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講一個故事
炎黃人間 by 吃瓜也快樂
2019-11-24 02:47
孩童們並不整齊,卻金石琅琅,自然有生氣的誦讀之聲,就似一把斬開這片混沌迷濛的利劍。
黑暗之中,終於有了第一縷光,刺破了天與地的帷幕。
……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閏余成歲,律呂調陽。
雲騰致雨,露結為霜。」
在這誦讀之中,那一縷光開始壯大,開始萌生出原始的形狀,最終,化成了一片世界,有春夏四季,雨露朝陽,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
有人形的生靈暢遊其間,幕天席地,採集狩獵,茹毛飲血,赤身穴居,看不出具體的容貌,也辨不出男女強弱,混跡在這原初的天地裡,雖然危險處處,卻又生機勃勃。
這所有的形象都並不精緻,無論是天地、草木還是種種生靈,比例都嚴重失衡,像是蒙童稚子塗鴉的畫作,就像剛剛睜眼看世界的孩童,一切都是懵懂,一切都是新奇。
最動人處,就是用心、有情,讓所有觀者撇去一切外在的華飾,直指那最核心的一點真意。
……
「龍師火帝,鳥官人皇。
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推位讓國,有虞陶唐。
弔民伐罪,周發殷湯。
坐朝問道,垂拱平章。」
天地自然逐漸虛化,最後融入四周黑色的背景之中,影像逐漸集中於人事。
原本茹毛飲血、混跡山林,與野獸禽鳥作伴的生靈逐漸匯聚,有了組織,有了結構,有了規矩,有了文字,更有了文明。
時光流逝,一切都在演進蛻變。
在這變化之中,稚拙塗鴉般的線條漸漸有了規矩,有了氣度,可在黑暗中所有沉浸在這「故事」的觀者眼中,卻依然似真似幻的朦膿,所有人物都無具體形象,依然不精緻,就像和億萬年岩石共存的巖畫,帶著遙遠年間的風沙味,粗獷,樸拙。
……
「女慕貞潔,男效才良。
知過必改,得能莫忘。
罔談彼短,靡恃己長。
信使可覆,器欲難量。
墨悲絲染,詩贊羔羊。
……
尺璧非寶,寸陰是競。
……
孝當竭力,忠則盡命。
……
似蘭斯馨,如松之盛。」
時光依然流逝,不急不緩,一切偉大的生靈在這尺寸光陰面前,換了一批又一批,生生滅滅,唯有文明的火光,從最初的點點星火,不斷的擴大擴大,沒有一刻停息。
最初,所有人都更關注誦讀之聲,其話語中包含的意蘊,那影像似乎也只是為了配合誦讀的解讀輔助。
他們已經完全沉浸其中,沒有發現,那誦讀之音在變得越來越小聲,彷彿在逐漸的遠去,畫作背景音,而他們的注意力已經悄然之中全都沉浸在那影像之中。
那文明一步步走來的風雨歷程,篳路藍縷,以啟山林。
有黯淡,有輝煌,有落魄,有鼎盛。
起起落落,分分合合,唯一不變的是那永不止步的進取擴張。
影像的風格也在隨著所呈現的內容而悄然調整改變,彼此完美契合。
遙遠而輝煌的青銅時代,奠定下一個輝煌文明最堅厚的根基,聖賢頻出,他們屹立在一條大河的源頭處,卻已經遙望到了大海;
壯闊而進取的鐵器時代,以犁和鐮刀不斷挖掘一個文明的深度,以鐵蹄和長劍辟出一個文明的寬度,一個是向內鑄就了文明的脾性,哪怕數起數落卻不衰絕,一個向外展開拓了文明的基業,那些偉大的王朝,不朽的基業,前赴後繼的身影;
文明爭競,不進則退,不生則死的航海時代……
漸漸地,影像脫離了具體的人物和事物,擬化出一條滔滔洪流,時間流逝,不見衰絕,反而越發浩瀚,它與無數或大或小的洪流衝突,始終不敗,一直向前,其他洪流,或被衝散,或被吞納,它則一步步壯大,不僅浸漫了滋養它的大陸,還跨越一個個海洋鴻溝,席捲整顆星球。
從始至終,影像只有三種顏色,文明之外一片未知的黑色;紅色,血的顏色,火的顏色,也是生命的顏色,文明所及之處,皆是紅色;黃色,泥土的顏色,光明的顏色,也是輝煌燦爛鼎盛的顏色。
到了這裡,影像再一次從宏觀轉入微觀,那洪流中的點點滴滴,就是一個個身影。
這一次,他們的形象第一次具體起來,呱呱墜地,讀書習字,工作生活,生老病死,從一個家庭擴大為一個社區,從寧靜的村落到繁華的都市,從太陽升起的地方到太陽落下的地方,構成那浸漫世界的洪流的,是這些點點滴滴的身影……
在這裡,那些年紀大的觀看者,總能發現一些似曾相識的印記,彷彿記憶中某些遙遠的思念被激活。
有的人緊握著拳頭,有的人心跳血流齊齊加速,有的人雙目濕潤,無聲哽咽。
時間依然無情的流逝,影像中的畫面進入他們熟悉的階段。
一股濃重的氤氳氣息將洪流完全籠罩,原本浸漫世界、席捲寰球的洪流突然間失去了脈絡,沒有了方向,自相沖刷,自我消弭,迅速混亂。
從遠古鴻蒙之初,一步步走到鼎盛的文明在這個意外打擊下突然有了消亡的徵兆。
到了此刻,印象漸漸虛化。
而那稚童的誦讀之音也剛好走到最後。
……
「矩步引領,俯仰廊廟。
束帶矜莊,徘徊瞻眺。
孤陋寡聞,愚蒙等誚。
謂語助者,焉哉乎也。」
當念完最後一句,誦讀徹底消失。
不知是否觀看者主觀的情緒投入,聽著稚童念完已經渺不可聞的「謂語助者,焉哉乎也」這最後八字,卻似聽到那即將消逝的洪流悲愴的浪濤聲。
短短誦讀一篇千字之文的功夫,無聲的影像卻已講述了一個漫長的故事。
從混沌初開、破除迷濛那一日,跨越漫長的時間長河,一直講到如今。
彷彿有所得,可又彷彿什麼也沒說,仔細回想,他們甚至記不清具體的人與事,只有一個模糊籠統的意向。
可深重的黑暗之中,所有靜靜觀看著的人,卻似被擊穿了心底某個一直存在著的、卻從不自知的孔隙,心裡堵得發慌,堵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