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們這樣會不會幸福過頭了？」麗子躺在志郎懷中，恍惚地呢喃着。

「是啊，真是太幸福了。」

志郎收緊手臂攬過一絲不掛的麗子，在她的臉頰印下一吻。兩人脖頸間滿是激烈索求後的細密汗珠。

接手仲本的汽車後，兩人開始享受兜風的樂趣。

汽車駛離市中心，朝着正開放海水浴場的海岸駛去。兩人早就約定好，擁有自己的汽車之後一定要去兜兜風，海岸邊的餐廳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剛到手的汽車性能相當優異，行駛起來簡直就像輪不沾地一樣順滑。在志郎這輩子開過的車裏頭，這無疑是最讓他滿意的一台。

抵達海濱餐廳之後，兩人點了燉魚湯和意粉，沒用多少時間就解決了午餐。之後，兩人立刻轉戰至這家海濱旅店。這都是志郎早就計劃好的項目，就等着汽車到手的這一天。

「把窗戶打開一點兒怎麼樣？能聽到海浪聲。」

「嗯，我想聽。」

志郎赤裸着身子下床，把朝海的窗戶拉開少許。涼風帶着海潮的氣息鑽進室內，剛才為止完全無法聽到的濤聲一波接一波地湧進屋來。

「這房子隔音做得很不錯，了不起。」

「討厭，你是嫌我聲音太大？」躺在床上的麗子鼓起了臉頰。

志郎慌忙解釋道：「說甚麼呢……我是說海浪聲，你聽。」

好吧，麗子的聲音也確實不小。在家裏歡愛時，有時志郎不得不用手捂住她的嘴。

不過志郎很喜歡麗子這一點，叫得越響證明她越享受，這也是兩人身心合一的體現。再說，女友忘我的叫聲也讓志郎更加興奮。

「你不用瞎擔心，我很喜歡你那樣子。」

志郎回到床上，送出一記深吻。

「小志，最棒了……我愛你。」

移開雙唇之後，麗子像是盯着甚麼炫目的東西一樣恍惚地看着志郎，她的雙瞳在昏暗燈光的照射下閃耀着琥珀般的光彩。

志郎由衷地感嘆，自己真是太幸福了。

他到底何德何能，讓如此美麗可愛的女性和自己生活在一起？這份感動撫平了生活帶給志郎的傷痛，記憶中的苦恨似乎都已被沖往遠方。

對拋下自己的生母的怨恨，在無法心意相通的家庭中孤獨度日的痛苦，似乎都在麗子的笑容中逐漸變淡。不，不是似乎，而是真切地淡去了。

麗子，我愛你。

志郎躺下身，緊緊抱住麗子。麗子欣然微笑，像小貓一樣貼在志郎胸前。

這一瞬間，志郎從胸口深處感受到一陣近似痛苦的顫動，彷彿麗子的擁抱讓他產生了莫名的惶恐，不由自主地放開了麗子。

麗子皺眉看着突然起身的男友，問道：「怎麼了，小志？」

「沒甚麼……突然想來一根。」

志郎掛上笑容站起身，摸出煙盒點上一支。

「怪怪的。」

麗子也下了床，將胸口貼上志郎赤裸的背。兩人的心臟如此接近地重疊，以相同的節拍共鳴着。志郎似乎感覺到麗子胸口的溫度正通過脊椎傳遍全身。

真幸福啊，可是——心卻越發痛苦。

在志郎心中，刻有一段無法消除的、不堪回首的記憶。明明已經被埋葬在記憶的墳場，但每當沐浴着幸福之時，那段記憶又會破土而出，不斷地提醒他——不許遺忘，不許逃離。

把那門高收入差事介紹給志郎的，是在同一家小酒館一起打工的自由職業者。那名男子比志郎年長兩歲，辭掉酒館的工作後就去當了牛郎。他做了不到三個月，就積極地勸說志郎也跟着入行。

