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夜
被討厭的勇氣 by 岸見一郎 / 古賀史健
2019-11-20 19:11
認真活在「當下」
年輕人想過了。阿德勒心理學對人際關係研究得很透澈,人際關係的最終目的就是社會意識。但是,真的只要這樣就行了嗎?他倒覺得,之所以來到這世上,應該是為了完成一些更不一樣的事。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麼?自己到底要去哪裡、打算過著什麼生活?年輕人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存在如此渺小。
過多的自我意識,反而牽制自我
哲學家:好一段時間不見了呢。
年輕人:是呀,差不多有一個月了吧。從那之後,我一直在思考關於社會意識的問題。
哲學家:結果呢?
年輕人:社會意識的確是一個很有魅力的想法。例如,作為我們基本需求的那種「可以安身」的歸屬感。這些想法直接點明瞭我們是社會的一份子,我認為是了不起的見解。
哲學家:雖然是了不起的見解,但是?
年輕人:呵呵,馬上就被您發現了。沒錯,我認為其中是有問題的。坦白說,不只是宇宙那一部分我完全不懂,甚至連整個內容都充滿了宗教氣息,幾乎要讓人聞到焚香的味道了。
哲學家:當年阿德勒提倡社會意識的概念時,也面臨很多類似的反駁聲浪。他們說,心理學明明應該是科學的,阿德勒卻要從「價值」的問題開始談起,那樣的東西根本就不算科學。
年輕人:後來,我自己又試著去思考為什麼不懂,心想也許是順序的問題。一下子要談到宇宙、無生物啦,又是過去又是未來什麼的,讓我迷失了方向、看不到重點。
所以我換了一個方式,先確實了解「我」自己,再去想一對一的關係,也就是「我和你」的人際關係。這樣或許就可以看見更大的共同體吧。
哲學家:原來如此,那倒是很不錯的順序。
年輕人:一開始,我想先問的是「對自己的執著」。老師說要放棄對「我」的執著,轉換成「對他人的關心」。對他人的關心很重要,這的確是事實,我也同意;可是不管怎樣,我們還是會在意自己,心裡只想著自己。
我想過了。如果我是一個容易自我陶醉、很自戀、甚至看自己看到入迷的那種人,或許事情還好辦一點。因為這時候「要對他人多一點關心」就是最適合的建議。可是我並不是一個自戀的人,而是一個討厭自己的現實主義者。就是因為我很討厭自己,才會把焦點放在自己身上。就是因為沒有自信,才會變成自我意識過剩。
哲學家:在哪種情況下,你會覺得自我意識過剩?
年輕人:像是開會的時候,我沒有辦法舉手發言,常常會擔心:「如果問這種問題,說不定會被笑。」或是「如果提出偏離主題的意見,可能會讓人瞧不起。」而猶豫不決。唉,就連在別人面前隨便開個小玩笑,自己都會覺得彆扭。自我意識老是牽制我,全身上下好像被綁住一樣,無法動彈。那種單純直接的表現方式,在我的意識中是辦不到的。
其實老師的答案我不必問也知道,就是每次所說的「拿出勇氣」吧?不過呢,這種答案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因為這是拿出勇氣之前的問題。
哲學家:我懂了。上次我跟你提到社會意識的整體概念,今天我們聊些更深入的吧。
年輕人:所以我們的大方向是什麼?
哲學家:很可能會談到「幸福是什麼」這樣的主題。
年輕人:喔!在社會意識的前方就有幸福嗎?
哲學家:不必急著找答案。我們之間需要的是對話。
年輕人:呵呵。好啦。可以開始了吧!
不是肯定自我,而是接納自我
哲學家:首先,你剛才說到,「自我意識老是牽制自己,言行舉止無法單純坦率」,這或許也是多數人的煩惱吧。那麼,我們就再次回歸原點,想想你的「目的」。你壓抑自己單純坦率的言行舉止,是為了想達成什麼目的?
年輕人:我只是一心一意只想著不要被人嘲笑、不要被當成沒用的傢伙。
哲學家:也就是說,你對單純地自己、毫不修飾的自己沒有自信,是嗎?所以想要逃避自己所涉入的人際關係。如果是一個人在房裡,相信你一定可以大聲唱歌、隨著音樂起舞,或是精神飽滿地高聲說話吧?
年輕人:嘿嘿,您這個話說得好像在我家裝了監視器似的。不過嘛,是這樣沒錯啦。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行動都比較自在。
哲學家:只要是一個人,誰都可以像個國王一樣無拘無束。總之,這個問題也必須由人際關係的脈絡去思考。因為在大家面前,並非「單純的自己」不見了,只是無法表現出來而已。
年輕人:那該怎麼辦才好?
哲學家:歸根究底,還是社會意識。具體來說,就是要把對自己的執著切換成對他人的關心,擁有的社會意識。其中需要的是「接納自我」、「信任他人」還有「貢獻他人」這三項。
年輕人:咦~是新的用詞。是什麼意思?
哲學家:先從「接納自我」開始說明吧。第一個晚上,我跟你提到過阿德勒所說的「關鍵不在於你經歷了什麼,而是你如何運用它」這段話,還記得嗎?
年輕人:當然。
哲學家:我們既無法丟棄「我」這個容器,也無法更換,重要的是「該如何運用它」。所以就要改變對「我」的看法,改變使用的方式。
年輕人:您是說,我們應該變得更積極、加強肯定自我、無論什麼事都正面思考嗎?
哲學家:沒有必要變得特別積極或加強肯定自我。不是要肯定自我,而是要接納自我。
年輕人:不是肯定自我,是接納自我?
哲學家:對,這兩者之間是有很明顯的差異。所謂的肯定自我,是明明做不到,卻要暗示自己「我可以」、「我很強」。這種想法也會連接到優越情結上,算是欺騙自己的一種生活方式。
另一方面,「接納自我」是在自己無能為力的情況下,坦然接受那個「辦不到的自己」,而且盡最大努力朝目標前進,不欺騙自己。
說的更簡單一點,對拿到六十分的自己說:「這次只不過是運氣太差了,我其實有一百分的實力。」這就是肯定自我。相對的,坦然接受只拿六十分的自己並思考:「要怎麼做才能離一百分越來越近?」則是接納自我。
年輕人:就算只有六十分,也不必悲觀的意思嗎?
哲學家:那當然。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無缺的。我們在說明「追求卓越」時曾經提過吧?無論是誰都處於「想要奮發向上的狀態」中。
反過來說,沒有人是百分之百完美的,我們要積極正面去看待這部分。
年輕人:嗯~這段話聽起來好像很正面,可是似乎又有那麼一點消極的感覺耶。
哲學家:關於這一點,我是以「積極正面的斷念」來解釋。
年輕人:積極正面的斷念?
哲學家:課題的分離也一樣,就是要分辨「可以改變的」和「不能改變的」。關於我們「經歷了什麼」,是無法改變的,但是「如何運用它」卻可以憑自己的力量去決定。既然如此,就不要聚焦在無法改變的事,只關注在可以改變的事。我所說的「接納自我」就是這麼一回事。
年輕人:……可以改變的,還有不能改變的。
哲學家:對。接受無法改變的事實,接納原本的「這個我」,而且對於可以改變的事物,抱持改變的「勇氣」。這就是接納自我。
年輕人:嗯,這麼說啦,以前有一位作家馮內果在小說《第五號屠宰場》中曾引用過類似的一段話:「主啊,求你賜我平靜的心,去接納無法改變的事物;賜給我勇氣,去改變可以改變的東西;並請賜給我智慧,去分辨這兩者的差異。」
哲學家:是,我知道。這是基督教裡流傳已久的一段名禱文,神學家尼布爾的「寧靜禱文」。
年輕人:這段話也提到了「勇氣」。其實我已經熟到幾乎會背了,可是現在才注意到。
哲學家:是的。我們並非能力不足,只是缺乏「勇氣」而已。所有問題的關鍵就在「勇氣」。
信用和信任有什麼不同?
