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BL穿堂驚掠琵琶聲 by 高台樹色
2019-11-26 14:30
沈識簷領孟新堂去的琴行在一條街巷深處,是由繁轉靜、人跡漸消的地方。被大榕樹掩著,黑底金字的木刻牌匾只露出了個小角,看著著實隱蔽。
剛下車,扶著車門的沈識簷便就著陽光打了個哈欠。
「昨晚沒睡好嗎?」孟新堂有些奇怪,這一路上光是孟新堂看見的,他就已經打了三個了。可前一天晚上他明明同沈識簷聯繫過,確定他並沒有臨時的工作,還特意說了句「早些睡」。
「睡晚了,我可能得四點了才睡。」沈識簷拍了拍嘴巴,讓自己清醒一些,「前段時間攢了不少電影,昨晚沒收住,都看了。」
他們出來得還算早,光沒有很強,卻剛好將沈識簷的臉照得清晰。孟新堂收回目光,開玩笑道:「這可不像一個養生的人會做的事情。」
這回是沈識簷走在了前面,他拉開大門站定,另一隻手頂開眼鏡,揉了揉微紅的眼睛,出口的回答簡潔又獨斷。
「偶爾放肆,無傷大雅。」
這話的個人風格太明顯,聽得孟新堂一聲笑。
琴行的老闆意外地年輕,穿著運動衫,戴著棒球帽,在孟新堂看來,像是一個沒畢業的大學生,而且並不像個跟民樂有關的人。他正坐在櫃檯後聽著歌,見他們進來,立馬擡了擡下巴,打了聲招呼。
「師兄早啊。」
「早,」沈識簷側了身,攤開手掌,禮貌地向他介紹孟新堂,「這是我朋友,來給他妹妹挑琴。」
男生了然,起身走了出來:「您好,我是許言午。」
兩人握了手,又寒暄了幾句。
「既然是當作愛好,又是初學者,我不建議買太貴的琴,」沈識簷指了一把,「這個就可以。」
許言午將那把樣琴拿過來,又從櫃檯上取了指甲。
「紅木清水琵琶,很多人的第二把琴,比一般的練習琴好聽很多,彈著玩很夠用了,可以說是一把到位。您可以感覺一下。」
手上突然被放上了一把琴,孟新堂托著這從沒摸過的東西,都不知道應該將它放成一個什麼角度,忽生出一種「誤入藕花深處」的感覺。他淡笑著看向沈識簷,發現對方也在偷笑。
「你來試試?」
「好,你聽一聽。」
許言午遞上指甲,沈識簷一個一個地揭下來,慢慢纏在手指上。這是孟新堂第一次見他貼指甲,他動作不算快,但流暢非常,三兩句閒談的工夫,便已經貼好了那五片。
「想聽什麼?」沈識簷坐好,抱著琴問。
幾乎是想都沒想,孟新堂便說:「第一次見面,你彈的那首曲子。」
沈識簷略思考了幾秒,微仰起頭:「給小姑娘試琴的時候?」
「嗯,那是什麼曲子?」
「《彜族舞曲》,」沈識簷說著,用右手依次劃過四根琴弦,發出分隔的四個音,接著,他擡起左手,握住琴軸,大拇指抵在槽裡,邊撥弦邊轉動琴軸,孟新堂聽到幾個拐了彎的音。很快,沈識簷調好了四根弦的音:「要聽整首嗎?」
「榮幸之至。」孟新堂笑說。
許言午也靠在一旁,靜靜地等著沈識簷的演奏。
上次聽這曲子是在寬敞的室外,摻著風聲鳥叫,偶爾音語,而這次是在封閉的屋子裡,環境安靜不說,還如同帶了天然混響。孟新堂覺出同樣的心動,且更加震撼,是真真正正地餘音繞樑。
一曲畢,先開口的卻是一旁的許言午。
「師兄還是這麼厲害。」
沈識簷笑了兩聲,看向他:「大師,你這是笑我呢?」
他見孟新堂遲遲沒言語,便轉頭看過去。對上他的直勾勾的目光時,沈識簷心裡忽然沒由來地一頓,像是漏跳了一拍。
孟新堂看過來的眼神,是他從沒見過的專註。眼底似有柔情千萬,卻是不帶旖旎,皆為讚賞。
他又撥了下琴弦,鎮定下來才問:「好聽嗎?」
孟新堂這才回過神來,「哦」了一聲,答道:「非常好聽。」
最後自然是敲定了琴,許言午說自己這正好還有一把新琴,問孟新堂是要已經有的這把還是等製作。
孟新堂不懂這些,便詢問沈識簷的意見。
「按照我的習慣都會等製作,不過都一樣,拿現琴也沒問題。」沈識簷說。
許言午打趣:「我師兄可是寧可兩個月沒琴彈都要等新做的琴。」
「哦?為什麼?」
沈識簷瞥了竊笑的許言午一眼,又看著孟新堂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這樣就會有一種,從這把琴出生開始就和它在一起的感覺。」
挺童話的想法。孟新堂咂摸了一會兒,品出了些浪漫的情懷。
他也決定等,和許言午約好一個月後來取琴。
孟新堂付錢的時候,沈識簷就在店裡隨意轉悠,他走過去撥弄了兩下那復古的唱片機,左看右看地欣賞著:「新買的啊?」
