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 喜鵲的四季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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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喜鵲的四季 by 道尾秀介

2019-11-26 20:43

「老闆他吧,其實是個很靦腆的人呢。他怕自己專注於工作而怠慢了客人,所以才叫我好好招待大家……」宇佐見很開心地用手掩著嘴悄悄對我們說。
他把我們帶到了起居室,屋裡沒開空調,山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讓人神清氣爽。宇佐見一走進廚房準備茶水,華沙沙木就立刻湊近我小聲說道:「這裡確實充滿了木頭的氣味。但是,日暮君,我感覺比木頭的氣味更明顯的是犯罪的氣味哦。那種肉眼不可見的,名為犯罪餘味的分子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刺激著我的本能。」
他無視我的反應,繼續小聲說著毫無意義的傻話。
「我所到之處皆有犯罪。我有時也很討厭背負著這種宿命的自己。剛才工作間裡的那個圓木你也看到了吧?老闆他們的對話你也聽到了吧?這個木工店裡顯然發生了惡性犯罪事件。」
「華沙沙木先生,輪到你出場了哦。」菜美多嘴道。
「我打算從他那裡問出事件詳情。」
華沙沙木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宇佐見的側臉。
這時,後門開了,一個肥胖的女人走進屋。她穿著圍裙,圓溜溜的臉,圓乎乎的身材,圓滾滾的手指。
「哎呀,歡迎光臨。」她的聲音也很圓潤。
「你們就是我家那位打電話聯繫的舊貨店的人吧。我看見外面的卡車,所以一下子就猜到了。哎喲,小字,沏茶這種事就讓我來吧。」
「那好吧,拜託您了。——啊,這位是老闆娘,老闆的太太。」
我們一起向她行禮。
「你們大老遠趕來真是太辛苦了。一個人用的家居用品其實也沒多少,但是你們能一次性備齊,而且還能送貨上門,真是幫了我們大忙了。我們店裡每個人都很忙,實在沒工夫出去買東西。」
老闆娘一邊嘮叨著一邊沏茶。
「不過,小早搬到宿捨去住的話,我就不能再和她一起睡了。這麼一想就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老闆娘,這樣的話要不要從今天開始和我一起睡呢?」
「討厭死了!小宇你別總胡說八道!」
看來這次我們送來的家居用品都是為了那個小早姑娘準備的。
我們一邊喝茶一邊閒聊,這個木工店的情況也大緻瞭解到不少。說話帶點兒關西口音的這位有個裝腔作勢的名字——宇佐見啓德,今年三十歲,比我和華沙沙木大兩歲。他和剛才在工作間裡見到的匠先生還有小早都是老闆的弟子。匠先生叫匠川逸郎,他比老闆年長許多,他本來是上代老闆的弟子並一直在此工作。上代老闆去世後,這間店面有了新主人,也就是現任老闆,現在匠先生在這個比他資曆還淺的老闆手下幹活。小早叫做田中早知子,從神奈川縣來,是新入門的弟子,據說才來兩年。
「不過,我家那位說才來兩年就做得這麼好的人可不多。而且在設計上也有一種女性特有的細緻。木工以後也要多參考女性的意見才行。」
從壁櫥裡拿出的年糕片和芝麻薄餅分別盛在一套小圓盤裡,老闆娘嘴裡塞得滿滿的,吃得不亦樂乎。
「小早明天就要搬進宿舍了,以後她就正式在這裡幹活兒了。我真為她高興啊。」
聽了老闆娘的話,我們才知道他們這次購買家居用品是這麼回事。——兩年前,早知子因為非常喜愛這裡的作品而決定投入老闆門下。懷有同樣志願的人來過很多,但是嚴厲的老闆一般都閉門不見。但是,幹這一行的女性很少,老闆覺得木工活兒也應該引入女性的視點,於是就收下了早知子。然而,收徒是附帶條件的,一開始早知子作為一名「預備弟子」,不能住進員工宿舍,而隻能與老闆一家同吃同住,以便深入考察她的資質與稟性。
「事情就是這樣,昨天我家那位終於承認早知子是正式弟子了,小早當時都高興得哭了。」
嘴裡嚼著芝麻薄餅的老闆娘說著說著自己也決哭了。
「我家那位就是那個臭脾氣,很少收正式弟子的。最近幾年隻有小早和小宇兩個。啊,不過也不是說加上匠先生一共隻有三個人啦。學成出師,獨立開店的人也有不少。隻是匠先生自己沒這個想法而已。」
宇佐見本來在京都學習螺鈿工藝,螺鈿是將貝殼上有珍珠光澤的部分磨成薄片並鑲嵌在器物上做裝飾的技法。據說他在學習過程中,偶然接觸到這個木工店的作品,並一見傾心,然後一刻都沒耽擱就拜師來了。
「小宇來的時候我記得很清楚呢。他隻比小早早來了半年。」
