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BL穿堂驚掠琵琶聲 by 高台樹色
2019-11-26 14:30
三十的早晨,沈識檐醒來時,屋子裏還是一片黑暗。他拽著被子捂到鼻子的位置,只留一雙眼睛在外面,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
不知過了多久,沈識檐覺得身子躺得有些僵,便翻了個身,變成朝向孟新堂躺著。孟新堂今天好像睡得比平日都熟,對於沈識檐的悉簌動作竟沒有半點反應。沈識檐本打算再睡一會兒,可看見孟新堂的臉以後,就又不想睡了。好在有這能消磨的時間,讓他可以在這個清晨,靜靜地看他睡著的樣子。
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很大的聲響,睡夢中的人打了個戰,還未撩開有些沈重的眼皮,卻已經伸出手,捂住了沈識檐的耳朵。沈識檐看著孟新堂皺著眉睜開眼睛,笑了。
「醒了?」
「嗯,」孟新堂清了清嗓子,覆在沈識檐耳朵上的手又輕揉了一把,「早就醒了嗎?」
「有一會兒了。」沈識檐看孟新堂自己也揉了揉耳朵,便問,「嚇到了嗎?」
「還好,這個‘鬧鈴’有點強勁。」孟新堂笑了一聲,之後朝沈識檐湊了湊,抱住他,親昵地頂了頂他的額頭,「早。」
「早。」
這一整天,兩個人都過得像清晨一樣悠閑。沈識檐打定了主意玩好好過大年夜,,所以午餐從簡,孟新堂中午就做了兩個簡單的菜。吃過飯,孟新堂開始預備晚上的菜單。沈識檐在廚房跟著忙活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沒什麽需要自己插手的事情了,便說回屋布置布置。他也是剛剛才休假,之前沒時間準備,家裏還光禿禿的,沒一點喜慶的顏色。
沈識檐到櫃子裏拿了幾張紅紙出來,準備剪幾張窗花。拎著剪刀剛剛在書桌前坐下,卻覺得身上陰得發冷。他環視一周,看到屋子的中央剛好有從窗戶投進來的幾方陽光。
等孟新堂進屋來,想要詢問沈識檐關於魚的做法的意見時,便看到屋子中立了一張很低的小桌子,不大不小,剛好占了那片光。沈識檐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正一下一下剪著手中的紅色紙張。一小個被剪落的紅角飄下來,散成兩瓣,落到了小方桌上。
「你還會剪紙嗎?」
桌子旁只有一張板凳,孟新堂走到沈識檐身邊,索性屈身蹲了下來,細細地去看他手上的來來回回的動作。
「以前跟我母親學過一些。」
孟新堂捏起桌子上的碎紙屑,翻著個看了看,問:「你是直接剪,都不用描圖樣麽?」
「我就會那麽幾個花樣,剪了這麽多年,早就剪熟了。」沈識檐展開手中已經成形的窗花,捏著兩角,舉到孟新堂的眼前,「湊合著貼貼吧。」
「很漂亮。」孟新堂由衷地說。
圓形的框,刻著吉祥的圖案,透過鏤空處,還能看到背後剪紙的人。這讓孟新堂突然明白,眼前的畫面,描繪的大概就是新年的意義。
吉祥與愛,刻出綿亙的希望。
沈識檐捏著紙的手指正好被鍍上了亮眼的光,像是被調了透明度,比平日更加好看。孟新堂伸手碰了碰他微涼的指節,偏了偏腦袋說:「你比夏天更白了。」
「冬天都會白的。」沈識檐說著,便將那窗花鋪到桌子上,開始疊下一張紙。
「還是要皮膚白,」孟新堂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我就沒覺得我冬天變白了。「
