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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千魂 by 高銘

2019-11-21 18:14

  回到教堂後我和張嵐發現篝火開始逐漸減弱。但是此時我們再也找不到任何能燒起來的燃料,所以只好束手無策地守著那堆終將熄滅的火焰,看著它越來越小。

  張嵐很可能是累壞了,她湊近火堆坐下來後蜷著身體幾乎立刻就睡著了。而我還在瑟瑟發抖,眼睛始終不敢閉上,一直驚恐不安地盯著門外,生怕復活的羅瞻會踉蹌著一步一步跟進來。

  但是,只有我能看到「他」,張嵐看不到。





  當看清那是死而復生的羅瞻後,我驚恐萬狀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就彷彿被釘在了地上似的。

  「你怎麼了?」張嵐停下腳步茫然地看著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右邊,看到了嗎?」

  她向著我說的方向掃了一眼說:「什麼?」

  「羅瞻……在那邊,你沒看到?」說話的同時我驚恐地發現羅瞻正盯著我,雖然他那雙眼睛很明顯已經開始角膜自溶,根本分不清眼白和瞳孔,但是我依舊知道他在看著我。我的四肢幾乎在瞬間變得冰涼。

  「羅瞻?」張嵐睜大眼睛,「他不是死了嗎?」

  「你真的看不到?」我的聲音在顫抖。

  她並沒回答,而是走到我跟前摸了摸我的額頭,然後舉起一根手指在我的眼前緩慢地橫向來回晃動著:「盯著我的手指。」

  我照做了。

  「你……看起來還算好,到底怎麼了?」

  「你真的看不到嗎?」我緊張地又瞟了一眼,千真萬確,那的確是羅瞻的屍體。只是,現在它是活的,並且在看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張嵐用力把我的臉扳了回來,一字一句地對我說:「看著我,我是真實的,這個島是真實的,樹林是真實的,除此之外你看到的什麼都不是真實的。羅瞻死了,你記住,羅瞻三天前已經死了!記住了嗎?」

  我擦去額頭上的冷汗以及順著樹葉滴下來的雨水,結結巴巴地重複著她所說的:「是、是的,羅瞻、羅瞻死了……我看到的不是真、真的,我記住了。」

  「對,就是這樣。」說完她拉起我的手繼續向前走去。我則極力控制住手腳的顫抖,動作僵硬地向前走去,並且努力讓自己不看向右邊。

  但是,眼角的餘光告訴我:那個復活的羅瞻在隨著我的行走轉動著身體,他始終在盯著我。

  直到我們彼此消失在對方的視野之中。

  現在回想起那雙混白的眼睛,我依舊能感到一陣強烈的寒意籠罩著自己,那種恐懼深深地扎在我每一塊骨頭的縫隙中。我縮緊雙肩,抱住手臂兩側,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外。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直到雨稍小了一些,直到眼睛發酸也不敢移開視線。

  因為我感到恐懼,即便那是幻覺。

  這時,似乎有什麼東西發出了一聲響動,就在這個禮拜廳內的某個角落。





  我在驚恐中努力搜尋著每一處陰影,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經幾乎緊張到快要繃斷了。

  終於,在曾經停放李江屍體的那個小隔間門口,我看到了靠著門框坐在地上的楊帆。

  昏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而且,他似乎一直就在那裡,只是我沒發現。

  「你怎麼回來了?」他稚嫩的聲音傳了過來,聽起來冷冰冰的。

  「我……」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張昭輝哪裡去了?」

  「不知道,我在海灘上昏過去了,醒來她就不見了。」

  「胡說編得不夠好。」

  「是實話。」我開始逐漸恢復了常態。

  「你把她殺了吧?」

  「我沒殺她。」

  楊帆笑了:「好吧,你是大善人……老周,現在天還沒黑,別急,還沒到神選夜。等天色黑了我們較量一下。」他的聲音中雖然帶著迫不及待,卻無比鎮定。

  「楊帆,你並不知道《黑暗默示錄》是怎麼一回事。」

  「哦?那你說說看吧?我覺得我知道得不少。」

  「陳平那天下午說的很多內容是在撒謊,他臨死前說的才是真的,但是我並沒告訴過你和李偉旭……」

  「啊——停!」他打斷我,「你又在瞎編了。」

  「這是真的,你可以不相信我說的,但是在天黑下來之前,在你動手之前,讓我說完吧。」

  楊帆停了一會,似乎在認真考慮:「嗯……好吧,你說吧。」

  「其實,在陳平死的那天晚上,他告訴了我很多東西,但是第二天我並沒告訴你和李偉旭,因為我不知道你們是敵是友……」

  「我說什麼來著?你並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種善良的人,從你藏匿了訊息這點就看得出。」他的語氣突然變得老練、成熟、穩重。如果不是聲線依舊的話,我幾乎以為他不是楊帆。

