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 貓的國度 - 懸疑靈異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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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貓的國度 by 朱川湊人

2019-11-22 18:30

大約三週之後的星期六。

志郎坐在站前巴士站的長椅上抽着煙。手錶指針即將走向中午十二點,距離約定時間已經過去將近半個小時,麗子的白色小私家車還未出現。

「我明天多半會遲到一小會兒,你等着就是,別擔心。」

麗子昨晚在電話裏的囑咐迴響在志郎耳邊,雖然事前這麼交待了,他總歸有些擔心。

自打大學時代拿到駕照以來,那東西對麗子來說就只是一個擺設,但最近她也嘗試着開起了家裏淘汰的舊車(據她說是受了志郎買車的刺激)。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麗子似乎已經對自己的駕駛技術有了自信,昨天竟突然宣佈將親自駕車來神音鎮。

當然,志郎一口否決了女友的計劃。

自從軋死王子以來,志郎就對汽車抱有極大牴觸,更準確地說,那是一種近似恐懼的感情。工作需要,他不得不駕駛業務車東奔西走,這無疑讓他備受折磨。但凡可能,志郎會極力避開一切開車乘車的機會。真要讓他說,最好連麗子也別去碰車。

突然,歡快的樂曲聲飄揚而至。

志郎抬起頭,原來轉眼已是正午,車站小廣場上的圓柱時鐘開始報時了。

可愛的小人偶從圓柱各處伸出的滑槽次第出現,行人們不約而同地駐足觀賞。

志郎從起舞的人偶中看到了貓的面孔。

他最近對貓特別敏感,不管是變形的抽象畫,或是精緻的小玩意兒,只要有貓他就能一眼辨出,簡直到了神經質的地步。

惦記上之後,他才發現人類社會裏貓的身影無處不在。雜誌廣告、電視節目,身邊的一切無時無刻地彰顯着它們是如何受人類寵愛的生物。

機關時鐘裏的貓臉人偶是「穿靴子的貓」,工匠用白色和粉色的粉筆勾勒出幻想風味十足的臉孔,竟和國王有說不出的相似。

忽然,志郎腦中閃過一陣鈍痛。這和偏頭痛的感覺近似,都在一瞬間痛得死去活來。疼痛只持續了四五秒,志郎卻有跌落深淵之感,這附近並沒有貓,他的腦袋裏卻灌滿了貓叫。

鈍痛漸漸消去,志郎就着抱頭的姿勢四下掃視一番。

四周人潮洶湧,有的排隊等着巴士,有的站在書店門口看書,有的坐在漢堡店裏嘰嘰喳喳。每個人都理所當然地享受着星期六的快樂。

誰也不曾意識到國王的存在,沒人知道在這座小鎮裏居住着一隻神秘的白貓,能夠支配龐大的貓群,號令部眾襲擊人類,它是貓國之王。

「小志!」

志郎喟然嘆息之際,一輛眼熟的老舊私家車恰好停在他跟前。駕駛席上,麗子正燦爛地微笑着。

「真抱歉啊,讓你久等了,我走錯路了。」

志郎看着戀人難為情的笑臉,心頭的情緒立刻緩和下來。無論何時,麗子都是他的強心劑。

「小志別發呆了,快來換手。哎呀,巴士來了。」

麗子的汽車正停在巴士道上,身後的轉盤入口恰好駛進了一輛巴士。

麗子三兩下換坐到助手席,志郎鑽進駕駛席坐定,迅速將汽車駛離巴士站。

「既然你硬要開車來,還不如直接開到我家門口。」

「可是那條坡道……人家沒信心開上去嘛。」

志郎只是隨口說說,麗子倒換上撒嬌的口吻辯解起來。雖然她對平地駕駛已有幾分自信,但上坡和停車的技術還差得遠。

志郎的公寓位於高地之上,路上至少還會遇上三處紅綠燈,麗子沒自信能順利通過考驗,才特意約在車站碰頭。也就是說,麗子只負責從自家開到車站,然後交給志郎完成從車站到公寓的路程。

「已經很久沒去小志家裏了,這段時間總在外面開會。」

「是嗎?」

志郎故意裝傻逗弄麗子。

說實話,他的心情很是沉重。要知道,在這段不長不短的時間裏,家裏已經發生了驟變,他該怎麼應對可能的疑問?