沈識檐笑了:「你也不黑啊。其實我以前也覺得我挺白的,直到我見到沈習徽,才知道什麽是真的白。」
孟新堂聽了,足足頓了兩秒鐘,才將目光從自己的手上移到了沈識檐的臉上。他的眉毛微微動了動,說不出是想表達什麽情緒,隨後擡手摸了摸鼻子說:「你好像誇過沈習徽很多次。」
沈識檐本來剛剛拿起剪刀,一聽這話,有些好笑地又放回了桌子上,瞇著眼,湊近了孟新堂的眼睛。
「你這該不會是……吃醋吧。「
「好像是,」孟新堂坦白完,又覺得自己實在小氣到離譜,「很幼稚?」
「很幼稚。」沈識檐點了點頭。「不過這說明你戀愛了。放心吧,我這個人挑剔得很,放眼滿世界,想一起過除夕的,也就你一個了。」
這下一張窗花,沈識檐竟然剪了半個小時,總是剪著剪著就開始和孟新堂聊天,等再笑著下剪時,還曾險些剪錯了方向。大約是新年,有些高興過頭了。
這天的除夕之夜好像來得特別快,孟新堂覺得兩人還沒有說幾句正經的話,天就已經暗了下來,千家燈火也已經亮了起來,他不禁開始加快速度,進入年夜飯烹飪的最後時刻。孟新堂在做飯時很喜歡詢問沈識檐的意見,比如問他想吃怎樣做的排骨,喜歡火候大一點的西芹還是小一點的,土豆絲要不要辣,沈識檐的回答無一例外,都是「聽你的」。
這樣來回了幾次,孟新堂終於放下鏟子,轉過身:「不要聽我的。」
沈識檐靠在一旁,輕笑說:「可是我一直秉持一個原則,不做飯的人沒資格提要求,給什麽吃什麽。」
這話讓孟新堂消化了好一會兒,因為他從沒享受過這種待遇。以往每次給孟新初做飯,那姑娘都會有一連串的要求和點評。他笑著嘆了口氣,微擡了下巴,看著沈識檐搖了搖頭,很認真地反駁他追求最大限度和平的話語。
「我不讚同,我是做給你吃,當然要全部依照你的喜好來,也只有你才有資格提要求。」
沈識檐聽完,哪裏都沒有動,唯獨眨了眨眼睛,笑容更深。
「羊肉做蔥爆的吧。」
菜單終於變成了沈識檐欽點的,而除了點播機的職務,沈識檐又給自己找了個端菜跑腿的工作。通常是孟新堂剛把菜盛了盤,沈識檐立馬伸手,將冒著熱氣的菜端到桌上,積極主動,表現良好。但他難免有預估不準的時候,比如他剛端起一盤茄子轉身邁了兩步,就被孟新堂連聲喊住。
「哎,回來回來,還要撒蒜末。」
菜上完了,沈識檐便開始翻找遙控器。他在家幾乎不看電視,遙控器早就忘記丟在了哪個角落裏。好不容易把藏在沙發縫裏的遙控器找到,打開電視,卻半天沒個人影。孟新堂站在他的背後看著電視機顯示的字,忍不住笑了:「欠費了。」
「哎,怪我,」沈識檐關了電視,「我還說看著春晚吃飯比較有氣氛呢。」
孟新堂笑了兩聲,抽掉他手上的遙控器放到桌子上:「不看也有氣氛,剛好,認真吃年夜飯。」
孟新堂今晚完全是按照豪華晚宴的標準來的,沈識檐在買食材上下了功夫,孟新堂自不能辜負,所以素來秉持著吃多少做多少的他,這次卻做了雙倍量的菜。
「今天菜多,你多吃點。」孟新堂給兩人斟上酒,「你是不是又瘦了?」
「我明明胖了。」沈識檐說罷,還把自己的胳膊伸到孟新堂面前,「你捏捏。」
「是嗎?」孟新堂笑了幾聲,伸手捏了捏沈識檐的胳膊,「沒感覺,說明胖得很不明顯。而且,我總覺得你應該再多吃點。」
沈識檐咋舌評價:「盲目了。」
「可不是。」孟新堂點頭讚同。
兩個人笑完,孟新堂舉起了酒杯。四目相對,他卻忽然沒了祝酒詞,杯子停在明晃晃的燈光中,舉杯人眼中映著比酒美的人。
沈識檐就在那頭靜靜地等著,孟新堂卻只笑著看著他。一定是看不夠的,每次隔著酒桌看沈識檐,孟新堂都會覺得特別驚艷,單是那股氣質,就讓他想和他一醉方休,一夢白頭。
