑起來,瘦弱的肩膀不住抽動。大買賣,在需要大筆資金流動這個意義上也許確實是筆大買賣,如果對方是想購入商品的話,當然我也很高興,但是——
「對方是讓我們去回收商品吧?」
「我剛才不都告訴你了嘛。」
「但是我們的資金在哪兒呢?回收商品需要資金啊。高級家具、高級音響、高級擺設,哪個不需要一大筆錢啊?」
完了,華沙沙木臉上瞬間露出絕望的表情,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嚴肅,他緊盯著我問道:「店裡的現金一共有多少?」
「一共有兩萬七千零三十日元。」
「那我們就把回收價格控制在這個範圍好了。」華沙沙木幹脆地說。「這就是做生意嘛,日暮君。剛才對方在電話裡說了,便宜回收也沒事。這樣我們不就可以狠狠殺價了嘛。」
「便宜回收也沒事?這是對方說的?」
「是啊。」
華沙沙木信心滿滿地揚起下頜,不像是說謊的樣子。他這個人雖然比較自以為是,又喜歡誇大事實,不過倒也不是那種滿口謊言的人。
「沒工夫閒聊了。我跟對方說十五分鍾內會趕到,現在隻剩十四分鍾了。」
沒辦法,我隻好把委託書、回收單據、裝有公款的信封都準備齊全收進包裡。據說客戶家就在這附近的高級住宅區內,開車連十分鍾都用不了。
「對方是什麼人?」
「對方姓南見,而且是一位女士。」
說到這裡,身穿套頭衫的華沙沙木雙手抱胸,有些疑惑的樣子。
「不過,我問她姓氏的時候,她沒有馬上回答,她好像說了個別的什麼姓……說了一半又趕緊改口說她姓南見。『南方』的『南』,『看見』的『見』。」
「自己的姓都會說錯?……這不會是假名吧?喂,不會是偷雞摸狗的吧?不會是讓我們銷贓的吧?」
「要是銷贓的話,不會把我們叫到家裡去吧。」
「但是——」
華沙沙木拿起桌上的「Murphy's Law」,拍拍書的封面,對我說:「伯德里奇法則——『如果在行動之前就知道事情的走向,那麼我們就無法開始任何事情。』日暮君,人生最需要的就是行動力啊。」
大概這個法則是要告訴我們「人生的每一步都可能失敗」吧,不過如果針對《墨菲定律》反駁華沙沙木的話,他肯定會生氣的,所以我選擇了沉默。
隨後,我抱著書包和住宅區地圖坐上了副駕駛席。
把車開到那位女士在電話裡所說的地點,我們看到了一棟很大很大的房子。以前我們從未到過這種豪宅收購商品,所以下車之後我們反複確認了好幾次地址。我們兩個人躲在一把傘下,華沙沙木看看記錄地址的便簽,看看地圖,又看看便簽,又看看地圖。——其實隻要確認一下門牌就好了,但那個門牌不知為什麼被摘掉了,門柱上隻留下一個長方形的凹陷。
「好像有點兒可疑啊。」
「什麼可疑?」
「希望沒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不過……」
華沙沙木嘴裡嘟囔著毫無意義的話,死死盯著眼前的門,彷彿要穿透那扇裝飾派①風格的大門直接看進裡面去。怎麼說呢,華沙沙木以前就是那種有個空子就能被牽扯進麻煩的人。他說自己出生後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是個謎」,不過我覺得這應該是他胡扯。
「總之,先見見我們的客戶吧。」
他突然豎起食指,按上對講機的按鈕,很快門內就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華沙沙木自報家門,裡面的人讓我們到玄關來,於是我們合打一把傘穿過大門,走上一條西洋風格的石子路,頭頂上是爬滿薔薇的拱形花架。就連四周瀰漫的潮濕泥土的味道都顯得很上檔次。我們來到玄關,幾乎與此同時厚重的木門從裡側打開了,出來迎接我們的就是剛才在對講機裡說話的那位。
「二位辛苦了。東西都在二樓,請上來吧。」
這個男人身材瘦高,就像一根戴著眼鏡的豆芽菜。髮型有些像和田秋子②,或者打個比方的話,就像豆芽菜頭朝上,隻在豆子那端稍微蘸了一點兒醬汁一樣。他和我們一樣,看上去也是奔三的年紀。
「夫人,舊貨店的人來了——」
