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這天傍晚，志郎留在公司加班。

他原本打算按時下班回家，但想到接連軋死兩隻貓的汽車就這麼擱着，讓他渾身不舒服。於是，在同事們訝異的注視中，已經準備回家的志郎開始洗車。

保險槓的下方沾了不少血跡，輪胎的溝回間黏貼着覆有皮毛的細碎肉片。志郎用刷子仔細清洗着每個角落，心頭不禁疑惑起來。一天之內接連發生兩起相同的事故，難道只是意外？

當然，遇上這種情況的或然率雖小，卻不至於完全沒有，但志郎心頭還有別的猜測——難道，這也是國王所為？

比方說，被刀刃重創的國王孤注一擲，決定使出最後的手段——煽動自己的手下，讓它們主動鑽到汽車底下引發事故？

換句話說，就是貓版的自殺性襲擊？

太蠢了，志郎好笑地否定了自己的念頭。

這種事說甚麼也不可能發生，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動物？你讓它去死，它就乖乖去死？

如果換作人類，的確可能為了理想或信念甘願迎向死亡，但它們是貓，怎麼可能產生這樣的想法？或者說，國王就像邪惡的魔法師，能夠自由操縱貓群？這也太不着邊際了。

志郎一手拿着軟管向輪胎沖水，一手用刷子用力擦拭保險槓，他似乎想將自己的胡思亂想和死貓的血肉一併沖洗乾淨。

只需等到第二天，志郎就將明白這一切並非胡思亂想。很簡單，又有貓被他軋死了。

第二天，一大早開始的會議直到中午才告一段落，志郎再次駕車出行已經是下午時分。他走入公司的小型停車場，準備好必要物品之後發動了汽車。

老實說，經歷了昨天的意外，他的心情相當沉重。可能的話，他倒希望一整天待在辦公桌前處理文件，但這種請求他實在說不出口。不幸中的萬幸，今天的客戶只有三家，不會太過辛苦。

一口氣把外勤解決，然後回公司好好待着！志郎給自己打着氣，慢慢向出口駛去。

「喵！」

在汽車駛出停車場進入路面的瞬間，噩夢般的悲鳴驟然響起。

志郎一陣頭暈目眩，幾乎失去神志。他已經萬分仔細地確認了左右情況，行駛速度也相當緩慢，即便這樣也能撞個正着？

志郎正愕然不已，一位上班族模樣的男子恰好路過，他敲了敲志郎的汽車玻璃。

「喂，你碾着貓了。」

果然如此……志郎握着方向盤，朝男子點點頭。

剛剛吃下的午飯似乎全黏在胃壁上，一陣熱騰騰的嘔吐感翻湧而上。志郎亮起停車指示燈，硬着頭皮打開車門。微弱的貓叫聲從車底傳來，它還活着。

「像是隻野貓，軋成這模樣肯定沒救了……肚皮都炸了。」上班族模樣的男子朝車下看了看，如是說道。

志郎根本不想去查看現場，可是這回正巧被人撞見，沒法子不管不顧地逃開，志郎只得硬着頭皮蜷身檢查車下的慘狀。

業務車下的野貓可用渾身浴血來形容，志郎驚訝地發現自己見過它。剛搬來不久那會兒，曾有好幾隻野貓在公寓前的空地抓蝴蝶，其中一隻體毛很長，看起來像是喜馬拉雅貓，現在它就躺在自己的汽車下面。

難不成它們真是想自殺襲擊？

志郎眼前一暗，膝頭一軟，不由得跪倒在柏油路面上。把它送去寵物醫院吧，說不定還有救。

「喂，你沒事兒吧？我全都看見了，出這事故不怪你，是這隻貓突然從那堆植物後面衝出來，自己跑到你車輪下頭去了。簡直就跟自殺一樣。」

上班族拍着志郎肩膀好意開導。對其他人來說，這番話無疑能成為天大的安慰，但對志郎來說，反而如受當頭棒喝。

果然……果然猜中了，真是自殺襲擊。

志郎再次看向車底。

喜馬拉雅眼看着一點一點虛弱下去，不到一分鐘就完全沒了動靜。在此期間它一直保持着微弱的呻吟，就像一卷越放越慢的磁帶，聲音漸漸低沉下去。終於，它肺裏的空氣被全數排盡，再沒有丁點兒聲響。

「香坂先生，怎麼了？」

公司的保安匆匆跑來，擔心出了甚麼意外。

「哎呀，原來是貓……奇怪啊，這種地方怎麼會有貓？」

「不是這位先生的錯，是這貓擅自跑過來。」

熱心的上班族替志郎向保安解釋了事發經過。

「香坂先生，你不要緊吧？臉色很差啊，用不用休息一下？」保安伸手扶起跪在原地的志郎，溫柔地詢問着，「不用，我沒事。」

志郎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強裝平靜地拒絕了對方好意。

「我還得去拜訪客戶。」在這裏多待一分一秒對他來說都是痛苦的煎熬，但志郎還是略帶做作地補充了一句。「但也不能就把它擱在這兒。」

「我會打電話讓相關部門處理，之後的事情你別操心……可是，你真的沒問題？」

自己的臉色一定相當難看吧，難怪保安一直放心不下。

「給你添麻煩了，有勞費心。」

志郎將善後工作交給保安，再次坐進汽車。

但這份打擊果然無法迅速平復，志郎最終將車停在八百米外的一座兒童公園旁邊。他在自用販賣機買了兩瓶橘子汁，一口氣灌下肚去，然而方才那隻喜馬拉雅的慘狀依然盤旋在腦海。

真蠢啊……故意鑽進緩慢行駛的汽車底下，就為引發事故？可是你捨命換來的攻擊根本沒法傷着我一根毫毛，真是個笨蛋啊。

很長一段時間，志郎完全無法重新駕車投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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