聽老闆娘說到這裡的時候,宇佐見白皙的眉宇間不經意地緊張起來。不知為什麼,我感覺周圍的溫度好像都下降了一兩度似的。
「什麼叫『隻早來半年』啊?」
「啊?小宇,你說什麼?」
「半年時間技術可以提高很多。其實,她和我的水平完全不是一個檔次,不是嗎?前些日子,她不是還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嗎?」
宇佐見語氣淡漠。
「她連扁柏和花柏都分不清,結果做出一個一半扁柏一半花柏不倫不類的信箱。幸好發貨前老闆及時發現了,要不可就麻煩了。」
「哎呀,小宇你真是的,幹嗎平白無故提起這事啊——」
「我就是覺得『隻早來半年』這個說法不是很恰當。」
宇佐見說到最後語調微微上揚,同時擡起眼注視著老闆娘。
「小宇這是嫉妒了嗎?沒關係的,小宇的努力我們都看在眼裡。這隻是一種措辭嘛。不要嫉妒嘛,像個女孩子似的。嘿嘿。」
這位老闆娘看來是大大咧咧,不太會察言觀色的那種人。但是卻讓我覺得很有魅力。也許是母親早逝的緣故吧,我每次碰到這類人都會有種親近感。
「花柏也是一種木材嗎?」華沙沙木問。
老闆娘喜滋滋地站起來,從後門走了出去,過不多久又回來了,雙手各拿著一種細長的綠色東西。
「我給你講講吧。扁柏和花柏長得非常非常像。做成木材的話,扁柏稍微有點兒發紅。但是如果長在地裡的話,不看葉子是很難區分的。你看這個。」
老闆娘手裡拿的似乎就是扁柏和花柏這兩種樹的枝葉。我仔細地看了又看,兩種樹葉都呈暗綠色,鱗狀小葉片緊密生長在一起。
「這是扁柏,這是花柏,你能看出區別嗎?」
老闆娘把手中的葉子反轉過來讓我們看它們的背面。
「兩種葉片後面都有白色花紋,扁柏的花紋是Y形,花柏是X形。怎麼樣?好記吧?記住這個以後肯定會派上用場的。」
老闆娘得意地把葉子放在桌上。忽然,她身體後傾,雙手捧住臉,笑得無比燦爛。
「哎呀,多可愛的睡顔啊!」
我一看,發現坐在旁邊的菜美挺直脊背,面朝前方,閉著眼睛,已經進入了夢鄉。那時我還不知道她睡眠不足的原因,隻是情不自禁地像看到了什麼稀罕物兒一樣盯著她的側顔。
「我說,這個孩子難道是你們的女兒?」
老闆娘來回打量著我和華沙沙木。對於這個詭異的問題,華沙沙木給出了一個更為詭異的回答。
「你說她是我們的女兒?兩個男人怎麼可能生出孩子嘛。倆男人生出的孩子都是神探科倫坡①和埃勒裡‧奎因②這樣的人。對了對了,說起科倫坡或者奎因,這個木工店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件啊?」
不著痕跡地變換話題從來都不是華沙沙木的強項,但他總是自以為很擅長,真讓人受不了。幸好這次碰上的是老闆娘這種好脾氣。
「事件?……啊,那個神木的事吧,怎麼說呢,要說是事件也算是吧。」
「啊?神木?那是什麼呀?能不能詳細說說呢?」
「那個呀,其實最後也沒什麼事了……」
以此作為開場白,老闆娘給我們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工作間裡那個巨型圓木的前身是一棵櫸樹,生長在山腳下一家著名神社中,被奉為神木。度過漫長歲月的神木早在幾年前就開始逐漸喪失活力,飽受病蟲害之苦。打從前年,神木的枝葉已開始凋落,部分樹幹腐朽得厲害,如果颳大風的話隨時都有倒掉的危險。於是,神官大人痛下決心,決定把樹砍倒。
「但是,神木就算被砍倒,也不能隨便丟棄對吧?所以,神官大人就想利用那個櫸木做成某種可以繼續在神社使用的物件。」
至於委託哪裡進行加工,這個問題還在當地手工藝者行會中引發了一點兒小紛爭。最後,這份工作還是交給了縣裡曆史最悠久的木工店,也就是這間沼澤木工店。
「於是,就在去年,我們店裡的人與伐木工人一起砍倒了那棵大櫸樹。但是,實際上那棵樹被病蟲害侵蝕的部分遠比我們想像的要大,最後剩下的尚可使用的部分隻有現在工作間裡放著的那些了。其實那本來是一棵很大很大的樹呢。」
從神木上取下的圓木被運到了儲木場,就在沿山路下去距離木工店不遠的地方。經過一年的幹燥期,明天終於可以進入加工階段了,然而——
「就在今天早晨,我們店裡的人準備用卡車把圓木運回來的時候發現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有人不知用斧子還是其他什麼東西把那個圓木砍得亂七八糟的。」
「這簡直就是嚴重的犯罪行為啊!居然敢破壞曆史悠久的神木!」
聽了華沙沙木的話,老闆娘搖了搖頭。
「還不光是砍傷呢。」
這時,坐在老闆娘旁邊的宇佐見張開嘴,似乎要阻止她進一步說下去。而對此全然無察的老闆娘依舊滔滔不絕。
「圓木的表面好像還被刻上了奇奇怪怪的文字。」
「奇怪的文字?」
「對,好像是威脅的話…『你也會是這個下場』之類的。」
你也會是這個下場——
「誰知道呢,也許隻是惡作劇吧可能根本沒佧麼意義,不過話說回來,這事到底是誰幹的啊!」
