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吾愛 作者:華蓉 [已完成]
十三年前,趙寒疆為了生存,不得不奪下趙氏企業的掌權者位置,
然而這個他一點也不想要的身份地位,竟害得許多無辜的人因他而死……
基於愧疚,他找到了雪雪;
他發誓一定要盡他所能的守護她,直到她長大成人。
可,老天爺卻開了他一個大玩笑,竟讓她進入他的生命之中,還讓他愛上了她……
看著她那單純信任的笑容,更加刺痛了他多年以來一直無法救贖和解脫的良心!
他該告訴她,他們之間早在十三年前便種下因果糾葛嗎?
該告訴她,她摯愛的父母是因他而死的嗎?!
「阿姨,找到我哥哥了嗎?」皮膚白皙、頂著一頭微褐髻發的小女孩,瞅著又圓又亮的烏黑眸子,拉著社工阿姨的袖子問道。
身材有些圓潤的社工阿姨蹲下來,心疼地伸出手撫著這個十歲小女孩的頭頂,又柔又細的淡褐色髮絲纏住她的手指。
「我們還在找。你放心,如果找到你哥哥,我們一定會馬上帶你去見他。」她溫柔地安慰小女孩。
「真的嗎?是不是哥哥討厭我了,所以才不回來?如果我生日那天,沒有吵著要爸爸媽媽幫我買蛋糕的話,爸爸媽媽就不會被車子撞到,他們就不會躺在醫院裡不肯回家,哥哥也不會氣得跑掉不見了。」梁雪細聲說道,一面眨著濕潤的大眼,以一種屬於孩童的理解和自責,解釋著她寄人籬下成為孤兒的理由。
「雪雪,這不是你的錯。」林阿姨心疼的說。
「如果我不吵著要吃生日蛋糕,爸爸、媽媽和哥哥是不是就不會不理我?林阿姨,他們都在怪我不乖嗎?」梁雪認定是自己任性不乖,爸媽和哥哥才會這樣處罰她。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以後永遠不再要求過生日,不再要求吃蛋糕,他們是不是就會回來了?
「雪雪最乖了,他們沒有怪你。」林阿姨對梁雪微笑。
「如果沒有,他們為什麼都丟下我?」小女孩追問著永遠沒有答案的問題。
「雪雪……」她的胸口酸酸地揪著,只能無能為力的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安慰小女孩。
梁雪這孩子的身材比一般十歲的兒童還要來得嬌小,配上洋娃娃似的小臉蛋,還有自然髻的淺色髮絲,細緻得讓人忍不住要捧到掌心裡呵護著。
她的悲涼際遇,更讓人對她疼到骨子裡。
五個月前,梁雪的父母在她十歲生日那天發生車禍,雙雙當場死亡。
禍不單行的是,就在同一天,比雪雪大六歲、剛念高中的哥哥梁鈞,從學校回家後,竟也無故失蹤,直到現在仍然下落不明。
一夕之間變成孤兒的梁雪,開始無助的在親戚之間輾轉流浪。
剛開始,聽說會領到巨額的賠償金時,所有親戚全搶著要爭梁雪的撫養權。後來眾人發現那筆賠償金竟然有限制條款,完全不能擅自動用,只能按月挪用一小筆錢當作教育金和生活費。眾家親戚見這情況根本撈不到一絲好處,便沉了臉、冷了態度,開始將梁雪視為麻煩包袱,推來推去。
直到上個禮拜,她終於看不過去梁家親戚對梁雪刻意冷落的傷人態度,氣憤的將梁雪接回自己家裡去。
「不要胡思亂想,你安心的在林阿姨家住下來。等我們找到你哥哥,一定會告訴你,好嗎?」
「可是,這裡是林阿姨的家,不是我自己的家,我不能一直住在這裡。」嘗了五個月的人情冷暖,梁雪敏感的說出早熟的話語。
善良熱心的社工阿姨為之語塞。
她的確有她自己的家庭要照顧,還有兩個孩子要撫養。會接梁雪這個小女孩回來,說穿了,只是一時的同情心氾濫,她也沒有能力將梁雪留在她家長久住下來。
對梁雪最好的狀況,是找一戶願意收養她,並且能全心全意接納她的家庭。
「雪雪……」她有些難過地摸了摸梁雪小小的頭顱。滿心的憐惜,卻因現實問題而無能為力。
突然,一串串啁啾不停的鳥聲門鈴響了起來。
「是誰呀?」林阿姨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你好。請問你是林小姐嗎?」門外站著一名大約五十多歲、頂著一頭灰白髮絲的老者,對她禮貌的微笑。
「你是?」她稍微愣了一下,有些好奇地望著門口看起來頗有涵養的老先生。
老先生向她點點頭,然後又朝門內看了看同樣睜著圓圓大眼望著他的梁雪,溫和的眼神裡,蓄著濃濃的哀傷和歉疚。
「你好,我姓趙。我可以和你談一談嗎?」老先生轉回視線,極有禮貌地開口。
「趙先生,請問有什麼事嗎?」她謹慎的看著這個不速之客。
「我有個冒昧的請求,不知道可不可以收養梁家小女孩?」
第一章
在清朗的晨光照射下,整個寧靜的社區泛著金色光暈,預告今天將會有一個極好的天氣。
這個舊社區一直保存著早期美軍宿舍的風格,道路之間鋪著草皮,處處皆有清涼的綠蔭。高矮一致的白色瓦房前,都擁有一小片花圃,幾乎每戶人家都很珍惜這塊小小的綠地。
