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船渡海

　　初春，冰海。

　　凜冽刺骨的海面上，茫茫多的大小不一的白色碎冰從極北之地逐次分裂，如同散碎的芝麻粒，鋪灑在冰海遼闊的海面上。

　　其中，一塊混在無數「同伴」之中、看似尋常的浮冰，帶著明確的目的性，百折不撓，從一個小小的島嶼出發，一步步向著西南方的海岸接近著。

　　歷經海浪，惡風，獸襲種種考驗，終於在經歷一整個冬季的漫長漂泊、險死還生之後，於新的一年冬盡春來之刻，遙望到數百米外黑沉沉的海岸線。

　　這是一艘全部由冰構成的船，長近十米，最寬處近四米。

　　巨大的冰壁船艙中，透過玄冰窗戶看見近在咫尺的陸地，莫淵懸了一百零九天的心終於落到實地。

　　除他之外的三十九人也都聚在這冰艙之中，或坐或臥，東倒西歪，萎靡，疲倦。

　　感覺到從船底傳來的震動，伴隨著冰層的碎裂聲響，有的繼續神遊天際，有的翻了個身、輕聲嘀咕：「觸礁了嗎？」

　　莫淵再次低頭查看起手中捧著的一張製作精美的巨幅冰海航圖，不僅有精確到公里的比例尺，還有包含各個季節洋流變遷的文字說明。這是天地異變之前出版的專業海圖，雖說自天地異變以來世界早已面目全非，但具體到這張海圖上，通過這一路的確認比對至少有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準確性。

　　「諸位，咱們——成功了！」在反覆確認之後他終於對眾人道，話語不重卻似有千鈞。

　　其他人聞言都蹦了起來，踴到玄冰窗邊，只見四五百米之外從左到右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海岸線一下撞入他們眼中，猝不及防。

　　「陸地！」

　　「好大，好大！」

　　「真的是陸地！」

　　「是啊……」

　　興奮、感歎、震撼、呢喃，七嘴八舌。

　　再次看向年僅二十歲的莫淵，眼中卻是一般無二的敬重和欽佩。

　　莫淵沒有耽擱，對一個國字臉的中年壯漢道：「薛叔，你帶人去把所有剩餘的物資清點歸攏。」

　　「是，島主。」薛海應著，便帶著幾人鑽進冰艙下方那更大的全封閉艙室之中，裡面原本塞滿了各種物資，經過一百零九天的消耗已經所剩無幾。

　　而後，莫淵又對一個容顏俏麗的少婦道：「紅英姐，你先做好準備。」

　　少婦羅紅英鄭重的點了點頭。

　　「夭夭，你也做好準備。」

　　「是，哥哥。」夭夭認真的點頭應著，她是一個有著點嬰兒肥的少女，也是眾人之中唯一一個未成年。

　　「……」

　　……

　　很快，在莫淵有條不紊的分派下所有人都被調動了起來，迅速做好了棄船登陸的準備。

　　長達一百多天的海上漂泊，在這小小的冰艙之內如坐監牢，九死一生，眼下成功在即，雖都已心力憔悴，卻更無一人敢掉以輕心。

　　莫淵最後掃視一圈，振臂一呼：「出發！」

　　在這總共四十人的隊伍中，冰系超能力者就有二十人。他們聯手合作，互相配合，以質地堅固的玄冰作冰船的龍骨、肋骨；又將韌而輕的綿冰如同筋網交錯縱橫連接各處；再以最為普通卻勝在量大易制的寒冰層層包裹在外，打造出一艘結構堅固合理且維持代價最低的渡海冰船。

　　此刻他們站在冰艙四周，將其他人圍在中心，聽到莫淵的指令便同時發動，讓所有人腳下都「長」出一雙齊膝冰靴，腳下生根。

　　而後，艙室冰層與冰船悄然分離，朝向陸地一邊的冰壁驀地出現一個小小窟窿，並迅速向四周擴大，很快，整堵冰壁都消失無蹤。

　　莫淵輕喝道：「紅英姐！」

　　羅紅英凝神聚意，空氣輕微擾動，隨著冰牆消失本該自然發生的內外氣息聯通被強行封閉，有無形的屏障封鎖內外。

　　不僅如此，所有人身周也都出現一個無形氣罩，將他們的氣息牢牢封鎖。

　　超能力，【氣息屏蔽】。

　　眾人腳下的冰層開始滑動，順著光滑而微斜的冰面滑出冰船，如舟筏一般浮於海中，一刻不停的向陸地衝刺。

　　冰筏四周被一圈奇異的水流包圍，對其產生持續的推動力。陸地越來越近，眾人扭頭回視，親眼目睹陪伴他們一百多天的冰船詭異的「死亡」。

　　冰船附近淡藍而平靜的海水突生詭變，其淡藍的顏色在迅速富集，以肉眼的可見的速度變得越來越藍。

　　「藍色」將冰船包圍，「藍色」攀援而上，「藍色」在不斷的往上、往四周蔓延生長。

　　很快，整艘冰船都被淹沒覆蓋，並沿著那消失的冰壁進入房間內部。

　　凡「藍」所經之處，堅冰和其他遺棄之物都在迅速溶解著。

　　哪怕眾人對此早有預料，可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的發生，依然感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甚至忍不住想，假如自己此刻身在其中的恐怖。

