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志郎回到公寓前，粗暴地驅車闖入空地。汽車在顛簸的地面執拗前進，數度劇烈彈跳之後終於停下。

「乖乖等着，一會兒我就帶你回家。」

志郎將甚五郎的幼崽留在車裏，單槍匹馬向草叢深處走去。

夜風吹拂着茂密的草叢，國王的小島就盤踞在綠色海洋的正中。志郎沒有任何武器，也無心進行任何警戒，他只是筆直地往那小島走去。寒風刮撫着他的臉頰，讓滾燙的身體得到一絲慰藉。

通往國王小島的道路暢通無阻，一路上沒有任何貓影，恐怕這裏已無活口。

貓的國度覆滅了，尚存一息的只剩下國王和那惡魔般的路易。

寒風漸亂，從不知名處驟然響起貓的鳴叫。

志郎停下腳步，慢慢環視四周。那鳴叫聲漸漸增強，志郎豎起耳朵，拚命尋找叫聲的源頭。

搜索過程中志郎已經確定，威嚇的聲源唯有一處——他的對手只有一隻。

國王還是路易……是哪隻？

志郎繼續聚精會神地凝聽，能辨識出的聲源仍然只有一處，但也不排除聲東擊西的可能，暗地裏或許還有幫手。

志郎飛快地掃了一圈。

但哪裏也沒有貓的影子，唯有延伸至膝蓋的野草在寒風翻弄下發出潮水般的轟鳴。志郎一面小心戒備着，一面彎腰撿起腳邊一根大約八十厘米長的鐵管，剩下的對手還有兩隻，他必須慎之又慎。

趕快滾出來吧，國王！

就在這念頭閃過腦海的同時，就像回應他的心聲般，從國王的小島上飛出一條黑影。志郎趕忙擺好架勢，等着黑影的主人現身。

黑影在草叢間飛速移動着，直到遠離小島之後才現出正體——是路易。

就在數分鐘前，它咬死了甚五郎的孩子，貓崽的血液在它嘴邊染滿猩紅。路易雖披着貓的皮囊，卻似來自異界的怪物。

「是你這傢伙啊……腳程不錯。」

志郎握緊鐵管，一步一步朝路易逼近。路易低伏身子口出恐嚇，彷彿正告誡他「多說無益」。

「你老大躲哪兒去了？最近怎麼不見它現身？」

志郎當然不認為路易能聽懂，但他仍然繼續着對貓來說應該毫無意義的對話，只等對方露出破綻。

志郎清楚，唯有近身戰時鐵管才能派上用場，他知道路易已經發現自己手持的武器，卻仍然故作鎮定地靠近，儘量讓它進入攻擊範圍。

「這隻貓……有個小主人呢。」

麗子的話在志郎心底響起。沒錯，路易的紅色項圈上用小孩子的筆跡寫着「Lui」，雖不知它的主人是誰，但路易確是附近人家飼養的寵物。

恐怕這隻殘虐無情的怪物一直裝出可愛的模樣討好主人吧，就像它對麗子撒嬌時那樣，在人前粉飾着自己的本性，像尋常貓咪一樣對飼主搖尾乞憐。

真是個卑鄙狡猾的東西。志郎真是無法想像，它如何蜷在小孩子膝頭，如何打着呼嚕任小主人撫摸它的脖頸。

恍惚間志郎又想，如果殺了它，它的小主人會難過吧……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放鬆緊握鐵管的手。不能留下這隻殘酷狠毒的惡魔，這也是為那孩子着想。

就用自己這雙手，就在這地方，送路易上路。

志郎緊握鐵管，慢慢向路易逼近。路易也不斷持續着威嚇，同樣等待着進攻時機。

忽地，眼前路易的模樣竟和約阿希姆重疊起來。一瞬間，志郎的神經一滯。

狡猾如路易，當然不會錯過他一瞬間的破綻。它最後發出一聲堪比金屬摩擦的短促鳴叫，以駭人的速度向志郎突進而來。

志郎反射性地高舉起鐵管，打算就這麼一揮而下。突然，同約阿希姆作戰時的場景在他腦中復甦，清晰的畫面讓志郎領悟到至關重要的一點——如果照這麼揮下鐵管，他就輸定了。他決不能自上而下進行攻防。

志郎立刻調整姿勢，他側過上半身，把高舉於頭頂的鐵管移向後下方，手肘後抬形成擊打棒球的準備姿勢。

貓的攻擊異常迅速，但進攻線路通常呈一直線。如果從上至下揮動鐵管，打中路易的或然率微乎其微，加上現在的場合對人類不利，傷着對方的可能幾乎為零。如果自己攻擊落空，立刻就會陷入險境，毫無防備的臉孔和咽喉會完全暴露在路易的獠牙之下。但如果改為橫向揮棒的方式，命中或然率相對會高上很多，即便沒能命中，前凸的肩膀也能護住面門和喉嚨。教會志郎這一點的不是別人，正是約阿希姆和它的同伴們，經過數次近身肉搏，志郎已經在潛意識裏學到了應對貓類進攻的方法。

