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如期而至的星期日，萬里無雲。

「小志！」

志郎站在事先約定的車站檢票處，看着麗子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他跑來。

「真稀奇，你竟然提前到了，離約好的時間還差十分鐘呢。」

麗子是個不折不扣的遲到大王，從第一次約會開始，大致上每次都會遲到十來分鐘，久而久之志郎也習以為常。這回麗子卻破天荒地早到了將近十分鐘，足見她對今天的重視。

麗子今天的打扮也煞費苦心。她難得地化了妝，沒有選擇愛穿的連衣裙或者休閒服，而是換上了精心挑選的粉色套裝。

「先找間店坐坐吧，我們規劃一下路線。」

兩人擠出人群，來到距離車站不遠處的咖啡館。這是一間兩層樓高的小店，生意很是紅火。兩人幸運地找到了靠窗的位置，視野相當好。

「你的汽車呢？」

向侍者點好餐後，麗子在隨身攜帶的大包裏翻來翻去，她的隨口一問讓志郎心頭一沉，臉頰似被一雙冰冷的手包裹着，他裝作若無其事地點了一支煙。

「沒怎麼……幹嘛問這個？」

「因為啊，剛拿到車那天小志那麼高興，我以為你今天也會開車載我呢。」

「你說這事啊，今天要跑很多地方，比起開車來還是坐電車比較方便吧，也不用到處找停車場……而且你看，我們得為來賓着想，必須考慮從車站到婚禮現場的距離。」

「考慮得真周到。」

聽了志郎的解釋，麗子點點頭。但她似乎還有無法釋然之處，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志郎的表情。

不管怎麼考慮，這種情況還是選擇開車比較合理。

志郎心裏當然也這麼想，可是說甚麼他也……他害怕坐上那輛車，更準確地說，他怕得根本不敢靠近自己的汽車。將汽車停回小王子的陳屍之處後，他就再也沒有靠近過那裏。

「那，先看看這些吧。」

麗子拿出一隻上班族常用的文件包，從中取出一大迭宣傳冊子，在志郎眼前堆出一座小山。

「這也太多了……」

天知道這一大堆資料她是甚麼時候搜集的，但至少能看出麗子對婚禮是何等重視。

「其實呢，我已經大致有了幾個候選，接下來小志也從這裏頭選幾處喜歡的，兩人都中意的就當作第一候補，怎麼樣？」

對志郎來說，婚禮上一定會鬧笑話，在甚麼地方舉辦都沒得差。志郎不想把婚禮弄成滑稽的舞台表演，甚麼新郎新娘乘着鳳尾船從乾冰煙霧裏緩緩駛出之類的項目，最好是能免則免。志郎想到婚禮上的種種折騰就頭痛，既然如此，全照着麗子的喜好來他也沒甚麼意見——或者說，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志郎真想實話實說，但最終還是忍住不表。如果連宣傳冊都不翻翻就全盤推給麗子，未來的老婆可饒不了自己。

「小志就按自己喜歡的選，千萬不准照顧我的喜好。」

志郎抬起頭來正想說些甚麼，不經意間就將視線移至窗外，那一瞬間，他的餘光掃到有甚麼白色的東西動了動。

志郎和麗子正面對面坐在咖啡店二樓的窗邊，透過淡淡的琥珀色玻璃能夠清楚地看到車站前的大片區域，景致相當棒。從志郎的位置朝下望去，能看到對面大廈的一樓有一家美容院，在美容院前的觀景植物叢中，似乎有甚麼東西藏身其中。

志郎好奇地觀察起來——那是一隻花斑貓。

要是換作往常，這只是再平凡不過的日常風景，但經歷了連日來的種種突變，志郎對貓的視線已經極其敏感。

早晚出入家門時，他都會受到數不清的家貓野貓夾道「迎接」。那些傢伙裝出東張西望、毫不在意的模樣，其實全都牢牢注視着志郎的每一個動作，簡直就像集體監視。

這只花斑貓也和它們一樣，它躲藏在觀景植物的陰影裏，抬頭注視着志郎的方向。志郎假裝看着手裏的宣傳冊，實則悄悄觀察着樓下的生物。

是國王的同伴嗎？不，怎麼可能……

志郎在心底重複着這樣的自問自答。

「小志，你怎麼了？在發呆？」

志郎被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來。

「我看你從剛才就一直看着外頭，有甚麼好玩的東西？」

麗子說着也朝窗外看去，但美容院的植物遮擋了視線，從她的位置無法看到藏身其中的花斑貓。

「甚麼都沒有，只是有些想不通的地方。」

「想不通？甚麼想不通？」

「啊？嗯……就是這個特殊節目，甚麼露天舞台的婚禮小妖精，具體是個甚麼東西？」

志郎立刻挑了個應景的話題矇混過去。

「你說這項目啊，聽說評價相當不錯呢。」

麗子開始仔細介紹宣傳冊上的內容，一聽就知道她做了很多功課，解說起來簡直就像專業人士。

那隻貓肯定和國王扯不上關係，志郎心不在焉地對麗子點着頭，繼續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這裏距離神音鎮有足足八站，再有能耐的貓也不可能一路追到這裏。仔細看看，那貓的脖子上帶着紅色項圈，肯定是附近人家的寵物。