最後,祝酒詞是沈識檐說的,他握著酒杯碰了碰孟新堂的,響聲清脆。
「辭舊迎新,感謝我們的這一年,期待我們的下一年。」
感謝我們在這一年遇見,期待我們共同走過余生的年年歲歲。
頓了一小會兒,沈識檐又補了一句。
「新的一年,平安順遂。」
酒過三巡,孟新堂問沈識檐,還記不記得他第一次來喝酒時的情景。沈識檐點了點頭,說記得。
「不一定吧,」孟新堂說,「你醉了一陣。你當時趴到了桌子上,那會兒覺得,你真可愛。」
沈識檐忍不住笑:「可愛?我這麽大歲數了,這詞不合適吧。「
孟新堂搖頭,將剝好的蝦放到沈識檐的盤子裏。
「這和年齡無關,跟心有關。」
就像他第一次見他,就覺得他是個永世的少年。
兩個人吃完飯,收拾好,看了看表,離新年的鐘聲還有一段時間。沈識檐到電視前的櫃子裏翻騰了一會兒,摞了一疊光碟問孟新堂要不要看電影。
「好啊。」
「想看什麽?」
孟新堂對電影知道得不多,很自然地,便讓沈識檐來決定。沈識檐拿起兩張光碟看了看了,最後朝孟新堂揚了揚右手捏著的那張:「看這部吧,今年的片子,《Begin Again》。」
孟新堂自然說好。這回是沈識檐親自下廚,擺了個很精致的果盤,他讓孟新堂和他一起把茶幾搬到一邊,又扔了幾個靠墊到地毯上。
「為什麽不坐在沙發上看?」
沈識檐說:「這樣看角度比較舒服,也比較有感覺。」
摁了播放鍵,沈識檐便關掉了房間的燈。電影的開頭就是女主角格蕾塔彈唱了一首自己的歌,在她摘掉吉他下台的時候,孟新堂扭頭看了一眼沈識檐。他盤著腿坐著,後背微弓,整個人放松又專註。
整部電影下來,兩個人都安安靜靜地看著,誰也沒說一句話。直到那首最重要的歌最後一次被演繹,格蕾塔在落淚後轉身離去,孟新堂看著在夜色裏騎著單車微笑的格蕾塔,卻還在思考,那時站在舞台下的她,到底有多少種心情。
電影結束,沈識檐問孟新堂覺得怎麽樣。
「我不太會評價電影,但覺得還不錯,起碼我看完覺得很舒服。」
沈識檐點了點頭。他叉了一塊蘋果到嘴裏,仰頭枕到沙發上,對著天花板一下下嚼著。
「我還挺喜歡這電影感情線的安排的,」沈識檐說,「有真實,也有平凡。」
格蕾塔沒有和誰在一起,或許有過暗暗的心動,也有過想要重新與前男友在一起的念頭,但終究,是一個人笑了。
孟新堂回想著故事情節,思維稍一發散,便想到了那位與沈識檐的曾經有關、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
出軌,分手,挽回,好像是個什麽標準流程。
「你覺得,女主角最後在想些什麽?在聽了那首歌以後。」
沈識檐把手叉到胸前,發出拉著長音的一聲「嗯」,到費盡了一口氣之後,才說:「斬斷了迷惘吧。」
他回答得概括簡短,且沒有要再做解釋的意思。
「你說呢?」沈識檐反問。
「追求不同,終究會走散。他們喜歡的並不是同樣的世界,未來也不可能重合。」
沈識檐點了點頭。他想,即便沒有出軌的那出戲碼,他們也有一天會分開的,因為格蕾塔始終是那個認為「music for fun」的格蕾塔。
「我沒想到有一天,我能看懂一部……音樂電影。」孟新堂忽然笑了兩聲,低聲說,「這算不算,近朱者赤?」
沈識檐一下子笑了:「不要貶低自己。」
孟新堂看著他笑,又說:「但那首歌我很喜歡,尤其是其中的一句歌詞。」
「《Lost Stars》?哪一句?」
這句歌詞孟新堂用英文說了一遍,又以同樣低沈低沈輕緩的調子,念出了款款中文。
「Yesterday I saw a lion kiss a deer.
