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BL穿堂驚掠琵琶聲 by 高台樹色
2019-11-26 14:30
孟新堂還是睡在了之前那間屋子,沈識檐也跟著他進來,說要換一幅畫。
「換什麽畫?」
沈識檐指了指墻上:「我母親畫的畫,長了一歲,該換新的了。」
孟新堂看著他打開了一側的櫃子,露出一個木盒。掀開蓋子,他才看見裏面有很多個卷軸。沈識檐撥弄了兩下,取出了其中一卷。孟新堂幫他將墻上那幅摘了。
新掛上的畫畫了一個在院裏坐著的小孩子,膝蓋上臥著一只貓。
「這是你十一歲的時候嗎?」
沈識檐將摘下來的畫系好,輕輕地放回了櫃裏。
「嗯。當時老顧家養了只貓,不過後來死了,他們就沒再養過。」
孟新堂斂目沈思,他猜測沈識檐的母親該是每年都為沈識檐畫一幅畫,直到意外徒生,猝然離世。他不知道櫃子裏面究竟有幾幅畫,但沈識檐30歲時掛了十歲的畫,31歲掛了11歲的,那麽,或許他的母親是在他20歲時去世的?
「一共20幅,如果我保養得好,大概能掛上三輪。」
沈識檐這樣說著,臉上依舊是輕松的笑容,並沒有任何傷感。他很快對孟新堂說了聲早點睡,便轉身欲出門。
孟新堂卻在他經過自己時攥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他離開的腳步。
「一起睡吧。」
孟新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樣說出的這樣唐突的話,只是看著沈識檐就這麽想了。
夜深忽夢少年事。沈識檐在半夜忽然醒了過來,因為在夢裏追著母親跑得太急。
睜開眼的時候是一片混沌,約莫過了兩三秒,他才感覺到身邊人輕緩的呼吸。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關於母親的夢了。他隔著黑暗看了一眼墻上的畫,眼裏有平日未出現過的情緒。可能是剛剛睡覺壓了肩膀,又有些酸疼,沈識檐掀了掀被子,打算換個姿勢。
一旁的孟新堂似是睡眠很輕,在沈識檐翻身時就醒了過來。兩個人是蓋了一床被,孟新堂看到他露出的後背,給他向上拉了拉被子,問怎麽了。
「沒事。」沈識檐輕聲說。
他背對著孟新堂,沒有轉回身。
「肩膀疼嗎?」孟新堂的聲音有些啞,不待沈識檐回答,就已經擡手覆住了他的肩膀,「是不是睡覺壓到了?」
「可能是。」
孟新堂的力道剛好,不重不輕,很快,原來酸疼的感覺就已經褪去。沈識檐摸了摸肩上的手,輕聲說「好了」。孟新堂便放下手,替他把被子重新掖好,在觸到沈識檐的脖子時,才發覺那裏有些未消的薄汗。
他們蓋的被子並不厚,天氣又涼,應該不至於睡出了汗。
「怎麽出汗了?不舒服?」
沈識檐搖了搖頭,與枕頭摩擦,發出了一陣細微的聲響,他嘆了一聲氣,擡手揉了揉眉心:「有時,還是會想他們的。」
沈識檐從未跟別人說過這話,連許言午都沒有。可或許是因為今天換了畫,身邊又躺了一個貼心的人,他的思念好像忽然增了許多,多到一顆心容不下。
剛剛他夢到那年他還小,貪玩,故意不好好練琴,被媽媽皺著眉頭罰抄了琴譜。他丟了筆不肯寫,媽媽轉身就走,說:「識檐不乖,媽媽生氣了。」
他一見媽媽走才慌了神,忙追在後面喊:「媽媽別走,我抄我抄!」
那年抄的琴譜正是《月兒高》,媽媽說這曲子傳說是唐玄宗作的《霓裳羽衣曲》,現在的人還根據這曲子編了舞。
沈識檐閉了閉眼睛,讓自己結束這段回憶。
寂靜中,孟新堂的胳膊越過他的腰,環住他,並且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
這是他們從未有過的親密姿勢。孟新堂吻了他的肩。