  「不是你想的那樣,當時我只是不想說太多,尤其在沒搞清楚你們的動機之前。」我並不生氣,畢竟他只是個孩子,一個已經變得瘋狂的孩子。

  「好吧,那你說吧,這本書到底是怎麼回事?」

  「神選夜,每七年一次,在當年的正中那天的夜裡——也就是說,在7月2日夜裡到7月3日太陽升起之前。在這七年內,要有一千個人因為這本書而死去,然後當神選夜來臨的時候,這本書的持有人在書中某頁上印下自己的血手印,才會成為神選者。」

  「哦?」聽得出他對此很感興趣,「假如沒有死夠一千個人呢?」

  「那個神選夜作廢,直到七年後的下一個神選夜來臨。」

  「原來是這樣,不過,怎麼才能算出這一輪已經死了多少人呢?」

  「我不知道,據說這本書上會有記載。」

  「沒有,我翻過了,這本書是徹底空白的,什麼都沒有。」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覺得楊帆並沒相信我說的,實際上我也沒指望他相信。

  「你這個說法看起來比較合理,可是有一個明顯的漏洞能證明你在編造謊言。」果然,他並不信我所說的。

  「如果是編造的話,也不是我編造的,我只是把聽來的告訴你。」

  「呃……好吧,不是你編造的。不過還是讓我來揭穿這個偽條件吧:假如真的需要一千個人來祭祀,同時還沒有明確的計數方法的話,那就只能在神選夜來試試囉?那麼我們計算一下吧,陳平說是第四次十字軍東征對吧?那就是從公元1203年到現在——2008年,算起來,已經……呃……已經有805年了對吧?除以7的話……減去現在這次,已經有114次神選夜發生過……對吧?老周,我算得沒錯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是想說,這114次神選不見得每次都是成功的,肯定有沒達成獻祭一千人的。按照你的說法,每一輪到底有多少人被祭祀了是無法知道的。假如,在神選當夜對於是否湊夠了人數不清楚的情況下,那麼這本書的持有者會不會抱著僥倖心理去嘗試一下呢?我認為一定會的。然後我們再來說空白的問題。因為這本書是空白的,所以先假定一下——假定成功的神選者印上手印後,手印自動消失了,那麼沒達成條件的時候,就印上去的手印呢?也會消失掉?我覺得不會。可是到現在為止,這本書上依舊是空白的,並沒有失敗者留下的痕跡。」

  「有可能是失敗者印不上自己的手印呢?」我沒心思去核查他的計算是否正確,而是擔心火堆過不了多久就會熄滅。因為目前只有最後三四塊木頭還在燃燒了,其他的早已成為灰燼。

  這之後我將要面臨黑暗。

  「不會的,我試過了,這本書上已經留下了我好幾個手印,雖然我都蓋上了,但是似乎並沒什麼事情發生。這白白讓我跑到黃海的屍體那裡一趟。」

  「你……真的去用黃海的心臟血……」

  「嘿嘿,是的,現在想起來還有點噁心。不過真的沒什麼用。所以我還是得耐心地等到天黑之後,用某個人溫熱的心臟血來做印泥才成——就像陳平說的那樣。」

  「所以你回到這裡來了。」

  「嗯,我回來等你的,我知道你會回來的。因為外面下著雨,還不小,而且整個島上沒有其他地方能避雨,只有這裡。所以,你沒地方去,只能回來。不過我很意外張昭輝沒回來。這麼看來,她不是自己死在半道上,就是被你……嘿嘿……」楊帆的笑聲充滿了邪惡。

  「我沒殺她。」

  「好吧,你沒殺她,她就是失蹤了。這樣的話,那就算是命運安排的讓我們來做一次交鋒了。」

  「我告訴過你了,那是沒用的,想成為神選者需要一千個人來祭祀。」

  「得了吧。」他在陰影中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禮拜廳裡越來越暗,甚至僅僅依靠火光我都快看不清他的所在了。「那些你自己都不信的謊言就不要再拿來騙人了。」

  「隨你吧……」我嘆了口氣,「你可以不相信,但我還是全部告訴你好了:在我們登島前,陳平就知道差幾個人了。確切地說,還差十個人。而且黃海也知道這點。目前看來,人數剛好。所以當我到來之後,黃海他們開始肆無忌憚地殺人,並且還定下了張昭輝所說過的那個什麼計劃——雖然他們沒成功……」