年輕人:可是您說的「積極正面的斷念」,卻有一種悲觀的感覺。我們花了那麼多時間不斷討論到現在,結果卻出現「斷念」這種字眼,也未免太淒涼了吧。
哲學家:是嗎?事實上,「斷念」這個詞,其實隱含了「辨明真相後的達觀」的意思。確實明辨事物真理並有所定見,就能有所取捨,應該不算悲觀吧。
年輕人:明辨真理、有所定見……
哲學家:當然,並不是做到積極正面的斷念和接納自我,就可以得到社會意識。要將「對自己的執著」切換成「對他人的關心」,絕不可或缺的是第二個關鍵字:「信任他人」。
年輕人:信任他人。就是相信別人的意思吧?
哲學家:我們要把這裡所說的「相信」,分成信用和信任來思考。首先,所謂的「信用」是有附帶條件的,也就是英文裡的「credit」。例如:當你想向銀行藉錢的時候,必須提出一些東西做擔保,而銀行則針對擔保品的價值估算借貸的金額,決定要藉你多少。所以,「如果你還得起的話,就藉你」或「只藉你可能還得起的金額」,這種態度並不是信任,而是信用。
年輕人:唉,銀行融資都是這樣。
哲學家:相對來說,阿德勒心理學認為,人際關係的基礎並不是建立在「信用」,而是「信任」之上。
年輕人:這裡所說的「信任」是?
哲學家:相信別人的時候不附加任何條件。即使沒有充分的客觀事實足以證明,也選擇相信;完全不考慮擔保的問題,無條件相信,這就是信任。
年輕人:無條件相信?難道又是老師您最擅長的「博愛」嗎?
哲學家:雖然不附加任何條件相信別人,有可能遭到背叛,就像借貸關係中的擔保人,有時候也會蒙受損失,但儘管如此,依然保持相信的態度,就稱為信任。
年輕人:那種人,根本是弱智的濫好人嘛!老師您也許是站在人性本善的立場,但我可是人性本惡論者。無條件相信不相干的人,不過就是被利用罷了。
哲學家:或許有可能被欺騙、被利用沒錯。不過換個立場,你站在背棄別人的那一方想想看,如果有個人在你背叛他之後,依然選擇無條件相信你,不論遭受什麼對待,都還是信任你。對於這種人,你能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他嗎?
年輕人:……唉。這個嘛,可是……
哲學家:一定很難吧?
年輕人:這什麼嘛。您最後打算用溫情攻勢嗎?要我把自己當成聖人那樣相信對方,用這種方式讓他良心發現?阿德勒口口聲聲說不論及道德,結果還不是又回到道德問題!
哲學家:錯了。信任的反面,是什麼?
年輕人:信任的相反詞嗎?呃,是……
哲學家:是「懷疑」。假設你把「懷疑」加入人際關係的基礎中好了。你懷疑別人、懷疑朋友,甚至連家人或情人都懷疑。
那到底會由此衍生出什麼樣的關係呢?當你帶著懷疑的目光時,對方瞬間就會知道,直覺會告訴他:「這個人不信任我。」在這種情況下,你認為彼此還能建立什麼正面的關係嗎?事實上,我們必須無條件地信任,才能建立深厚的關係。
年輕人:……嗯。
哲學家:阿德勒心理學的想法很簡單。你現在心中所想的是:「再怎麼樣無條件信任他人,最後不過是遭受背叛而已。」可是,決定要不要背叛的並不是你,那是他人的課題。你只需要考慮自己要怎麼做就行了。如果想著「對方若不背叛我,我就給與同等的回報。」那就完全是有擔保或有條件下的信用關係。
年輕人:您是說,這裡也要課題分離?
哲學家:是的,如同我一再說明,能做到課題分離的話,人生就會回復到令人驚訝的單純樣貌。只是說歸說,要了解課題分離的原理原則並不難,實踐它卻很困難。這一點我承認。
年輕人:意思是要我們信任所有人,不論如何被欺騙,也要繼續相信,當一個愚蠢的濫好人就對了,是嗎?這種說法,既不是哲學也不是心理學,根本就是宗教人士在傳道嘛!
哲學家:關於這一點,我是斷然否定的。阿德勒心理學並不是基於道德上的價值觀,才提倡「無條件信任他人」。所謂的「無條件信任」,不過是為了改善人際關係、建立橫向關係的「手段」而已。
如果你不想和對方保有良好關係的話,拿剪刀一刀剪斷也無妨。因為要不要剪斷這層關係,是你的課題。
年輕人:好,假設我想跟朋友保持良好關係,選擇無條件信任他。我為他四處奔波,他需要錢,我就給錢,還付出我所有的時間和努力。結果他還是背叛了我。您覺得如何呢?如果被一個自己無條件信任的人狠狠地在背後捅一刀,我的生活形態豈不是要變成「以他人為敵」的狀況了嗎?
哲學家:看來,你還是不了解信任的目的在哪裡。舉例來說,你對正在交往的對象起了疑心,覺得「她說不定劈了腿」。所以你積極地想尋找對方偷吃的證據,你認為結果會變成如何?
年輕人:喔,這要看狀況吧。
哲學家:不,不論是哪種狀況,你都會找到一大堆她劈腿的證據。
年輕人:啊?為什麼?
哲學家:對方無心的舉動、和某人在電話中對談的語氣、你聯絡不上她的時間等等。只要你帶著懷疑的眼光,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會是劈腿的證據,即使事實並非如此也一樣。
年輕人:……嗯~
哲學家:你現在不斷擔心「遭到背叛」,只注意受傷時的痛苦。但是,只要你害怕信任,終將無法和任何人建立深厚的關係。
年輕人:唉,您要說的意思我都懂,建立深厚關係的大目標我也知道。可是害怕遭人背叛的這個事實還是存在呀!
哲學家:如果是膚淺的泛泛之交,關係破裂時的痛苦就比較小;相對的,這種關係在日常生活中所帶來的喜悅應該也比較少。能夠藉著「信任他人」擁有他人深厚關係的勇氣,你在人際關係上所獲得的喜悅,還有人生中的快樂也會增加許多。
年輕人:不是的!老師您又錯開我的話題了。我要跨越遭受背叛的恐懼時所需要的勇氣,究竟要從哪裡來?
哲學家:接納自我。坦然接受原來的自己,只要可以分辨「自己做得到的」和「自己做不到的」,就能了解到背叛這件事是他人的課題,要信任他人應該也會變得不那麼困難了吧。
年輕人:您的意思是,會不會背叛是他人的課題,不是我們可以左右的,是嗎?積極正面的斷念?老師,您的論點總是把感情排除在外!這樣的話,遭背叛時的憤怒或悲傷又該怎麼處理呢?
哲學家:悲傷的時候,就盡情悲傷呀。正因為想要逃避痛苦或悲傷,才會綁手綁腳,沒辦法和任何人建立深厚的關係。
請你想一想,我們可以選擇相信,也可以選擇懷疑。既然我們的目標是要把他人當做夥伴,到底該選擇相信還是懷疑,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吧?
工作的本質在於對他人的貢獻
年輕人:我懂了。接下來,假設我已經可以「接納自我」,也可以「信任別人」,那麼我身上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呢?
