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終於迎來了九月金秋。

週末，志郎站在家門前的空地邊上揮舞着鏟子。午後的天空烏雲密佈，卻遲遲不見下雨。

「小志，看你鏟子用得還挺熟練？」

「讀書那會兒在道路施工現場打過工……那時候學會的。」

志郎把露出地面的礙事石頭挨個挖出來扔到一邊，麗子則戴着用於勞作的棉手套，笨拙地拔着周圍及膝的雜草。

「好久沒做這種純體力活兒了。」

「等到明天，肯定全身都得痛個沒完。」

志郎和麗子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明明手裏的工作都不輕鬆，但兩人絲毫沒有露出疲態。

葬禮告一段落之後，志郎挑時間拜訪了老夫人的女兒，拜託她在空地上給自己劃個車位。

對方是頭次面對這樣的交涉，志郎一陣軟磨硬泡，事情很快就談成了，他獲准在空地上擁有一塊專屬的正式停車位。看來一切都如老夫人所料，她的女兒對空地沒有特別的執着或是顧忌，這對志郎來說無疑是好事一樁。

之後稍微費了些周折辦理相關文件，志郎總算順利拿到了車庫證明，仲本也立刻為他辦妥手續，這下他總算如願以償地成為了高級車的新主人。

不過現在還有一個小問題，空地裏的雜草碎石實在太多，地面又凹凸不平，汽車一進去就會被芒草和飛石劃傷，志郎根本不敢把自己的寶貝開進去。

於是志郎立刻叫來麗子幫忙，兩人一起展開了整地作業。雖說只需整理出一個車位大小的平地，但工程量之大竟然出乎意料。由於空地比旁邊的公路還要高出一截，他們必須把空地外側做成斜坡，這部分的工作相當累人。

兩人從一大早就開始工作，結果一直忙到傍晚時分才終於整理出一塊車位大小的空間。

「總算搞定了。」

志郎感嘆着把稍有不平的地面踩實。嗯，做得漂亮，這下隨時都能把車子開回來了，他簡直連一秒鐘都等不及了！

「怎麼樣，明天一起去取車？回來我帶你兜風。」

「當然好，不過那車你還沒怎麼開過吧，能行嗎？」

「放心，那車很好開。」

受志郎的好心情影響，麗子的情緒也逐漸高漲起來。

「我也能開開看嗎？」

「沒問題，麗子你有駕照吧？」

「真失禮，我念書的時候就拿到駕照了！」

「對，對。我記得你當時考了半個多小時才勉強過關吧？」

麗子佯裝憤怒地一拳揍向男友的肚子，志郎也配合着做出被打飛的造型，哪知他一腳踩上了自己挖出來的碎石子，當真一屁股滑坐在地。

兩人相視大笑起來。麗子的笑容非常迷人，如果現在不是身在屋外，志郎真想撲過去來個深吻。

「小志快看！那孩子好漂亮！」

兩人收好測量器正準備回家，麗子突然驚奇地大叫起來，手直指着兩人勞動了一整天的空地。志郎回過頭，只見從草叢中探出一隻雪白的小貓，它正好奇地嗅着周圍泥土的氣息。

「是王子！」

無法忘懷的夜晚，無法忘懷的面孔，它就是那夜志郎邂逅的白貓，小小的額頭上繼承了父親的印記，但它年齡尚小，三叉戟的紋路看起來更像一片楓葉。

「真沒想到會在這裏再見。」

那夜以來，志郎曾多次深入空地尋找這對美麗不可方物的父子，但都失望而返，他幾乎已經斷了再次見面的念頭，沒想到這時候小兒子竟突然出現了。

突然出現的這塊平地似乎讓小王子相當困惑。難道這裏恰好處在它的散步路線上？真希望自己的車位別壞了王子散步的雅興。

「真是太可愛了，就跟毛絨玩具一樣！」

麗子一臉陶醉地仔細打量着眼前的小東西。

「對吧，我沒騙你吧？它的老爸也超級漂亮。」

志郎自豪得不得了，那得意勁兒就像在炫耀自家的寶貝。

麗子沖小貓嘖嘖地彈起舌來，王子聽到聲音立刻轉過身來，它似乎直覺地認為麗子沒有惡意，但仍然停在原地仔細地觀察着。這麼說可能有些失禮，但王子深思熟慮的成熟態度有些好笑，小大「人」的模樣又帶着別樣的可愛。