  「停,我真的不想聽了,你說來說去就是用那些死人說過的話來做證明,除此之外根本沒辦法……」

  這時我突然想到他也能看到死屍這回事,而且他看到的也是羅瞻,於是我問道:「你真的看到了羅瞻復活?」

  楊帆沉默了好一陣才開口,他的聲音中也沒有了那種囂張和放肆的口氣:「我看到了……我知道你想說我瘋了,可是你別忘了,張昭輝也看到了!」他依舊還帶著神經質的敵意。

  「說實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瘋了,但是我也看到了。」

  我們之間突然出現了長久的沉默,這讓整個禮拜廳顯得更加陰沉——不僅僅是光線越來越暗所致。

  「你……」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你見到的是什麼樣子的?」

  「就是他死時候的樣子……」

  「眼睛……是渾濁的嗎?那個、那個我到現在閉上眼都能想起來……」

  「是的……」說到這裡我看了一眼依舊熟睡的張嵐,感到有些奇怪:為什麼她沒看到?張昭輝雖然也沒看到羅瞻,但是她看到了陳平和李曉亮的屍體——我是說游屍。難道說我們三個人都有精神失常出現了幻視,只有張嵐是正常的?

  不對,一定有別的什麼原因!

  「我認為,能看到復活的死人的人才是有資格成為神選者的人。」楊帆打斷了我的思路。

  我看著他所在的那個黑暗角落沒吭聲。

  「雖然我並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我認為這肯定是個啟示。可惜,李胖子死了,否則也許他會告訴我們更多。死人復活這件事雖然看起來很恐怖,但是我對關於這本書的那些傳說更加相信了。」

  「你想說什麼?」

  「老周,我們能都到這裡來,不是偶然,而是冥冥中的安排。現在你面對我也不是偶然,而是命運。你相信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想死。」我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就是這樣嗎?」

  「是的。」我點了點頭,「就是這樣。」

  「很好,那麼,讓我想想什麼時候開始吧。」

  這個四面透風漏雨的禮拜廳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垂死掙扎般的火堆偶爾爆發出微弱的噼啪聲,還有外面的雨聲。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大雨逐漸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我們都在等待著。

  楊帆等待時機,而我等待著他。





  分不清過了多久,我聽見那個看不到的角落裡有動靜,我想應該是楊帆站起了身。

  「老周,你知道人第一次殺人之後會有什麼反應嗎?」

  我想了想說:「不知道。」

  「嘔吐。」

  「嘔吐?」

  「對,人殺完人之後的第一個反應是嘔吐。」

  「為什麼?」

  「因為,同類的屍體就意味著有危險。所以,當人看到同類的屍體後會產生厭惡、噁心的感覺,那是由害怕、恐慌和危機感所綜合造成的。然後人類就會選擇逃跑,以避開潛在的危險。但是,假如製造出那具屍體的正是自己,那麼正常人的心理反應會是厭惡自己的行為,接下來轉而厭惡自己……」

  「所以就會嘔吐?」

  「就是這樣的。」

  「你想說什麼?」

  「羅瞻是你殺的吧?」

  「什麼?」

  「我還記得,那天早上你吐得昏天黑地的,你說你看到了羅瞻的屍體。但是我認為那不是你脆弱,而是你在厭惡自己。」他已經走到了我能看清他的地方,並且停在了原地。

  「羅瞻不是我殺的。」我也緩緩地站起身來,把手摸向背後——馬小田的那把長匕首在殺死黃海後就被我找到了,並且一直帶在身邊。

  楊帆笑了笑,表情絲毫不像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孩子,而像是一個老練的殺手:「好吧,如果你能殺了我,那麼在我臨死前告訴我一切真相吧!」

  「我不會殺你的,還有第三個選擇。」

  「什麼?」他摘下自己的背包,從裡面抽出黃海的那把長匕首和他原本帶來的小匕首,然後把包扔在一邊,雙手各自握住武器。

  我不安地舔了舔嘴唇告訴他:「我會制服你,但並不殺你。」

  「哈哈!有意思!好吧,《黑暗默示錄》就在包裡。」說著他指了指扔在地上的背包,「你贏了你拿去,我願賭服輸。你輸了的話,也別怪我不客氣。」

  我沒搭腔,而是瞟了一眼依舊在火堆旁沉睡的張嵐。她怎麼會睡得那麼死?她從來都不是這樣的。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認為:不能背對著火堆,要提防著張嵐。

  我走到離火堆稍遠些的地方,此時楊帆除了目光緊緊盯著我以外全身一動不動,彷彿只是個黑暗中的影子。

  「是你逼我的。」我拔出了身後的長匕首。

  他謹慎地朝我這裡走近了一些:「你是個謊言家。」

  這時,身後那虛弱不堪的篝火突然跳動了幾下,緊跟著熄滅了。

  我的視線瞬間消失了,眼前一片黑暗。

  與此同時我聽到了楊帆動作所夾帶著的風聲。

  我沒有選擇,只能向後退去。

  「老周,你看不到了嗎?」黑暗中楊帆的聲音充滿了挑釁。

  我該怎麼辦?

