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神音鎮私營鐵路的車站前，有一條供巴士轉彎的環形車道，一座小島似的半月形廣場被車道環抱其中。雖說那只是放置了一個小噴泉和幾條長椅的空地，但一天中總會出現好幾次人頭攢動的景象。上午十點、正午、下午三點、下午六點，每到這幾個整點，廣場中央的機械時鐘都會進行報時表演。

平常時間，機械時鐘看起來只是一座刻了錶盤的光滑圓柱而已，不過每當特殊的整點到來，時鐘就會響起兒歌《小小世界》的旋律，隨着機關滑動，藏身在鐘體裏的可愛人偶紛紛亮相，灰姑娘、桃太郎、彼得潘、白雪公主，跨越時空的童話人物齊聚一堂，在音樂伴奏下展開盛大的舞會。

掃除結束之後，志郎專門乘坐巴士來到站前廣場，擠在人堆裏觀賞這場小小世界裏的盛大演出。由於使用了相同的音樂和熟悉的人物造型，眼前的景象簡直就和東京迪士尼樂園的餘興節目如出一轍。真不愧是新型住宅區，童話風格的機械時鐘本該和周圍的現代化住宅格格不入，在這裏卻反而產生了奇妙的融合感。

為時三分鐘的舞會結束後，人偶們陸續退回到鐘體內部。當最後一位演員也退下場後，擠滿廣場的觀眾向各自的方向散去。

志郎漫步在站前的商店街裏，物色着今天的午餐。

搬來這座小鎮後，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兩個月。

初來乍到時，志郎對周圍環境一無所知，便利用休息日四處探險，慢慢熟悉這座小鎮後，他的生活也逐漸豐富多彩起來。香濃誘人的咖啡館、能租到大量老電影的影碟鋪、午夜十二點才收攤的書店，這些都是志郎「探險」的成果。

除此之外，還有口感堪稱一絕的手工豆腐店、散發着懷舊氣息的超市——或許只是單純因為房子過於老舊而已——諸如此類的發現讓志郎相當滿意。至於車站前的手工糕點店和小資情調的意大利餐廳，則是麗子的心頭大愛。

志郎選擇了至今為止還未進行探索的方向，悠閒地散着步。離開車站相當一段距離後，志郎發現了一間看上去頗為正宗的中餐館，他打算在這裏解決午餐。推開厚厚的彩色玻璃門，店裏沒有櫃臺，只整齊擺放了五張四人座的方桌。

正午的用餐高峰已經告一段落，店裏的座位並不緊張，志郎索性獨佔一張大桌，點了一份推薦菜品裏的海鮮炒麵。不一會兒炒麵就上了桌，志郎拿起筷子享用起來。嗯，味道還真不錯。

下回讓麗子也來嚐嚐。

志郎正盤算着和女友的約會，無意中聽到一位伙記和店裏大媽的交談。年紀輕輕的伙記似乎正準備出門送外賣，他和大媽有幾分相像，兩人似乎是母子關係。

「送到美興三丁目的幾號來着？」

「不就在鬼屋那一帶嗎？電話裏說是在郵局旁邊。」

「唉……那一片我還真不想去……」

叫外賣的客人似乎是頭一次訂餐，店家還不清楚對方的住址。年輕男子鋪開厚厚的市內地圖，眯着眼睛尋找着目的地。

志郎對兩人提到的「鬼屋」來了興趣。雖說不知道美興三丁目的具體位置，但他多少有些印象，距離志郎的公寓似乎只需步行一刻鐘左右。

「找到了，就在郵局正背面，還真挨着鬼屋……」

在地圖上確認目的地後，男子端着裝滿碗碟的托盤走出店去。一陣金屬碰撞聲後，響起了電單車引擎的轟鳴，不一會兒聲音就快速遠去。

「抱歉打擾一下，我想打聽件事。」

志郎叫住了正在收拾別桌碗筷的大媽。

「剛才不小心聽到你們說起『鬼屋』，能給我講講嗎？」

「哎喲，客人你不知道？」

對方露出營業式的微笑反問志郎。

「我今年春天才搬過來，還有很多事情不太清楚。」

「客人知道郵局吧？不是車站前頭的大郵局，是坡上很小的那家。」

她停下手頭的工作，熱心地為志郎講解起來。志郎一下想不起來坡上甚麼地方有個小郵局，但好歹知道大概的方位。

「在那邊有一棟很大的建築，說是打算建成十多層高的大型公寓來着，不過沒完成。」

「現在還在建嗎？」

「哪兒能啊，早不建了。聽說是惹上麻煩的官司，進行到一半就叫停了。」

老闆娘繼續熱心地轉述着聽來的閒話，雖然具體情況不甚清楚，但志郎總算聽出了一點兒端倪。

那裏原本是要修建一座高級公寓，但土地所有權出了問題。原本的土地所有者過世後，親戚間為了爭奪遺產鬧得不可開交，最後一路鬧上了法庭。當時預定的公寓只建好七成，停工後就再也沒有動靜。