哲學家:首先,坦然接受這個無法替換的「我」,這就是接納自我。接著,給予他人無條件地信賴,這就是信任別人。
當你可以接納自我,又可以信賴他人的時候,「他人」對你而言會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年輕人:是……夥伴嗎?
哲學家:沒錯。當你能信任別人時,就代表你把他當成夥伴。正因為是夥伴,所以值得信賴。如果不是夥伴,就不可能跨出信任這一步。
接下來,如果別人成為你的夥伴,就表示你在所屬的共同體中有個可以安身的地方,也就是你能獲得一種可以安身的歸屬感。
年輕人:您是說,為了「可以安身」,必須把別人當成夥伴,就需要接納自我以及信任別人。
哲學家:對,你很快就想通了嘛。如果要再附加說明的話,就是把別人當成敵人的人,既無法接納自我,也無法完全相信別人。
年輕人:好吧。人的確是在追求可以安身的歸屬感;為了這個目的,要接納自我,也要信任他人。關於這部分我沒有異議。
可是,該怎麼說呢?難道只要把別人視為夥伴、信任他人,就真的可以得到歸屬感嗎?
哲學家:當然,社會意識並不是光靠接納自我和信任別人就可以得到的,還需要第三項要件,就是「貢獻他人」。
年輕人:貢獻他人?
哲學家:對夥伴採取一些行為或產生某些影響,期待有所貢獻。這就是「貢獻他人」。
年輕人:您所說的「貢獻」,是指自我犧牲的精神、為身邊的人盡心盡力嗎?
哲學家:貢獻他人並不是自我犧牲。阿德勒反倒認為,那些為別人犧牲自己人生的人,是「過度適應社會」,需要提出一些警告。
接著請你回想一下,只有當我們的存在或行動對共同體有幫助,也就是認為「我對某人是有用處的」的時候,我們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的價值。是吧?
因此,所謂的「貢獻他人」並不是捨棄「我」去為某人鞠躬盡瘁,說穿了,是為了實際感受「我」的價值才做的。
年輕人:貢獻他人是為了自己?
哲學家:嗯。沒有必要犧牲自己。
年輕人:唉、唉,老師您這說法很危險喔!根本是挖個洞給自己跳嘛!為了滿足我自己,才為他人盡力,這完全就是偽善的定義啊!所以我就說嘛,您的論點全都是偽善!您的說法不值得信賴!老師您知道嗎?我寧可相信一個坦誠面對自己慾望的壞人,也不相信一個用謊言堆疊出來的好人!
哲學家:你太早下結論了。你還不懂所謂的「社會意識」是什麼。
年輕人:那就請老師舉一些實際的例子來說明什麼是「貢獻他人」吧。
哲學家:最容易理解的例子,應該就是工作,像是在社會工作或在家做家事。而所謂的勞動,並不是賺錢的手段。我們藉由勞動貢獻他人,參與共同體、實際感受「我對某人有用處」,進而接受自己存在的價值。
年輕人:您說,工作的本質是對他人的貢獻?
哲學家:當然賺錢也是很大的要素。就像之前你曾經提過,杜斯陀耶夫斯基所說「被鑄造的自由」那樣。不過你想想,那些擁有大筆資產、一輩子都花不完的富豪,他們之中仍然有很多人還是忙碌地工作著。為什麼要工作呢?難道是因為無止盡的慾望嗎?不,這是為了貢獻他人,同時進一步確認自己「可以安身」的歸屬感。那些在擁有龐大財富後、積極參與慈善活動的富豪們,也都是為了實際感受自己的價值,確認「可以安身」,才會舉辦各式各樣的活動。
年輕人:嗯~也許真是像您說的那樣吧,但是……
哲學家:但是?
接納自我,概括承受無法替換的「這個我」;信任他人,在人際關係的基礎上沒有一絲懷疑,無條件信賴對方。對年輕人來說,這兩個概念還算可以接受,可是關於「貢獻他人」卻聽不太懂。如果說貢獻是「為了他人」的話,那就只是痛苦不堪的自我犧牲;但另一方面,如果說貢獻是「為了自己」的話,那完全就是偽善了。這部分一定要說個明白才行。年輕人用堅決的語氣開始說著。
年輕人要超越成年人
年輕人:就算我同意「工作」有貢獻他人的這個面向好了,不過表面上說對別人有貢獻,實際上卻是為了自己的這種邏輯,不管怎麼想,除了偽善之外,我覺得實在沒有其他說法可以形容。老師,您要怎麼解釋呢?!
哲學家:請你想像一下這樣的畫面。在某個家庭裡,剛吃完晚餐,桌上還留著一些碗盤。孩子們回到自己的房間、丈夫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太太(我)只好收拾善後;而且大家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也沒有人打算動手幫忙。一般我們都會想:「為什麼不會過來幫忙?」或「為什麼只有我一定要做這些事情?」
其實這時候,就算家人連一句「謝謝」都沒表示,也希望你可以一邊收拾碗盤一邊想著:「我對家人有所貢獻。」不是想著別人可以為我做什麼,而是我可以為別人做什麼,並付諸實現。只要有這種奉獻的感覺,眼前的現實將變得完全不同,染上另一種色彩。
事實上,當你焦躁地洗著碗盤的時候,不只自己覺得毫無樂趣可言,家人也不會想靠近。但是換個方式,一邊洗碗、一邊快樂地哼著歌,孩子或許就會靠過來幫忙。至少,會營造出一種讓人比較容易靠近幫忙的氣氛。
年輕人:嗯,以這種情況來說,是這樣吧。
哲學家:那麼要如何擁有奉獻的感覺呢?這必須把家人當成「夥伴」才做得到。否則,不管做什麼,都會有「為什麼只有我?」或「大家為什麼都不幫忙?」的想法。
那種把他人當成「敵人」的貢獻,或許可以說是偽善;然而只要對方是「夥伴」,無論什麼樣的貢獻,應該都不會稱為偽善。你之所以會執著於「偽善」這個字眼,完全是因為還沒有理解所謂的「社會意識」是什麼。
年輕人:嗯……
哲學家:為了方便起見,所以我依照「接納自我」、「信任他人」還有「貢獻他人」的順序來說明。但事實上,這三個概念是缺一不可的環狀構造。
可以坦然接受自己,也就是「接納自我」,才能不怕背叛、「信任他人」。接著,因為對別人有貢獻,感受到「我對某人有用處」,於是全盤接受這樣的自己,做到「接納自我」……你之前做的那份筆記還在嗎?
年輕人:啊,您是說那個關於阿德勒心理學所揭示的目標嗎?當然,我可是一直都帶在身上喔。在這裡。
行動面的目標:
一、獨立
二、能與社會和諧生活
支援這個行動的心裡面目標:
一、我是有能力的
二、人人都是我的夥伴
哲學家:你把這個筆記和剛才所說的內容對照來看,應該可以了解得更深入。
也就是說,第一項的「獨立」和「我是有能力的」,是關於接納自我。而第二項的「能與社會和諧生活」以及「人人都是我的夥伴」就是和信任他人、貢獻他人有關聯。
年輕人:……原來如此。所以人生的目標就是社會意識。不過要整理這個部分,似乎很花時間呢。
哲學家:恐怕是吧。連阿德勒自己都表示:「要理解人類並不容易。個體心理學恐怕是所有心理學之中最難學以致用的吧。」
年輕人:就是嘛!就算可以接受理論,真正要實行還是很困難的!