其中有一戶紅色木門的房子,前面的花園尤其繁美茂盛,成為左鄰右舍口中最出名的地標之一。
每當有不識路的客人來訪或問路,當地居民總是會說:「看到那個最漂亮的花園後,再向哪邊哪邊轉過去就是了。」
這座漂亮的小花圃,一部分歸功於老先生蒔花弄草打發時間;另外一大部分,則是老先生十多年前收養的、長得甜甜的乖巧小女孩,就讀大學園藝系以後,學以致用的成果。
「爺爺,我出門嘍。」甜甜的嗓音在晨光中揚起,寧靜的巷子裡,一扇紅漆木門同時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嬌小的身影,戴著大大的安全帽,牽著一輛非常破舊的老型機車。
坐上機車後,女孩裹在牛仔褲裡的雙腿看起來十分勻稱,不過,顯然不夠長到能讓她坐在車上穩穩地踏住地面。
她的足尖勉強地踮住,整輛車的重心搖搖晃晃的,看得人忍不住要為她捏把冷汗。
「你真的不坐公車去嗎?」滿頭銀絲的老先生皺著眉,不放心地盯著她發動機車。
「坐公車太浪費時間了,我騎摩托車比較快,省時又省力。」她才一發動車子,整個巷子即充斥著老引擎隆隆的吼聲。
「雪雪,這輛車子太老舊了,隨時會報廢,你一個女孩子騎山路,實在不安全,萬一半路拋錨怎麼辦?我看,我跟你一起去好了。」老先生吃力地大聲說道,想要蓋過引擎的嘈雜聲。
「爺爺,放心啦!那條路我每年都會去,我很熟的,不會有事啦。你感冒剛好,不要出來吹風了,趕快進去。我很快就會回來了。」梁雪也大聲喊道,一面揮著手,催促著爺爺進屋去。
「你……好吧!路上要小心,早點回來,我今天會煮些好吃的菜等你。」老人不放心的叮嚀她。
今天是梁雪父母的祭日,也是她的生日。就在十三年前的這一天,她同時失去了所有的至親。
在他收養她的十歲那年以後,她不曾向他要求過生日,連蛋糕也不吃,只記得要上山祭拜。
梁雪的性子溫順體貼,唯獨過生日這件事,特別的執拗,怎麼也不肯讓他為她慶生,怎麼也聽不進他的勸說。
雖然這丫頭每年都不肯過生日,但是他每年也都不顧她的反對,特意的多煮些菜,象徵性的慶祝一下。
「你趕快進去吧,爺爺,別又感冒了。我走嘍。」梁雪的臉色果然僵了一下,然後像是沒聽到最後一句話似的,向老人又揮了一次手,油門一催,機車虛弱地吼一聲,慢慢的滑出巷道。
老人在梁雪的身後歎息一聲,身形也突然變老許多。
他也該去同樣在十三年前喪生的兒子墓前掃掃墓、上上香了。
熱……
好熱呀!
烈日當空,梁雪流了一身汗水,柔細的髮絲也沾黏在臉蛋四周。她瘦小的肩上背著鼓脹的大背包,像只苦命小螞蟻,努力地將摩托車往上坡推去。
這輛五十西西的小綿羊,在二十分鐘前很沒用的罷工裝死。
換句話說,她已經推了二十分鐘的車子了。
太陽在頭頂高高掛著,釋放著超級熱情的火力烤炙她的背脊,曬得她頭昏眼花,曬得她手軟腳虛,連風都好像也被那一團熱得不像話的火球給蒸散掉了。
「好熱……早知道就不要騎車了,坐公車又舒適又方便,現在可好了,除了大包包,還有一輛車要扛上山去。」她懊悔萬分的喃喃念道。「這裡一個人也沒有,萬一中暑昏倒了,誰來救我?」
這段道路位於郊區,又寬又直,一路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什麼人車經過,只有兩邊幾乎比人高的雜草偶爾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因為,這條路只通向山上的一座公墓。除了上山掃墓祭墳的人以外,沒人會走這條路面看起來非常新又乾淨,還沒有多少輪胎印的柏油路。
「好累哦!為什麼走那麼久了竟然還沒走到?」梁雪放棄地停住摩托車,卸下背包,半跪半坐地軟倒在路旁喘氣。
她抬頭望向上坡路的路頂,突然有股想哭的衝動。
平常從山下只要騎十五分鐘就可以到達的目的地,此刻竟遙遠得像在地球的另一端。
就在她放棄繼續向山上前進的時候,路面的那一頭突然冒出一瞬閃光。倏然,一輛黑亮的轎車疾速向她滑越而來。
梁雪驚喜地看著黑色大轎車,本想打個招呼和車主商量商量,載她上山,她甚至舉起手揮了兩下。
沒想到,車子對她視而不見,直接向山下絕塵而去。
「不理我?還是沒看見我?算了,還是自己慢慢爬上去吧。和老爸老媽一年沒見了,他們一定很想我。」梁雪認命地從地上爬起來,抓起包包背好,拍拍牛仔褲,繼續推著小綿羊前進。
沒想到過了兩分鐘後,那輛大轎車竟然去而復返!
梁雪愕然地停下腳步,張大著眼,瞪著黑色轎車緩緩地從她身後駛近,然後停下來。
她眨眨眼,呆呆地看著後座的玻璃窗無聲的搖下來後,從窗後露出一張冰冷的俊臉。
面冷心熱的帥哥?
