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殺死約阿希姆的三天後，夜幕降臨，志郎獨自一人留在公司忙碌着。兩週後即將舉行辦公一體機的新品展示會，他被突然編入工作組，現在正忙得不可開交。

不得不處理的事務堆成了一座小山，這週末又已經和麗子約好一起挑選合適的婚禮場所，說甚麼也不能週末加班。為此，這些天他必須加班加點地處理手頭的工作。不過這倒是志郎求之不得的狀況，只有馬不停蹄地埋頭工作，他才能暫時遺忘約阿希姆的慘劇。

營業部的同事全都回家了，整個辦公室裏一片寂靜。除了志郎桌前的微弱燈光，房間裏只剩下淡薄的黑暗。

內線電話突然響起，乍響的鈴聲把全神貫注於電腦屏幕的志郎嚇得心臟漏跳一拍。他冒着冷汗接起電話，原來是公司門衛。

「實在抱歉，我再做半個小時就開始收拾，給你添麻煩了。」

「可是已經很晚了……」

志郎抬起手來看看表，就快十點半了。

「抱歉抱歉，我這就開始收拾。」

「哪兒的話，別着急，慢慢來。」門衛故作客套地應道。

志郎掛上電話，花五分鐘存好電腦裏的資料，接着關上電源。

「好了，回去吧。」

說實話，一想到回家，志郎心頭就忽地沉重起來。那場慘劇留下的痕跡已被抹去，該扔的扔，能洗的洗，目所能及之處已經找不出那夜留下的蛛絲馬跡。

然而，過去的時間終究還是太短，從約阿希姆血液中散發的腥味，似乎還若有若無地盤踞在屋內。

「小志……」

約阿希姆的說話聲忽然在耳朵深處復甦，志郎的手臂和脊背立刻反射性地佈滿雞皮疙瘩。

「把小志……殺掉！」

志郎曾經從電視上見過，因病失聲的人能夠通過技巧性地震動食道重新髮聲，約阿希姆的說話聲就和那些病人十分相似。

可是，自己當真聽到了那些話嗎？

冷靜下來好好思考後，志郎不禁產生這樣的疑惑。當時自己完全陷入瘋狂，所以才下得了那種狠手，而約阿希姆的那番話，會不會只是發狂時的幻聽？嗯，沒錯，一定是幻聽，只能是幻聽。本來嘛，這世上哪兒能有會說話的貓？

志郎將辦公桌收拾妥當，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他點起一支煙打算抽完再走，半途卻突然想到甚麼，拿起電話撥出一串號碼。

「喂，佐久間嗎？我是香坂。」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不用說，正是那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重磅」科幻作家。

「您好您好，在下正是佐——久——間！」

對方異常的興奮情緒讓志郎有些摸不着頭腦。

「怎麼了？高興成這樣。」

「我還說誰會打電話過來呢，原來是香坂你啊！跟你說，我已經兩天沒合眼了，哈哈哈，好像真有些頂不住了……啊，我的心臟已經乾涸為一片荒漠！」

「笨蛋，別逞強，快去睡。」

「我也想啊，可是明早之前不搞定的話，我就完蛋了。我已經認真反省過了，真的！從今往後工作完成之前決不貪玩！也不會到處亂喝酒！」

聽他這麼說，多半又在截稿的當口去酒館鬼混了。

「對了，香坂你找我有事？」

「也沒甚麼，就想問你打聽個事情，你忙就算了。」

「你跟我客氣甚麼，甚麼問題我都奉陪。」

佐久間充滿活力的聲音鼓舞了志郎，他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心頭疑惑。

「你說……貓這種動物……到底能達到哪種程度的社會性？」

「貓？社會性？」

如此反問之後，佐久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我現在很忙，能掛電話嗎？」

「啊？抱歉……那你去忙吧。」

「笨蛋，跟你開玩笑呢。你說貓的社會性，到底指哪方面？是指它們群聚在一起，形成某種階級關係？」

「對，沒錯，就是這個。」

真不愧是佐久間，就算已經疲憊不堪，腦子依然轉得飛快。

「總的來說，沒有。我之前從甚麼書上看過，貓這種生物自古崇尚獨立狩獵，它們的習性就是單獨活動。不過都市裏頭的野貓很多，一塊地方怎麼也會有好幾隻貓擠在一起對吧？這種情況下野貓就會被迫形成類似群居的小團體，也會出現類似首領的角色，不過它的地位也並非絕對。總而言之，只要能夠確保自己的勢力範圍，它們就會儘可能地和同類劃清界限，貓就是這種生物。」

