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朱古力從彩色收納箱上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

遠遠望去，視線盡頭能看到國王陛下的寢床。它睜圓雙眼凝視，豎起耳朵傾聽，在那堆繁茂的植物中並沒有生物的氣息。

朱古力抬起後腳撓撓喉頭，再次掃視四周。

遲遲不見有同伴過來，有些無聊的朱古力開始把注意力轉投到別處——國王陛下的寢床究竟是個甚麼樣子？它小小的腦袋逐漸被好奇佔領。

是用樹葉鋪成的軟床，或者只是普通的泥土地？有沒有給小孩子準備的玩具？這麼說來，國王陛下的孩子似乎一直不見長大呢。

真想去看看啊。

它當然知道這是禁忌。和朱古力不同，雪糕對路易很是認同，既然路易說過不能靠近那座小山，如果自己擅自破了戒，雪糕一定會比往常更加生氣。可是……

朱古力再次仔細確認了周圍的情況，它輕輕跳下木箱，像捕獵一樣壓低身子在草叢中匍匐前進。現在它滿腦子都是對國王寢床的好奇，已經顧不得其他。

目所能及之處沒有其他貓類的身影，也沒有同族的氣息。國王陛下不時也會外出，路易和其他護衛都會緊隨其後。說不定今天大伙也跟着陛下出門了。如果想一睹國王陛下的寢床，現在正是大好機會。

「喂！」

人類說話的聲音突然傳來。朱古力急忙縮成一團，警惕地掃視四周。

「你好。」

說話聲再次響起，周圍卻未見人類身影。朱古力豎直了耳朵，也沒能捕捉到類似人類的大型生物氣息。

朱古力的心中突然湧上一陣恐懼，它迅速從原地跳開，躲進了更加繁茂的草叢。既然弄不清對方的底細，那就先躲再說。

「喂！」

還是同樣的聲音，朱古力將身子伏得更低，慌亂地上下左右打量個不停。

這時，從朱古力身後傳來了草葉摩擦聲，它急忙掉轉身子，緊盯聲音發出的方向。

草叢深處有甚麼正在移動，但那並非大型動物，朱古力非常熟悉對方邁步和調控身體的方式，毫無疑問，那是同類，是一隻貓。

「嚇着你了？」

是新種貓的聲音，是利用咽喉深處的氣流發聲的說話方式。

「誰？你是誰？」朱古力保持着身體伏地的姿勢，謹慎地問。

終於，眼前的草簾騷動起來，從高高的綠色屏障之後走出一隻貓來。它和朱古力差不多大小，五官生得挺有氣質，身體上分佈着深淺相間的灰色斑紋，只有四足的前端和下巴周圍是雪白的毛色。

「你……是誰？」

灰貓突然直起身子，只用後腳蹲坐在地。

「最近過得怎麼樣？」

朱古力瞬間瞪大雙眼，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這隻貓在說話——用人類的語言，人類的聲音——對它說話！

「麗子，怎麼了？」

朱古力驚呆了，它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的灰貓。

「怎麼樣，很逼真吧？」灰貓得意地問道。

原來如此，它似乎能通過調節咽喉的開閉發出近似人類的說話聲。挺久之前朱古力聽雪糕提起過，有新種貓掌握了這般技巧，能將人類的說話聲模仿得神乎其神，初次聽到的話，誰都會認為那是真正的人類。

看來眼前這隻灰貓正是雪糕所指的同伴，朱古力從沒想過自己能親耳聽到這樣神奇的表演，它打心底裏嘆服不已。

「你剛才說那些話是甚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

灰貓動了動眉間的長須，表示自己並不懂人類的語言。

「不過很有意思。」

「嗯，真的和人類一模一樣！這個很難學吧？」

「最開始是挺難，掌握訣竅就簡單了。」

灰貓很以自己的特技為傲，看朱古力一臉好奇就索性給它演示起來。

「啊——啊——」

朱古力有樣學樣，在灰貓的指點下認真練習，但它始終掌握不到要領。反覆做了好幾次，它只覺得喉嚨刺痛，最多能發出幾個痛苦的音節。

「不對，不對，應該更……像這樣——喂。」

朱古力越聽越感覺那完全就是人類的說話聲。

又嘗試了好幾次，朱古力總算稍稍習慣了人類的發聲方式，當然，也並不能指望它立刻學得有模有樣。

「累死了，讓我歇口氣……對了，你叫甚麼？」

「我？小志管我叫約阿希姆。」

「小志？約阿希姆？」

「小志是餵我吃飯的人類，常來他家做客的雌性就這麼叫他。至於約阿希姆，是指我自己。」

「那約阿希姆就是你的名字囉？」

「名字？」

約阿希姆不明所以地偏了偏頭。唔，看來就算同為新種貓，個體間的智商還是有差異吧。

「人類不是管你叫約阿希姆嗎？那約阿希姆就是你的『名字』。我的名字叫朱古力。」

「朱古力……就是指你自己嗎？」

「沒錯，我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朱古力，你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約阿希姆。」

「你說話很奇怪啊……」

約阿希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接下來，它倆在森林裏四處漫步，天南地北地聊着天。

「對了，剛才你是打算去國王陛下的寢床？」

果然被瞧見了，這下麻煩了……

「我只是好奇國王陛下在不在森林裏。」

「應該在吧。國王陛下白天全都在睡覺呢，你不知道？」

對貓來說，把一天的大半部分用於睡覺一點兒也不稀奇。

「我在高台上看過了，沒見有誰在小山上。」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聽說國王陛下都睡在土裏。」