在引導我們上樓梯的時候,他努力提高細弱的嗓門喊了一聲,也許在他看來這已經算是高喊了。上樓的過程中,他轉過身做了自我介紹,他說他姓戶村,在這家幫忙。
上到二樓,左手邊是一條走廊,走廊兩邊各有兩扇門,正面中央有一扇門,一共是五扇門。門都關著,從外觀可以想像裡面每間屋子大概都很大。戶村敲了敲中間那扇門,聽到裡面傳出微弱的回應就把門推開了。那好像是一間書房。光亮的木製地闆,一看就知道是外國貨的實木家具,配有播放器的高檔音響,以及大型揚聲器,還有一個擺放著錫製模型的陳列架,在這樣一間屋子中央站著一個女人——
房間的角落突然傳出「嗷」的一聲,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白貓。它驚恐地看著我和華沙沙木,就像見到鬼似的一溜煙鑽進了沙發下面。這隻貓隻有尾巴是茶色的,不知是什麼品種,不過肯定是一隻從未出過家門的、血統高貴的貓。
「小咪,別害怕,是客人來了。」
屋裡的那位女性平靜地說,但是沙發下面卻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這位就是夫人。」
戶村伸出枯枝一樣的手臂,向我們介紹道。
「我就是給你們打電話的南見,在電話裡我都說了,希望你們收購這個房間裡的所有東西,從大到小,一個不留。」
「明白了,那麼我們現在就開始進行評估了。啊,忘了自我介紹,我是華沙沙木,他是——」
沙發下那個白色毛球突然躥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斜穿房間,奔出房門。噠噠噠噠的腳步聲沿著走廊漸行漸遠,等回頭看時發現那條茶色的尾巴在樓梯口一晃就不見了。
「它一直都這樣。」戶村苦笑道,「還是那麼怕生,這孩子就是膽子小。」
那位夫人輕嘆一聲。她的年齡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氣質高雅,端莊美麗。秀挺的鼻樑讓人聯想到外國硬幣上雕刻的女性側顔。但是,她在評估委託書上的簽名——「南見裡穗」這幾個字可不算漂亮。倒也不是寫得潦草,隻是很像學生寫的那種圓滾滾的字體。看到她的字,讓我覺得這位裡穗女士比剛才顯得可親了幾分。人的感覺果然變幻無常。
「那就拜託兩位了。我在樓下等著。戶村先生也可以下樓了,麻煩你準備一下晚飯,還有,送飯給孩子們。」
微微躬身行禮後,裡穗靜靜地從走廊離開了,接著戶村也走了。
「那麼,開始幹活兒吧。」
我們轉向那些等待收購的物品。
「日暮君,我們從哪裡下手呢?」
「就從大件物品開始好了。話說回來,那位女士有幾個孩子呀?」
「為什麼問這個?」
「剛才她說『送飯給孩子們』。」
「管她有幾個孩子呢。」
「為什麼『準備晚飯』和『送飯給孩子』要分開說呢?」
「我哪兒知道啊。」
我和華沙沙木的關注點完全不同。這不是現在才開始的,我們互相都已經習慣了,所以對話到此結束,我們開始評估那些家居用品。——但是,評估隻是個形式,很快就完成了,反正事先已經定好收購價格就是兩萬七千零三十日元。接下來把價格明細大緻列出來就行了。說實話,我們一進這個房間立刻就意識如果把這裡的東西全買下來,兩萬七千零三十日元的價格實在是低得離譜。但是我們隻有這些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那麼,日暮君,我們去把夫人叫來吧。」
「太快的話會讓人生疑吧?」
「沒錯,你說得有理。」
於是,我們再沒什麼可幹的了。華沙沙木坐在光亮的原木書桌上,我坐在和書桌配套的椅子上,兩個人雙手抱胸,無所事事。也許是因為住宅很大的緣故,我們聽不到房間外的任何聲音。外面的雨也沒有大到足以讓人在屋裡也能聽到雨聲。
「我說……日暮君,你怎麼想?」
一直在閉目沉思的華沙沙木嘟囔了一句。
「為什麼夫人要把這些全都賣掉呢?」
「你別瞎想了,這是客戶的隱私。」
「據我看,這個書房應該是成年男士在使用——或者說是曾經使用過。把這屋裡的東西全賣掉……」