「那，如果為首的那隻貓發出命令，它們會聽嗎……」

「怎麼想都不可能吧。」聽筒另一頭傳來佐久間的笑聲。「你見過服從命令的貓嗎？你見過誰能訓練貓『握手』嗎？雖不能說完全沒有，但實在不多見吧？所以說，要讓貓服從命令是相當困難的。絕大多數情況下，就算為首的那隻發出命令，其他成員也不會服從。」

按照通常情況考慮，的確如此。這麼說，約阿希姆是憑自己的意志發動了襲擊？

「再說了，會有發號施令的貓存在嗎？」

佐久間好笑地反問，志郎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那你說……有會說話的貓嗎？」

「同伴之間肯定能通過某種方式交流，可以算『會說話』吧？這麼考慮的話，不僅是貓，其他動物也會說話來着……」

「不，不是那種意思。我是指使用人類的語言，像人類一樣說話。」

「啥玩意兒？怎麼，你遇到會說人話的貓了？」

對啊，那隻貓還是你起的名字呢，約阿希姆。突然就對着我說「殺了你」，把我嚇得半死！可真要這麼說，佐久間就該擔心我的腦子是不是出毛病了，就算自己再怎麼堅持，他也不會當真吧。

「會說人話的，不就是貓又嗎？」

「貓又……」

志郎對鬼怪傳說知之甚少，但好歹聽說過貓又的大名，據說是由年事已高的公貓變化而成的妖怪。

「貓又跟河童和天狗類似，都是自古就有的妖怪。我倒覺得它們的數量應該多些才好。」兩天沒睡的佐久間已經進入精神異常狀態，開始滿嘴胡話。「我看看啊……歌人藤原定家在日記《明月記》裏頭寫過一件事，說是奈良出了貓又，一夜之間咬傷七八人，這恐怕就是有關貓又最初的文字材料。然後到了江戶時代，這方面的記載逐漸增多，通常認為貓又是由上了歲數的公貓變化而成的妖怪，毛色或黑或黃，尾巴裂為兩條。哦，《徒然草》也有類似的記載。」

「你這傢伙，照着甚麼念呢？」

「當然是網頁。雖說垃圾訊息很多，但要調查傳說起源的話，還是利用網絡最方便。」

志郎家裏也裝了電腦，不過幾乎處於荒置狀態。

「這後面還說，當貓已經能用前爪開門時，就說明它已經開始朝着貓又變化了。」

「啊？這種事甚五郎和約阿希姆都能……」

脫口而出約阿希姆名字的瞬間，志郎沉默了。

「對了，你家的小不點和大胖子最近怎樣？」

「很好啊，就和平常一樣。」志郎冷靜地回復道。

「難不成，是你家的貓突然說話了？」

「蠢蛋，怎麼可能。我看你是奇奇怪怪的書讀得太多了。」

「錯！我的話，應該是『奇奇怪怪的書寫得太多了』才對。」

兩人都被這句話逗樂了。

志郎心裏突然湧上一陣衝動，他想把最近發生的一切向佐久間和盤托出，但隨即他又打消了念頭。這種事情，就算原原本本地說了，也沒人會相信吧。

「抱歉打擾你工作了，我掛了啊。」

「啊？搞了半天你就想打聽個貓又？」

佐久間的語調有些呆滯。

「算是有了大致方向吧，而且還幫你放鬆了腦袋瓜，不是挺好嗎？」

真是個一無所知、悠然自在的傢伙——明明是志郎主動撥去電話，但可愛摯友無憂無慮的聲音又讓他感到莫名氣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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