接受邀請後，志郎每週會為女性提供一兩次服務。雖說這種職業每次接待的對象都不相同，但逐漸也有熟客指名要求志郎服務，其中不乏出手闊綽之人，託她們的福，志郎的生活也稍稍安穩起來。志郎打算手頭寬裕之後就結束牛郎店的工作，他認為這並不是難事。

然而，為金錢所困之人，必定無法逃離金錢的誘惑。

即使已經存夠了畢業為止的學費，志郎依然沒有停止這份工作。在這世上，竟然有人為他肆意揮霍金錢，每每想到這裏，志郎無聊（而且毫無意義）的自尊就會得到極大滿足，他甚至開始考慮是否就此轉為職業牛郎。

和麗子的邂逅改變了一切。

在被佐久間硬拉着參加的聯誼上，志郎瞬間被麗子奪去了心神。同時，麗子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激烈欲求，這份強烈的渴望可以簡單歸納為一句話——想和她在一起。

在此之前，志郎從未產生過對他人的渴求，對他來說，人與人之間只是相互利用、相互威脅、相互拋棄而已，志郎之所以願意和佐久間成為密友，多少也和對方的財力有關。

但麗子帶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

想和她在一起，只是在一起，只是看着她的笑容，這就足夠。只要她的瞳中能映出自己的身影，其他一切都無所謂了——麗子的笑容竟能讓現實且功利的志郎產生如此念頭，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對麗子一見鍾情。

墜入情網的瞬間，志郎決定和骯髒的過去划清界限。

之後，志郎立刻終止了為女性提供服務的工作。提出辭職時，店方要求收取價格不菲的違約金，志郎沒有絲毫猶豫，幾乎花光積蓄換回了自由身，一無所有之後，他心中反而得到了久違的清爽。

對現在的志郎來說，那些日子已是遙遠過去的殘影。

然而，殘影並未隨着時間的流逝逐漸消亡。和麗子在一起越久，他就越想將那段黑色的歲月從自己的人生中拔除，恨不得能將記憶的屍體焚燒殆盡。如果沒有那段經歷，自己一定能夠更加直率地去愛麗子——這樣的念頭始終折磨着志郎。

汽車離開旅店，朝着市中心駛去。

「小志，你不覺得奇怪嗎？」麗子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甚麼奇怪？」

「怎麼說呢……我們感情很好，對吧？」

「我們不只是『感情好』這麼簡單吧？」

「那，我們很相愛，對吧？」

「沒錯，很相愛。」

「那，我們為甚麼不能住在一起？」

「為甚麼？當然是因為……」

如果志郎能夠做主，他又何嘗不想立刻讓麗子搬來同住，無奈在這世上，不管感情多好，也有不得不辦的手續。

「再忍耐一下吧，要不了多久我們就能在一起生活了。對，還有甚五郎和約阿希姆。」

「嗯，還有我和小志的小孩，大家都在一起。」

「啊？嗯，沒錯。」

雖然志郎嘴上應着，但老實說他還沒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

「到那時候，我們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真奇妙，幾年前還是陌生人呢。」

「是啊……沒錯，我們就快成為真正的家人了。」

在此之前，志郎只想着如何同麗子一起生活，他還從未考慮過生兒育女的可能。如果有了孩子，兩人就將組建一個真正的家，不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而是以父親和母親的身份，組成一個家庭。

這份認知竟讓志郎濕了眼眶，是啊，這就是他從小渴求，卻從未得到的——

家人。家庭。家族。

自己所選，自己所建，自己的家。

「我想唱歌，可以嗎？」

「當然，讓我聽聽麗子的歌喉吧。」

志郎抬手關上車載廣播。

麗子唱起了一支英文歌，是甲殼蟲樂隊的《Ob-La-Di，Ob-La-Da》。志郎本想和女友來個合唱，奈何他記不住英文歌詞，只好吹着口哨伴奏。

車窗外，在高速公路的柵欄之外，一輪明月散發着徐徐銀輝，竟是動人心魄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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