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貓的國度 by 朱川湊人
2019-11-22 18:30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志郎悠然地洗着澡,不禁暗自感嘆。
印刷機事故引發的混亂已經逐漸平息,東奔西走的日子終於可以告一段落。志郎今天的工作只是為客戶更換打印紙和墨盒,算得上輕鬆又愉快。
今天難得能按時下班,志郎又叫了麗子共進晚餐,兩人聊着聊着,話題就轉向婚禮的選址。麗子還說,在不強求的前提下,她希望成為「六月新娘」。
「這週末一起去找找合適的地點吧。」
志郎的話讓麗子倍感喜悅,這句話彷彿比求婚更讓她激動。
問題還有一大堆呢。
現在婚禮已經進入具體的籌備階段,這當然是件大好事,但需要落實的條條款款也着實讓人頭疼。
比如舉辦婚禮的費用,考慮到麗子父親的社會地位,怎麼也得辦得隆重才好。可是志郎才交了公寓租金和汽車錢,手頭的積蓄已經去了一半。具體能撥出多少預算舉辦婚禮,這還需要仔細斟酌。
其實最讓志郎頭痛的還是自己家裏的問題。他還沒領麗子回過老家,雖說可以先斬後奏,但麗子始終無法釋懷。
唉……說真的,真是太煩心了。
志郎走出浴室拿起一聽啤酒,坐上梳化打開了電視。類似意大利的風景出現在屏幕上,還配着沉穩的解說。這似乎是個介紹宗教繪畫的欄目。志郎是外行,只知道節目裏正介紹聖弗朗西斯科教會和聖馬可大教堂的壁畫。志郎看得雲裏霧裏。美術從來都只是麗子一個人的專長。
電視裏頻繁出現着各色耶穌畫像,繁多的藝術家們用不同形式表現着自己心目中的救世主。志郎盯着變換的畫面,打開了第二聽啤酒。
「其實不用把這些事情想得太複雜。」
志郎突然記起,在一場不知何時何地舉辦的酒席上,佐久間曾如是說道:「人類的進步經歷了漫長時間,所以才讓人產生一種循序漸進的錯覺,但事實並非如此。」
佐久間接下來給出的解釋還真有相當的說服力。
「不管有多少庸人聚在一起,也不會引發大的進步,人類只是在原地打轉,文明的指針絲毫沒有向前。只有當出類拔萃的天才降世,人類的歷史才會發生飛躍。想想看,耶穌、釋迦摩尼、穆罕默德……以這些人的出現為分野,之前之後的時代特徵和人類意識是截然不同的。正因他們的出現,人類才有了長足成長。當然,並不只是耶穌那麼些人,還包括更多先賢。總而言之,歷史的轉折點必將由天才鑄造,只有他們才能引領着懶散的人類走上全新的高度。」
對了,想起來了,當時佐久間正和他聊起一本小說,書裏將坂本龍馬塑造成了未來人。他在為志郎簡述故事內容時,不知怎麼就提到了這樣的話題。
「但真正的天才不能僅僅擁有聰明的頭腦和積極的行動力,他們還必須具備讓人臣服的領袖魅力,以此聚集起志同道合之士,組成共同體,最終改變一個時代。」
志郎回想起佐久間的這番話,腦海中卻浮現出國王的身影。
天賦之才啊……
志郎以直覺認為,佐久間一定會對國王的話題大感興趣。靠與生俱來的領袖氣質統領野貓的國王陛下,這樣的白貓是否符合佐久間定義的「天才」?
志郎突然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別傻了,那只是一隻貓,而貓這種生物永遠隻能停留在「貓」的高度。
志郎打着哈欠關掉電視,起身走上二樓。不知是否因為酒精作怪,他實在睏得睜不開眼,剛一踏進臥室就一頭栽進床裏睡熟了。
在一陣似睡非睡之後,志郎突然驚醒。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有甚麼抓撓硬物的響聲從不知名處傳入耳中。志郎坐起身,抬手打開床頭櫃上的枱燈。
甚麼東西?