「那也不過是棟爛尾樓，怎麼就成了『鬼屋』？」

「啊？哦，說是有妖怪甚麼的，反正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不過啊，那棟樓給人的感覺真的很古怪，周圍全是樹，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就算真有妖怪幽靈也完全不奇怪。」

大媽嘆了口氣，一邊念叨一邊收拾起空桌上的碗盤。

「雖然都說不能進去裏面，但那樓沒多久就成了暴走族的集會場，那些小混混可比妖怪壞多了……那樓就一直要倒不倒地立在那兒，住在附近的人也很不舒服。」

鬼屋的傳言讓志郎想到了麗子，麗子比一般人都要膽小，一聽到妖怪幽靈之類的話題就怕得不得了。要是知道自己即將搬入的新居附近就有這麼一棟鬼屋，真不知她會擺出何種表情。

不如去看看好了。

以防萬一，還是事先打探清楚較好。志郎吃着剩下的炒麵，決定親自走一趟。

小小的郵局坐落在坡頂的高地上，「鬼屋」就位於郵局背後。

這一帶人煙稀少，高大的樹木鬱鬱蔥蔥，要找一棟特定的建築還真不太容易。這種事情也不好找人詢問，志郎胡亂轉了幾圈也沒收穫，他已經打算放棄，卻無意中拐進一條小巷，道路盡頭的巨大黑影突兀地映入眼簾。

看來就是這兒了……

志郎心裏升起一股怪異的緊張感，他小心翼翼地朝小巷盡頭的建築靠去。

走近一看，廢棄的建築外圍立着高高的金屬圍牆，擺明了不想讓人入內。銀色的金屬圍牆上滿是噴漆和記號筆畫成的塗鴉，彷彿正在舉辦一場拙劣的畫展。

確實，就算鬧鬼也不奇怪。

高聳的圍牆擋住了視線，志郎只能看到建築物最上面的五層。廢棄的大樓藏匿在蔥鬱的綠樹林中，突兀地直指藍天，這副模樣確實有些陰森可怖。

其實，與其說這是一座建築，倒不如把它看作巨大的混凝土塊。它的表面分佈着方方正正的洞穴，應該是為安裝門窗留下的缺口。有的缺口外還連接着一塊光禿禿的平台，應該會修作陽台，不過還沒來得及裝上欄杆。遠遠望去，這就像一個巨大的蟻塚，或是古代巨石文化的遺蹟。施工期間，這塊巨大的混凝土外圍應該架滿了鐵製的腳手架，還有密佈的安全繩和防護網，現在這般光禿禿的模樣反倒讓人心頭不快。

方才中餐館的大媽說過，鬼屋被暴走族當作聚會場，就志郎來看這裏確實具備這樣的條件。這一帶人煙稀少，距離中心住宅區有相當一段距離，簡直就像小鎮中被孤立的一座荒島。如果真如計劃那般建起高級公寓，幽靜的環境應該也能成為一大賣點。

志郎沿着金屬圍牆繞了一圈，終於看到一扇巨大的摺疊式鐵門，工程車應該就從這裏出入，不過鐵欄的兩端現在已被鎖死。志郎停下腳步，看着豎在塑膠地面上的一大堆警示牌。

有的是派出所的公文，有的是當地居民自己撰寫的警告，五花八門的告示歸根結底都是一個意思——擅闖此地即構成犯罪，一旦發現立刻報警。

原來闖入者多到這種程度啊。

就在這時，志郎察覺到身後傳來的視線，他吃驚地回過頭，只見在五米開外的樹林裏站着一位老婆婆，她右手牽着一隻小狗，左手拎着提籃，正一臉懷疑地盯着志郎。志郎禮貌地朝她點了點頭。

「那裏頭不能進去！」老婆婆再三強調。

「嗯，我沒打算進去。」

志郎彬彬有禮地做了自我介紹，又解釋說自己才剛剛搬來，無意中聽到和這裏有關的傳言，心裏有些好奇，所以專程過來看看。

「年輕人，你還是別太靠近這裏為妙。」

志郎紳士般的態度打消了對方的懷疑，老婆婆和藹地同他交談起來。

「這裏頭果然有古怪？」

「也不算古怪。」

小狗圍着志郎的腳嗅個不停，老婆婆拉了拉手裏的牽引繩，又接着往下說。

「不過這裏的確出過事。大概是三年前吧，有年輕人在這裏打了一架，其中一人拿着石頭往對方頭上砸，結果把人打死了……那段時間鬧得可厲害了。」

「真想不到……這麼寧靜漂亮的小鎮竟然發生過這種事。」

「可不是。」老婆和藹地微笑，「人一輩子活個七八十年，一路上有起有伏，這小鎮也一樣，好好壞壞都有。」

這話實在說得太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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