「昨天,我看到一只獅子吻了一只鹿。」
沈識檐擡起頭,看著孟新堂,思考著這句歌詞。
「很有哲理,也很浪漫,不是嗎?」
「什麽哲理?」沈識檐忍不住調整了身體的角度,朝孟新堂這邊轉了轉,「我發現,你對浪漫的定義,很特別啊。」
沈識檐在拄著地面轉身子時不小心碰到了遙控,電影重新播放。一瞬間,屋子裏的光明明滅滅,像極了寓意深刻的、起伏的故事。
「如果拋開歌曲,好像可以理解出很多。比如沒有弱肉強食,又比如無關身份階級、無關性別的愛,」不知什麽時候,孟新堂已經朝沈識檐傾了身子,「我可以吻你,只要我愛你。」
沈識檐閉上眼,接受了這個讓他心動的吻。
特別的哲學家,這是他給孟新堂最新的標簽。
「你是獅子嗎?」沈識檐在喘息的間歇問。
「不重要。」
這個吻斷斷續續地持續了很久,在孟新堂的手摸上了沈識檐的腰時,沈識檐低低地笑了:「要摘眼鏡了麽?」
「恐怕不夠。」
第一次,沈識檐聽到了孟新堂這樣啞的聲音。
「識檐,」孟新堂將沈識檐的手引到自己身上,吻著他的唇角說,「你來。」
沈識檐側了側臉,吻上孟新堂的唇,一直糾纏到兩個人的胸膛都起伏得厲害,才抱著他蹭開了緊緊相挨的唇。
「摘眼鏡都是我來了,這次就輪到你來。」
先前,孟新堂就沒打算讓沈識檐成為辛苦的那個,可沈識檐不待他反應,就已經拉著他躺到了柔軟的地毯上。
孟新堂壓著沈識檐的身體,才知道性欲可以來得這麽洶湧。他咬著沈識檐的唇,喘著氣問他確定要這樣麽。
沈識檐說:「確定,就像你剛才說的,獅子還是鹿,不重要。」
兩個人赤裸相對時,沈識檐因為耳垂接受的親吻而蜷起了腿,而緩慢移動時,碰到了一塊堅硬的骨頭,是孟新堂的髖骨。
或許兩個人在一起久了,真的會變得相似,以至於沈識檐也有了角度獨特的理解——這個碰觸並不算赤裸,卻讓沈識檐覺得,好像一下子迎來了醉生夢死的肉體情欲。完全不可抑制,讓他只想將吻著自己的人抱得更緊一些。
也是當真正知道了情愛、性的這一晚,沈識檐才明白,他的愛情,不過是自己找到了自己。
情事結束,孟新堂扯了沙發上的毯子裹住沈識檐,沈識檐又掀開一邊,將他也籠進去。孟新堂抱著沈識檐問他有沒有不舒服,沈識檐搖了搖頭,朝他的肩膀靠了靠,說:「我們睡一會兒。」
「回床上?」
「就在這吧。」
不知過了多久,沈識檐忽然說:「我也很喜歡那首歌。」
「嗯?」
「Yesterday I saw a lion kiss a deer,
Turn the page maybe we’ll find a brand new ending,
Where we’re dancing in our tears.」
這是孟新堂第一次聽沈識檐唱歌,他在他的耳邊輕聲唱了這樣幾句,唱給黑暗,唱給他。即便在很多年以後,孟新堂還能清晰地回憶起那晚沈識檐的聲音,沈識檐的音調。
以及,歌曲最後,他給他的吻。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