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BL穿堂驚掠琵琶聲 by 高台樹色
2019-11-26 14:30
要在以前,有人跟孟新堂講什麼一見鍾情的話,他得回一句「胡扯」。
今天的戲該是告一段落了,那群花白著頭髮的人又吵吵鬧鬧地打趣了一會兒,就拎著小板凳、大薄褂散了場。青年卻沒動,他將頭抵在琵琶身上,伸長了腿坐著,看著懶洋洋的。
遠處走來一個大爺,手裡的核桃轉得挺溜,遙遙地就聽見他喊:「喲,小沈今天不上班啊?」
「昨晚值的大夜,今天還是。」
「連著兩天啊?」
「跟人換班。」
只聽著他的聲音,看著他倚著琵琶的側影,孟新堂便已經迫切地想要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朝前走了兩步,離他更近了一些。磚舖的地面不大平穩,他沒留神腳下,踩在了一個挺大的石子上。好在走得慢,倒沒至於晃了身形。孟新堂低頭,一側腳,將那塊石子踢到了牆根底下。
約是石子骨碌碌的聲音引起了青年的註意,他突然回頭,朝著孟新堂看了過來。沒防備地,就有了第一次對視。
孟新堂一直想看看他的長相,可這會兒人家真的轉過頭,看過來了,他卻又放錯了註意力——第一眼入目的,竟是他的頭髮。因為轉頭的過程中被琵琶身蹭著額頭,此刻他額前的碎髮亂糟糟的,沒規則地趴翹著。孟新堂這才發現,青年的頭髮原來是半乾。或許,是值完夜班,剛回家洗過澡?
其實整體看上去,他還挺老成穩重的,但當他朝自己看過來時,孟新堂卻被一股蓋不住的少年氣襲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和這半乾的頭髮有關。
青年朝他輕輕微笑,點了下頭。
孟新堂予以同樣的回禮。
他又起了腳步,這次站到了他的身側。
大概沒想到他會過來,青年的眼中似是閃過了一瞬的訝異,但也很快就消失不見。他禮貌地站起身,依舊抱著琴。
「抱歉,冒昧打擾,」孟新堂笑著朝他點了下頭,「剛剛聽見您彈的曲兒,覺得是真好聽。」
這樣與人搭話,孟新堂還是頭一遭。話說完,他自己都覺得笨拙又無趣,糟糕得很。
「謝謝。」
對話就這麼停在了這裡,孟新堂擡手,推了推金屬的眼鏡框,眼都沒眨一下就開始扯謊:「是這樣的,我妹妹一直嚷嚷著想學琵琶,我剛還以為您是專業的老師,還想問您收不收學生來著。」
青年微偏了下腦袋,眼中隱著玩味的笑意,像是聽了什麼有趣又值得思考的話。
「剛剛以為?那現在呢?覺得我不專業了?」
不是個多嚴肅的人。
聽出來這輕微的玩笑意味,孟新堂的笑容更開,露出了白白的牙齒。
「當然不是,不過您剛剛不是說值大夜麼?」他的視線向下,落在青年過分好看的手上,「所以我猜,您或許是醫生。」
或許還是外科的。
這回青年笑出了聲音,還弓身將懷裡的琴小心地放在了石桌上。他搖著腦袋笑道:「您挺聰慧。」
一旁的一個大爺收好了二胡,跟青年打招呼:「不走啊,我先走了啊。」
「哎,」青年回身,朝他招招手,「您先走。」
這回樹下就只剩了他們兩個人。
面對面了這麼久,孟新堂才剛剛分出神來,留意眼前人的臉。倒不是多驚豔的長相,但乾乾淨淨,棱角分明,看著舒服,想接近。
「我的確是醫生,琵琶只是個愛好,承蒙您喜歡。」
有那麼一瞬間的猶豫,孟新堂抿了抿唇,終是誠實地說:「很喜歡。」
青年擡眼,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時間不短,讓孟新堂覺得這人已經將他看了個透。
「還不知道怎麼稱呼。」青年笑著說。
孟新堂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自我介紹,自知失禮,他多少有些尷尬,自嘲般輕笑了一聲:「您看我,都忘了自報家門。我的名字是孟新堂,新舊的新,廟堂的堂,若不介意的話,希望和您交個朋友。」
孟新堂伸出了手,定定地瞧著青年。
青年剛伸出手,卻又馬上改了路線。
「哎,忘了,我這還戴著指甲呢,抱歉。」
「沒關係。」孟新堂看了一眼,半空中的手沒動,「我的榮幸。」
青年便笑著握住了他。
孟新堂感受到了一點不同的觸感,是纏著指甲的膠布。膠布接近於膚色,質地看上去和醫用膠布差不多。他第一次見,在青年收回手的時候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沈識簷,第一醫院胸外科的醫生。」
同樣是自我介紹,但比他更詳盡。孟新堂想了想,補充道:「我是個工程師,做的是導彈,彈道導彈。」
這句話,讓沈識簷挑了眉梢。
「好像……有點厲害。」
孟新堂搖搖頭:「只是聽著厲害。」
「這種工作不是誰都能做的。」