枱燈的光亮刺得志郎眯縫起眼,他環顧一週,聲音似乎是從陽台那裏傳來。志郎仔細聽了聽,外頭正傳來淅瀝瀝的雨聲。
志郎下床將窗簾拉開一條細縫,眼前的道路被跌落的雨水激起陣陣水光。他將視線移至腳邊,竟發現約阿希姆正在窗外呆呆地望着自己,它似乎想進屋避雨。
自從發生王子那件意外後,志郎就將陽台的滑門鎖得嚴嚴實實,這麼說來,他已經很久沒見過約阿希姆了。
「抱歉啊,約阿希姆。甚五郎也和你一起嗎?」
之前也有相同的一幕啊……志郎趕緊打開滑門,約阿希姆像往常一樣衝他搖了搖尾巴,然後彬彬有禮地踏進屋裏。
志郎等了等,卻並沒看到甚五郎的身影。他探出頭往陽台下方看了看,甚五郎竟躲在門庭柱子的陰影裏。
「你也快點兒過來,身子都淋濕了。」
志郎招呼着甚五郎,對方慢吞吞地站起身,似乎準備進屋避雨。但出乎志郎意料,甚五郎竟然掉頭走向一邊,不知去了何處。
「真是個怪傢伙,和約阿希姆吵架了?」
志郎重新關上滑門,笑着看向約阿希姆。
他明明親手軋死了一隻小貓,還朝小貓的家長扔石頭洩憤,卻對自己熟識的貓咪溫柔有加。乍看之下這似乎有些奇怪,但人類就是這樣矛盾而又不可理喻的生物。
志郎拉上窗簾之後轉過身,屋裏卻並沒有約阿希姆的身影。
床頭櫃上的枱燈是屋裏唯一的光源,低處仍是一片昏暗,家具周圍更是投下大片黑影。
「跑哪兒去了,約阿希姆?」
多半鑽到床底去了。志郎聳聳肩,他正打算躺回床上繼續睡大覺,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呼——呼呼呼——」
不知從房間何處傳來了近似馬達的嗚鳴。志郎一驚,急忙搜尋着約阿希姆的藏身之處。
剛才進入房間的的確是約阿希姆,這應該是它發出的叫聲。
「約阿希姆!」
「呼——呼呼呼——」
一種近似於殺意的感情通過叫聲傳入志郎心底。
志郎奔向房門,伸手準備摁下牆上的電燈開關,剎那間,有甚麼東西從一旁的櫃子上直撲向他的面門。
「哇!」
志郎的驚叫被打斷了,他的耳朵附近遭到利爪毫不留情的攻擊,劇烈的疼痛讓他不由得咬緊牙關。
他清晰地聽到了皮膚被抓裂的聲音。
「痛!停下!快停下!」
志郎對自己遭受的一切毫無頭緒。
他用力掰掉緊扣在自己臉上的物體,順手將它甩向大床。對方在空中一擰身子,穩穩地落在床上,又迅速調整姿勢,大張着嘴發出威脅的吼叫。千真萬確,那正是約阿希姆。
「約阿希姆……你到底在想甚麼?」
志郎的第一個念頭竟是以為約阿希姆犯了狂犬病,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舉動。若非如此,那樣溫順有禮的約阿希姆絕不可能對自己亮出利爪。
志郎在牆上摸索着打開電燈開關,方才被抓破的地方火燒般作痛,他摸了摸傷口,縮回的手上滿是黏稠的血液。
傷得挺深啊。
與此同時,他的後背貼上了一樣沉沉的東西——是約阿希姆。
志郎立刻往後背一抓,但機敏的小貓已經躥上他的肩頭,正用尖爪瞄準他的脖頸。幾乎只用了兩秒,對方就一氣呵成地完成了攻擊和落地的動作。
志郎感覺自己的脖頸處正被一隻燒紅的鐵針不停扎刺着,過度的疼痛讓他腦中一片空白。
約阿希姆到底怎麼了?就在不久前,它還坐在自己腿上撒嬌地喵喵叫喚。那樣的約阿希姆,怎麼會……
可是志郎並沒工夫思考,約阿希姆已經從正面再次發起攻擊,它恐怕瞄準了志郎難以做出迴避的腰部。就算成長於城鎮,貓卻並未遺失狩獵的本能。
這樣的形勢下,志郎已經不得不做出還擊。
就在約阿希姆利用床鋪起跳的瞬間,志郎抬腿就往它的鼻尖踢去。當然,這一踢幾乎沒有使力,畢竟對方是約阿希姆,他不可能下得了狠心。志郎的小腿正中約阿希姆鼻頭,它隨即被踢翻到半空,但它並未發出悲鳴,可見傷得不重。
約阿希姆似乎並沒料到志郎會反擊,它迅速躲進了平常打盹的那顆橡皮樹下,藏身在白色花盆的陰影之中,一面低吼着,一面狠狠地瞪着志郎。
「喂,你到底怎麼了?」
志郎壓着脖子和耳朵附近的傷口,儘可能用平日裏溫和的聲音詢問對方,但約阿希姆只是報以陣陣威嚇。
「好吧……我不知道你到底犯了甚麼毛病,但現在這樣子我可沒法留你在家裏。你還是快走吧。」
志郎迅速走至陽台,打算拉開滑門把約阿希姆弄出去。
但在志郎碰到滑門之前,約阿希姆就如電光石火般從橡皮樹的陰影裏一躥而出,飛速躲進了床下。
「好了,快給我出去!」
志郎一把拉開窗簾,將滑門大打開來。出現在他眼前的竟然是——
在被雨水打濕的柏油路面上,無數閃耀着金色光亮的物體聚集在一起,煌煌之光直向志郎襲來。
他立刻意識到那是貓的眼瞳,數不清的貓正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齊刷刷地盯着自己。
志郎急忙摔上滑門,重新將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約阿希姆,難道你……」
志郎腦中一片混亂,但他直覺地意識到,約阿希姆反常的狂暴必定和國王脫不了干係。
約阿希姆受國王之託,奉命前來襲擊自己,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
但志郎怎麼也不敢相信,貓這樣任性而為的生物竟然也會聽從他人命令?而且它聽命的對象甚至不會為它提供食物,僅僅只是同族的一隻貓而已,就連狗也做不到這一點。最根本的一點,以貓的智商能夠理解所謂的命令嗎?