第二天早上,沈識檐該是沒睡好,在孟新堂八點鐘起來的時候,他用被子蒙上了頭,說要再睡一會兒。孟新堂輕輕幫他帶上屋門,到院子裏洗漱,拎上鑰匙出了門。
魏啟明的茶館供應早茶,每天七點鐘準時開門迎客。今天魏老板不在,但堂裏的小夥都早已認識孟新堂,見他進門,其中一個立馬迎上來,問孟先生要喝什麽茶。
孟新堂擺擺手:「不喝茶,你們這兒有沒有筆墨和大張的宣紙。」
既是附庸風雅,那便該有文房四寶。
果然,小夥點點頭:「有的,您二樓請,我給您拿上去。」
茶館裏還是那麽熱鬧,孟新堂在吆喝聲循著樓梯上了樓,進了個清雅的隔間。
九點半,沈識檐才睡眼惺忪地掀開了被子。
他拉開窗簾朝外望了望,沒看見孟新堂的身影,但該搬到外面的花都已經好好地列在了院子裏,廚房的門窗都開著,陽光跳在窗欞上。
沈識檐打了個哈欠,走到桌前去拿眼鏡,剛伸出手卻又停住——眼鏡旁放著一疊折成了長方形的宣紙,能看到黑色的墨跡。
沈識檐奇怪,伸手拿了起來。打開的時候,還能聞到墨香和宣紙的獨特味道。
字寫的是辛棄疾的《清平樂·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
落款:識檐三十又一,願平安順遂,喜樂無憂。新堂書於圓月十六。
所以,這是他一大清早,為自己寫的。
沈識檐不知自己發著怔將這幅字舉了多久。
直到手開始輕微顫抖,眼底有了酸澀的感覺,他才回過神來,再一次從頭開始,珍惜地看著每一個字。
而再讀到落款,目光觸到「平安順遂」四個字時,風馳電掣的一瞬,有洶湧的熟悉感襲了大腦。他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四個字,終於確定,他曾見過。
因為剛剛起床,血液還流得不暢,沈識檐在拿起那本有些重量的《新英漢詞典》時,蜷起的手指緊得發疼。他捏著黑色的封皮,翻開,又撥開了夾在裏面的兩頁臨摹草紙。露出的一行字讓沈識檐如同入了定一般呆在那裏。
字典的扉頁以黑色的油墨書著幾個字,一個簡單的落款。
「千禧年,平安順遂。孟」
雖然字體有些細微的改變,但依然能很輕易地看出來,這是出自同一個人。
高中時班上有圖書角,每個同學都帶了一兩本書來。到了臨畢業,班主任征求了大家的意見,讓大家各自在圖書角挑選一本書留作紀念。他無意間看到這頁扉頁,便毫不猶豫拿了這本好像從沒被人拿走過的舊詞典。
那時非典剛過,沈識檐記得很清楚,在那個燥熱的夏日夜晚,他用了一節晚自習的時間臨摹這四個字,一筆一劃、密密麻麻地書了好幾頁。
風扇曾吹落了一張寫滿了「平安順遂」的紙,他小心地撿起,拂去了上面的灰。
這個「孟」,便是孟新堂。
沈識檐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椅子上,手上還捧著這本詞典。他看著那幾個字出神,克制不住地,一股熱流開始往上湧。他將詞典闔上,推遠,俯身趴在了桌子上。等重新平靜下來,才偏過頭枕著手臂,望向窗外。
出神間,孟新堂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他端著一盆水從廚房中走出來,袖子挽到了手肘的位置,露出結實的小臂。沈識檐看到他將盆裏的水倒進了水池裏,又打開水龍頭,晃悠著盆涮幹凈。
沈識檐靜靜地趴著,秋日的陽光暖到了心裏,院中似是個再美不過的夢。
原來,他以為偶然拾得、水到渠成的愛情,早就在他的生命中埋下了漫長的伏筆。
若真的有見字如面就好了,那樣的話,他們的初見,他不過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