麗子打算換個方式再逗逗它，便從口袋裏摸出志郎家的鑰匙輕輕地搖晃起來，那把鑰匙上串了一隻小鈴鐺，在搖曳中發出清脆的鈴聲。

王子瞪圓了雙眼看着麗子，終於再也忍不住了，它壓低身子，謹慎地從草叢往麗子身邊挪動過來。

麗子從來就很有和貓相處的天分，她耐心地繼續搖着鈴。

王子的小腳小心翼翼地移動着，一步，又一步，慢慢地靠了過來。它似乎漸漸放鬆了警惕，轉而將視線投向麗子手中發出清脆聲響的光亮小圓球。

「呀！」

麗子突然發出急促的低叫，一下子坐倒在地，王子被她的悲鳴嚇了一跳，風一般飛速躲進了身邊的草叢。

「怎麼了？」

「剛才有東西飛過來打到了鑰匙……」

「飛過來？甚麼東西？」

「沒看清，不過感覺應該是小石子大小的東西。你看這個！」

麗子把手裏的鑰匙舉高到志郎眼前，連接着鑰匙和鈴鐺的鎖扣被切斷了。

「鈴鐺掉哪兒去了……啊，找到了！」

鍍金的小鈴鐺落在麗子身後，她拾起來一看，上面的確有被甚麼東西碰撞過的痕跡。

照麗子所說，剛才有甚麼人用類似小石子的東西打斷了帶鈴鐺的鑰匙扣，但想做到這一步，飛過來的武器需要具備相當的速度和力道。

「剛才，鑰匙扣突然就像活過來一樣，自己動起來呢，然後啪的一聲，就被打掉了。」

麗子害怕地皺起了眉。確實，志郎也聽到了金屬碰撞的聲音，但他並沒注意到有甚麼東西飛來，但不管那是甚麼，投擲它的人無疑具有超常的控制力。

志郎分外仔細地環視一圈，除了他和麗子，周圍並沒有人影，只有野草茫茫的空地擋在眼前。

小王子已不見了蹤影，或許它正躲藏在草叢深處遠遠觀察吧。志郎仍抱着一絲期待久久凝視着空地，但小貓再也沒有出現。

志郎輕輕嘆了口氣，準備叫麗子回家。就在這時，他的眉間突然閃過一陣涼意，志郎再次將視線投向空地。

大約在五米開外的草叢裏，出現了一條小小的白影。

那就彷彿放置在碧草簇擁中的精美白瓷壺，它一動不動，直直地看着志郎。在它的額間有一把清晰的三叉戟——是國王。

「那隻貓是？」麗子站在志郎旁邊輕聲問道。

「之前跟你提過，就是剛才那隻小貓的老爸，漂亮吧？」

「確實相當漂亮。」麗子點點頭表示贊同，「可是總感覺它有些可怕。」

麗子的話大大出乎志郎意料，他本以為麗子一定會毫無保留地發出讚美。

「怎麼會可怕？」

「嗯……你看它的眼睛，感覺不太像貓，而是別的甚麼……」

「別傻了。」

國王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二人，只有耳朵不時扇動一下。或許它想向他們傳達甚麼吧，很遺憾，人類並不能理解貓的語言。

「它是在生氣吧，氣兒子擅自亂跑……稍微走動一下挺好啊，當爸爸的別保護過度了。」

「這傢伙估計是這一帶的老大，為了讓兒子順利繼位，必須從小嚴格教育吧。」

國王再次扇了扇耳朵，重複着人類無法理解的肢體語言，接着它靜靜轉過身，沒入了密草之中。

「那隻貓爸爸果然很奇怪。」

國王消失之後，麗子不忘重述自己的看法。

「說甚麼呢，別疑神疑鬼的，貓就是貓。」

志郎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那隻小不點兒也和別的貓咪有些不一樣。」

「不一樣，哪裏不一樣？」

志郎想着王子可愛的模樣，有些奇怪女友對那對父子的看法。

「不太好解釋……怎麼說呢，感覺那孩子有些可愛過頭了。」

「說甚麼啊。」

志郎笑着敲了敲麗子的額頭。

「也對，我這話反而比較奇怪呢。」

麗子用力聳聳肩，把斷開的鑰匙扣和鑰匙放回兜裏。

「對了，小志，那隻小不點兒真是王子嗎？」

「當然是，它的額頭也有和大貓一樣的記號。」

雖說頭次見面是在夜裏，但志郎可以肯定自己絕不會看錯，那隻小貓一定是王子。

「可是小志你想想看，你見到王子已經是很久之前了吧？現在它應該長得更大才對。剛才那孩子看起來最多只有三個月大。」

經麗子這麼一說，志郎才意識到不妥。的確，如果剛才遇到的真是王子，那它應該會有明顯的成長。

可是剛才那隻小貓怎麼看都和王子一模一樣，難道它是王子的弟弟或者妹妹？

「我都被弄迷糊了……」

志郎出神地看着國王所在的草原，一聲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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