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魚(39) 作者:敷米漿 [已完成]
１０.故事到了這個地步，也是打上句號的時候。這個圓圈不管我從哪個角度看，
都像是在水裡的魚，吐的泡泡一樣。
我溼透了，在花蓮市區的飯店裡頭。不知道這是淚水還是汗水，總之我全身
濕淋淋，在飯店的書桌上驚醒。
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
如果不是那個Apple在我的網誌上面留言，這場大水也許就不會重演了。
對我來說，反而是充滿感謝的。從那天Apple離開我之後，我從來不曾面對
同樣的場景，那怕在記憶裡頭也是一樣。
我知道，要讓一個人絕望，有時候只要花一個夏天就可以了。
一個夏天就夠了。
桌上的筆記本被我胡亂畫得亂七八糟，我想分辨自己到底寫下了些什麼，
只看見『Apple』、『大水』、『魚』，以及『再見』。
密密麻麻寫了一大堆，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瘋狂了，還是被催眠了。
似乎從我打開電腦，看見那個署名『Apple』的留言之後，我再也不屬於自
己。就像那麼多年以來，我始終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Apple一樣。
我走出房間，已經日正當中了。我跟櫃檯打了聲招呼，請他們替我叫了車，
不知道為什麼，我再一次回到七星潭去。
我跟Apple約定過，二零零三年的三月十三日，我會跟著她一起回到那裡去。
我當然失約了。
從那天跟Apple分開之後，我沒有見過她。
我退掉了補習班的課程，從那天之後，我不再踏進補習班一次。我切斷了自
己跟她的所有聯繫，就怕一不小心，會讓自己淹沒在這場大水之中。
我明白，這場大水來了，就沒有退去的一天。
史亞明沒有對我說什麼，我在他的面前，始終裝作毫不在乎的模樣。
『對不起啊，沒機會讓你泡我的馬子。』我跟他說。
「什麼意思啊你，我懷疑你是故意的。」
『不然這樣好了，我把你的馬子泡過來，你再泡回去怎麼樣？』
「什麼啊，馬子有這樣讓人泡了又泡，泡了又泡的嗎？」
他捶在我背上的那一拳，有夠大力的。
我們笑著，很開心地笑著，笑到我都流眼淚了。
我最後一次騎史亞明的摩托車，到補習班的附近。那一天不知道怎麼搞的，
很想回到那個騎樓邊上抽個菸，哪怕只是一根也好。
我蹲在騎樓邊上，刷著打火機點起了菸。
「你在這裡幹嘛？」
我抬起頭，是那個叫做李振亞的男生。
『抽菸啊。』
「好久沒看到你，沒補了？」
『對呀，我朋友跟我說，補習傷身。』
「你不補的話，有人要傷心囉。」
『誰？』
「難道會是我嗎？」
他也點起了菸，對我笑了笑。
「你知不知道陳艾波經常到這個地方找你？」
『不知道。』我”嘶”地一聲，吐出了煙。
「你們怎麼了？」
『沒有啊。』我笑著。
「真搞不懂。」
我抽完了菸，準備離開騎樓的時候，拍了拍李振亞的肩膀。
『加油，兄弟。』
「你也是。」
那是我最後一次到補習班的騎樓，也是最後一次騎史亞明的摩托車。
嚴格來說，也是最後一次遇見那個叫做李振亞的男生。
太多的最後一次讓我不知道該悼念哪一個，只好通通放在那裡，等到哪天時
間多的時候，慢慢地一個、一個告別。
可惜他們不見得會待在原地等我。史亞明的摩托車，在他考大學那年的暑假
，不知道被誰給偷了。
那一天我陪著他，大街小巷到處找著，直到我們筋疲力盡。
摩托車用這種方式跟我們告別，就好像告別了我們的青春一樣。
我考上了台北的大學，隔了一年，史亞明也順利考上了大學。
我不停拷問史亞明，什麼時候才要跟那個可愛的女朋友分手。
「我在計畫中了啦，總有一天。」
『記得跟我說。』
「要幹嘛？」
『幫你慶祝啊。』
一直到我們都上了大學，他還是跟那個女孩交往。如果沒有變化的話，到現
在也超過十年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竟然也可以用十年來當作歲月的計量詞。
不知不覺當中，人才是老的最快的。
我考上了台北的學校之後，才發現原來一直以為很遠的台北，不過就是幾個
小時，甚至幾十分鐘的車程而已。
那年大水來的時候，我是那麼討厭台北這個名詞，沒想到這個時候，我卻生
活在這個地方好多年。
大學生活理論上可以算是多姿多彩的，自由的學風，沒有什麼人逼迫，一切
都必須依賴自己。從前的那一套再也無法適用，除了讀書之外，還必須學會
很多不一樣的東西。
怎麼跟人相處，怎麼跟人溝通，怎麼把自己的想法以及意見表達出來。
慢慢地，我不再像從前那般怯懦，我學會了把心裡的話說出口，學會了跟人
臉紅脖子粗的辯駁。
在這之前，我只能跟史亞明打打嘴炮而已。
我們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長大了，有時候甚至必須摸著下巴的鬍渣，才會發現