志郎曾經從甚麼書上讀到過，家貓的活動範圍出人意料的小，它們幾乎不會離開自己的住家太遠。以家養的寵物貓為例，公貓的活動範圍最多只在方圓五十米之內，母貓更小，大概只有三十米左右。若是能夠自由進出家門的貓，活動範圍則在數倍之上，但也在五百米左右。

估計是那家美容院的寵物貓吧。

雖然志郎這麼告訴自己，但他心底的某個角落卻像長了倒刺，始終藏着惴惴不安的預感。

從那只花斑貓身上，他能感到一種無法信服的因素。

是它的視線，在它筆直地投向志郎的視線裏，藏着捉摸不清的深意。

志郎已經能夠斷定，那隻貓正有意識地注視着自己。當志郎朝樓下看去時，它會立刻背過身子，當志郎將視線移回宣傳冊時，它又立刻轉過身來重新看向二樓。雖然志郎無法看清它的動作，卻千真萬確地接收到它的視線。

毫無疑問，那隻貓在觀察自己。它像人類一樣糾纏不休，窮追不捨地盯着自己。

兩人在店裏稍事休息，挨個看了宣傳冊，他們決定先去距離咖啡店五家店鋪開外的會場看看情況。

「小志快看！那孩子真可愛。」

剛走出店門，麗子突然大喊大叫起來。志郎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帶着紅色項圈的花斑貓正端坐在觀景植物正前方，彷彿是為了迎接二人才一直埋伏在那裏的。

「貓咪乖，過來過來。」

那貓帶着一副「你不用說我也會過去」的表情朝麗子走來。喵，它一聲清脆的鳴叫，尾巴直直豎起，走路的方式很有幾分氣概。看着它的舉止神態，志郎心頭一沉——它十分漂亮可愛，簡直就像初次見面時的約阿希姆。

「果然啊，家養的貓咪都不認生。如果換了流浪貓，才不會這麼簡單就過來。」

麗子撫摸着來到自己跟前的花斑貓，一臉喜悅。

花斑貓又像甚五郎一樣睡倒在地，仰着頭抬起腳來，似乎在催促麗子也摸摸自己的肚子和喉頭。

「真可愛。嗯——它的名字叫路易。」

「又擅自給動物起名字了。」

志郎站在一旁發愣，麗子卻指了指貓咪的項圈。

「沒有擅自取，你看，這裏寫着呢。」

就如麗子所言，紅色項圈的喉頭部位用黑色記號筆寫着「Lui」三個字母，從字跡看，應該是小學高年級學生所為，字母「i」的那一點被畫作心形符號，看來它的主人是個小女孩。

「這隻貓有個小主人呢。」

項圈上稚嫩的筆跡抵消了志郎的猜疑，果然，是自己多心了。

「喂，我們來個惡作劇吧。」

「惡作劇……你該不會想把它抱回家去吧？」

「怎麼可能，我是說這個。」

麗子露出淘氣小孩一般的笑臉，從口袋裏摸出一根橡皮頭繩。頭繩上裝飾着一朵漫畫風格的塑料小花，麗子快樂地將這小飾品拴在貓咪的項圈上。

「這怎麼就算惡作劇了？」

「不行啊小志，真是一點兒都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麗子摸着花斑貓——不對，是路易——的頭，開心地笑着，路易也熱情地從喉頭發出咕嚕咕嚕的回應。

「最心愛的小路易被不認識的人做上了可愛的標記呢……知道不？女性啊，不管是小孩子還是成年人，都不喜歡自己心愛的東西被別人碰，更別提還是自己壓根兒就不知道的人。」

「原來如此。」

「沒辦法，誰叫它這麼可愛。」

談話間，路易似乎已經玩夠了，它蹭了蹭麗子的手腕站起身來。一聲鳴叫再加一個懶腰後，它轉身向美容院的方向走去。

「哎呀，怎麼就這麼走了，我還說把頭繩取下來呢。」

麗子上前兩三步想追上它，但花斑貓已經迅速躍上隔壁的圍牆，沿着牆垣輕快地邁着步子，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這下還真成了惡作劇……怎麼辦啊。」

麗子目送着貓咪遠去的身影，一臉沮喪。

「不好說哦，或許小主人很喜歡那根頭繩呢。」

志郎安慰着麗子，同時也撫慰着自己心頭的絲絲不安——那隻貓，果然跟國王沒有關係。

想到這裏，志郎也有些無奈，自己總是國王國王惦記個沒完，這樣下去真快要神經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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