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貓的國度 by 朱川湊人
2019-11-22 18:30
「來來來,志郎啊,乾了這杯,一口氣幹囉。」
「是,恭敬不如從命。」
志郎端起啤酒杯一飲而盡,看得深町先生喜不自禁。
「來,也請岳父賞光。」
之後換志郎給長輩滿上一杯,深町先生也豪爽地喝了個底朝天,滿意得不住點頭。
「上菜了,讓各位久等了。」
麗子端着一口大碗走進飯廳,碗裏是她親手烹製的馬鈴薯燒肉。
「就等這個了。志郎啊,這孩子做菜的本事還差得遠,也不知怎的就數這道菜特別美味。你快嚐嚐看。」深町先生將女兒端來的馬鈴薯燒肉推到志郎跟前,示意他先行享用。
其實麗子這道馬鈴薯燒肉他已經吃過好幾回,不過今天場合特殊,還是順勢做出頭一次品嘗的樣子才算禮貌吧。
「嗯,味道真棒!」
「好吃吧?哈哈哈,我說得沒錯吧,沒錯吧。」
深町先生就像自己的菜餚受到好評一般,高興得一塌糊塗。
「沒騙你吧,麗子做馬鈴薯燒肉真是相當拿手。」
深町先生不住誇獎着女兒,自己也伸出了筷子。
「嗯,嗯,果然美味。對吧,志郎?」
「是,正如岳父所說。」
深町相當滿意志郎的回答,忙不迭地往他杯子裏倒酒。志郎明白,至此深町已經放心地將女兒交給了自己。
兩人相談甚歡,這時,從半開的滑門縫隙間走出一條優美的身影,它正是深町家的愛貓瑪烏。
當日多虧瑪烏相助,志郎才獲准了和麗子的婚事。對志郎來說,瑪烏就是他的恩人——不對,是「恩貓」。
可是發自內心地說,他並不希望在這當口撞上瑪烏,這隻貓擁有的某些特質和國王十分相似。
「是瑪烏啊,剛才一直找不着你呢,跑哪兒去了?」
瑪烏發出一聲沙啞的低鳴,縱身跳上深町先生膝頭。
「瑪烏一直躺在圖坦卡蒙前頭睡覺呢。」
志郎險些笑出來,圖坦卡蒙的黃金面具讓他立刻回想到初次拜訪時的窘境。
有圖坦卡蒙坐鎮的家啊,真厲害。
所幸,他們的就餐場所並非當初那間客廳,而是挨着廚房的飯廳。要是對着那具黃金面具吃飯,志郎保准得把滿嘴飯菜噴出去。
「瑪烏,你也專程來見志郎嗎?這位小哥還真是受歡迎呢。」
深町先生將瑪烏抱下膝蓋,示意它去和志郎親近。瑪烏豎着尾巴優雅地走向志郎,但它似乎半途發現了異狀,突然向後退去。
「嗯?怎麼了,瑪烏?」
瑪烏的尾巴突然膨脹起來,它全身毛髮倒豎,隔着距離朝志郎噴火般地咆哮起來。
「喲嗬,瑪烏變成狸貓先生了!我還頭一次見它這樣呢。」麗子媽媽恰好從廚房走進飯廳,她一臉稀奇地看着發怒的瑪烏。
「真成狸貓先生了。」
「真是稀罕事兒。」
「請問……『狸貓先生』是甚麼?」
深町一家亢奮地打量着瑪烏稀奇的模樣,志郎不禁好奇地詢問起來。
「你看,瑪烏的尾巴不是炸毛了嗎?全身的毛也倒豎着。我老家那兒的村裏人就管貓的這副模樣叫狸貓先生。」
瑪烏的態度十分明顯,它恐嚇的對象正是志郎無疑。難道這瑪烏也和國王有聯繫?志郎考慮了一番,覺得不大有這可能。
「志郎啊,你今天被瑪烏討厭囉。趕緊捫心自問一下,最近有沒有做出惹貓咪敵視的事情?」
聽了深町先生這番話,志郎不由得露出微笑。
不用甚麼捫心自問,惹它們敵視的事情我可做得多了,會是哪一條呢?是開車把小貓軋死嗎?用刀把自家餵養的貓咪捅死?對了,或許是因為我用又厚又重的門板把一隻貓的腦袋夾斷了?