「你要上山?」帥哥冷冰冰的開口問她。
「嗯。」梁雪無意識的點點頭,依舊直愣愣地盯著帥哥的臉孔看。
「你的車壞了?」同樣冷冰冰的眼眸掃過她一眼,又問。
「嗯。」她又點了點頭。
「你打算推著車子上山去?」俊臉上的眉頭皺了起來,露出懷疑的眼神。
「嗯。」她的反應只剩下一千零一個,心裡滿滿是對帥哥的讚歎。
車內男子的表情似乎浮起微怒,轉頭對前座的司機低聲交代了幾句後,突然開門下車。
「你車子放這裡,我送你上山。」他頎長的身軀朝她身邊一站,立刻將她不到一六○的身高壓得更矮。
「放這裡?你要讓我搭便車?」她有些驚訝地仰頭看他,不敢相信她有這麼好的運氣。
「你趕快把車子停好,然後上車去。別浪費時間,我只有半個小時可以幫你。」男人冷冷的語氣,和他熱心幫忙的善行,成了強烈對比。
「哦,對不起。」梁雪聞言,才恢復行動力,七手八腳趕忙將小綿羊牽到路旁的樹蔭下停放,然後不斷地朝他鞠躬道謝。「謝謝你,沒想到會遇上像你這麼有善心的人……」
「先上車再說。」男人沒理會她的道謝,逕自轉身走向車子。
梁雪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挪動腳步跟上他。
到了車邊,男人極有紳士風度的拉開車門,示意她先上車。
「謝……謝謝……」她頓時有種覺得自己由灰姑娘變成公主的錯覺,享受著尊貴的禮遇,紅著臉頰,有些輕飄飄地坐進大轎車寬敞的後座。
車裡涼爽的冷氣帶著淡淡的花香味襲向她,梁雪舒服得幾乎全身癱在皮椅上。這麼高級的轎車,她還是生平第一次坐。
她注意到車廂中那股隱隱約約的味道是屬於玫瑰花香。那股花香是自然、新鮮的香味,完全有別於人工香料的味道。
「請問這位大哥,你們車上的香水是用哪一個牌子的?很好聞耶。」梁雪忍不住傾身問坐在駕駛座上的中年司機。
司機愣了一下,不解地扭頭看她。「香水?車上沒放香水啊?我們老闆不喜歡香水味。」
「咦?可是……」她明明就有聞到玫瑰的香味呀!
「你坐過去一點。」那個酷酷的俊男推了梁雪肩膀一下,她愣了一下,臀部順從的向裡邊移過去,下一秒,男人便從同一個車門擠坐進來。
「啊……」意識到他溫熱的軀體緊緊貼近身側,梁雪慌張地向另一扇車門彈竄過去,此刻才後知後覺的啟動感應危機的常識。
常識說不能亂坐陌生人的車,她……她不會坐上賊車了吧?
「對不起,我的資料都放在這邊。」男人看出她的侷促不安,便指一指車門邊和前方椅背塞著的一大疊資料。
「哦。」她順著他的手指,不只看到四周的文件,還發覺到他的腿上甚至不曉得從哪裡變出來一台極薄的筆記型電腦。
「口渴嗎?」他一手抓著一疊文件,一手敲著鍵盤,眼睛專注地投向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報表上頭。
「嗯……哦,不、不、不……我……」梁雪先是直覺的點頭,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又飛快的搖頭。
常識也說過,不能亂喝陌生人的飲料。
她正要拒絕時,那男人突然塞了什麼東西給她,手掌心倏然一涼。
低頭一看,一瓶尚未開封的冰涼礦泉水正躺在她的手上。
「乾淨的,還沒喝。」男人低著頭隨口解釋,眼眸像是未曾從文件上移開過。
「喔。」梁雪吞了一下口水,終究忍不住口渴,打開瓶子咕嚕咕嚕地猛灌了好幾口。
她真的快渴死了。
剛才推了二十分鐘的車子,足足消耗了她體內大部分的體力和水分。再不補充水分,她就要脫水中暑了,哪還想到人家會不會下藥?
「到了,你快下去。我只等你三十分鐘。」車一停,男人沒有抬起臉,逕自埋頭看著他的文件。
梁雪不可思議地眨眨眼看向車窗外。「司機大哥,你太神了,竟然就停在我要進去的入口耶。」
這座公墓總共有五個入口,沒想到竟然讓司機蒙對了地方,簡直是父母保佑。她單純而愉快地想道。
司機沒說話,只是臉色古怪地看她一眼,又瞄了瞄面無表情的老闆。
「你快一點,超過時間我就不等人了。你還有二十九分鐘。」酷男終於抬起頭,冷著眼提醒她。
「哦,對不起。我很快就好了。」梁雪聞言,馬上抓起包包,打開車門後,飛快的跑進墓園。
進了墓園後,她熟悉的轉了個彎,找著父母的墓地。
毫不意外的,也同時看到了墓碑前靜靜地躺著一大束白色玫瑰花。她捧起玫瑰花,從花莖中拈出一張用鋼筆簡簡單單的寫著「給雪」的小紙片。
十三年前她的父母車禍去世後,每到祭日這天,墳前總是會出現一大束白色的玫瑰花。
花裡一定附著一張小卡片,明白的標示這束花是要送給她的。
她試圖猜過送花者的身份,卻怎麼也猜不出來。
有陣子,她甚至以為是她那個父母發生意外沒多久後,也跟著莫名失蹤的哥哥偷偷送的,但是這個猜測又顯得毫無道理。
若是哥哥送的,何必躲躲藏藏,不讓她知道他的存在?
直到現在,她完全不知道哥哥當年為什麼失蹤,這些年來,只是認命的、孤單的生活著。
從最初的害怕、怨慰,到現在的麻木、無所謂,她已經不再去想在她剛失去父母、最需要安慰和依靠時,為什麼哥哥會從她身邊消失?