「土裏？你是說地下？」

這也太荒謬了。

國王陛下自然有特別之處，但在地底下睡覺也未免特別過頭了吧……這一來，朱古力反倒更加無法抑制一窺究竟的念頭。

「靠近的話，路易會生氣。」

約阿希姆似乎看穿了朱古力的小心思，好意給它提個醒。

路易那傢伙，一點兒也不可怕——朱古力正打算這麼還嘴，卻突然察覺到有別的生物正向它們靠近。重物踩踏草皮的聲音逐漸接近，對方的步伐很大，朱古力立刻判斷出那是人類，並且是名高大的成年男子。

朱古力已經一個轉身藏進一旁的密叢裏，但約阿希姆仍然毫無戒心地站在原地。

「約阿希姆！再不藏起來小心遭殃！」

「不用擔心。真意外啊，朱古力竟然是個膽小鬼。」

難道它是想在自己面前逞強嗎？朱古力有些着急，但約阿希姆一臉雲淡風輕，竟然主動朝着腳步聲響起的方向走去。

朱古力躲在草堆裏縮成一團，將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耳朵上。

「過來，乖孩子，乖孩子。」

從遠處傳來人類的說話聲，男人的語調十分溫柔，安撫了朱古力心中的緊張。約阿希姆正一步步接近那聲音的主人。

「朱古力也一起來吧，這人帶着很好吃的東西，咱們一起分。」

約阿希姆似乎有幾分得意。

「真可愛，乖，快過來。」

朱古力終於聽清了，這是它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聲音。

「別去！約阿希姆，快逃！」

「怎麼了？」

是「敵人」！就在朱古力大叫出聲的同時，對面傳來了約阿希姆彷彿被一腳踩下的慘叫。

「快逃！會被殺掉！」

朱古力採用迂迴路線，從外圍往約阿希姆的方向奔去。

草原之外停着一輛紅色汽車，那名男子正彎腰站在車前。

「乖，好孩子，乖乖別動！」

敵人高吼着什麼，他把約阿希姆的頭重重摁在地面上，接着把它用力塞進一隻打開的提包深處。

朱古力的身體瞬間被怒焰燒得火熱。

如果它還是一隻舊種貓，這時一定會夾着尾巴溜之大吉。舊種貓會第一時間判斷對手的強弱，絕不會向強於自己的對手挑戰，否則就會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說不準還會丟了小命。

可是，自己再也不是舊種，自己聽過國王陛下的歌謠，已經獲得新生。

新種貓能憑自己的意志戰勝恐懼，為了保護同伴，即使面對再強大的對手也決不退縮。所謂擁有「心」，就是指這種為了守護某人而戰的勇氣吧。

朱古力沿着草叢中的小徑飛奔着，如同子彈出膛般向敵人飛撲過去。敵人正全神貫注地把約阿希姆往提包裏塞，對朱古力的襲擊全無防備。

朱古力一個縱身踩上敵人肩膀，使盡力氣把尖爪劃上了敵人的臉，對方鼻梁上的眼鏡應聲而落。敵人被朱古力的攻擊打亂重心摔向一旁，約阿希姆趁機逃離掌控，飛速躥進了草叢深處。

「看你做的好事！蠢貓！」

爬起身來的敵人像瘋狗一樣狂吠着。

朱古力沒有逃。它要殺了這傢伙，殺了他為死掉的母貓報仇！

朱古力竭盡全力張大嘴巴，向敵人露出尖利的獠牙。敵人大吼大叫，抬起腳來向它踹去。朱古力擦身躲過敵人的攻擊，再次縱身跳上他的身體。這一回，它鎖定的目標是敵人的咽喉。

「小崽子！」

就在朱古力的鼻尖即將欺上敵人的喉嚨時，它的脖頸被用力掐住。朱古力心叫不妙，身體已經騰到空中，下一個瞬間，它被狠狠砸上地面，胸口頓時傳來激烈的痛楚。

「朱古力！」

明明是約阿希姆高喊着它的名字，朱古力卻彷彿聽到了雪糕的焦急呼喚。

它一定很生氣吧……

朱古力的腦海中剛剛浮現出雪糕憤怒的面孔，自己的身子就再次被扔了出去。這一次，它並沒有摔上堅硬的地面，而是跌進了方才那隻提包裏。朱古力好不容易重新穩住身形，胸口劇烈的疼痛又讓它脫力地跌倒在包底。

「給我老實待着。」

敵人自言自語地嚷嚷着甚麼，同時把一隻小瓶似的物體扔進包裏，從那裏面流出了帶着刺鼻氣味的液體。

這是甚麼？朱古力只覺那氣味通過鼻腔飄進大腦，逐漸麻痺了它的身體和思維。

朱古力伸出利爪四處抓扯着，試圖從包裏逃出去，可是提包非常厚實，朱古力的身體也逐漸使不上力氣，最終再也無法動彈。

撐不住了……

朱古力掙扎着抵抗洶湧來襲的睡意，但一切都是徒勞。

果然應該聽雪糕的話呢——這是朱古力閉眼前最後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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