　　【好在島主做了周全的準備。】

　　【好在我們有羅紅英。】

　　所有人心中都慶幸著。

　　……

　　四十年前，即舊歷2212年，天地巨變、靈氣復甦，整個世界的生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冰海最大的改變來自於藍藻，它原本只是極尋常的、處於海洋生態最底端的浮游藻類，天變之後，這個物種獲得了強大到恐怖的降解能力，無論金鐵還是木材，對生命氣息更是格外敏銳。

　　能讓它們無視的只有水與冰，好在它們依然只能存活在冰海十米以上的淺層水域，將這一區域徹底變為它們的天下。

　　對冰海的其他生物而言，這就是一個天賜的永不枯竭的糧倉。這重構了天變之後的冰海生態，淺層水域，藍藻稱霸無敵，仿若死寂，十米以下的深層水域，卻是蓬勃到險惡的生機。

　　這對遠離陸地，孤懸於冰海小島的人類而言，就是天塹，讓他們遠離人世，與波瀾壯闊的大時代無緣。

　　直到四十年後的今天，他們終於乘冰渡海，姍姍而來。

　　……

　　忽然，正操控水流推動冰筏駛向陸地的莫淵心中一凜。

　　他對水的敏感與生俱來，此刻就感應到有一股強大的生命氣息從深水之底迅速上浮，就像是黑暗中的燈火，迅速接近，就在冰船附近。

　　那被異化藍藻附滿，正在迅速「融化」的十米冰船之下出現一張巨嘴，冰船瞬間消失於海面。

　　吞掉冰船，一隻獠牙怪臉的大魚完全躍出水面，長近百米的恐怖身形完全暴露在空中。

　　轟隆——

　　當它跌落，一聲巨響，砸在那令冰船擱淺的暗礁之上，碎石飛濺，狂瀾大作。

　　而後巨浪撲來，已經駛離到百米之外的冰筏顛簸不止，似欲破碎。

　　活躍於表層水域以下的生物，許多都以異化藍藻為食，卻又不敢過多停留，都是一晃而過，迅速下潛，再一次上浮，週而復始，對於體量大的生物而言這種進食非常辛苦，自然不會錯過這種飽食的機會。

　　獠牙怪臉的大魚在躍出海面後就看到了莫淵等人，待其跌落砸得暗礁粉碎之後，擺了擺魚尾，掀起大浪，巨大的身軀如同半浮於海面的潛艇向冰筏迅速逼近。

　　這一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做好隨時聽令反擊的準備。

　　莫淵緊盯著迅速逼近的大魚卻一言不發，直到其接近到距冰筏二十米的瞬間，他才疾喝出聲：「夭夭！」

　　背著一個小背包，站在莫淵身旁的夭夭眼神沉凝，一股隱晦而神秘的波動瞬間劃過二十米的距離，進入魚腦之中。

　　早已做好準備的她完全調動自身能力，沒有一點保留。

　　只是瞬間，她的臉色就變得蒼白虛弱，頭暈目眩，軟軟的靠在莫淵手臂上。

　　「哇呦——」

　　大魚忽然停住了身形，嘴裡發出怪異的聲音，似乎痛到極處的慘叫。

　　它巨大的身子也在原地亂擺了幾下，就迅速遠離，潛入深海。

　　借助大魚掀起的波瀾，冰筏以更快的速度靠岸，藉著最後的餘勁衝上了沙灘，隨著所有冰系超能力的一起撤去，承受過多狂瀾衝擊的冰筏冰靴嘩啦啦破碎一地。

　　心有餘悸的眾人看向被莫淵攙扶著的夭夭，誇獎讚歎，滿滿都是寵溺。

　　「夭夭，你又救了我們所有人！」

　　夭夭笑瞇了眼，答非所問的道：「在海上漂了幾個月，我現在就感覺雙腳踩在棉花上一樣，軟軟的，一點都用不上力，你們呢？」

　　得她提醒，回過神來的眾人這才感覺雙膝發軟，高高低低，毫不受力，晃暈暈的跌坐在地，亂糟糟的東倒西歪。

　　撫著身下的沙地，面面相覷，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

　　良久，不知是誰最先發聲，全都哈哈大笑起來，一些年紀大的，笑聲中還夾雜著悲咽之音。

　　「怎麼樣，頭還暈嗎？」莫淵問。

　　夭夭又是點頭，又是搖頭，道：「還有點，不過，比上次還要好一些，那魚看起來凶，腦子卻不大，透支並不嚴重。」

　　漫長的海上航行，類似的情形還遭遇過三次，一隻從天撲上來惡鳥，兩隻從深海逼來的巨怪，都是靠夭夭的「嚇唬」化解。

　　她的能力十分奇特，【痛】，一個從小就非常怕痛的小姑娘獲得了將「痛」具現並「分享」給他人的能力。

　　對於正常生物而言，痛和受傷、危險是劃等號的，越痛就意味著越危險，而趨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當它們的智慧不足以窺破這種本能的迷障，夭夭的「恐嚇能力」就無往不利。

　　莫淵點了點頭，道：「休息一下，待會我再幫你恢復。」

　　夭夭搖頭拒絕道：「登陸上岸並不意味著安全，我的情況只需兩三天就能自然恢復，哥哥還是把能力留著預防更需要的時候吧。」

　　莫淵揉了揉夭夭的腦袋，夭夭懂事，有時候卻又太懂事了些。

　　等大伙的情緒終於緩和下來，莫淵起身道：「咱們先找個地方修整兩日再考慮接下來的行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