「呼呼——呼呼呼——」
藏身在床下的約阿希姆繼續低吼,鑽石般的眼瞳中精光四射。
志郎一面戒備着床下的動靜,一面尋找防身武器。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木桌上,那裏放着一把裁紙刀,是一位熟人很久之前從英國帶回來的紀念品。可是用刀作武器實在太過冒險,如果在打鬥時揮舞這樣的刃具,最糟糕的情況下約阿希姆可能因此喪命。
志郎繼續用餘光掃視桌面,卻並沒能發現別的可用之物。無奈之下,他只好撿起掉落在腳邊的雜誌,將薄薄的一本捲成筒狀。
可能的話,志郎並不想和約阿希姆開戰。如果能想法子把它趕出去,接下來只需要鎖好滑門就能避免爭端。志郎看着在床下不停踱步的小貓,握緊了手中的雜誌卷。
片刻之後,志郎就認識到自己的想法是多麼天真。他剛往前邁出一兩步,約阿希姆立刻從反方向躥出,一個縱身躍向空中,跳上了緊挨床鋪的衣櫃,接着它踢倒了CD架,借力躥至一旁的收納櫃上。它從上往下俯視着志郎,齜牙咧嘴地發出恐嚇,就彷彿一隻來歷不明的妖獸,正欲向敵人吐出烈焰。
志郎追着約阿希姆猛衝過去,然而,這時的他還太過小看貓這種生物。如果志郎能夠更為深入地了解自己的敵手,他必定會屈服於對方壓倒性的強大。
志郎舉起卷作筒狀的雜誌,朝櫃頂上的約阿希姆掃去。
砰!一聲巨響,雜誌卷磕上櫃子一角。就在武器襲面而來的瞬間,約阿希姆已經穩穩地跳落在床頭櫃上,轉眼就消失無蹤。
「痛!」
劇痛讓志郎驚呼出聲。
瞬息之間,約阿希姆的牙齒已經嵌進了志郎手肘稍稍往上的皮肉裏。
志郎遇襲的手裏正握著稱不上武器的武器,可說毫無防備。約阿希姆似乎預料到志郎即將採取的行動,立刻用四肢緊緊抱住志郎的手臂。
「混蛋!快鬆手!」
志郎一把拎住約阿希姆的脖子,努力將它剝離自己的身體。此時的約阿希姆已是一頭徹頭徹尾的野獸,它抵抗着志郎的拉扯,越發扣緊利爪。任志郎用雜誌敲打它的鼻尖,約阿希姆也絲毫不見鬆懈,鐵了心要拼個你死我活。
志郎火氣上湧,漸漸顧不得手下留情。
他鬆開扯着約阿希姆脖頸的手,轉而摁向自己被咬的部位。這是被犬類咬住時逼迫對方鬆口的方法,據說這一招對所有動物都管用,當它們感到自己攻擊的部位受到外力擠壓時,就會出於本能地鬆口。
果然,約阿希姆鬆開了牙齒,下一個瞬間,志郎使出渾身力氣將它狠狠砸向牆壁。
「喵!」
身體撞上牆面的同時,約阿希姆發出了痛苦的悲鳴。不等它穩住身形,志郎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對着倒在地板上的小貓腹部就是一腳。約阿希姆纖細優美的身體輕輕浮至半空,然後重重撞上一旁的抽屜。一聲悲鳴之後,它逃進了桌底的空隙中。
「滾出來!」
志郎已經失去理智,開始不顧緣由地攻擊約阿希姆。他看上了房間一角的吸塵器,拔下吸管就朝桌底捅去,接連不斷的攻擊有大半都命中了約阿希姆柔軟的身體。
終於,從桌底傳來約阿希姆微弱的鳴叫,聽起來它已經喪失了鬥志。
志郎終於心滿意足地扔下吸塵器吸管,大汗淋漓地站起身來。
是你不好……約阿希姆。
志郎坐在床角,平復着混亂的呼吸。
約阿希姆可憐兮兮地嗚嗚叫喚着,已經沒有再度進攻的意思。
志郎從收納櫃的抽屜裏取出藥箱,對手臂上的傷口進行消毒處理。消毒藥水彷彿劇毒般侵蝕着傷口,志郎傷得不輕,如果當時沒有發動反擊,說不定他早已經被約阿希姆咬掉一塊肉。接着是耳邊的傷口,消毒藥水塗抹上去的同時,一陣劇痛貫穿腦髓直衝頭頂,志郎的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約阿希姆也受了重創,但它始終躲在桌底不敢出來,只是不斷重複着痛苦的嗚咽。小貓微弱的叫聲不停灌入志郎耳中,罪惡感漸漸在他心底萌芽。
就算被咬了,對方也只是一隻弱不禁風的小動物,自己身為人類還欺負弱小,實在有些難看。