「約阿希姆和甚五郎都還好吧?」

「啊?嗯,都不錯。」

志郎刻意使用了若無其事的口吻。事實上,約阿希姆一點兒也不好,甚五郎也很久不曾出現了。

「我一直在想啊,這邊的坡道真是一級難爬。」

中學前方的坡道宛如過山車的上坡軌道,載着兩人的汽車正艱難地攀爬其上。登上坡頂後右轉,通過便利店之後再向左轉,迎接他們的就將是那條七八十米長的陡坡,那裏正是志郎被貓群圍攻的現場。

志郎踏着油門,不住地左右戒備着。一路上雖說遇到好些隻貓,但它們似乎並沒注意到坐在駕駛席的志郎,全都不把汽車放在眼裏。

終於抵達目的地後,志郎將車停在公寓側面。

「嗯?這是甚麼氣味?」

麗子剛打開車門就不禁皺起眉頭。

志郎已經習慣了這股氣味,但對初次聞到的人來說果然會覺得奇怪吧。怪味的來源是一種能讓貓類退避三舍的藥劑,簡單說就是「驅貓劑」。三天前,志郎在家周圍大規模地噴灑了這種藥劑。

「是甚麼藥嗎?聞起來有些刺鼻呢,癢癢痛痛的感覺。」

「我也不太清楚,是房東請人噴的甚麼藥,好像能防白蟻。」

當然,這是胡說八道。麗子對發生在這裏的一切毫不知情,根本不會懷疑志郎的謊言。

「咦?這又是甚麼?」

第二樣讓麗子驚訝不已的,是拴在志郎家門前的大狗。正在睡覺的大狗察覺到陌生的氣息,立刻坐起身來狂吠不止。那狗全身遍佈着薄薄的髒污,但仍能看出它是一隻有血統的哈士奇。

「請解釋一下這是甚麼情況……怎麼突然開始養狗了?」

哈士奇對着初次見面的麗子露出獠牙,像不聽使喚的鬧鐘一般吠叫不停。麗子趕緊躲到志郎背後,膽怯地看着大狗。

「這孩子好兇……」

「好了,安靜!」

大狗將鎖鏈拽得嘩啦作響,不住向前撲抓。麗子被嚇得夠嗆,志郎只得大喝着讓它閉嘴。

哈士奇已經在這裏住了一週,它好歹認出志郎的模樣,聽話地停住吠叫。但當麗子從志郎身後探出頭來,它又再度嚷嚷起來。

「這是上司的狗,讓我幫忙照看一段時間……只是一小段時間而已。」

當然,這也是胡說八道。

這是志郎專程從鄰市的寵物商人那裏買來的,而且來源不是街邊可愛的寵物商店,而是郊外的犬類繁殖基地。

殺了國王,否則自己和貓群的戰爭永無終點——志郎已經抱定這樣的念頭,而狗正是他首先考慮的戰友。

貓的弱點是狗,這是自古以來約定俗成的看法。雖說弄不清國王的底細,但它也就是隻貓而已,既然是貓,面對猙獰的猛犬總不能繼續逞威風吧?這就是志郎養狗的目的。

下班之後,志郎在回家途中逛遍了沿途的寵物商店,但店裏全是可愛型的吉娃娃或者玩具貴賓,根本找不到具有戰鬥力的品種。逛到最後,志郎直接表示想要更加強壯的大狗,店家就向他推薦了郊外飼養大型犬隻的犬舍,據說那裏專門供應狼犬、土佐犬之類的烈性品種。

上個禮拜六,志郎先後換乘電車和巴士(他說甚麼也沒心情去動那輛車),登門拜訪了那家犬舍。犬舍裏的確是清一色的大型犬種,但都只是幼犬,根本看不出有甚麼戰鬥力。

想想也對,家庭寵物當然適宜從幼年期開始飼養,成年犬不易教導,養起來非常麻煩。

白來一趟嗎……

志郎看着籠裏相互嬉戲的幼犬們,無奈地嘆了口氣。就在這時,一隻成年大狗進入了他的視野,它正待在遠離商品展示區的另一頭。

「那傢伙怎麼樣?客人要是中意,白送你也行。」大腹便便的中年犬舍主搖晃着肚皮說道,「那傢伙是西伯利亞雪橇犬,就是哈士奇,前段時間流行得不得了,它的主人也跟風買了一隻,事先卻沒想到這狗能長這麼大個頭,後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它給送了回來。」

