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廚房裏傳來啪嗒啪嗒上蹦下跳的聲音。

佳代剛睡醒，正舒服地賴在床上不想起身，廚房傳來的響動卻讓她皺起眉頭。佳代翻了個身，打算不去理會。大清早就鬧騰個沒完的，正是佳代飼養的兩隻貓咪——朱古力和雪糕。

「你們倆，安靜點兒！」

持續不斷的響聲終於讓裹在被子裏的佳代忍無可忍，但兩隻貓咪充耳不聞，動靜反而越發大了。

「朱古力！雪糕！」

佳代提高音量，擾人的噪音戛然而止，她放下心來準備再睡一會兒，沒料兩個小傢伙竟然直接跳上床來，一屁股坐到她身上。佳代已經年近七十歲，身子很是瘦弱，倒是兩隻小貓被養得身強體壯，被它們這麼一壓，佳代不禁從喉頭發出一聲呻吟。

貓咪們舔舐着佳代睡眼惺忪的臉，發出喵喵叫喚催促她快些起床為它們準備早飯。佳代鐵了心不去搭理，它們就抬起前爪在她臉頰和胸口踩來踩去。

「好了好了！真拿你們沒辦法……」

佳代終於認輸地睜開眼，她看了看桌上的鬧鐘，現在還不到七點。佳代的老伴兒已經先走一步，現在只剩她獨自住在這裏，完全沒有早早起床的必要。再說佳代也上了年紀，大清早的低血壓讓她渾身使不上力氣，不如睡飽了再起床。而且現在正值春季，正所謂春眠不覺曉，誰會天不亮就起床？

佳代慢慢坐起身，兩隻貓咪移至她的雙腿，直起身子舔着佳代的臉頰。

「好了，別舔了，不是一直跟你們說別到處瞎舔嗎？你們看着甚麼都亂舔一通，萬一沾上病菌怎麼辦。」

佳代嘴上雖然這麼抱怨，其實心裏很享受貓咪的撒嬌，她抬起佈滿青筋的手，來回撫摸着兩隻貓咪的頭。

兩隻貓咪是同一窩，外表幾乎一樣，都是白底灰紋的虎斑品種，灰色斑紋集中在背部，就像披了件淺灰色的斗篷。

「雪糕今天氣色不錯。」

佳代抱起戴着藍色項圈的雪糕，它保持前肢高抬的姿勢發出一聲輕柔的低鳴，項圈上的藍色鈴鐺也傳出清爽的碰撞聲。

戴着紅色項圈的朱古力是雪糕的弟弟，它正蹲在佳代腳上，嗚嗚叫喚着催促她的擁抱。其實它們原本都是棄貓，根本分不出誰是兄誰是弟，但雪糕比較沉穩懂事，佳代認為它更有兄長風範。

「朱古力也一直很有精神呢。」

佳代放下雪糕，轉而將朱古力抱進懷裏，終於得償所願的朱古力高興得喵喵直叫。

朱古力總是這麼活力十足，比雪糕更加活潑好動，說不好聽就是個淘氣包，一刻也閒不下來。它也不怎麼愛睡覺，這孩子寧願把睡大覺的時間用於玩耍和搞破壞。

「知道你們肚子餓了，這就去給你們做飯。」

佳代掀開薄被，下床往廚房走去。她打開兩盒小罐頭，用一對飼料盤盛着走回屋裏。兩隻貓咪也不等佳代用勺子把食物攪拌開，就徑直飛奔過來享用還保持着罐頭盒形狀的美餐。

這段時間它們似乎餓得特別快，下回或許該換買大些的罐頭了，最好再逐步配上適量的乾糧。

「你們要肯吃乾糧該多好，我也能省不少心。」

佳代漫不經心地撫摸着埋頭猛吃的愛貓們，兀自嘟囔着。

貓罐頭畢竟偏貴，對於只靠養老金過活的佳代來說，飼養兩隻貓咪是個不小的負擔。朱古力還挺好打發，但雪糕怎麼也不肯吃硬邦邦的飼料餅乾，這讓佳代很是頭疼。

今天起得太早，她本打算睡個回籠覺，可現在已經完全清醒了，接下來做些甚麼打發時間呢……

佳代漫無目的地看着窗外晨景，若有若無地回想着這幾日裏的瑣事，用餐完畢的貓咪們也向她靠攏過來。雪糕像往常一樣縱身跳上了櫥櫃，朱古力則在佳代膝頭蜷成一團。

雪糕和朱古力已經在佳代家裏生活了四個月，佳代還記得它們剛來時的情景。那天下着大雨，孫女由紀奈將它們撿回家來。那段時間兒子一家人就住在附近的公寓裏，由紀奈幾乎每天都會來佳代這裏玩兒上一陣。