這些話,志郎當然不可能說出口,但瑪烏肯定已經從這雙手中看到了同族的淋漓鮮血吧。
九點稍過,志郎辭別深町夫婦準備返家,二老在玄關處為他送別,還不住囑咐他下次再來。
「小志,今天真是太感謝你了。」麗子一路將志郎送至家門口,臨別時還特意向他道謝,「好久沒見爸爸這麼開心了,他好像對小志相當滿意呢。」
「該道謝的是我才對,今天真是太開心了。所謂家庭啊,真要像麗子家這樣才好。我們結婚之後,一定也會把家裏經營得快快樂樂。」
突然,麗子拉過志郎的右腕緊緊抱在懷裏。
「太好了,小志終於開朗起來了。」
「甚麼話?之前我很陰沉?」
「也不算陰沉……只是覺得這段時間小志一直沒精打采的樣子。」
果然凡事都騙不過麗子的眼睛。志郎已經盡力保持平常的模樣,但表情舉止間終究滿是破綻。他無法掩蓋內心的疲憊——同國王作戰的疲憊。
「老實說,前段時間工作進展不太順利。不過已經沒問題了,現在已經完全搞定了。」
說話間,志郎腦海一隅再次浮現出數日前同國王的那場戰鬥。
千真萬確,他胡亂揮舞的小刀劃中了國王的身體,但造成的遠非致命傷。其實無論傷口深淺,他從不認為那隻怪物般的白貓會就此死去。
「對了,奧斯瓦爾德怎麼樣了?你把它送回去了?」
「你說奧斯瓦爾德啊……嗯,已經把那傢伙送回主人家了。」
志郎的胸口一陣抽痛。
那一天,國王逃進草原消失之後,志郎跑向倒在一旁的奧斯瓦爾德。它任由突降的雨水沖刷着臉龐,始終一動不動。
「喂,振作點兒啊!」
志郎用力抱起奧斯瓦爾德骨骼粗壯的身軀,它卻像散架的木偶般耷拉着頭,耳朵裏溢出汩汩血流,其中還夾雜着橘色和淡茶色的黏稠小碎塊。
志郎琢磨良久,總算醒悟那其實是炸成碎末的腦組織。更長一段時間之後,他才明白這些碎塊代表的含義。
奧斯瓦爾德的頭蓋骨從內部被炸碎了。
不知對方使用了何種手段,奧斯瓦爾德的頭蓋骨被弄得粉碎。為了印證自己的判斷,志郎伸手壓了壓它雙眼之間的區域,結果食指立刻深陷下去。在手指下壓的同時,它的左右眼球也隨之咕嚕咕嚕地滾動起來。
這匪夷所思的死狀讓志郎深感恐懼。
犬類的頭蓋骨十分堅硬,要想把這部分骨頭弄碎無疑需要相當的力氣。志郎並不認為那隻白貓擁有這樣的力量,它甚至只是遠遠地看着奧斯瓦爾德,然後露出了笑臉般的奇異表情。
究竟如何才能做到這種事?
就在志郎不得要領地思索間,奧斯瓦爾德的身體被雨水沖刷得冰冷起來。志郎抱着這具軀殼站起身來,它的頭低垂着,混雜着腦漿的血液順着耳朵滴落在地。
志郎對奧斯瓦爾德的死抱着深切的哀傷。
他知道,這隻狗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這一切原本和它沒有絲毫關係,它只是被無辜地捲入自己同國王的戰爭,就這麼白白丟了性命。
「奧斯瓦爾德……」
將奧斯瓦爾德拉上戰場之前,自己第一次撫摸了它毛茸茸的腦袋。回想起大狗當時喜悅異常的模樣,志郎忍不住想哭。
這傢伙和自己,其實十分相似啊……志郎看着慘死的同伴,悲從中來。如果能夠換一種場合,換一種方式相遇,他們或許會成為心心相印的主人和寵物……志郎用盡全身力氣,緊緊擁抱着奧斯瓦爾德已然冰冷的身體。
第二天,志郎聯繫了提供寵物喪葬服務的公司,為奧斯瓦爾德舉行了火葬。自己無法為這條可憐的生命做些甚麼,至少就用金錢為它提供安息之所吧。
不過,奧斯瓦爾德的死並非白費。
從第二天起,長久糾纏着志郎的貓群消失得一乾二淨。不僅是公司,就連家和空地周圍也再沒出現它們的身影。
最初一段時間,志郎心頭忐忑不安。他擔心這全是貓群的詭計,或許國王和它的追隨者們正計劃着甚麼,故意隱藏起來引自己上釣。
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貓群依然不曾出現。志郎忍不住開始琢磨,難道自己已經勝利了,已經擊退了那群不祥的生物?
我贏了。
沒錯,是我和奧斯瓦爾德獲勝了。
假設逐漸變得真實,志郎最終確信了自己的勝利。
沒錯,國王的確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但它的力量多半隻對犬類生效,並沒辦法對付人類,根本不足為懼。自己用刀給了它教訓,讓它明白了人類的強大,它肯定已經沒膽子再來找麻煩。
如果他的推測沒錯,那一切都是奧斯瓦爾德的功勞。謝謝你,奧斯瓦爾德。
「總而言之,問題全都已經順利解決。現在沒有任何煩心事,心情舒暢。」
志郎將麗子擁入懷中,麗子瞅了瞅家門,迅速在他唇間印下一吻,「我愛你,小志。」
志郎再次將麗子緊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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