她不願猜,更不敢猜。
唯一知道的是,不論答案是什麼,肯定都會讓她痛苦至極。
「唉呀!發什麼呆?人家只肯等你三十分鐘,再不快點就要自己走下山了。」梁雪突然想起墓園外還有一輛轎車正等著她,於是趕忙將白玫瑰花插入墳前的兩個花瓶裡,從包包掏出所有的東西,忙碌起來。
「爸爸、媽媽,我這一年過得很好,上個月也順利的從大學畢業了。而哥哥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希望他平安無事。對不起,這一次不能好好的和你們聊聊天,因為我摩托車壞了,只好搭人家的便車上來。但是,人家只等我半個小時,所以我不能再拖時間了。下一次,我一定會好好和你們多聊聊。」她雙手合十向父母默禱,然後飛快的收拾東西,匆匆的跑向墓園出口。
「對不起,我回來了。」她喘著氣跑向轎車,對著車窗內說道,整張雪白的小臉因日曬和奔跑,染上一片嫣紅。車窗玻璃在她到達前便已被搖下,似乎正在等著她。
「上車。」車窗內淡淡的飄出一句命令。
「是。」梁雪乖乖的打開車門坐上車後,轎車便立即啟動下山。
「你要到什麼地方去?」男人淡淡的問。
「回我放車的地方就好了,謝謝你。」她很客氣的回答。
「我已經叫人把你的車子丟了。」
「丟了?那是我的車耶!」梁雪頓時驚叫。
她有沒有聽錯?他……他他……丟了她的車?他怎麼有資格叫人丟了她的東西?那輛小綿羊爛歸爛,至少還能勉強代步。他丟了她的車,難不成叫她靠兩條腿走路?
搭一趟便車的下場,竟然是要用她的小綿羊當代價?
「我剛剛打電話叫人來看過那輛機車,對方說那輛車子已經舊得不能再舊,早該報銷了,所以我叫他們直接載去丟了。」他不疾不徐地說道。
「不會吧?你丟了我的車,叫我怎麼辦啊?」彷彿被雷打到,她大叫一聲,急得揪住他的袖子用力搖晃。
「所以我才問你要到什麼地方去。」
「你……」她差點嗆到。
第一次遇見這麼霸道的人,梁雪幾乎快昏厥過去。「那是我的車耶……你竟然連問都不問我一聲,就擅自處理了……」她淚眼汪汪地瞪他。
「這是我的名片,把它收好。待會兒我必須回公司開會,我的司機會送你去車行。你拿著我的名片,隨你指定一輛中意的新車。女孩子騎機車很危險,換輛汽車比較安全。」他拿了一張名片遞給她。
她伸出手接過他的名片,苦著臉心不在焉地瞄了下後,便無力的垂到腿上。
名片上只有簡簡單單的印著「趙寒疆」三個字,沒有任何的頭銜,底下有一排數字,顯然是手機號碼。這麼陽春的名片,她看不出會有什麼有求必應的能力。
「汽車?別開玩笑了。」她有氣無力地癱到椅背上。
「我沒有開玩笑。」趙寒疆微微皺眉,似乎不太習慣別人對他的話質疑。
「趙先生……我一來沒錢買新車,二來根本沒學過開車,你叫我選車做什麼?」她極度懷疑她遇上了一個「吃米不知米價」的闊氣大少爺。
「你不會開車?」他沉吟一會兒。「那麼你挑一輛新的機車好了,就算是我的賠禮。」他立即轉頭向司機改變決定,然後又埋首回他的電腦和公文裡。
梁雪一點也不高興,她看了他冷淡的側面一眼,便掉開視線,難過地看向窗外,眼淚開始撲簌簌的往下掉。
沒多久,隱隱約約的抽泣聲吸引他的注意力。
「你在哭什麼?是不是暈車?」他啪的一聲闔上筆記電腦,轉頭看著她細緻的側面上泛著水光,深邃的眸子一片思索。
梁雪不說話,只是委屈的搖搖頭,用手抹掉臉頰上一串串滑落下來的淚珠。
「氣我擅自丟掉你的機車?」他挑起眉繼續詢問。
「那是我爸媽留下來的東西。」她吸了一下鼻子後哽咽的開口。
車裡突然籠罩一片凝重而且沉默的氣氛。
過了一會兒,男人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真的很抱歉。」聲音裡聽起來頗有悔意。
梁雪接過他遞來一張又一張的面紙,直到淚水乾涸了一些,才抬起小臉。
「算了,反正那輛機車真的是快報銷了。丟了也好,免得又發生像今天一樣,機車半路拋錨的狀況。要不是遇見你,我在那半山腰不上不下的,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去祭拜我爸媽呢。」梁雪對他綻開一抹可憐兮兮的笑容。
車子都丟了,還能怎麼辦?