志郎被它狼一般的面孔深深吸引,那狗惡狠狠地直立在籠前,衝着志郎吠叫起來。

「要不就它吧——」

聽志郎這麼自言自語,主人反倒慌了神。原來他只是開玩笑而已,沒料到志郎真會動心。

「哈士奇可不好養啊,客人要是第一次養狗的話,這邊的比較合適——」

犬舍主人開始向志郎推薦其他品種的幼犬。但志郎尋找的目標並非陪他散步的溫順大狗,他需要的是能同國王和麾下貓群作戰的猛犬。

就像那隻哈士奇一樣,兇猛粗暴,猙獰好戰,它粗壯有力的四肢和瘋狂的攻擊性深深打動了志郎。

雖說剛才只是玩笑話,但犬舍主人並未食言,他真用等同於白送的價格將哈士奇讓給志郎,而後還用犬舍的運貨車將志郎和哈士奇一路送回了神音鎮的公寓,就怕志郎臨時反悔。

「這狗叫甚麼?」

麗子看着被粗鏈條緊緊拴住的惡犬,不住地皺着眉。其實不光針對貓,麗子對甚麼動物都抱着愛心,可眼前這隻大狗卻讓她感到深深的恐懼。

「名字……哦,你說它的名字。」

志郎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沒給它起名字。

它並非作為寵物被帶回家,說穿了,它只是志郎威嚇貓群的道具而已。沒人會給自家的電視機洗衣機起名字,對志郎來說,自然也沒有給這隻「道具」起名字的必要。

「它的名字叫……叫奧斯瓦爾德。」

「奧斯瓦爾德?好像很威風的樣子。」

麗子一臉詫異。這只是志郎湊合着瞎起的名字,但仔細一想還真是恰如其分。奧斯瓦爾德,正是被指稱暗殺了甘迺迪總統的男子之名。

「可是,有這孩子……有奧斯瓦爾德在,甚五郎和約阿希姆不就不敢回家了嗎?」

熟悉的名字讓志郎心頭一陣苦澀。

麗子當然不會知道,約阿希姆已經被志郎親手殺死,她也不會知道,甚五郎已經永遠地離開了。

那是志郎在夜幕下的坡道被貓群襲擊之後。

第二天清晨,志郎被體內殘留的酒精熏得暈暈沉沉,他只是機械性地起床洗漱。

不知是否只是錯覺,他總覺得屋內散發着一股腥臭。留下奇怪遺言斷氣的約阿希姆,被厚重門扉夾斷頭顱的無名貓——志郎已經徹底清理了它們慘死時的痕跡,也謹慎處理了一切沾上血跡的物品,然而房間裏依然飄蕩着揮之不去的屍臭。

今天得記着買些除臭劑。

志郎琢磨着繫好領帶,忽覺陽台上似有生物走動的聲響,他驚詫地轉頭一看,是甚五郎,它像往常一樣回來了。

甚五郎似乎對國王和志郎之間的戰爭無知無覺,它的態度沒有絲毫改變。約阿希姆死後,只有甚五郎毫不在意地過來蹭飯。下雨的日子它就在陽台避雨,睏了就蜷在空調外機上打盹。

只有甚五郎,從未改變。從志郎滿懷希望搬遷至此的那天起,始終如一。

那天也是如此,志郎拉開滑門,甚五郎就理所當然地進了屋。

然後,志郎狠狠地朝着它的肩頭一腳踢去。甚五郎圓滾滾的身子順勢飛出,結實地撞上了陽台欄杆。

「喵……」

甚五郎立刻跳起身來,前後左右地找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才滿臉困惑地看向志郎,不解地嘟囔一聲。

那時候的志郎,用發瘋發狂形容也毫不過分。頭天晚上他才錯手奪去了一隻貓的性命,就算現在能做出平靜的表情,全身的神經也依然處在崩潰的邊緣。

當甚五郎悠然出現的瞬間,志郎卻彷彿看到了那隻同樣悠然的花斑貓。它是間諜……沒錯,它是國王派來的間諜!

約阿希姆襲擊自己的那一晚,甚五郎也一道出現在樓下。可是無論自己怎麼呼喚,甚五郎也堅持不肯靠近半步,或許那正是因為它事先已經知道約阿希姆的目的?