「就上次我跟你說的,找朋友定做的那個。」
「哦,」沈識簷拉著長音應道,「你別說,這定做的確實不一樣,這花紋多講究。」
許言午很快就說:「師兄喜歡的話趕明兒給你也弄一個。」
「你可算了,」沈識簷忙笑著打住,「挺貴的東西,我就算真弄一個也是盛灰的,還是摁個播放鍵方便。」
正在開票的許言午手上一頓,筆珠戳在紙上戳出了一個小圓點。但他一直低垂著頭,孟新堂看不清他的神情。
出了門,上了車,孟新堂問:「許先生叫你師兄,他也是學琵琶的?」
「言午是專業的,」沈識簷系上安全帶,點了點頭,「他是我母親的關門大弟子。」
怪不得。
雖然已經大概有了猜測,孟新堂還是覺得很神奇。比起沈識簷,許言午非常不像一個會喜歡彈琵琶的人。沈識簷一舉一動都是優雅隨性,更確切地說,是優雅中透著隨性。而許言午似乎只有隨性二字,他更像是一個喜歡聽帶鼓點的音樂、打電動遊戲的小青年,熱血輕狂的那種。
這麼想著,孟新堂輕笑著搖了搖頭。大概真的是物以類聚,或許沈識簷周圍的人,都活得有趣又鮮明。
沈識簷看出了他的想法,問道:「看著他不像?」
「是不太像。」
沈識簷將頭向後一枕,舒服地靠在座椅上。
「這小孩兒小時候皮得很,從小就不服教,我記得他也就八九歲的時候,就跟大他好幾歲的學生乾架,倆鼻孔都嘩嘩地流著血還騎人家身上狠命地揍人家,最後他爸媽沒辦法,給他硬扔到了我家。」沈識簷看了眼琴行的牌匾,眨了眨眼睛,「我現在都記得,他剛開始跟著我母親練琴時的樣子,明明不情願,還假裝特別喜歡。」
「為什麼?」
沈識簷收回目光,彎了彎嘴角。
「他比較喜歡我母親,小時候總蓄謀要進到我們家給我當弟弟。」
由於比較清冷的性子,孟新堂平日不大會去主動關心別人的情緒,但他並不算是個粗枝大葉的人,當他願意去觀察一個人的時候,能看得很細緻。此時,他就敏感地覺察到,沈識簷在提起「母親」時,突然沈靜下來的情緒。
心中有不好的猜測,但他沒有貿然詢問。
突然響起來的鈴聲打破了寂靜,孟新堂說了句「稍等」,接起了電話。
沈識簷安靜地坐在一旁等著,因為車裡沒有別的聲音,外面也足夠安靜,隱隱約約地,他聽見了聽筒中傳來的聲音。他皺了皺眉,向孟新堂看去。
是一個女孩,在邊說話邊哭。
孟新堂的臉色已經很明顯地不太好,他擰著眉毛,握著方向盤的手收得越來越緊。
「別哭了,我現在過去接你。」
車裡重新回歸了安靜,孟新堂轉過頭來,對他說:「抱歉,出了一點事,我現在要去接一個女孩。」
沈識簷知道一定是有什麼很麻煩的事情,才會讓孟新堂臨時改變原本的計劃。他趕緊點點頭,說道:「沒關係,著急的話把我放在前面的地鐵口就可以了。」
孟新堂抿了抿唇,嘆了一聲氣。
車子轉彎的時候,孟新堂卻忽然又改變了主意。
「如果你沒什麼事,也不覺得麻煩的話,我們可以照樣一起吃飯,不過或許要加入一個需要被開導的小姑娘。」孟新堂頓了頓,「老實說,我猜她現在情緒會很糟糕,我不擅長安慰人,也想向你尋求一些幫助。」
沈識簷似是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其實我也沒什麼經驗。可以問問是因為什麼嗎?」
遇上一個紅燈,孟新堂停下了車。
「你也知道,這陣子我一直在休假。其實並不是什麼自願休假,我參與的一個項目,一位掌握很多情況的前輩在半個月前失蹤了,一直都沒有找到。他的密級很高,如今失蹤,基本只有兩種情況。一是已經被挾持出境,生死不會再明,二是……」
前方的指示燈變綠,孟新堂開車向前走,在短暫的停頓之後繼續說:「叛逃。」
這兩個字出來的時候,沈識簷的心頭都是一緊。
「無論哪一種,都已經不可挽回。」
這是沈識簷從沒接觸過的問題領域,他從沒有在這個所謂的「和平年代」,思考過挾持、叛逃這樣的事情。
「他今年已經65歲,無論專業技能還是人品,都值得欽佩,沒有人相信他會是叛逃。可是各方的追查都沒有任何線索。剛剛打電話的女孩是他唯一正兒八經收的學生,之前的一段時間她一直在進行封閉作業,今天剛知道這事,又聽到了一些關於處理結果的風聲。」
沈識簷沈默片刻,用有些沈重的聲音問:「什麼風聲?」
「事關重大,按照規定,只能按照最壞的情況來安排後續的工作。」
最壞的情況,那位前輩叛逃,有關機密已經洩露。
沈識簷閉了閉眼。這樣的處理,真的是再殘忍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