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為了不讓鄰居發現，村上將小貓藏在大衣裏走進了公寓大門。他迅速穿過狹窄的門廳，摁下電梯按鈕，停在最上層的電梯不緊不慢地往下降。

村上將大衣拉開一條縫，低頭查看懷中的貓咪，小傢伙也好奇地盯着他，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村上試着衝它彈了彈舌，小傢伙卻不為所動，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果然，它的耳朵聽不見。

「它沒有外傷，但身子很弱，估計這幾天都沒吃甚麼東西。還有……這隻貓的耳朵多半聽不見。」

離開公司之後，村上帶着小貓去了寵物診所，醫生檢查一通之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先給它打一針營養劑，過不了多久就會活蹦亂跳了。不過要想治好它的耳朵，估計得花上一番工夫。」

交待完畢之後，獸醫示意村上幫忙按住貓咪掙扎不停的身子，利落地給它打了一針。

目睹公司的年輕人駕車駛向這孩子時，村上正像往常一樣準點下班回家。他眼見這貓咪蹣跚地走上車道，想也沒想就飛身相助。就算這只是一隻貓，他也無法眼睜睜地看着它命喪車輪。

但之後的爭執完全可以避免。自己不該一開口就大發責難，害得年輕人下不了台，最終不顧禮儀地大吼大叫。如果自己能適當地退讓一步，或許就不會引發那樣的騷動吧。以後得多加注意才是。

沉思間，電梯已經抵達一樓，門開之後走出一大群年輕人。村上急忙拉緊大衣將貓藏好，但他一手正提着一隻大袋子，一時間弄得自己手忙腳亂。

電梯剛在四樓停穩，村上就一個健步奔回自己的房間。他從屋內鎖好房門，而後來到陽台放下懷中的貓咪。

「讓你受委屈了……已經沒有危險了。」

白虎斑不安地四處打量全然陌生的房間，顯得十分緊張。伴隨它一刻不停的動作，脖頸間的紅藍鈴鐺發出陣陣清亮的鳴響。

村上聽人說過，貓的領地意識很強，若是被帶至陌生人家裏，就會陷入異常的緊張狀態。就眼下這隻貓咪來看，此言的確不假。

村上故意不去打擾它，隨它四處查看，但小傢伙始終無法放鬆，看來得花上一段時間讓它慢慢適應了。

除了自己，這房間還是頭一次迎來生物造訪。已經分手的妻子早苗也來過幾次，但總在大門口就被自己打發回去，還從沒進過這扇房門。

「好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還多得很。」

村上從拎回家的大口袋裏拿出一隻大號的塑料盒，這是貓用廁所。接着需要往盒裏注入一併買來的貓砂，村上本以為用量恰好是一次一袋，就沒注意力道，結果貓砂嘩啦啦地撒了一地，他只好抱怨着將溢出的部分捧回袋裏。

離開診所之後，村上趕緊衝進一間尚在營業的寵物商店，讓店家置辦了一整套貓用物品。既然知道這孩子聾了，他更不能放任不管，就讓它在家裏休養一段時間吧。

「連這種東西也是必需品嗎……」

村上拿起一塊大個的圓柱體，砰砰地敲了兩下。這是磨爪器，據說能讓貓咪感覺安心，村上順着店家的推薦買了下來，沒想到這東西出人意料的貴。

「接下來是晚飯。」

村上往飼料盤裏倒入少許貓糧，又加水泡軟。醫生說了，這孩子好些天沒吃東西，不能一下子大吃大喝。

「好了，開飯囉。」村上說着啪啪地拍了拍掌。

在村上年幼時家裏也養着貓，每逢開飯母親就會這樣拍拍手，只要聽到啪啪的掌聲，不管貓咪在哪兒玩耍都會立刻出現在廚房。

項圈上掛着兩隻鈴鐺的貓咪確實在廚房，但它正一動不動地躲在牆壁和雪櫃之間的窄縫裏。看來陌生的環境的確給它帶來了不小壓力。

對啊，這孩子聽不見，就算拍手也沒用。

村上疑惑一陣之後才終於意識到這一點。

「傷腦筋啊。」

村上一面脫下工作服，一面思考着如何讓貓咪進食。雖說打了營養劑，但它應該也還是會想吃東西才對。可又不能強行把它從縫隙裏趕出來，這麼做只會讓它無謂地鬧騰。

村上左思右想，實在沒有靠譜的法子，索性在縫隙前席地而坐，把貓糧放在一旁，拿出便利店買來的便當，對着貓咪享用起來。讓它看看自己吃得正香的模樣，或許就會乖乖吃食呢——這是村上制定的幼稚戰略。