梁雪沒接受趙寒疆意欲補償她的心意。
當趙寒疆在市中心一棟商業大樓前下車後,梁雪不顧他的指示,她堅持拒絕去車行挑車,直接要求司機送她回家。
到了巷口,向司機先生道過謝後,梁雪便跳下車去,心情極低落的慢慢踱步回家。
「雪雪,你回來啦?我把午飯煮好了,今天煮了你最喜歡的面疙瘩。」到了家門口,老人正拿著水管澆花。
「嗯。」梁雪沒有精神地應了一聲,聽到爺爺煮了最拿手的菜餚,臉上卻沒有往日興奮垂涎的表情。
「雪雪,是不是有什麼事啊?」老人注意到她的不對勁。
「沒有。」她勉強笑笑,撥了撥滿頭飛揚的蓬鬆松的發。
老人看了她一眼,便轉過頭繼續澆水,過了三秒鐘又倏然將頭轉回來。
「咦?你不是騎著車出門的嗎?車子呢?」他奇怪的問道。
「車子?嗯……」她抬頭看爺爺一眼,又可憐兮兮地垂下頭。
「對,車子呢?」老人很有耐心的問。
「車子……爺爺……嗚——」她眨了眨大眼,呢喃了一聲,便用力撲上前抱住老人,擋不住傷心的潮水,一波又一波的從胸口漫到眼眶,一股腦的全灑了下來。
「爺爺……車子沒了……嗚嗚——」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猛然地在熟悉的親人面前爆發出來。
「唉呀,怎麼哭了?發生了什麼事啦?」老人手忙腳亂地拍拍她的背。
「爺爺……」梁雪抱著爺爺,傷心得不停哭泣。
「好了,好了,別哭了。咱們進屋去,然後你再慢慢跟爺爺說是怎麼回事。」他輕拍梁雪的背脊,將她帶進門內。
梁雪止不住淚,覺得心裡破了一個好大的洞。
那輛老舊的機車,是她幼年記憶的唯一連繫。
車子不見了,有如血肉被用力撕開,她所有依附在過去的記憶也全都斷了。
什麼都沒有了……
第二章
「雪雪,來吃早飯了。」爺爺在廚房高聲呼叫。
「哦。」梁雪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客廳裡的矮桌鋪滿報紙,只見梁雪忙碌的翻閱著,整個人幾乎淹沒在報紙堆裡。
等了一會兒,不見梁雪進廚房,老人好奇地探出頭。
「雪雪,你在做什麼?一大早才澆完花,就看你跑出去買了好幾份報紙。是不是發生什麼大新聞了?」
「不是啦!我是在找工作。」她心不在焉的回答。
這一個應該也可以試試吧?梁雪皺了一下眉頭,遲疑的拿起紅筆在報紙上又畫了一個圓圈。
畢業快三個月了,應該快點找個工作,不能在家裡繼續當米蟲。
十三年前爺爺收養了她,將她視為親身孫女般萬分的疼愛,雖然失去父母,卻一樣在很多很濃的愛裡面成長。而那個無緣無故消失的哥哥,她也早已死了心,不再等待他的出現。
不過,她一直覺得奇怪的是,在她印象中,從沒看爺爺出門工作過,他卻從來沒為金錢問題煩惱過。
不只如此,爺爺對她還非常的慷慨。例如以前讀書的時候,爺爺竟主動幫她報名參加好幾次學校舉辦的外國遊學營。
又例如,前一陣子她心愛的摩托車被一個「過度熱心」的人丟掉,沒多久,爺爺就牽回來一輛嶄新漂亮的機車。
這些花費算下來,在一般家庭裡的開銷中,雖然不算多,卻也是一筆不算少的負擔。對沒有收入、純粹靠退休金過活的爺爺來說,對待她這個收養來的孩子,顯得太大方了些。
她曾經很好奇的問家裡的經濟來源,爺爺卻支支吾吾地搪塞過去,說是銀行裡有一筆退休金,便不再提起。
這十三年來,兩張嘴只吃飯沒收入,就算有再多的退休金,也快要吃空了吧?她擔心爺爺會為了不讓她煩惱,即使沒錢了,也不肯告訴她。
她的生命裡,爺爺就是她唯一的親人。讓爺爺照顧了這麼多年,現在也終於大學畢業了,應該換她努力賺錢來孝順爺爺。
「找工作?」老人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專心盯著報紙廣告的側影,默默地縮回腦袋。
沒多久,老人從房間拿了一張紙條給梁雪。
「喏。你照著這個地址去,那兒正在徵人,你可以去試試。」
「咦?爺爺,你這個地址哪裡來的啊?你怎麼會知道這裡正在徵人?」梁雪好奇的接過紙條端詳。
哇!還在知名的黃金地段上呢。
不過,那兒全是高級住宅區,既沒工廠,也沒商業大樓,有什麼工作是要到那兒去應徵的?
她看著紙條,一會兒興奮得張大眼、一會兒又皺起眉思索。
「我有一個老朋友在那裡工作,他告訴我那兒現在正缺少一個人手。」爺爺表情有些怪異的咳了一下。
「是什麼樣的工作?」她疑惑地瞄瞄爺爺,低頭再度看了一遍紙條上的地址。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和園藝有關的工作吧?」爺爺搔搔白髮,然後模稜兩可的回答。
「園藝?真的嗎?難怪在高級住宅區裡。這簡直太好了,我在報紙上怎麼也找不到這方面的工作呢。爺爺,我就是想找這種工作。」梁雪興奮的跳起來,雙手環抱住爺爺的頸項。
爺爺被她逗得呵呵笑,不停的拍著她的背。「你要不要趕快去看看,免得去晚了,就被別人捷足先登、搶走工作嘍。」
「嗯,我換件衣服,馬上就去。」她咧著嘴,快樂的用力點頭。
趙寒疆兩腳跨上沒有護欄的樓頂邊緣,敞開西裝排扣,兩手插在褲袋裡,無畏於威脅著要將人吹下樓頂的強風,大膽而危險的向下俯瞰。
這是他最愛的角度,每次上來樓頂,他總忍不住被下面的景色吸引。
街道上充塞著庸庸碌碌的人群,來往不停的穿梭,將道路變成有生命的河流,在地表緩緩的蠕動。
樓底,像是世界的另一頭,熱鬧,而且遙遠。
而樓頂,孤獨、寂靜。
真是「高處不勝寒」啊!趙寒疆撇唇冷笑,享受著強風刮過臉上的刺痛感。
「寒疆,我當年救下你的命,不是為了要在十三年後親眼看你跳樓。」陰暗處傳來一個蒼老卻有精神的聲音,有意無意地調侃他玩命似的動作。
「當年牽連好幾條無辜的人命,就為了救我?」趙寒疆一動也不動,依舊俯望樓底,語氣裡則多了一些憤世嫉俗的挑釁意味。
「你是繼承趙氏集團領導權的真命天子。趙氏跨國集團富可敵國,足可任你呼風喚雨,難道不值得用四條命換你一條?」蒼老的聲音微微一笑。
「即使那四條命裡面,包括你唯一的兒子、包括我的母親?」趙寒疆的語氣非常銳利。
即使沒看到表情,趙寒疆依舊能感覺到隱在暗處的蒼老聲音窒了一下。
趙寒疆心頭一陣悲哀。
當年他為了自保而奪權,卻讓多少人在那場殘酷的爭奪中付出了無法算計的代價?