哲學家:甚至有人認為,要真正理解阿德勒心理學,並達到改變自己生活方式的目標,至少需要「現在歲數的一半時間」才夠。也就是說,如果從四十歲開始學的話,你需要花上二十年的時間,直到六十歲才能達到目標;要是二十歲就開始,學個十年,三十歲就可以完成。
你還年輕,越早開始,就可以越快有所改變。改變後的你,就能走在這世界上其他成年人的前面。為了改變自己,也為了一個嶄新的世界,甚至就某種意義來說為了超越我。即使迷了路、有所動搖也沒關係,只要不仰賴縱向關係、不害怕被討厭、自由自在向前邁進就可以了。當所有的成年人都意識到「年輕人超越我們」的時候,我認為這世界將會有極大的轉變。
年輕人:要我走在老師的前面?
哲學家:沒錯。在同樣的地平面上,而且超越我。
年輕人:呵呵,對一個年紀跟自己小孩差不多的人說這種話,我還真沒遇過像老師您這樣的人!
哲學家:我希望能有更多年輕人知道阿德勒的思想,同時,也希望更多成年人知道。因為無論多大年紀,人都是可以改變的。
工作狂是人生的謊言
年輕人:我懂了。我承認自己的確沒有「勇氣」去接納自我或信任別人。不過責任真的都只在「我」身上嗎?不是吧。那些不講理、無緣無故攻擊我的人應該也有問題吧?
哲學家:的確,這世上並不全都是好人,人際關係中所發生的種種不愉快想必很多。但是必須搞清楚一個事實,不可混淆,那就是無論在哪種情況下,只有發動攻擊的「那個人」是有問題的,絕對不是「大家」都錯了。
生活上有某種精神障礙的人,只要一發生什麼事,就會用「大家」、「每次」、「全都」這些字眼。像是「大家都討厭我」、「每次都只有我吃虧」或是「全都錯了」之類的。如果你平常說話也習慣用這些字眼,甚至成了口頭禪,千萬要注意。
年輕人:……嗯,是有幾分道理。
哲學家:阿德勒心理學認為,這是一種缺乏「人生協調」的生活方式。只看見事物的一小部分,就拿來當成整體的判斷依據。
年輕人:缺乏人生協調?
哲學家:猶太教的教導中有這麼一段話:「假設有十個人,其中一個人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會批評你,他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她。有兩個人跟你非常合得來,可以成為好朋友。至於剩下的七個人,並不特別屬於哪一邊。」
這時候,你會把焦點放在那個討厭你的人,還是另外兩個非常喜歡你的人?又或者是剩下的七個人?那些缺乏人生協調的人,眼中就只有討厭的人,而且會把這種感受用來評斷「全世界」。
年輕人:嗯~
哲學家:我曾經參加一個口吃人士和其家族舉辦的工作坊。你身邊有誰也有口吃的毛病嗎?
年輕人:喔,我以前唸國中的時候,有一個同學說話會口吃。我想,他跟他家人應該都不好受吧。
哲學家:為什麼口吃會讓人不好受?阿德勒心理學認為,為口吃而苦惱的人,其實是因為只關心「自己說話的方式」,所以感覺自卑、活得很痛苦。越是這樣,自我意識就越強烈,就更是說不出話來。
年輕人:只關心「自己說話的方式」嗎?
哲學家:是的。一般來說,就算說話稍微有點結巴,卻很少有人會拿這個當成笑柄來嘲笑或瞧不起你。用我們剛才那段話來比喻的話,也不過就是「十個人當中的一個」罷了。更何況,如果真的有那種愚蠢的人,我們主動和他一刀兩斷也沒關係。只不過,缺乏協調的人會單單專注在那一個人身上,覺得「大家都在笑我」。
年輕人:不過這就是人之常情呀!
哲學家:我有一個定期的讀書會,其中也有人會口吃。他朗讀的時候會結結巴巴的,可是沒有任何人以這個為理由取笑他,而是靜靜地、很自然地等他慢慢往下唸。應該不是只有我的讀書會才這樣吧。
人際關係發展得不順利,不是因為口吃,也不是因為臉紅恐懼症。真正地關鍵明明在於沒有做到接納自我、信任別人,還有貢獻他人。可是卻誤把焦點放在無關緊要的一小部分,甚至打算用那種狹隘的觀點來評論全世界,這是缺乏協調的人生,也是錯誤的生活形態。
年輕人:老師,該不會您對有口吃的人也是這麼嚴厲吧?
哲學家:那當然。一開始雖然也有人採取抗拒的態度,不過在三天的工作坊結束之後,大家就都能接受了。
年輕人:喔~確實是很有意思的討論。不過,我覺得口吃似乎是比較特殊的。還有沒有其他例子可以說明?
哲學家:例如:工作狂。這些人也很明顯是缺乏人生協調。
年輕人:工作狂?為什麼呢?
哲學家:會口吃的人,只憑著事物的一部分就對整體下判斷。而工作狂則是只專注在人生中某個特定的面向。
他們可能會用「工作太忙所以無法兼顧家庭」為自己辯解。這也是人生的謊言。不過是以工作為藉口,想要迴避其他責任而已。阿德勒認為,生活原本就該對家事、養育兒女、還有交友和興趣都要付出關心,而不是特別專注在某一部分。
年輕人:啊,我父親就是這種人。完全變成工作狂,一心一意追求工作上的成果,還把自己工作賺錢這件事拿來當成支配家人的理由,是一個想法非常專制的人。
哲學家:就某種意義來說,這是迴避人生任務的生活方式。所謂的「工作」,並不專指在公司上班這件事。家裡的工作、養兒育女,還有對地區社會的貢獻、興趣等等,這所有的一切都算是「工作」。公司什麼的,不過就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完全只考慮公司的工作,正是缺乏人生協調的生活方式。
年輕人:對呀,沒錯,就是這樣!而且這些被撫養的家人根本就沒辦法反駁。聽到我父親凶巴巴地說:「你以為你是靠誰才有飯吃的!」也沒辦法頂嘴。
哲學家:這樣的父親只能藉著「行為的層級」來認定自我的價值。認為自己花了這麼多時間工作、賺錢撫養家人,也得到社會的認同,所以自己在家人之中應該是最有價值的。
但無論是誰,都會有從生產者這個位置退位的一天。例如年紀大了要退休,不得不依靠退休金或孩子的援助過日子;又或者雖然還很年輕,卻因為受傷或生病而無法工作。這時候,只能由「行為的層級」來接納自我的人將會遭受嚴重的打擊。
年輕人:「工作是人生的全部」,就是他們的生活形態嗎?
哲學家:對。是缺乏人生協調的一群人。
年輕人:……這麼說的話,上次老師您提到的那個「存在的層級」,我好想比較懂得它的意思了。的確,我自己也沒有認真想過,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工作——也就是用「行為的層級」來說,什麼事也都做不了的情形。
哲學家:要以「行為的層級」還是「存在的層級」接納自我,這正是與「變得幸福的勇氣」息息相關的問題。
由這一瞬間開始變得幸福
年輕人:……變得幸福的勇氣。那麼請問一下關於「勇氣」的部分好了。
哲學家:嗯,這部分很重要。
年輕人:老師,您說「所有煩惱都是人際關係上的煩惱」;換個說法,就是我們的幸福也在人際關係之中。可是這一點我還是沒辦法接受。
對人類來說,幸福就只是「良好的人際關係」嗎?我們這一輩子就只是為了這麼一點點安樂和喜悅嗎?