  篝火那裡?即便火焰熄滅了,也不會立刻沒有一絲光亮的,到篝火附近應該就能看得到他的攻擊動作。

  不行,張嵐還在那裡,不能過去。

  那麼,就這樣打鬥下去,直到眼睛開始適應黑暗?

  不,等到那時候恐怕我已經被楊帆幹掉了!

  應該還有別的選擇。

  門外。

  此時外面應該會比這個黑暗的禮拜廳亮一些。

  我來不及用聽力去分辨楊帆是否已經施展下一輪攻擊,而是側頭看清方向後,轉身跑向通往庭院的小門。





  我猜得沒錯,相比較而言,室外的能見度的確好很多——至少不會看不到人影。我衝出小門跑到庭院正中那堆廢墟旁邊才停下,轉過身,準備從容應對楊帆的攻擊。但令我膽寒的是:楊帆就在我身後不足一公尺遠的地方。

  他無聲無息地緊跟了出來,對此我甚至絲毫沒有察覺到!

  昏暗中刀鋒向我劈了過來,我側身躲開並且跳出老遠。

  「雖然動作靈敏了,但是老周,你的呼吸在加重,這會讓你難以掌握平衡的,而且那還會導致你手腳發抖……接下來,等到血液中驟然增加的腎上腺素消退下去後,你的疲勞感會更嚴重。」這次楊帆並沒追趕,而是鎮定地站在原地看著手中的兩把利刃。

  他說得沒錯,我的確在喘。

  「楊帆,你……」我感到有些驚慌,因為眼前這個孩子似乎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曾經的羞澀和靦腆蕩然無存。

  「你知道嗎?在打鬥的過程中,鎮定很重要,如果手發抖,會導致精準度和身體的平衡性有些微妙的偏差,那很可能就是致命的。」

  「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曾經是個學生,這些是我從書裡看來的……好吧,我承認,雖然下午告訴你的都是真的,只有一點除外。」

  「是什麼?」

  「我殺女友不是在去年,而是在前年。警察早就懷疑我了,所以我逃了出來。算起來,我已經四處漂泊整一年了……我是個通緝犯。」他仰起頭看著昏暗的夜空嘆了口氣,「我不想再過那種日子了,所以無論《黑暗默示錄》是不是真的,我都想試試看。對你來說,用那本書改變自己的命運是為了活得更好,而對我來說不一樣,有了那個我才能像個人一樣活下去。」說完他摘下自己那副寬邊黑色眼鏡,淡漠地把它扔到一邊。

  「你可以投案自首……」

  「笑話!」他盯著我的眼睛打斷我,「你還沒明白嗎?我就快要沒地方可去了,我失去了一切,所以我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把那些都拿回來,現在開始。」

  說著他衝了上來。

  在楊帆向我撲上來的同時,我認識到了一點:雖然他沒有猙獰的表情,沒有誇張的放肆,也更不會虛偽地勸你放棄,但他遠比黃海和馬小田更加可怕。他的可怕之處在於冷靜和冷漠。在他眼裡,我不是玩具,不是待宰的羔羊,不是被戲弄的祭品,也不是什麼逃竄的老鼠,而是被視為障礙,是阻擋他回到正常生活的障礙。所以,他會不惜一切除掉我這個障礙。因為他已經走投無路了。

  這種情況下,我認為自己沒有勝算。





  當連續躲開幾次劈砍後,我靠上了冰冷潮濕但堅實的院牆。

  沒退路了。

  楊帆的長匕首對準我的頭部猛地刺了過來。

  我只能擋。

  聽到金屬的觸碰聲我知道自己擋住了這下致命的攻擊,但是他左手握著的那把小匕首對準我的腰間又刺了過來。

  怎麼辦?

  「抓住他的手腕!」內心深處的那個聲音告訴我。

  我抓住了。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

  楊帆的臉就在面前,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冷漠的雙眼、緊緊抿著的嘴唇,甚至能看到他腮幫上的肌肉繃出的稜角。

  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水順著我們的額頭分別流到我們的眼睛裡,但是我和他誰也沒眨眼。

  眼前這個柔弱的孩子力氣大得驚人,並且彷彿還有無盡的後勁源源不斷地從他身體裡傳出。

  這樣過去多久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快堅持不住了。

  猛然間,楊帆的表情突然變了,他眼神向旁邊飛瞟了一下,接著突然就放棄了即將勝利的壓制,快速跳到一邊,愣愣地看著左側,同時全身也緊張到了某種極限——那程度遠遠超出他面對我時所使用的力量。

  發生了什麼事?那邊有什麼?