有個老人為他失去獨子;有個女孩因他失去家庭。
他自己,也失去了母親……
「沒錯,就算當年的事情重演一遍,我還是會犧牲我兒子。保護你,是我的責任!」蒼老的音調與十三年前一樣,仍然充滿固執。
「我想問你一件事。」趙寒疆將頭轉向樓梯口的牆角處,眼神異常犀利。
「什麼事?」
「當年,你要保護的是『我』,還是身為趙氏繼承人的我?」
「這兩者有什麼不同?你不就是趙氏繼承人?」蒼老的聲音笑得有些尖銳。
「趙氏繼承人不是只有我才能擔任。我死了,他們自然會再培養另一個繼承人。如果我不是趙氏繼承人,你會救我嗎?」他追問著,眼神炯然地逼視著陰暗的角落。
老人默然。
趙寒疆閉了閉眼。「不論你給我的答案是什麼,我都能接受。你說會,我感激你;你說不會,我依然感激你。但是你什麼都不肯承認,我真為你兒子的死感到冤枉,更為我母親的死感到不值。」
歎息聲從暗處淡淡飄出,在陽光下又倏然化為無形。「別逼我,寒疆,不要逼我。當年大家全是身不由己,包括你、包括我、包括你母親。十三年來,我已經很努力的贖罪。我老了,現在唯一希望的,只是讓我安安穩穩的壽終正寢,然後有個人為我送終。」
「壽終正寢?你雙手為趙家沾滿血腥,甚至親手將自己的兒子送上死路,還奢想死後上天堂嗎?」趙寒疆殘酷的諷刺。
「你不必再用當年同樣的話逼我退出趙家。這些年平凡的日子讓我過得很滿足,我已經活夠了,根本不在乎死了以後會不會下地獄。至於當年你逼我收養的那個梁家小女孩,已經長大了。我想,她該換人守護了。」
「換人守護?有人在追求她?」趙寒疆微微擰眉。
「到時你就曉得了。我知道你當年的座車被人追撞,無心撞死那個梁家女孩的父母,一直讓你良心不安。我已經還了十三年的債,現在該你還她了。」老人呵呵長笑。
「什麼意思?」
「你透過我的手、我的眼,看顧了她十三年,難道一點也不想親近她?不想近距離地看她、碰她、和她說話、聽她聲音,撫摸她又細又柔的髻發……」
「夠了!」趙寒疆瞇眼低喝一聲。
老人忍不住得意的咧嘴一笑,很高興讓他找到機會倒耙小子一把。
方纔被這小子的話割得血淋淋的,現在換他啦!呵、呵、呵!
「你最近最好小心一點,家族裡又有人開始蠢蠢欲動。聽說,他們目前分成了兩派,長老派主張借刀殺人,想利用商業對手整垮你,要你身敗名裂後,再拱手讓出領導權。新生派則是很利落乾脆,已經買了殺手要你的命。」
「是嗎?我等著。」趙寒疆聳聳肩,不在乎的笑笑,彷彿不將生死看在眼裡。
不過,等一下回到辦公室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遣退司機。他不想讓當年的舊事再次重演。
老人的兒子就是因為受命為他開車,才會在那場追撞車禍中喪命。
十三年前的四條人命,已經夠了。
「我就知道你會有這種表情。」老人歎息一聲。
不過,他有猛藥。
他不相信他下的那帖「清涼」猛藥,激不起趙寒疆的求生意志。
同時間。
一道黑色人影以不可思議的迅捷速度,偷偷潛進監控嚴密的辦公室。
「嘖!原來趙寒疆的辦公室也不過爾爾,這麼容易就讓我摸進來。」覆著黑布的嘴唇不屑地撇了撇,然後開始利落地翻動所有的抽屜夾筐,找尋任何有價值的文件檔案。
一個抽取動作,某個抽屜夾層中的一張照片無聲的飄落下來,攫走他的注意力。
黑衣男人順手拿起一看,頓時渾身一僵。
「她……」黑布下的表情極度的不敢置信。
照片上是一個巧笑倩兮的女孩兒,白皙似洋娃娃的小臉上,嵌了一對水汪汪的圓亮黑眸,滿頭的褐色髻發,輕輕地飄揚在空中。
拿著照片的手劇烈地抖著,心頭一陣撞擊,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黑影沉重地猛吸幾口氣後,再也無心戀棧,匆忙離去。
梁雪坐了好久的公車,才來到郊外著名的別墅社區。
在社區門口下了公車,梁雪沿著人行磚道慢慢往裡面走,偶爾停頓下腳步,欣賞各家門前的花園,一路聞著空氣中從不知名的方向飄來的花香。
這個社區是非常有名的高級花園別墅,聽說能住進這裡的人個個都不簡單,身價都難以估計。
她既愉快又好奇的轉頭四處觀望,每家每戶獨具特色的花園皆讓她驚歎不已。
有的庭園種了滿滿的花,爭奇鬥艷,花香味競相鑽進路人的鼻息裡;有的異常乾淨利落,花園主人像有潔癖似的,除了一片整齊的韓國草皮外,只沿著圍牆栽了兩排矮灌木;有的規劃成規規矩矩的歐式風味,花園中央有個小小的圓形噴水池;有的甚至是小橋流水,荷蓮滿池,十足十是個小型日式園景。
一轉彎,一戶人家的大花園映入眼簾,讓她不由得頓住腳步。
白玫瑰!