歲月在我臉上是怎麼樣的肆無忌憚。
大學的時候，我參加了服務性的社團。社團裡有個很親切，很有本事的學長
，每次在開會遇到問題，不管是經費問題，或者是行程問題，都可以處理得
相當妥當。
升上大二之後，那個學長當上了社長，而我也當上了幹部。
「學弟，我怎麼看你都沒有跟女生來往？」
『有啊學長，我們系上的女生還不少，我都會跟她們說話。』
「我的意思不是這個，你的條件也不錯，怎麼不交給女朋友。」
『可能……緣分還沒有到吧。』
從那天之後，學長就開始無所不用其極地替我介紹女朋友。
包括學長女朋友的學妹，或者是社團裡有氣質的同學，甚至對面泰國料理店
的工讀生。
『謝謝學長，不必麻煩了，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好吧，那我也就不勉強你了。」
然後，連學長鄰居家的小妹妹，都被他介紹給我。
這就是他所謂的不勉強我。
我還是談戀愛了，對象是社團裡的一個學妹。她有著俏麗的短髮，兩個眨巴
眨巴的大眼睛。身高並不算太高，喜歡穿著蓬蓬裙來上課。
從某個角度看過去，學妹有黃珮君的味道。
但是我從來沒跟學妹提起這個人，從來沒有。
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隱瞞，對我來說，這是藏在心裡的一個印記，我自己不
想揭開它，也不想被人看見。
我跟學妹的交往過程，就像其他大學生一樣。偶爾一起吃飯看電影，晚上我
會陪著她走回宿舍，然後在宿舍門口離情依依。
甚至，我的初吻也是給了學妹，她告訴我，那也是她的初吻。
當然我不太相信就是了。
我實在很難想像，初吻就會伸出舌頭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背景。
不過一切僅止於我的想像而已。
史亞明嘲笑我，這麼大的年紀，才把初吻獻出去。
我一點也不感到害羞，對我來說，初吻這種東西，說不定一點也不重要。
說不定而已。
最後我還是跟學妹分手了，非常和平理性的分手。分手之後，我們還會在社
團辦公室見面，兩人也不會有什麼尷尬。
我感到比較奇怪的，是為什麼我一點也不難過，反而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你真是爛人。」史亞明對我說。
假日回到家，我總會打電話給史亞明。如果他剛好也在，我們就會約出來，
就像從前一樣，到處跑到處晃。
只是那台陪著我們上山下海的摩托車，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台黑的
發亮的四輪轎車。
『你才是爛人。』我說。
「好吧，我是爛人，你是畜生。」
我沒理他。
我很好奇，為什麼史亞明總是比其他同年紀的人誇張一點。
大家還在騎腳踏車的時候，他騎著摩托車到處跑。大學生騎車通勤，他卻開
起四輪轎車。
「你懂什麼，人生就是不斷的超前，等到超過終點之後，再回過頭就好。」
我還是聽不懂。從小學到現在，很多他說的話，我都沒辦法理解。
不過，如果我理解了，那就不算是史亞明說的話了。
我跟著他回到了山頂國小後校門的土地公廟，兩個人坐在原本的位置上，點
起了菸。
那年我們年紀還小，抽菸偷偷摸摸，到了現在，我們都有法律規定的合法『
菸牌』了。
也是在這個地方，我們看見了賴俊龍，抽著菸。
那時候覺得他很帥氣，現在才知道，那只是一種裝大人的愚蠢。
「賣冰棒的老阿伯，不知道現在還好嗎。」
『好懷念他的冰棒。』我說，『好久了。』
「是啊。」
是啊，好久了。
這麼多年之後，賣冰棒的阿伯不知道去了哪裡，是不是已經退休了，在家裡
含飴弄孫。
那年被我傷透了的黃珮君，也不知道在哪裡，是不是還像以前一樣，那麼可
愛，那麼體貼。
而Apple，不知道過得好不好，是不是真的跟賴俊龍交往了。
我總會想著，我拿給Apple最後的那張信。那是我約她七夕情人節，跟我一
起到縣政府廣場的信。
她會不會看到了信，才發現我一直待在原地等她，直到確定她不會來了，我
才離開呢？
她會不會偶爾也想起我，然後手指著不知道哪個方向，希望我在那裡出現呢？
我想得頭都痛了，拉起了史亞明。
『走，我請你吃冰。』
「這麼好，那我要買十支。」
『一百支都買。』我說。
沒有Apple的時間，太陽還是每天早上都會出現。
只是之後，我再也沒有離開過水面，如此而已。
史亞明問我，為什麼總是這樣笑嘻嘻，卻把那段時間擺在心上，任憑它絮絮
聒聒，卻又不肯離開。
『你懂什麼！』我說。
懂嗎？
與其說我愛著Apple，不如說，那是因為青春。
我把青春下了一個標記，上面寫滿了Apple的名。
-待續-
* 如果妳的手真的指著一個方向，那會是哪裡呢？妳會希望，我出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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