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此之前，它不曾知曉，萬里蒼穹竟是如此奇妙。

既能蔚藍一片，又能漆黑無邊；時而朱紅遍染，時而潔白莊嚴。現在，湛藍的幕布中四散着乳白的斑塊，比電燈更加刺目的光源高掛天邊，散發着暖暖的溫度。沐浴在金色的光線下，它忍不住暈暈欲眠。

在此之前，它不曾注視過頭頂之上的無限青天。隔開短短十米的距離，它就無法看清老婆婆端着食物露出的笑臉，這樣的雙眼，又怎能看透不可企及的蒼穹？它竟然從未知曉，從未邂逅如此動人的景色，這樣的生命實在太過遺憾。

該如何解讀這幅名為天空的畫卷？它包含了世間的萬般，反倒變得難以形容。這不是純粹的紅或藍，有着顯而易見的界限，世界總是模糊曖昧，在相互交融中變得平凡。

「朱古力，別跟丟了。」

雪糕的聲音遠遠傳來。

這片住宅處在通向森林的必經之路，朱古力正坐在紅色的屋頂上扇動着尖尖的耳朵。

雖然看不到對方，但朱古力知道雪糕就在五十米開外，大約在偏東方向。它們原本正並肩往森林移動，但頭頂的景色實在太過美麗，被吸引住心神的朱古力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雪糕的催促讓朱古力跳下屋頂，沿着牆垣和低台降到地面。這裏距離老婆婆的住家只有兩分鐘路程，再往前踏出一步，它就將離開自己熟悉的區域。不過沒關係，它最近也嘗試着去了更遠的地方，一切都很順利。

對自己和雪糕來說，劃分領地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不僅僅是它們，對所有接受了國王陛下恩賜的同伴來說都是如此，它們已經沒有必要受錮於「舊種貓」的古老習性。

朱古力全力奔跑着追逐已經走遠的雪糕，在匆忙拐過一個轉角時，它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隻從沒見過的黑貓。眼看就快撞上了，好在黑貓反應很快，迅速向後一跳，和朱古力拉開了距離。

真煩，千萬別是個難纏的傢伙……

看來這隻黑貓並未見過國王陛下，它是一隻遵循古風的舊種貓。朱古力擅自闖入它的地盤，無疑犯了禁忌，對方多半不會讓朱古力輕易通過。

黑貓直盯着朱古力的眼睛，它豎起周身黑毛，開始來回地踱着「8」字。這是在警告對方，這裏是它的地盤，如果入侵者執意闖入，那就少不了一場惡鬥。

朱古力並不想捲入無謂的爭端，它立刻趴下身子，儘可能地將自己縮作一小團，向對方發出示弱的信號。

不過，雖說它是為了避免爭端才不得已向對方示弱的，但朱古力心中並不服氣——憑甚麼自己這樣的「新種貓」要向一介老古董低頭？

朱古力暗暗思考着應對之策，對方則露着利爪，周身的毛髮全都炸開，喉頭還不斷發出兇惡的威嚇，似乎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要攻過來了嗎？朱古力緊張地戒備着，對方卻突然轉過身子，開始細細梳理自己的毛髮。不一會兒，黑貓又站直身子，繼續新一輪的威嚇。

看樣子對方已經逐漸冷靜下來，但它一會兒發怒一會兒梳毛的舉動讓朱古力覺得很是好笑。其實，朱古力自己也曾和這黑貓一樣，習慣於今天看來又蠢又好笑的舉動。只可惜朱古力並不太記得生命之初的那些日子，直到雪糕領着它拜訪森林之後，它才有了清晰的記憶，在那之前的生活並未留下多少痕跡。

「朱古力！你在幹甚麼？」

遠方再次傳來雪糕的催促，沒辦法，還是先想想怎麼渡過眼前這一關吧。

朱古力繼續保持着示弱的姿態，輕輕一躍跳上了一旁的水泥台。對貓類而言，跳至高處也是向對方示弱的手段之一，相當於自動認輸，稍懂變通的對手都會放棄進一步攻擊。朱古力希望對方就此不再追究，可惜眼前的黑貓幹勁十足，絲毫不打算和它講理。都說舊種貓的腦子不好使，但這傢伙無疑已經笨得超過了平均水平，它根本就沒意識到朱古力跳上高處的用意。

這隻大蠢貓！

朱古力決定改變策略，它瞄準了黑貓的正後方，一個縱身向下跳去。黑貓立刻預測到它的落腳點，迅速一個轉身，及時攔在朱古力面前。

一切都在朱古力的意料之中。它藉着落地的慣性猛一蹬地，如離弦箭般向黑貓衝去，腦袋瓜狠狠撞上對方胸口。黑貓身體一歪，狼狽地滾倒在地。

朱古力如雷霆般往前一撲，一口咬住黑貓的脖子，將獠牙深深地刺進肉裏。銳利的尖牙精準地探到黑貓頸椎的關節，利刃對準頸椎骨的間隙，只需稍一用力，瞬間就能折斷黑貓的脊椎，置它於死地。這是貓族長久以來捕殺獵物的方式。

就算黑貓腦子再笨，到這份兒上也明白自己到了鬼門關，充斥全身的恐懼促使它發出微弱的呻吟。

既然這麼弱，就別出來挑釁生事。

朱古力得意洋洋，內心充滿勝利的喜悅，哪知一條身影忽然迎面向它衝來。電光火石間，那貓一爪扇向朱古力，利爪劃破了它的嘴角。

「朱古力！你在幹甚麼！」

竟是雪糕。朱古力訝然抬頭，只見雪糕勃然大怒翹着鬍鬚，露出森森白牙。

「我本打算立刻追上來，可是這傢伙攔路……」

朱古力急忙解釋，唯恐是自己的拖延惹怒了雪糕，無奈剛開口就被兄長打斷。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朱古力，你做得太過火了，你打算殺了它嗎？」

「我……」

朱古力聽了雪糕的質問，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甚麼。正如雪糕所言，它方才咬住黑貓脖頸時確實動了殺機。按理說，同類之間的爭鬥本不會置對方於死地。

「我沒打算真動手……」朱古力看着臉色不善的雪糕，心虛地答道。黑貓則趁此機會奮力跑向街角，一溜煙兒逃得無影無蹤。

雪糕看着戰敗者的背影，免不了一番說教。

「你可以為自己的強大感到驕傲，但不能忘了你的身份。你是貓，必須遵從貓的法則，不能違背延續至今的規矩。」

雪糕的念叨讓朱古力心頭頗有不服，它們已經不是舊種貓，憑甚麼還得遵循那些老古董的規矩？但抱怨歸抱怨，它也只敢在心裏想想。

它欠了雪糕很大一份情。

如果當初雪糕沒把它帶去森林，那現在的朱古力也還和那黑貓一樣，只知道覓食果腹，只知道蒙頭大睡，就像所有的舊種貓。那樣的自己不會理解世間種種，也不會戀上無法觸及的青空，那樣的自己只會懵懵懂懂地活着，然後死去。

「今後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舉止，明白沒？」

「明白了，雪糕，我都聽你的。」

朱古力把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低頭認錯，雪糕終於滿意地揚了揚鬍鬚。

「很好，我們走吧。」

兄弟倆再次並肩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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