他的話被敲門聲打斷了,我們飛快地蹦了起來擺出認真工作的架勢。門開了,戶村端著盛有兩個茶杯的托盤站在門口。
「……為什麼停下來了?」
我們兩人一起停止了動作,就像活人畫③一樣,也難怪戶村會感到疑惑。人在驚慌失措的時候,總會幹出一些蠢事來。
「這是我們的習慣。小時候玩『不倒翁摔倒了④』這個遊戲玩得太多了。哈哈哈。」
幸好,戶村把華沙沙木這個傻乎乎的解釋當成笑話接受了,他輕笑著走進房間。我們年紀相仿,所以他的表情舉止都顯得比較放鬆。
「請喝茶吧。——這麼說,兩位從小就是好朋友嘍?」
「是的。」
「不是。」
我和華沙沙木同時做出了相反的回答。我為了配合華沙沙木剛才的說辭回答了「是」,而華沙沙木卻把自己剛說過的話給忘了,回答了「不是」。我倆迅速對望一眼,飛快修正了說法。
「不是。」
「是的。」
「哈哈哈哈,我小時候也有這樣的朋友。一會兒承認我們是好朋友,一會兒又不承認了。」
他應該不是有意要幫我們打圓場,不過這話確實救了我們。戶村把托盤放在矮櫃上,說:「我把茶水放在這裡了。那剩下的工作就拜託了。」
「啊,稍等一下。」
華沙沙木叫住了正要離開的戶村。
「夫人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剛才見面的時候,感覺她沒什麼精神的樣子。」
「是嗎?」
「是啊,怎麼說呢,好像有煩心事似的。」
華沙沙木說著,眼睛還毫不松懈地注視著戶村的表情。他從剛才就很在意這家人賣家具的理由,看來他現在要試圖從戶村這裡套話了。
「煩心事……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早晨小丸的心情不好,夫人有些擔心,不過……」
戶村遲疑地說,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後半句簡直就像是自言自語了。
「小丸也是貓嗎?」
「貓?小丸不是貓啊,小丸是……」
說到這裡,他突然轉身,背朝我們。
「啊,糟了。我先告辭了。」
他快步離開了房間,走出兩三步之後又迅速回來從外面關上屋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們側耳傾聽,門外傳來「喵喵喵」撒嬌般的貓叫聲,而且這聲音越來越近了。然後是戶村嘰嘰咕咕的說話聲。還有一個一是女孩兒的聲音。
「誰呀?」
「哦,有點兒事……」
我和華沙沙木對視一眼,貓叫聲更近了。
「啊,等等。」
「為什麼要等?」
貓叫聲和人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聽上去似乎貓和女孩兒一起在向房間方向靠近。嘎啦一聲,有人轉動了門把手,門被推開了,一個短髮女孩兒站在那裡,她穿著私立小學的校服——綠色半身裙和長袖白襯衫,還背著一個樣式比較少見、類似登山包形狀的書包。那隻叫小咪的貓盤桓在她腳邊,它一看到我們就像見到鬼怪一樣飛逃到走廊裡去了。看來這隻貓不光是個膽小鬼,而且腦子還有點兒不靈光。
「你們在幹什麼?」
女孩兒突然開口發問。雖然她比我們矮,但她的目光卻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蔑視。
「嗯,你問我們?我們正在工作啊。」華沙沙木回答。
「什麼工作?」
「我們在評估這些家居用品。一共是兩萬七千零三十——哦,不是,我是說……」
「評估?」女孩兒瞪著我們,語氣強硬。
「那個,其實……」
身後的戶村想搭話,但她果斷阻止了他。
「我問他們呢。戶村先生你先下樓吧。」
「但是……」
「我都說沒事了。」
戶村沮喪地耷拉下眉毛,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要下樓梯的時候,他還停下腳步,不放心地朝我們回望。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女孩兒來回打量著我和華沙沙木。在這種詭異的場合,我心裡七上八下,腦子裡一片空白。也許是看穿了這一點,女孩兒的目光最終停留在華沙沙木臉上。