一大片的白玫瑰,沉靜而優雅地躺在高聳的黑色雕花鐵門後面。
她張著小口,一臉驚艷,讓一大片的粉白綺景給怔愣住了。
從來沒有看過像這樣一座大花園裡,竟然什麼都不種,只有清一色的白色花朵。
雖然有些怪異,但是種滿白色玫瑰的花園,緊緊地抓住每個人的目光。
遠遠望去,白花點點鋪在一片綠葉之間,純粹得令人胸口生郁,美得令人想哭。
她不知道為什麼有這種感覺,這一大片的白玫瑰美則美矣,卻會勾動她掉淚的情緒。
白玫瑰讓她想起父母祭日那天,總會在她父母墳上出現的那一束神秘白玫瑰花。
花束裡一定有張指名給她的卡片,十三年來未曾間斷,像是哀悼,像是惦念,像是持之不變的心意。
梁雪忍不住蹲在門邊,目光在白玫瑰花叢之間不捨的流連,竟然不想走了。
就這樣,她對著一大片的白玫瑰發起呆來。
突然,身後一陣車鳴喇叭聲響起,在清靜高雅的住宅區裡,顯得格外刺耳而且霸氣。
梁雪嚇一大跳,站起身向後看,只見黑色的大轎車車頭正對著她,才知道她正巧擋了人家花園主人的路。
她一臉好奇的往車內望進去,可惜車玻璃的反光紙效果太好,烏漆抹黑的,什麼也看不到。一片光亮的車窗上,只看得見自己一身粉紫色的倒影,梁雪忍不住有些兒失望地嘟起小嘴。
車主大概等得有點不耐煩,沒什麼耐心地又連續按了兩聲長鳴,再度驚嚇到她。
這一次她乖乖的讓了路。
撫著驚魂未定的胸口,她很快地往旁邊輕巧退開。
同時之間,比人還要高的雕花大鐵門緩緩打開,黑色轎車隨即駛了進去,然後,砰的一聲,雕花鐵門再度盡責的緊緊闔閉,將所有外界的事物密密地隔絕在外。
冰冷厚重的遙控鐵門,一片冷白色彩的庭園,和剛才黑亮剛硬的大轎車一樣,都散發出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氣息。
梁雪伸手握住冷冰冰的鐵門欄杆,再度蹲回原先的位置,圓亮烏黑的汪汪大眼,更加好奇的往門內探。
小小的頭顱東瞧瞧、西轉轉,忽然,右側門柱上的門牌號碼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咦?好熟的地址……」她翻出口袋的紙條,踏起腳尖,將紙條舉到門牌旁邊仔細的對照。
「啊!就是這裡!」她興奮地雙眼一亮。
沒有多想,立刻舉起手指撳下門鈴。
「喂。」失真的聲音,冷淡而拘謹的從對講機的方塊盒子裡傳出。
「請問,你們這裡是不是缺人手?」又柔又甜的聲音,絲絲飄入逐漸溫暖的淨藍天際。
偌大的書房裡,有兩個人正專注地看著門口的監視器螢幕。
趙寒疆坐在書桌前的皮沙發上,鬱結著眉頭,修長的手指規律地輕敲把手。
另一位雖是年長的老者,卻恭敬規矩地站在趙寒疆的身邊,明示了僕從的身份。
「少爺認識她嗎?」老管家戴上眼鏡,瞇著老花眼,緊盯著螢幕。
「嗯。」趙寒疆隨口應道,目光仔細地描摹她細緻清麗的小巧五官。
他的眼底,有一絲驚訝,有一縷凝重。
方纔開車進門時,他就見到這女孩的背影,正鬼鬼祟祟地朝門裡張望。本來以為只是個單純路過的好奇路人,或是個蹩腳的殺手。直到看清她的臉孔,才令他渾身一震。
那張臉,他已經日日夜夜地對著照片描繪過無數次,洋娃娃似的眼眉鼻唇,早就深深地鐫刻在腦海裡。
「我怎麼想不起來這位小姐?她來過嗎?」老管家滿臉疑惑,自言自語地看向螢幕,在記憶中梭巡半天,還是尋不出一個線索。
「她在門口有多久了?」沉默了一陣子,男人低沉的聲音才緩緩揚起,深沉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螢幕。
「這位小姐一大早就蹲在咱們家門口了。」少爺還沒回來之前,老管家老早就在螢幕上發現那個洋娃娃似的小女孩,他已好奇地觀察她許久。
女孩俏麗清甜的小臉,真的很難讓人移開視線。
「一大早?」男人緊緊皺起眉,看著巴在鐵門上的粉紫色人影。
這麼說,那老頭子來公司找他之前,就已經將她送出門了?
他老人家是糊塗了嗎?明明知道現在是危險的時刻,他身邊隨時會有致命的殺機,還偏偏把梁家女孩送到他身邊!
那個老糊塗腦袋在想什麼?