「這個嘛,老闆娘,肯定是其他木工店的人幹的啦。因為神社把這麼光榮的任務派給了我們,其他人就嫉妒了唄。」宇佐見皺著細長的眉毛,說道。
不過,也許是心理作用,我覺得他並不是真的生氣。
「唉,小宇你這麼說……」
本以為她要表明看法,結果老闆娘隻是用手撐著臉嘆了日氣,又往嘴裡塞了塊年糕片,然後就沒下文了。
「報警了嗎?」
「木有——我是說沒有。」
老闆娘努力嚥下嘴裡的食物,嘆息著說。
「我家那位不想報警。你看,如果這事鬧大了,那麼用這塊圓木做出來的東西從一開始就帶有一種不祥的氣息,不是嗎?這樣一來就太對不起神社了,所以他說這事不要張揚出去。所以,我也決定跟誰都不講。」
「就是說,圓木上的傷痕並不會影響生產是嗎?」
「算你說到點子上了。」
老闆娘猛然一拍手,菜美被嚇醒了。
「哎呀,把你吵醒了?真不好意思。我們在說那個圓木上的傷痕呢。去年,準備砍倒大櫸樹之前,我家那位和神官大人商量過要用這塊木材做什麼東西。最後決定造兩種東西。」
一種是鳥居③,另一種是神轎④。
「神社裡原有的這兩樣都已經很陳舊了,所以決定兩樣都造。但是,剛才我也說了,把樹砍倒才發現可用的木材比想像中要少。沒辦法,鳥居和神轎隻能造一個。」
要造哪個好呢?——神官大人想來想去也決定不了,於是就對老闆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
「他讓我們做兩手準備。不過,木材幹燥也需要一段時間,所以我們也就答應下來了。鳥居和神轎的設計圖也都畫好了。可是今天早晨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結果現在就隻能造神轎了。」
「這是為什麼啊?」
「因為那個圓木正中間的部分有一道很深的傷痕。如果造鳥居的話,就要從頭到尾都用上,所以鳥居是做不成了。」
「原來如此。但是神轎還是可以做的——是這個意思吧?」
「沒錯。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老闆娘撫摸著茶杯邊緣,長嘆一聲。
「今天,我家那位和神官大人聯繫過了,說圓木出了點兒問題,不能做鳥居了。當然,他沒有告訴對方實情。神官大人一聽就說這大概是老天的旨意吧,居然輕而易舉地接受了。真是太好了。小宇,你看,這下就該你一顯身手了。」
老闆娘朝宇佐見露出微笑,又伸手去拿芝麻薄餅。宇佐見表情一僵,不過馬上又恢復了正常。
「啊,這個……也許真是老天爺的意思吧。」
「宇佐見先生大顯身手的地方是什麼呢?」
這次發問的不是華沙沙木,而是我。這是大家一起開始喝茶聊天以來我說的第一句話。我問的是宇佐見,但是還沒等他回答,老闆娘就開口了。
「神轎整體都需要螺鈿裝飾,多虧我們店裡有小宇。這一帶能做螺鈿工藝的隻有我們這裡。所以,最後決定做神轎這件事對於我們來說大概也是好事。現在讓小宇停下手頭的日常工作,也是為了讓他騰出精力專心設計螺鈿裝飾,爭取做到最好。別看小宇這個樣子,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工作的事呢,對吧?」
原來如此。這是天降大任於宇佐見啊。
「這是我到這裡以來……接手的第一份重要工作呢。」宇佐見望向窗外,自言自語道。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我們回頭一看,是早知子站在那裡,她那被汗水濡濕的劉海貼在腦門上。
「讓諸位久等,十分抱歉。老闆說現在可以搬家具了,拜託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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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①神探科倫坡:美國著名電視劇《神探科倫坡》的主角,擁有卓越的觀察能力,推理能力和記憶力。
②埃勒裏·奎因:曼弗雷德·班甯頓·李(Manfred Bennington Lee,1905-1971)和弗雷德裏克·丹奈(Frederic Dannay,1905-1982)這對表兄弟台用的筆名。代表作包括《希臘棺材之迷》等。埃勒裏·奎因也是他們創作的小說中的主人公,其角色本身就是一名偵探小說家和超級偵探。
③鳥居:神社參拜道路入口處的大門,兩邊各豎一根柱子,上部用橫穿闆固定住,其上再架上壓頂木。
④神轎:祭杷時擡神體或神靈的轎子,一般爲木制黑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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