哲學家:我非常了解你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我第一次參加阿德勒心理學的演講時,當時的講師奧斯卡·克里斯汀森(Oscar Christensen,阿德勒的嫡傳弟子)說:「今天在場聽過我這番話的人,從這個瞬間開始,就能變得幸福。而沒聽到的,將永遠得不到幸福。」
年輕人:什麼話啊!這不是跟詐騙集團沒兩樣嘛!老師您該不會真的上當了吧?
哲學家:對人類而言的幸福是什麼?這是哲學之中不斷有人在探討的題目。在那之前,我一直認為心理學不過就是哲學的一小部分,所以根本不太在意。身為哲學的門徒,關於「什麼是幸福」,我自己也有一番看法。因此當我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坦白說,多少還是有一點反感。
但是在反感的同時,我也注意到了,雖然我自己對於「幸福」的本身確實有過深入的思考,而且一直不斷追求探索到現在,可是關於「自己要怎麼做才能幸福?」卻似乎想得不夠透澈。我想,自己雖然身為哲學的門徒,或許也並非幸福。
年輕人:原來如此。原來老師和阿德勒心理學第一次見面,是從這樣的不協調開始的?
哲學家:是的。
年輕人:那我想請問,老師您最後得到幸福了嗎?
哲學家:當然。
年輕人:為什麼可以這麼肯定?
哲學家:對人類而言,最大的不幸是不喜歡自己。針對這一點,阿德勒有一個很簡單的回答,就是只要認為「我對共同體有幫助」、「我對某人有用處」,可以讓自己實際感受到自己的價值就對了。
年輕人:就是之前說明過的「貢獻他人」嗎?
哲學家:你的貢獻有沒有用處,並不是由你判斷的,這是別人的課題,並非你可以介入的。從原理上來說,你根本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做出貢獻。所以當我們要貢獻他人的時候,就算不是親眼可見,只要擁有一種「我對某人有用處」的主管感受,也就是「貢獻感」就可以了。
年輕人:請等一下!這麼說的話,老師您所謂的幸福……
哲學家:你也發現了嗎?「所謂的幸福,就是貢獻感」,這就是幸福的定義。
年輕人:不,不過,這……
哲學家:怎麼了?
年輕人:這、這麼單純地定義,怎麼可能!老師,我可沒忘記!您之前不是說過:「就算以行為層級來說毫無用處的人,只要以存在的層級去想,每個人都是有用處的。」因為不管是行為的層級,或是存在的層級,都需要那種「我對某人有用處」的感覺,也就是貢獻感。
如果依老師的說法,我不幸福,是因為我沒有貢獻感囉?
哲學家:沒錯。
年輕人:那要怎麼做才會有貢獻感?!工作嗎?當義工嗎?
哲學家:之前我們討論過認同的需求。對於我「不應該尋求認同」的主張,你卻表示「認同的需求是一種普遍性的需求」。
年輕人:是呀。老實說,這部分我還沒有辦法完全接受。
哲學家:不過,現在這個「尋求認同」的理由很明顯了吧?人,想喜歡自己、想認為自己有價值,所以想擁有「我對某人有用處」的貢獻感。而獲得貢獻感最常見的手段,就是向他人尋求認同。
年輕人:您說,認同的需求是獲得貢獻感的手段?
哲學家:不是嗎?
年輕人:可是、可是這樣不就前後矛盾了嗎?因為您說,尋求他人的認同是獲得貢獻感的手段;另一方面,您又說「所謂的幸福,就是貢獻感」。這麼一來,滿足認同的需求,不就是直接通往幸福的道路嗎?哈哈,老師您現在終於承認「認同需求」的必要性了吧!
哲學家: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如果獲得貢獻感的手段是「獲得他人認同」的話,你的人生就必須依照別人的期望走下去。透過認同需求所獲得的貢獻感,是不自由的。我們真正要追求的,是自由而幸福的人生。
年輕人:您是說,有了自由才會幸福?
哲學家:是的。制度上的自由雖然會因為國家、年代還有文化而有所不同,但人際關係上的自由卻是普遍性的。
年輕人:所以您無論如何都不承認有「認同需求」這回事囉?
哲學家:真正擁有貢獻感的時候,並不需要別人的認同。因為當你實際感受到「自己對某人有用處」時,就不必刻意尋求他人的認可。會執著於認同需求的人,表示還沒有社會意識,也還沒做到接納自己、信任別人以及貢獻他人這三點。
年輕人:您是說,只要擁有社會意識,認同需求就會消失嗎?
哲學家:沒錯。完全不需要別人的認同。
經過歸納整理之後,哲學家的主張就是:人類只有在認為「我對某人有用處」的時候,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的價值。但這樣的貢獻並不一定非得是具體可見的,只要主觀上覺得自己有用處,也就是擁有「貢獻感」就可以了。最後,哲學家下了結論:所謂的幸福,指的就是「貢獻感」。這或許也算是真理的某一個面向吧。但是,真的只要這樣就能幸福嗎?我所期盼的幸福,並不是這個樣子!
想成為「特別的存在」的人有兩條路
年輕人:不過,老師您還沒有完全回答我的問題。也許我真的可以通過貢獻他人變得喜歡自己、覺得自己有價值、不是一個沒用的人。
但是我們真的只要這樣就能幸福嗎?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如果不做些可以名留青史的大事業,證明我不是普通的阿貓阿狗的話,應該得不到真正地幸福吧?
老師把所有的一切都侷限在人際關係裡,卻閉口不談自我實現的幸福!在我看來,這根本就是逃避!
哲學家:是嗎?我不太明白你所謂「自我實現」的幸福,具體來說是什麼樣的東西?
年輕人:每個人都不一樣吧。有人希望在社會上獲得成功;也有人針對比較個人化的目標,像是研究開發可以醫治絕症的新藥;或是成為藝術家,創作並留下一些很滿意的作品等等。
哲學家:那你呢?
年輕人:我還不是很清楚自己要追求什麼、將來呀做些什麼,但是我知道有些事情非做不可;總不能一直待在圖書館裡工作吧。這輩子應該找到自己的夢想、達到自我實現的目標,我也就能感受到真正的幸福了吧。
說真的,像我父親整天不停地工作,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他要的幸福。但至少在我眼中,被工作追著跑的他,完全看不出幸福的模樣。我不想像他那樣度過一生。
哲學家:我明白了。關於這部分,我們用「問題兒童」為例子,應該就比較容易懂了。
年輕人:問題兒童?
哲學家:是的。首先,我們人類擁有「追求卓越」這種普遍的需求。記得之前也提到過,對吧?
年輕人:嗯。就是「想要奮發向上」或「追求理想的狀態」,對嗎?
哲學家:大多數的孩子,在一開始都會想要表現得「特別好」。具體來說,像是聽父母的話、在團體中表現良好,不論讀書、運動或才藝都很賣力學習。想藉著這樣的行為得到父母認同。
可是一旦達不到「特別好」的狀況,例如讀書或運動遇到了挫折,就會轉變成為「特別差」。
年輕人:為什麼?
哲學家:不論是特別好還是特別差,它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為了得到他人的關注,脫離「普通」的狀態,成為「特別的存在」。完全就是只為了這個目的。
年輕人:喔,好吧,然後呢?
哲學家:其實不管是讀書還是運動,想得到一定的成果,都需要一番努力。但這些轉變為「特別差」的孩子,也就是我們所謂的「問題兒童」,即使逃避了原本良好健全的努力方式,依然還是想尋求別人的關注。阿德勒心理學稱之為「簡便的追求卓越」。
例如有些小孩會在課堂上亂丟橡皮擦,發出噪音妨礙上課。這麼做,的確會引起老師或同學們的注意吧?而且在那個場合上,會成為一個特別的存在。但這樣的表現是一種「簡便的追求卓越」,是不健全的態度。
年輕人:您的意思是,那些誤入歧途的孩子也都是這樣囉?