「喵！」

志郎的策略看來奏效了。

鐵管的前端如刮擦般擊中了路易撲來的身體。若是換在棒球場上，他多半會被責備揮棒太慢，不過眼下這場合裏，他無疑幹得相當漂亮。

被鐵管擊中的路易跌至一旁的草堆，它一滾身子又迅速站起身來，重新發出低沉的咆哮。

志郎也不清楚鐵管究竟打中了甚麼地方，但從手感來看，應該打中了它某處的骨頭。

志郎和路易，一人一貓繼續對峙。

路易試着拔高音量，但它的吼叫並不似先前那般有力，看來方才一擊的確給它造成了相當傷害。

想想也對，被鐵管擊中負傷也是理所當然，路易和國王不同，它並非從蛹中誕生的妖貓，也並沒有超乎常識的超能力，它只是腦子轉得更快而已，其實和普通貓類並無太大不同。就算它是路易，被打中也會感覺到疼痛，也會喪失戰意吧。不如說，事到如今它竟然還有膽量和力氣跟人類較勁，這份毅力反而值得誇獎。

志郎稍稍有了底氣，他主動邁步向路易靠近。

路易急忙往側方一跳，儘量和他拉開距離。但它在着地時身子一歪，不像樣地栽倒在地。

原來如此……是腳啊。

剛才那一擊似乎打中了路易的左腿，志郎立刻有了勝券在握之感。路易已經喪失了「速度」這一利器，這隻瘸腿貓已經不是人類的對手。

路易像是讀懂了志郎的心聲，開始焦躁地後退。它的小腦瓜相當明白自己的弱點足以致命，現在它正竭力和志郎拉開距離，多半打算伺機逃走。

休想得逞！

這回換志郎向路易衝去，對方則敏捷地調頭，奔向遠處。

繁密的野草掩蓋了小小身軀，但腳傷極大限制了它的速度，無論路易怎樣迂迴，怎樣低伏身子，志郎也並未跟丟。

雙方的距離正一寸寸縮短，志郎已經開始確信，今晚他一定能殺了路易。

被志郎窮追不捨的路易徑直跳進了空地正中的小島，這座國王的島嶼就似古墳般高高隆起，被周圍的繁茂樹木緊緊環抱。

「到底是個貓腦袋……往那種地方逃豈不是更加不利？」

志郎在小島前停下，抬手扒開緊密的枝丫，探頭向內部窺探。

小島內部有一片平整的紅土地，約有半張榻榻米大小。要讓志郎形容，這簡直就是國王的寶座。

在紅土地的正中，志郎看到了路易。

也不知它在搞甚麼鬼，路易背對着志郎，身體正快速搖擺着。

再一看，它正拚命地挖掘着地面，被後腳踢飛的泥土啪啦啪啦地飛濺至志郎胸口。

期間，志郎無意中踩斷了一截樹枝，枝條發出乾脆的斷裂聲。路易應聲側過頭，瞥了瞥窺視自己的人類。

「這種時候你還在忙甚麼？上廁所嗎？」

說話間，志郎打量着路易掘出的洞穴。說是洞穴，其實不過只是數厘米的淺坑而已，現在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路易在耍甚麼花樣？

志郎不再細想。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該做的事情解決了。志郎扒開困在外圍的枝條，將身子探進小島內部。裏面的空間還挺寬敞，足夠他高舉鐵管一擊而下。整座小島被樹木的細密枝丫圍得嚴實，路易已經逃命無門。

只要將鐵管砸上眼前的小腦袋，自己跟它的戰役就結束了。志郎正欲動手，眼角餘光卻撇見了微弱的光源。

在路易掘出的淺坑中，有甚麼東西正透出隱隱微光。志郎保持着高舉鐵管的姿勢，定睛朝那坑中看去。

那裏頭埋着甚麼東西。坑中的事物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形狀就像個貝殼。

志郎警惕着路易的動作，伸出一隻手將那坑洞擴大。

發光物體的一部分暴露在寒冷的月光之下，由露出土壤的部分來看，這東西的大小形狀都同橄欖球十分相似。

要說不同之處，這東西的表面如貝殼般散發着微光，還遍佈着繩結模樣的紋路。

這東西……難不成是——

在志郎想出那一稱呼的同時，這件不可思議的物體起了異變。

獯蛹！

同一瞬間，發光物體的表面啪地裂開一條大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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