「評估也就是說你們要回收這些東西?」
「啊,嗯,就是這樣。」
「是我媽媽說的?」
「你媽媽就是剛才那位女士嗎?是的,是她讓我們來的。」
女孩兒忽然垂下白皙的臉龐,她保持著這個姿勢,沉默了許久。終於,就像誤食到厭惡的食物一樣,她嫌棄地嘟囔了一句:「……好差勁。」那低垂的長睫毛在微微顫動。
我和華沙沙木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華沙沙木咳嗽了一聲,問道:「話說回來,你又是誰啊?」
「我是這家的女兒。」
「哦,難道你就是小丸?」
「才不是呢。……我倒是有點兒想當小丸。」
什麼意思啊?
「你不是小丸的話,那你是……」
「……我是菜美。」
女孩兒繼續低著頭,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回答。被劉海擋住一半的臉頰像能面⑤一樣毫無表情。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很久以前見過這張臉。那是什麼時候呢?是在哪裡呢?
「是菜美啊。」
華沙沙木點點頭,忽然又抿緊嘴唇,不可思議地盯著女孩兒的臉,又問了一遍:「你說你叫菜美?」
「沒錯。」
「所以說……你叫南見、菜美?」
「沒錯!你想笑就笑吧。」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我們也真夠遲鈍的。變賣男人使用的家居用品,母親打電話時脫口而出另一個姓氏後又迅速改口,還有那個被摘掉的門牌……直到這一刻我們才想到這些全都與「離別」一詞有所關聯。不知「離別」是死別還是離婚,不過無論是哪種情況,「南見菜美」這個名字的由來大概都跟那個「離別」有關。
「喂,華沙沙木——」
「太捧了!」
華沙沙木啪地拍了下手,聲音響亮得像火藥爆炸一樣。我驚得吞下了後半句話,那個女孩兒也直起上身看向華沙沙木。
華沙沙木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猛地俯下身,幾乎快把女孩兒遮住了。他湊近菜美的臉,說:「這名字太好了!喂,這是誰給你起的名字啊?你爸,還是你媽?」
「……你是傻子嗎?」
菜美哼了一聲掉頭就走。在她轉身的時候,我瞥見了她怒氣衝衝的臉,不過我覺得這樣也比面無表情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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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①裝飾派:一種以法國爲中心,流行于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裝飾風格,特色爲使用幾何形狀等。
②和田秋子:日本演員、歌手、主持人。作爲歌手被譽爲“R&B女王”,并以直言不諱的主持風格著稱。
③活人畫:用沉默不動的活人模拟再現曆史場面和名畫等。明活初期從歐洲傳人日本,流行于明治中期。
④不倒翁摔倒了:一種日本遊戲,各地有不同的規則。基本模式是首先在遊戲參加者中選出一個“鬼”。“鬼”在前面面朝牆壁說完“不倒翁摔倒了”這幾個字就迅速回頭。他後面的遊戲參加者必須停止一切動作,若被發現還在動,那麽他就輸了,要擔任新一輪遊戲中的“鬼”。此遊戲類似于中國的“我們都是木頭人”和“紅燈綠燈小白燈”。
⑤能面:日本能樂中使用的面具。其特色爲呈現中性的表情,即一個面具能适應喜怒哀樂各種表情,或者說從面具上無法辨識喜怒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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