哲學家:是的。所有的脫序行為,像是翹課、割腕自殺、未成年喝酒抽菸等等,都是「簡便的追求卓越」。你一開始提到的那位把自己關在家裡的朋友恐怕也是。
當孩子有了脫序行為時,父母和身邊的大人會責備他。責備,只會讓孩子感受到壓力;但就算被罵,孩子還是想要得到父母的關注。不論什麼方式都無所謂,就是想成為「特別的存在」。所以你會發現,不管怎樣責罵孩子,都制止不了他的脫序行為,從這一點來看,這其實是必然的結果。
年輕人:正因為用責罵的方式,所以反而阻止不了他的行為,是嗎?
哲學家:正是如此。因為父母或這些大人,其實是透過責罵的方式給予了關注。
年輕人:喔~可是之前老師有提過,這種行為帶有「對父母報復」的目的,它們之間是有關聯的嗎?
哲學家:嗯,「報復」很容易跟「簡便的追求卓越」搭上關係。它既可以造成對方的困擾,又可以顯現出自己的「特別」。
甘於平凡的勇氣
年輕人:可、可是事實上,不可能所有人都能成為「特別好」的那一群,不是嗎?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或不擅長的東西,就算是天才,也不過是少數人,怎麼可能大家都是資優生。照您這樣說,這些失敗者全部都是「特別差」囉。
哲學家:是,這就像蘇格拉底的悖論一樣,「沒有人自願為惡」。對這些行為脫序的孩子們來說,就連暴力或竊盜,都是為了完成它所認定的「善」行。
年輕人:太扯了!這根本就說不通嘛!
哲學家:所以阿德勒心理學中有一個重要的觀點,就是「甘於平凡的勇氣」。
為什麼需要變得「特別」?是因為無法接受「平凡的自己」吧?正因為這樣,一旦在想變得「特別好」的過程中遇上了挫折,就會跳入極端的「特別差」。
可是平凡、普通,真的不好嗎?真的就會低人一等嗎?事實上,我們不是都很平凡嗎?這一點,必須徹徹底底想清楚。
年輕人:……老師您是要我當「平凡」人?
哲學家:這是「接納自我」的重要關鍵。如果你能擁有「甘於平凡的勇氣」,這世界看起來一定大為不同。
年輕人:雖、雖然是……
哲學家:拒絕接受平凡的你,恐怕是把「平凡」和「無能」畫上了等號吧?平凡並不是沒有能力,而是我們沒有必要刻意誇耀自己的優越性。
年輕人:請等一等,我承認想變得「特別」這件事是有危險性的。可是我們有必要刻意去選擇「平凡」嗎?過著平凡的一生,什麼痕跡也沒留下,更不曾留在他人的記憶裡,然後還要求自己必須滿足於這種毫無意義的人生,這簡直就是開玩笑!這樣的人生,我寧可現在就拋棄!
哲學家:不管怎樣,你都希望自己是「特別」的嗎?
年輕人:不是這樣!老師您知道嗎?您所說的接受「平凡」,根本就是肯定自甘墮落的態度!「反正我就是這樣啦」、「做到這裡就可以了」……像這樣墮落的生活方式我無法接受!
例如拿破崙、亞歷山大大帝、愛因斯坦、馬丁路德、還有老師您最愛的蘇格拉底或柏拉圖,您認為他們都接受「平凡」嗎?他們活著的時候,應該都有過遠大的理想和目標!如果按照老師的理論,我們的世界上連一個拿破崙都不可能出現。您這是在把天才趕盡殺絕!
哲學家:所以你是說,人生必須要有遠大的目標囉?
年輕人:那還用說嗎?!
甘於平凡的勇氣。這是多可怕的一句話。難道阿德勒,還有這個哲學家都要我選擇這條路嗎?要我和其他大多數人一樣,過著平淡無奇的一生?雖然我並不是天才,或許只有選擇「平凡」的命也說不定,只能接受自己的平凡,也過著庸碌的日子。可是我要賭一把。不論結果如何,我都要跟他對戰到底。恐怕現在已經談論到問題的核心了。年輕人的心臟高聲鼓勵,儘管是現在這個季節,緊握的手心卻也微微冒出汗來。
人生是一連串的剎那
哲學家:我明白了。你所說的遠大目標,應該是像登山時攻頂的那種意思吧?
年輕人:嗯,對呀。我, 還有大家都是以登上巔峰為目標!
哲學家:可是人生如果就像一場登山攻頂的活動,那麼人生將有一大半的時間都是在「半路上」。也就是當你征服那座山之後,「真正的人生」才開始,在那之前的上坡路只不過是「虛假的我」所度過的「虛假的人生」。
年輕人:或許可以這麼說啦,現在的我就是在攀登的路上。
哲學家:好,假如你沒有登上巔峰,那麼你這一生該怎麼解釋?有時候是因為某些事故或生病而到不了山頂;更何況,在登山的過程中,失敗的可能性也很高。這種情況下,人生就在「半路上」,就在「虛假的我」和「虛假的人生」中宣告終結。那麼這一生到底該作何解釋呢?
年輕人:這、這就算自作自受吧!反正這代表我沒有能力、沒有登山的體力、運氣不好、實力不夠,不過就是這樣而已嘛!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面對這樣的現實!
哲學家:阿德勒心理學的立場卻不一樣。把人生想像成登山的人,是把自己的人生當成一條線。由出生那一刻開始的這條線,畫出大大小小的各種曲線後,到達頂點,不久便抵達「死亡」這個終點。將人生當成一個故事般如此發展的想法,也和佛洛伊德式的決定論有關係。依這樣的想法,人生有一大半的時間都是在「半路上」。
年輕人:不然您說人生應該是什麼樣子?
哲學家:並不是一條線,請把它想像成一連串的點。
如果我們用放大鏡看看用粉筆畫出來的線條,你會發現那條線其實是一連串的點。看起來像線條的人生是一連串的點,這意味著我們的人生是一連串的剎那。
年輕人:一連串的剎那?
哲學家:對。一連串稱為「現在」的剎那,我們只能生活在「當下」,我們的人生僅僅存在於剎那之間。
對這些一無所知的大人們,硬是要將「線條」般地人生強加在年輕人身上。告訴他們順著名校、大企業、安定的家庭這條軌道去走,才是幸福的人生。可是人生之中是不會有線條的。
年輕人:您是說,所謂人生規劃、職涯規劃這些都不需要嗎?
哲學家:如果人生是一條線的話,是有可能規劃沒錯,但是我們的人生就只是一連串的點,在談論需不需要規劃人生之前、就已經擺明瞭是不可能的。
年輕人:唉,太扯了!這種想法真可笑!
舞動的人生
哲學家:有什麼問題嗎?
年輕人:您的論點不只否定了人生規劃,也否定了努力付出這件事!比如說,有人從小就夢想成為小提琴家,經過努力練習,終於進入理想中的樂團,而且表現傑出。又或者努力苦讀,終於通過司法考試,成為律師。像這樣的人生都不是隨隨便便、沒有目標和計劃就可以達成的呀!
哲學家:所以你是說,這些人都是以攻頂為目標,默默地爬上去的?
年輕人:那還用說!
哲學家:真的是這樣嗎?這些人無論處於人生中的任何瞬間,不都是活在「當下」嗎?也就是說,他們的人生並非一直在「路上」,而總是活在「當下」。
像是夢想成為小提琴家的人,不總是看著眼前的那首曲子,專注在每一首曲子、每一個小節、每一個音符上嗎?