「奶奶！這兩隻小東西快不行了，救救它們！」

那天，就讀小學二年級的由紀奈哭着闖進屋來，她的手裏抱着一個比面紙盒稍大的紙箱，箱子裏鋪着疊好的毛巾，兩隻小貓躺在裏頭，正凍得瑟瑟發抖。

這只箱子被擱在緊挨一大片空地的工地旁，由紀奈不敢把它們帶回公寓，就徑直送來奶奶家裏。

兩隻小貓像是剛從水裏撈起來，全身都已濕透，它們身子冰涼，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佳代曾養過貓，只消一眼她就知道情況不妙——這兩隻小傢伙多半沒救了。

可是看着哭得稀哩嘩啦的小孫女，佳代還是決定盡力一試，如果全力搶救之後依然回天乏術，由紀奈也能接受吧。

佳代拿出毛巾仔細擦拭了兩隻小貓的身體，然後將它們擁入自己懷中取暖。這期間，她差孫女去了趟寵物商店，買了小貓專用的奶粉和餵奶用的滴管。

「奶奶，它們能活過來，對吧？」

淚眼汪汪的由紀奈不斷重複着同樣的問題。

「奶奶現在只有五成把握，接下來就看它們自己的求生意志了。」

佳代一面給兩隻小貓都餵上了奶，一面安慰着守在一旁的孫女。說實話，它們的情況不容樂觀，別說五成，就連兩成把握都不到，它們面對的是九死一生的考驗。

還好，兩隻小貓非常努力，它們進食過後倒頭就睡，憑着強烈的求生欲把去了大半的性命給拉了回來。佳代本以為能救活一隻都算謝天謝地，沒想到兩天之後兩個小傢伙都能健康地喵喵叫喚了。

「太好了奶奶，成功了！」

由紀奈看着慢慢恢復元氣的小貓，忍不住喜極而泣。受了小孫女感染，連佳代也不禁濕了眼眶。

後來由紀奈用自己攢下的零用錢買了兩隻項圈，分別給小貓帶上。由紀奈還用自己最喜歡的零食給小貓起了名字，帶着藍色鈴鐺的叫雪糕，紅色的就叫朱古力。

由於由紀奈一家所住的公寓禁止飼養寵物，兩隻小貓就在佳代家裏住下。由紀奈每天都會過來和小貓玩耍，不時還會帶着朋友一起拜訪。

然而，不久後的三月，兒子兒媳終於在嚮往已久的市區置辦了新房，帶着由紀奈一起搬走了。他們本想讓佳代也過去同住，但佳代捨不得賣掉亡夫留下的小小天地，就獨自留了下來。

最終，只剩下朱古力和雪糕陪她做伴。

佳代對兒子的遠遷並無怨言，雖說獨居着實寂寞，但比起每天和媳婦鬧不痛快，還是這種清閒的日子比較快樂。

而且，佳代真的不能怨他們，因為多年前的自己也做過相同的選擇。

年少時的佳代和兄弟姐妹們一樣，也只顧着追求自己理想的生活，絲毫不去考慮年邁父母的處境。結果上了歲數的老母親只能獨自生活，最後孤獨地死去，直到咽氣兩天後才有人發現她的屍體。

當年，正是自己的自私害得父母孤獨離世，現在自己又有甚麼資格抱怨？垂垂老矣的自己也將像母親一樣，獨自走過人生中的最後一段時光，然後在這個家裏孤獨地死去。佳代已經做好了這樣的覺悟。

現在，至少還有朱古力和雪糕陪在自己左右，這兩隻貓咪無疑是相當理想的同居「人」，自己也有義務將它們撫養長大。思及至此，佳代開始盤算照顧貓咪起居的瑣事——她必須把自己的注意力投注在別的地方，才能逃開寂寞的侵襲。

突然，躺在佳代膝頭的朱古力撐起身來，喵嗚一聲舔了舔佳代的嘴唇。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是叫你別亂舔嗎？」

佳代嘟噥着站起身來，輕微的眩暈讓她晃了晃身子。

朱古力見佳代起身，就朝大門方向跑去，雪糕已經守在那裏，正像踱着步子似的來回打轉。看樣子它們似乎想出去逛逛。

「你們要出門？記着當心汽車。」

佳代囑咐着打開房門。

兩隻貓咪先後發出一聲低鳴，似乎在對佳代說「我出門去了」，接着便輕快地跑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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