  我轉頭看去。

  就在楊帆的左側——我右側那半堵尚未坍塌的院牆外,站著一個人。

  從我的角度看不清那是誰,只能在朦朧中看到那個人影一動不動地站著。

  我瞟了一眼楊帆,此時他的身體繃得緊緊的。我發現他雙手不停地在顫抖。

  「這、這不可能,這是做夢吧?」他顫抖的聲音證實了我沒看錯。

  我回過頭努力想分辨牆外那個人是誰,那張臉……幾秒鐘後我看清了,是黃海。

  是今天被楊帆殺死的黃海!

  難道……我的汗毛頓時奓了起來,一絲徹骨的寒氣順著脊背開始慢慢向上爬。

  「我明明殺了他的,你親眼看到的,對吧?」楊帆轉過頭無助地看著我,聲音帶著哭腔。

  我知道,那個無助的孩子又回來了。

  畢竟,他還是個孩子。

  我定了定神,壯起膽子再次看向黃海,他依舊保持著靜止狀態站在那裡。他也復活了嗎?或者,這還是幻覺?

  「怎麼、怎麼會有殺不死的人呢?哈哈!對吧?哈哈哈哈!」楊帆在笑,「這個夢也太好玩兒了!你是叫周啟陽吧?我覺得你可能是我用我們老師做的原型。」

  我回過頭,看到楊帆雖然笑嘻嘻地望著我,可是淚水卻不斷地從眼中流出。

  他已經徹底崩潰了。

  「老師,你說我這樣會不會醒過來?」說著他舉起長匕首對準了自己的胸腔。

  我擦去眼中的雨水結結巴巴地回答:「應該、應該是不會的。只、只有從高處掉下來,才、才會醒……夢都是這樣……」

  眼前這個詭異的場景已經快把我也逼瘋了:不遠處站著一個復活的死人,而眼前的這個孩子舉著匕首對準自己的胸口。他臉上雖然帶著笑容,但大顆大顆的眼淚又不斷地掉下來,聲音也帶著哭腔:「也許這樣也能醒吧?好想醒來啊,我試試吧?」

  「別、別試,這樣不會醒來的……」

  他又看了一眼站在牆外的黃海,撒手扔了短匕首,轉而用雙手握住長匕首的刀柄,高高地舉起來對準了自己的胸口:「可是,老師,我怕……這場噩夢什麼時候才能醒啊……老師……」

  「別,看著我,楊帆,你看著我!」

  「我不該一開始就殺人,我錯了,可是那時候我真的是氣急了,並沒想殺她。我真的是一時失手,我只想問出來那個人到底是誰,到底是誰指使她來打擾我複習的……但我真的沒想殺她,我還是喜歡她的……老師,真的!」楊帆已經泣不成聲了。

  「我相信,我相信你沒想殺她。」

  「但是她死了也沒放過我,你知道嗎?她每晚都會來找我,嘲笑我,嚇唬我,還告訴我這不是做夢,說我永遠逃不掉……她有時候故意對我齜著牙……那不是人類的牙齒啊!那是好多觸鬚!帶著吸盤、倒鉤、帶著血的觸鬚從她嘴裡伸出來,把我的手腳緊緊纏住,然後往她嘴裡拖!真的!那不是人類的牙齒……我、我不能動……就算我醒來也不能動!我知道那是她……幾乎每天晚上……可是我明明把她殺了……」我驚恐地發現他正慢慢地把長匕首捅向自己的胸口。

  「不要制止他,讓他死。」我心裡那個聲音在說。

  「老師,等我醒來後就沒事了對吧?我還得備考呢……」說著他用力把刀向著自己的身體扎了下去。

  我想也沒想,一個跨步上前,牢牢地抓住了他雙手的手腕。

  僵持了最多幾秒鐘,楊帆鬆開了雙手頹然癱倒在我的腳下。

  我俯下身扶住他的時候,聽到他在不停地喃喃低語:「怎麼還不醒?這個夢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我得到了……我掌握了自己的命運……為什麼殺不死……為什麼……殺不死……」

  我抬起頭望向牆外,這回看清楚了。

  黃海的胸前有個鮮血淋漓的大洞,洞裡還在不斷地向外流著什麼。

  我分不清那是雨水還是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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