年輕人:然後就可以達到目標?
哲學家:你要這樣想:所謂的人生,就像一圈又一圈跳著舞,跳著的每一個瞬間,成為一連串的剎那。然後當你回過神一看,才會發現:「啊!我已經來到了這裡!」
跳著「小提琴」舞的人之中,有人就這麼成為專業的小提琴家;跳著「司法考試」舞的人之中,也有人就當上了律師;跳著「搖筆桿」舞的人,或許就變成了作家。大家都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沒有人會在「半路上」就結束。只要跳舞的「當下」是充實的,就已經足夠。
年輕人:只要跳著現在這一刻就可以?
哲學家:是的。以跳舞來說,舞動身體本身就是一個目的,沒有人會想藉著跳舞到達某一個地方。當然,會左右你可以到達的地點,而且因為你是持續在跳動,所以也不會留在原地。不過,是沒有目的地存在的。
年輕人:沒有目的地的人生?有誰會想要這種漫無目標的人生?!
哲學家:你所說的那種「在半路上無法到達的目的地」的人生,算是「變動式的人生」;相對的,我所說的舞動的人生,則可以稱為「實現式的人生」。
年輕人:「變動式」和「實現式」?
哲學家:我就引用亞里斯多德的說明吧。一般的運動,會有起點和終點。我們都希望盡可能有效率地完成由起點到終點之間的運動,而且越快到達越好。也就是說,如果可以搭上特快車,就沒有必要可以去搭每站的普通車。
年輕人:您是說,如果目的是要「當上律師」的話,能越快而且越有效率地去達成越好?
哲學家:對。於是在抵達目的地之前的這段路,因為目的還沒達成,所以是不完整的。這就是「變動式的人生」。
年輕人:不上不下的,是嗎?
哲學家:沒錯。另一方面,所謂的「實現式」,表示「目前正在動作的」,也是「動作完成後的結果」。
年輕人:正在動作的,也是動作完成後的結果?
哲學家:換一種說法,就是「既是過程,也可以當成結果」。跳舞如此,旅行也是如此。
年輕人:哎呀,我完全搞混了……為什麼又跑出一個旅行來,怎麼回事?
哲學家:旅行的目的是什麼?舉例來說,你要去埃及旅行。這時候的你,會盡可能有效率地快點到達胡夫金字塔,然後以最短距離的方式趕回家嗎?
那樣做並不是旅行。其實從你踏出家門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在「旅行」了,接著,在你抵達目的地之前的每一個瞬間也都是「旅行」。當然,最後就算因為什麼狀況讓你沒能去到金字塔,也不能說你沒去「旅行」。這就是「實現式的人生」。
年輕人:唉,聽不太懂。剛才老師否定了以攻頂為目標的價值觀,是吧?如果用登山來比喻「實現式的人生」,會是怎樣?
哲學家:如果登山的目的就在「攻頂」,那就是「變動式」的行為。說得極端一點,就算搭上直升機直接飛到山頂,停留個五分鐘再飛回來也可以。當然囉,如果始終到不了山頂,這個登山行動就宣告失敗。
可是當目的不在攻頂,而是登山的時候,就可以稱為是「實現式」了,而且最後有沒有到達山頂都無所謂。
年輕人:您這種說法實在太不像話了!老師,您完全陷入了自我矛盾。趁您還沒在大家面前丟臉之前,我先來揭穿您的真面目吧!
哲學家:喔~那可是求之不得。
為「此時、此刻」點上最閃亮的聚光燈吧
年輕人:老師您知道嗎?您否定了決定論,也反對回顧過去。您說,過去是不存在的、沒意義的。我承認,過去確實無法改變,只有未來是可以轉變的。
但現在您又用「實現式」這個說法來否定人生規劃,就連依照我們自己的意志改變未來的方式也排除掉了。
您既不同意往後看,也不贊成往前看。這就好像要我們蒙上眼睛,走在一個沒有路的地方一樣!
哲學家:你說,看不到前面,也看不到後面嗎?
年輕人:看不到啊!
哲學家: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你的問題到底在哪裡?
年輕人:您,您說什麼?!
哲學家:你可以想像一下自己站在劇院的舞臺上。這時候,如果整個會場的燈光打在你身上的時候,你恐怕連第一排都看不見。
我們的人生也是一樣。當人生只有微弱光線的時候,過去和未來都可以看得見;不,應該說「感覺看得見」。但是如果為「此時、此刻」點上閃亮的聚光燈,應該是看不見過去,也看不見未來吧。
年輕人:閃亮的聚光燈?
哲學家:嗯。我們應該更認真、而且只活在「當下」。如果你覺得好像可以看得到過去,也可以預估未來的話,那就證明你並沒有認真的活在「當下」,而是在微弱朦朧的燈光下。
人生是一連串的剎那,過去和未來都不存在。你想要藉由回顧過去、預見未來,給自己一個免除責任的藉口。事實上,過去發生了什麼事,和「當下」一點關係也沒有;而未來會如何,也不是「當下」要考慮的問題。當你認真地活在「此時、此刻」,根本不會想到這些事。
年輕人:可、可是……
哲學家:從佛洛伊德的決定論來看,人生就是一部以因果律為主軸的鉅著。什麼時候出生在哪裡、度過了怎樣的童年、由哪間學校畢業、進入什麼樣的公司,造就了現在,還有未來的我。
把人生當成故事來看,的確很有意思。但故事的後續發展,總有那麼一點「彷彿在預料之中」的感覺,而且讓人想就這麼順著故事走下去。因為自己的人生就是這樣,所以只有這條路可走;並不是我不好,而是過去的環境造成的。這樣的過去變成了免死金牌,完全就是人生的謊言。
不過人生是連續的點,是一連串的剎那。只要你懂了,就再也不需要故事了。
年輕人:您要是這麼說的話,阿德勒提出的生活形態不也算是一種故事嗎?
哲學家:生活形態說的是「當下」,是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去改變的。人生中看起來像是直線的過去,因為你一再決定「不要改變」,當然就只能是一條直線。而你的未來,完全就是一張白紙,上面並沒有事先鋪好你該走的軌道,當然也不會有什麼故事存在。
年輕人:不過,您這是隻在乎眼前的快樂,根本就是惡質的享樂主義!
哲學家:錯了。將燈光聚焦在「此時、此刻」,是為了認真而謹慎地專注在當下可以做的事。
人生中最大的謊言
年輕人:認真而謹慎?
哲學家:舉例來說,一方面想要考上大學,卻又不用功讀書,這算是沒有認真活在「當下」的態度吧?當然,也許考試是很久以後的事,更不知道到底要讀到什麼程度才能考得上,也許讓你覺得很煩。不過,每天至少做一點,寫寫數學練習題也好,背背單字也罷,總之就是「舞動起來」。這麼一來,你就會有「今天的成就」。今天這一整天,是為了這個而存在,絕不是為了遙遠未來的那一場考試。
又或者以你父親為例,他每天都很認真地在工作吧?這和他是否有什麼遠大的目標,或是否已經有過什麼樣的成就無關,他只是認真地為每一個「當下」努力到現在。如果事實真是如此的話,那你父親的人生應該是幸福的。
年輕人:您要我肯定那樣的生活方式?看著我父親一直被工作追到喘不過氣來的樣子,還要我認同他?
哲學家:不必勉強自己去肯定。我只是讓你知道,不要用直線去衡量自己已經到了哪裡,而是要看看每一個剎那是如何度過的。
年輕人:……看剎那?