志郎用毛巾壓着傷口,開始彈着舌頭招呼約阿希姆。如果它能聽話地來到自己跟前,那今天的過節就一筆勾銷吧。如果它拒絕接受這個機會,一人一貓從此就分道揚鑣。兩種可能,機會均等,自己已經發出了邀請,接下來就看它如何選擇。
志郎坐在床沿,繼續嘖嘖召喚着小貓。
三兩分鐘之後,約阿希姆的叫聲漸漸減弱,直到完全安靜下來。終於,它從桌底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方才的猙獰面孔已經不見蹤影,眼前的約阿希姆和往常別無二致。
約阿希姆看着志郎,發出友好的輕叫,接着它跛着左後腿朝志郎走來。
志郎看着小貓一瘸一拐的模樣,心中一陣酸楚,胸口像被抓撓般隱隱作痛。讓約阿希姆遭受如此痛苦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想到這裏志郎簡直無地自容。
「抱歉……對不起,約阿希姆。」
志郎站起身,向約阿希姆伸出手來。
下一個瞬間,約阿希姆流光般衝上志郎的身體。在志郎叫糟的同時,小貓已經躥進他的懷中。
志郎無意識地向後一仰,約阿希姆的獠牙喀嚓作響,對準志郎的脖子直撲而來。
志郎就這麼仰面倒在床鋪間,在不到三秒的時間裏,他已經陷入最危險的境地。約阿希姆騎在志郎胸口,帶着瘋狂的殺意埋頭向他脖頸襲來。志郎也在死亡的威脅下展開瘋狂反擊,他伸手就朝約阿希姆的面門抓去,但小貓的腦袋只有棒球大小,輕易就從他的兩手間逃開。
這隻貓平日裏將自己偽裝成溫柔無害的模樣,內裏卻是這般猙獰兇殘,照它現在的狀態,甚至能夠獵殺比自己龐大數倍的獵物,這就是它的天賦才能。
「你!你給我收斂一點兒!」
志郎從約阿希姆的獠牙間逃過一擊,迅速起身,如老鷹撲食般一把扣住對方小小的身子。他已經沒有絲毫猶豫,一把就將約阿希姆撞向距離最近的牆壁。
「喀!」
約阿希姆哀號着,拚盡全力抓咬着鉗住自己身體的大手。然而志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殘酷和暴虐已經支配了他的心神。
志郎將手中的約阿希姆一次次撞上牆壁,小貓狂亂的悲鳴響徹房間。
「給我適可而止!給我適可而止!」
然而,它的哀號已經再也無法傳入志郎耳中。
不知重複多少次撞擊後,志郎終於將脫力的約阿希姆扔向對面的牆壁。已經無法做出絲毫動作的小貓像玩偶般劃過房間,伴隨着一聲巨響撞上牆面。
米色的牆紙上飛濺着宛如裂痕的血跡,約阿希姆的身子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就這麼順着牆壁滑落下去,像隻破舊的棒球手套般倒在地板上。
志郎激烈地喘息着,目不轉睛地盯着一動不動的約阿希姆。
很長一段時間,約阿希姆沒有絲毫動作,只有腹部緩慢地起伏着。終於,它發出一聲痛苦的長鳴,掙扎着撐起身子,在全身劇烈的痙攣中,它好不容易才站了起來。
它塗滿鮮血的臉對着志郎的方向,左眼周圍已經高高腫起,從微小的縫隙間能窺見白色的眼球;它的耳根附近有一條長長的裂口,淡粉色的肉塊從傷口向外炸裂開來。
志郎屏住了呼吸。
虐殺——是的,它就快死了,自己用異常殘忍的方式了結了這隻小貓的性命。
就在志郎心裏萌生出愧疚感的瞬間——
「小志……」
房間裏響起了腹語般的高亢說話聲。
「小志。」
入耳的聲音充滿痛苦,卻聽得異常清晰。
這不可能。呼喚着自己的聲音毫無疑問是從約阿希姆的方向傳來,但……這是唯有麗子才會使用的愛稱。
志郎慌亂地在屋裏四處打量,不管怎麼看,這裏只有自己和一隻垂死的小貓,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活物。
「把小志……殺掉。」
從踉踉蹌蹌站在對面的約阿希姆口中,清晰地發出了人類的語言,果然——約阿希姆正在和他說話!