沈識簷邊同孟新堂說著話邊摘著指甲,孟新堂低頭看著,看他靈巧地翻著手指將膠帶解開,從大拇指開始,將指甲上的膠布抻平,疊在一起,最後又一對折,有膠的一面粘在一起,指甲便成了一小團。
「您是來喝茶的?」
「嗯,不過我不懂茶,朋友開的茶館,過來敘敘舊。」
沈識簷笑了兩聲,為他的坦誠。
「這茶館裡的茶確實不錯,要不是工作忙,我大概會天天泡在裡面。」
他拎起旁邊的琴袋,從前面的小兜裏摸出一個小鐵盒子,紅色心形的。清脆的一聲響,指甲便進了小盒子裡。
他將小盒子重新裝回去,百寶箱般地,又摸出了一副圓形的金邊眼鏡。
在孟新堂有些詫異的目光中,他將眼鏡架到了鼻樑上。頭頂的樹冠很茂,漏下來的光很少,可恰巧有那麼一縷,化成一個金色的光點,順著他的眼鏡框溜了一圈,停在了圓形的最高處。
戴上眼鏡的沈識簷斯文又不沈悶。孟新堂從沒想過,他會同時用「少年」和「老成」形容一個人。
很奇妙,也很動人。
「新堂!嘛呢?」
孟新堂剛要說話,卻被這突然的闖入打斷。他回身,看見魏啟明正朝他走過來。
「哎?你們倆認識啊?」
「剛認識,」孟新堂從這話裡聽出了點別的信息,「怎麼,你們認識?」
魏啟明哈哈地笑:「我不是閒著沒事總出來跟大爺們聊天麼,他老混在一堆大爺裡,一來二去就熟了。得,既然你們也認識了,一塊坐會兒吧,正好該吃午飯了,我讓他們弄點麵條。」
孟新堂自然是十分樂意,連連應和了兩聲。
沈識簷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說道:「成,我先把琴擱回家,再回來找你們。」
「得嘞。」
直到沈識簷拎著琴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孟新堂還直勾勾地盯著那個方向。
「嘿,」魏啟明碰了他一下,瞥眼,「還看什麼呢?」
孟新堂笑了笑,沒說話。
魏啟明招呼著他進去,孟新堂卻說:「你先去,我抽根煙。」
「嘖,我怎麼看你現在抽得這麼兇,你現在一天幾根啊?」
孟新堂正好剛把煙盒掏出來,他用食指挑開蓋子,亮給魏啟明看:「昨天打開的。」
還剩三支。
魏啟明噎了一下,頗為認真地問:「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忍不住啊。」孟新堂夾出一支煙,點了火。他衝魏啟明擡了擡下巴:「你先進去,我抽完進去。」
魏啟明又「嘖」了一聲:「你可少抽點吧,現在看你抽煙我都害怕。」
「不至於。」孟新堂嗤笑。
反正勸也勸不住,魏啟明也不管他了,又嘟囔了兩句便轉了身。
孟新堂抽完一根,沈識簷還沒回來。他把煙盒掀開,蓋上,將這動作重複了好多遍以後,又抻出一根煙來。掂了掂已經空得只剩一根煙在左右搖擺的煙盒,孟新堂不得不承認,最近確實抽得兇了。
兇也沒辦法,他朝著高處吐了口煙氣,眼前糊了一片。
「我看您好像挺愛抽煙的。」再回來的沈識簷,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不同於回答魏啟明時的隨意,孟新堂這回停下來,用夾著煙的手輕抹了下鼻子,解釋道:「平時累了就抽,抽起來就停不下來了。」
他遞出煙盒,問:「來一根嗎?」
沈識簷的手插在短褲的口袋裡,淡笑著搖頭:「我對這個倒不熱衷。」
孟新堂很快就將煙摁滅,半根煙就這麼被投進了垃圾桶。
「嗯?」沈識簷奇怪,「不抽了?」
「嗯,走吧。」
說完,孟新堂邁開步子走到沈識簷前面,到了門口,擡手掀開了竹簾等他進去。
大堂裡,魏啟明還坐在剛才的位置,一個小夥在旁邊站著,聽他佈置著菜。
桌上涼了的茶已經被撤走,不過許是因為生意太好,那攤水還未被擦掉。孟新堂本欲自己坐在那個位置,未料沈識簷已經先他一步,坐了下去。他忙請過堂的小哥拿塊抹布過來。
「識簷,你要什麼鹵?」魏啟明隔著桌子問。
「我不挑,都可以。」
「那就都來西紅柿雞蛋吧,再弄點炸醬。」
沈識簷忽然插嘴道:「不過你這是個清茶館吧,咱這麼在這吃飯合適麼?」
魏啟明笑得很不正經,還沖一旁的小哥打了個眼色。小哥微一頷首,從櫃檯那裡拿了個立牌過來,戳在了桌子上。
「老闆及朋友專享。」
沈識簷歪著身子看了一眼,立馬笑出了聲,連連點頭:「魏老闆很厲害。」
孟新堂早就習慣了魏啟明的無厘頭,沒空搭理他。他問沈識簷:「識簷,是哪兩個字?」
沈識簷側頭看向他,笑了笑,繼而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被孟新堂灑在桌子上的那一小攤水。濕潤的手指在桌子上起起落落,兩個字便落了出來。
識簷。
讓人看得發怔。
孟新堂只覺得這人一舉一動都有別樣的味道,連低眉垂眸落成這兩個字的時候,都兀自成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