貓啊……

村上捧着便當，和貓有關的種種記憶逐漸復甦。

兒時家中飼養的貓咪叫小白，學生時代的戀人家裏也養貓，是隻名叫馬克思的暹羅貓，據說詹姆斯・迪恩的寵物貓就叫這名字……諸如此類，都是幸福快樂的記憶。

回憶到小悟的「貓罐頭事件」時，村上忍不住輕笑起來。

那是小悟上小學之前的陳年往事。那一年年末，全家人聚在妻子的老家過新年，熱鬧得很。

妻子老家養着一隻美國折耳貓，一直住在公寓裏的小悟沒甚麼機會接觸動物，見到它自是百般喜愛，整日追着不放。

妻子的妹妹還在念大學，她壞心眼地和小悟開起了玩笑。

「小悟啊，知道這是甚麼嗎？」

妻妹從廚房拿出一隻罐頭，一眼就能看出裏頭裝着粟米，小悟立刻就說這是粟米罐頭。

「對，裝粟米的罐頭，所以叫粟米罐頭。這隻呢？沒錯，是裝魚的罐頭，所以叫魚罐頭。那，這個呢？」

說着，妻妹又亮出一隻，那是常見的貓用罐頭，小悟想也不想就答：「貓罐頭！」

「沒錯，這是貓罐頭！所以說呢，這裏頭的肉其實是——」

妻妹將罐頭蓋揭開，讓小悟看清裏頭的東西。可想而知，那是滿滿一罐的紅褐色肉醬。

小悟的反應之激烈，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村上家的笑談。

「哇！小貓咪的肉啊！」

小悟一聲慘叫，像漫畫裏的誇張畫面一樣一蹦老高，接着掉頭就跑，把剛換上的新隔扇撞出一個大窟窿。目睹全過程的一屋子人狂笑不止，就連平日不苟言笑的岳父也抱着肚子笑出了眼淚。

對村上來說，那段日子正是他人生幸福的頂點，自己究竟從小悟那裏得到了多少幸福啊。

村上嘆了口氣，他抬起頭來，視線正好對上打量着自己的小貓，小傢伙不知何時已經從牆壁和雪櫃的縫隙間鑽了出來。

「願意出來了嗎……來，吃些東西吧。」

白虎斑發出一聲粗嘎的低鳴，一頭埋進飼料盤中。它脖間的兩隻鈴鐺清脆地叮鈴作響。

「簡直就像能聽懂我說話一樣。」

村上和貓並排坐在地板上，享用着各自的晚餐。小傢伙看來餓得夠嗆，它飛快地掃蕩着盤裏的貓糧。自從搬來這間公寓，村上還是第一次和其他「人」共進晚餐，就算對方只是一隻小動物。

用餐完畢之後，貓咪就地蜷作一團，一動不動地閉目養神，或許這就是貓咪們的飯後休憩吧。村上抓緊時機顫顫巍巍地伸出手，用指尖觸上了小傢伙柔軟的皮毛。

瞬間，小貓觸電般全身一僵，但它並沒有逃走。村上小心翼翼地移動手掌，從小小的腦門到柔軟的喉頭，再到線條流暢的背脊，他細細感受着傳入掌中的溫暖。

村上突然意識到，別說共進晚餐，就連這樣觸碰自己之外的生物，對他而言也已是久違的體驗。

「如果，你願意——」村上繼續撫摸着貓咪的脊背，對着它輕聲呢喃，「你要是願意，就在這裏住下吧……只是，或許我沒法陪你太久。」

和小悟的約定就快達成了。只剩下最後四架，約定的一百架戰鬥機模型就能全數完成。到那時，自己就將踏上復仇之路。

白虎斑彷彿聽懂了村上的邀請，適時發出一聲低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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