哲學家:這同樣可以套用在你身上,如果你將目標設定在遙遠的未來,把現在當成醞釀準備期,心裡想:「雖然我真正想做的是這件事,不過暫且等到時機來的時候再做吧。」這是虛耗、拖延自己人生的做法。只要你選擇了這麼做,就哪裡也去不了,覺得每天都像黑白照片。因為「當下」對你來說只不過是準備期,分分秒秒都在忍耐與等待。
年輕人:好吧!我認了!
哲學家:要認真地活在「當下」,還有不要去為人生畫下一條根本不存在的線。沒有必要太過嚴肅;不要把認真和嚴肅搞混了。
年輕人:要認真,但不是嚴肅?
哲學家:是的。無論什麼時候,人生都是很單純的,一點也不沉重。只要認真的活在每一個剎那,沒有必要太過嚴肅。
另外,請你記住,當你站在「實現式」的觀點來看時,人生一直都是處於終結的狀態。
年輕人:終結的狀態。
哲學家:無論是你、還是我,就算在「當下」結束了人生,也不能稱之為「不幸」。人生不管是在二十歲還是九十歲面臨結束,它任何時刻都是已經終結的、幸福的一生。
年輕人:您的意思是,如果我認真地活在「當下」的話,每一個剎那都是終結的狀態嗎?
哲學家:沒錯。到目前為止,我不斷提到「人生的謊言」,所以在最後,我要跟你說說人生中最大的謊言是什麼。
年輕人:是什麼?
哲學家:人生中最大的謊言,就是沒有活在「當下」。沉溺於過去、不斷張望未來,讓自己所有的人生都映照在微弱的燈光下,還以為自己看見了些什麼。目前為止的你一直無視於「當下」,只顧著摸索那根本不存在的過去和未來。在自己人生中的每一個無可取代的剎那,編造了最大的謊言。
年輕人:……啊!
哲學家:來吧!拋開人生的謊言,無所畏懼地為「此時、此刻」點上最閃亮的聚光燈吧。你一定可以辦得到。
年輕人:您、您說我辦得到?您認為我有「勇氣」不依靠人生的謊言,認真活在每一個剎那?
哲學家:因為過去和未來都不存在,所以我要告訴你,關鍵的一刻,不在昨天,也不在明日,就在「此時、此刻」。
為無意義的人生增添「意義」吧
年輕人:這實在是……
哲學家:我們的討論差不多已經把你帶到了水邊了,要不要喝水,就看你自己的決心。
年輕人:唉,也許阿德勒心理學、還有老師您的哲學真的會改變我;而我說不定也可能放棄「不要改變」的決心、選在新的生活方式、新的生活形態……不過,最後請讓我再問一個問題!
哲學家:什麼問題?
年輕人:當人生是一連串的剎那,只存在於「當下」的時候,究竟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我出生、經過許多苦難煎熬後,又面臨死亡,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我不懂。
哲學家:人生的意義是什麼?人為了什麼而活?當阿德勒被人問到這個問題時,他表示:「普遍來說,人生沒有意義。」
年輕人:人生沒有意義?
哲學家:譬如說,世界上有許多像天災或戰亂這種莫名其妙、完全不合理的狀況存在。面對一些陷入戰亂、失去性命的孩子,我們無法談論「人生的意義」;換句話說,就一般而言,「人生」並不存在任何可以討論的意義。
然而在面對這些沒有道理可循的悲劇時,如果完全無動於衷,就等於肯定了這樣的悲劇。因此,無論什麼狀況,我們都要有所行動,必須正面對抗康德多說的「傾向性」。
年輕人:是呀,沒錯!
哲學家:假設我們遭遇了嚴重的天災,如果以決定論的觀點,想藉著回顧過去找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請問有什麼意義呢?
當我們遭遇困難的時候,更應該向前看,想想:「今後可以做些什麼?」
年輕人:的確是!
哲學家:只要在自己的領空掛上「貢獻他人」這顆星星,就可以和幸福同在,和朋友同在!
然後認真的在這一剎那跳著自己的舞,認真的生活。不看過去,也不看未來。像跳舞一樣,活在每個終結的剎那中。不必與誰競爭,也不需要目的地。只要你一直跳著,就會到達某個地方。
年輕人:誰也不知道的「某個地方」!
哲學家:所謂的「實現式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就我自己而言,不論我如何回顧過去,都無法清楚說明自己為什麼來到了「此時、此刻」。
我原本打算學的是希臘哲學,但不知不覺中,竟也開始研究起阿德勒心理學,然後像這樣,和你這個難得的好朋友聊得非常盡興。這是舞動每一個剎那的結果,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解釋。你的人生意義,只有當你徹底認真地舞動在「此時、此刻」,才會顯現出來。
年輕人:……應該是這樣吧!我、我相信老師的說法!
哲學家:是的,請相信我。我和阿德勒的思想共同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注意到一件事。
年輕人:什麼事?
哲學家:那就是「人得力量很大的」,不,應該說「我的力量無窮大」。
年輕人:這是什麼意思?
哲學家:就是說,只要「我」改變了,「世界」就會改變。所謂的世界,不是其他什麼人可以幫我改變的,而是只有「我」才能改變它。了解阿德勒心理學之後,我眼中的世界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世界了。
年輕人:只要我改變了,世界就會改變。除了我以外,誰也沒有辦法幫我改變世界……
哲學家:這就像近視多年的人,第一次戴上眼鏡的那種震撼。原本模糊的世界,輪廓突然變得清楚了。我想,你如果也能擁有相同的體驗,不知道會有多幸福。
年輕人:……唉,我很後悔!我非常非常後悔!!如果可以早個十年,不,早個五年也好,可以早一點知道就好了。如果是五年前的我,在找工作之前就了解阿德勒思想的話……
哲學家:不,不是這樣的。你會希望「十年前早知道就好」的這個想法,其實是因為阿德勒思想讓「現在的你」有了共鳴。如果是十年前的你會怎麼想,誰也不知道。只能說,應該了解這些事的,是現在的你。
年輕人:……啊,是呀,的確是呀!
哲學家:我再送你一段阿德勒的話。他說:「必須有人開始去做。就算其他人不配合,也和你沒關係。這就是我的建議。應該由你開始,完全不必考慮其他人是否提供協助。」
年輕人:我是不是已經改變、自己所看到的世界是不是已經有了變化,我還不知道。可是我確信一件事!「此時、此刻」的這一剎那發出了強烈的光芒!沒錯,這道光芒非常強烈,讓我除了「當下」之外,完全看不見明天或其他任何時刻!
哲學家:我相信你已經主動喝了水。來吧,走在我前方的年輕人,我們一起攜手前進吧。
年輕人:……我也相信老師。我們一起走吧!這段時間以來,真是謝謝您。
哲學家:哪裡,我才要謝謝你。
年輕人:對了,請老師准許我再次來這裡拜訪您!沒錯,請讓我以一位難得的好友身分來這裡。下次我不會再動不動就跟您頂嘴了!
哲學家:哈哈哈,總算見到你露出屬於年輕人應有的笑容了。好了,時間也晚了,讓我們各自度過這個夜晚,迎接新的早晨吧。
年輕人慢慢繫上了鞋帶,走出哲學家的屋子。也不知是何時降下的,門外已是一片雪景。掛在空中的滿月,朦朧照在腳邊的雪地上。啊,這空氣多麼清冽澄淨,這光芒如此耀眼。踏上這剛降下的新雪,跨出自己的一步。年輕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摸著微微變長的鬍碴,非常篤定地輕輕說著:世界是單純地,人生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