就算在約阿希姆死後,這傢伙仍然若無其事地在家裏進進出出,彷彿發生的一切都和它沒有關係。事實呢?或許它是為了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然後向國王一一報告吧!

沒錯,這傢伙……這傢伙也是國王的爪牙。

這一念頭產生的瞬間,志郎心裏燃起了冷酷的火焰。

志郎冷冷地走上陽台,抬腿又朝甚五郎踢去。這一腳正中它的側腹,紅虎斑巨大的身軀應聲撞上了空調外機。

即便到了這一步,甚五郎依然沒有表現出絲毫怒意。它「喵嗚——喵嗚——」地拖長聲音鳴叫着,彷彿在質問志郎:為甚麼?為甚麼對我這麼做?

「閉嘴!」

志郎怒吼着一把抓起翻躺在陽台的拖鞋,卯足力氣就朝甚五郎砸去,甚五郎用前所未有的迅捷動作躲過此擊,拖鞋拍在空調外機上,發出巨大的悶響。

「別再讓我看到你的臉!」

志郎撿起另一隻拖鞋再次發力,甚五郎正跳上陽台欄杆準備開逃,拖鞋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它寬闊的後背。

甚五郎一聲慘叫,就這麼向樓下跌去。雖說它憑着貓的本能在半空翻轉了身體,但落地的衝擊仍然使它滾出了兩三圈。甚五郎穩住身形後一溜煙兒地鑽過矮門間隙,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這就是志郎和甚五郎友情的終點。

自那之後,甚五郎再也不曾出現在公寓附近,志郎也再未看到那個胖乎乎的身影。「看吧,那孩子都被嚇着了。」

麗子的視線越過志郎肩膀,投向不遠處的某一點。志郎回過頭,就見不遠外的水泥圍牆上,一隻花斑貓正靜靜注視着他們。

甚五郎消失之後,取而代之便是這只花斑貓的身影,整日整日地出現在志郎眼前,它就是帶着紅項圈的路易。麗子似乎已將路易忘得一乾二淨,她全然不記得這是自己曾經愛撫的貓咪,又或許她根本不認為在遙遠鄰鎮邂逅的貓咪會出現在這裏。不管哪種情況,這對志郎來說都是好事一樁。

果然,驅貓劑對這傢伙完全不起作用。

驅貓劑是在公司附近的家居中心買來的,那時候他特意詢問過店員,得知驅貓劑對抱有特定目的的貓並不生效。比方說,當某隻貓打定主意一定要去某處覓食時,它就能夠抵禦驅貓劑的效力。很明顯,路易正是抱着某種強烈的目的才會出現在這裏,驅貓劑當然不會對它產生影響。

志郎擔心麗子認出路易,便急忙將她領進家裏。麗子正在玄關脫鞋,無意中卻注意到地面的一攤污漬。

「小志快看,玄關這邊沾了甚麼髒東西,好大一片呢。」

知道,這是死貓的血。我沒注意到它正掛在門上,就這麼砰一下把它的頭給夾斷了……哈哈,可傷腦筋了,後來怎麼洗也弄不掉,血全滲進水泥裏了,你有甚麼法子弄乾淨嗎?

這番話志郎當然不可能說出口。如果說了,真不知麗子會露出何種表情。志郎含混地糊弄過去,領着麗子上了二樓。

「咦,地毯怎麼換了?」

麗子剛進房間就立刻覺察到地毯的色調和最初那張有所差異。為了處理約阿希姆留下的痕跡,舊地毯不得已被切去一大塊,志郎只好重買一條同色系的地毯替換。他找不到完全相同的型號,只好選了顏色相似的希望能矇混過去。

「我也不太清楚具體出了甚麼問題,但廠家說那條地毯是劣質品,就給換了一條新的。」

志郎儘量編造了合情合理的解釋,但麗子卻露出了無法釋然的表情。

之後兩人坐在床沿聊了會兒天,接着開始進行久違的肌膚之親。麗子熱情地迎接着志郎的進入,但他怎麼也無法全心投入,總會不由自主地看向拉緊窗簾的滑門。他始終感覺有貓的身影在眼前晃動,結果做到一半就沒了興致。

不,或許那並非幻覺,貓群真的就在這裏。因為在樓下的玄關外,奧斯瓦爾德的吠叫一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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