他說,把小志……殺掉。把小志,殺掉。
這傢伙,是怪物!
志郎全身佈滿了雞皮疙瘩。
約阿希姆用已經報廢的左眼對着志郎,它再次張開嘴——
「把小志……殺掉!」
滅頂的恐懼從腰椎直衝腦門,志郎的頭腦裏再次空白一片,他恍惚地握緊了桌上的裁紙刀。
約阿希姆再也不能動彈。
志郎的肩膀劇烈起伏着,他低頭看着被鮮血染紅的屍體,喉嚨深處陣陣抽搐。他想轉身奔進廁所,但湧上喉頭的嘔吐感已經再也憋不住。
他慌忙拉開陽台的滑門,衝出去就是一陣劇烈嘔吐。在不斷的作嘔聲中,苦澀的污物接連不斷地從胃袋裏湧出,志郎就這麼跪在陽台上吐得一塌糊塗。
不一會兒,隔壁傳來了開窗聲,看來志郎家裏不尋常的動靜已經引起了鄰居的疑慮。但志郎實在無暇應付,他體內的震顫不斷刺激着胃袋,無論吐出多少穢物,劇烈的作嘔感依然沒有絲毫減退。
——親近的小貓突然發狂襲擊我……而且它還是一隻能說人話的妖怪……我把它殺了……現在我全身都抖個不停,誰來幫幫我!
就算吼叫着說出實情,也不會有誰對他伸出援手吧。稍後,隔壁的窗戶輕輕地關上了。
終於,志郎抬起糊滿眼淚鼻涕的臉,公寓前的貓群已經消失。
他又回頭看向屋內,一切都和剛才一模一樣,約阿希姆的屍體正橫在地板上,從它嘴角溢出的血水在苔綠色的地毯上緩緩擴散着,紅和綠的組合異常刺目。
眼前的一切再次刺激胃袋,志郎回過頭,繼續跪在陽台上不停乾嘔。
好長一段時間過去,志郎的大腦終於重新運轉起來,他開始着手處理約阿希姆的屍骸。
他先用浴巾蓋住屍體,這樣至少不用再看到小貓悽慘的死狀。接着是染血的地毯,他小心地按照血跡覆蓋的範圍切出一個四角形,就着屍體將切除的部分仔細摺疊起來。這時他才發現,大量的血液已經滲透至地毯背面。
志郎扯下床單將裹着約阿希姆屍體的地毯層層包好,接着塞進一隻半透明的垃圾袋裏,又在外頭一連套了五六隻相同的袋子,最後緊緊拴死了袋口。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
志郎將裝着屍體的袋子放在一旁,獨自走下樓去。他一連灌下好幾杯兌水的威士忌,已經空空如也的胃袋受不住刺激,抽搐着傳來陣陣刺痛。但現在,志郎只能從酒精中尋找救贖。
稍稍冷靜之後,志郎栽倒在客廳的梳化上,疲憊不堪的身體就像灌了鐵砂般沉重。明天還得按時上班,不管還有多少時間,他必須睡上一覺。他必須借助有限的睡眠,強行結束這噩夢般的一天。
即便現在,他似乎仍能聽到從不知名處傳來的貓叫。一閉上眼,家裏似乎就有無數隻貓來回走動。最讓他害怕的,是二樓的約阿希姆死而復生,或許它會用利爪抓破袋子,帶着塗滿污血的臉出現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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