趙寒疆沉默地靜靜倚在沙發裡,久久不發一語,久得幾乎讓葉伯以為他睡著了。
「少爺,要不要我出去請那位小姐離開?」看了一眼螢幕裡的那一團粉紫,老管家恭敬地開口詢問。
「不用。」男人的手指輕敲著椅背,犀冷的眼眸定在螢幕上頭深思著。
忽然間,他有一股莫名的衝動,想和她說說話、聽聽她的聲音。
「我出去看看她要做什麼。」他突然從沙發裡起身。
「少爺,您才剛回來,昨晚為了處理公事一夜沒睡,還是先去歇息,我去看看就好。」葉伯伸手阻擋他。
「不礙事。要補眠的話,不差這一點點時間。」他本來就不是注重睡眠的人,何況門外那個洋娃娃似的小女孩,比補眠這件事要更吸引他。
趙寒疆深黑色的眼眸緊緊盯著螢幕,開始流露期待的神色。
他抿起不常笑的薄唇,難得的勾起嘴邊的笑痕。
老管家知趣的閉上嘴巴,少爺想做的事,從來就沒有人干涉得了。
才想著,只見螢幕裡粉紫色的女孩兒走到門旁望了望,然後滿面笑意的伸手按下電鈴。
嘩——
「喂?」葉伯順手接起一旁的對講機。
「請問,你們這裡是不是缺人手?」從話筒裡傳出細絲般的嗓音,緊緊纏住男人所有知覺。
「少爺?」葉伯掩住話筒,轉頭向男人請示。
「我去看一看。」男人轉身向門外走去。
第三章
梁雪望著剛從大門內走出來的男人,他的臉孔背光,五官稜線顯得特別深刻,讓她聯想到以前在學校美術課上素描的時候,俊美但是冰冷嚴肅的英雄石膏像。
不過,怎麼越看越眼熟……
「啊?是你?趙……」她忘了名字,但是,她很清楚的記得那個自作主張丟掉她拋錨機車的男人臉孔。
那個熱心過度的酷酷大帥哥。
「趙寒疆。」他不在意的提醒。
「你好,趙先生。」她柔柔地漾出一抹笑,像個極有教養的乖小孩。
乾淨無垢的音節,細細甜甜的敲在他的心頭上。
心口彷彿有塊拼圖的缺角,在她開口的同時,叩的一聲,被她嬌嫩清脆的聲音,完美的填補起來。
「你好,你怎麼到這裡來的?」她臉上如春風般的笑容彷彿具有傳染力一般,讓他不自覺的跟著鬆開唇線,但眼神依舊幽幽暗暗、深不見底。
「我搭公車來的。這一次,我可沒有報廢的摩托車讓你丟嘍。」梁雪心不在焉的回答他,骨碌碌的大眼貪婪地想將他身後美麗的景致收進眼底。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的手插在褲袋裡,擰眉看著她。
她的個子怎麼那麼嬌小?像是未成年似的。上次他怎麼沒有注意到?
「我在看花。」她繼續將注意力擺放在偌大的花園上。「這套花園好漂亮。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大片的白玫瑰花園,美得……嗯……怪異。」她用了一個聽起來不太像是讚美的詞彙。
「你覺得一大片的白玫瑰看起來很怪異?」趙寒疆回過頭去,和她一起打量白玫瑰園。
梁雪想了一想,然後慎重地搖搖頭。
「嗯,這麼說吧。我第一眼見到的時候,只覺得這座花園的主人大概有偏執傾向。再看第二眼,整個靈魂就會不由自主地被這整片白玫瑰花給勾了去。說實話,這花園真的很漂亮。」她漾著笑容,瑩亮的大眼緊盯著白玫瑰。
「我很高興有人欣賞我母親的審美觀。」趙寒疆臉上剛硬如巖的線條,微妙的軟化一些。
大多數的人看到一大片的白花,只會覺得不祥。
有刺的白花,即使再美,仍然冷冽得令人難以親近。
「你母親?這白玫瑰花園是你母親的主意?」梁雪那雙靈動的大眼倏然感興趣地望向他。
趙寒疆微微點頭,雙手插進口袋裡。
「那麼……你是這裡的主人?」梁雪有絲興奮地朝他走近一步。
「我是。」趙寒疆挑挑眉,抿著似笑非笑的唇線。
「你這兒是不是缺園丁?我可不可以應徵?」她漾出柔和的甜笑,幾乎要蠱惑他一向清晰的神智。
「你想來當園丁?誰告訴你說我這裡缺人的?」趙寒疆訝異的挑眉。
那老糊塗亂說了什麼話,將她騙來他這兒?
「我爺爺說的。他說你們這裡好像缺人手。嗯……沒有嗎?」她看了看他訝然的表情,滿懷的興奮突然降溫不少,音量也弱了下來。
難道爺爺搞錯了?
「如果你們不缺園丁,那就算嘍。可是,我還是要毛遂自薦一下,我對園藝方面真的很在行。」梁雪遲疑了一下,心裡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不死心的再度開口。
「園藝的工作很辛苦,你怎麼會想做這種工作?」他訝異的又挑了一下眉。
看著她一身白皙的肌膚,還有一身乾淨的衣著打扮,怎麼看也不像是能挖土、施肥、曬太陽等等吃苦的料。
「你不要以貌取人。我天生皮膚白,本來就曬不黑,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把自己曬成小銅人。我家的花園雖然沒有比你家來得大,但至少也有四分之一,那整片花園就是由我照顧的。」她不悅的蹙起細緻眉頭,煞有介事的自我推銷。
她拍起胸脯保證品質的正經模樣,令他看得有趣。
其實,他曾經從照片中看過她家的花園,更看過她在花園裡工作的模樣。
照片中,梁家的花園非常茂盛,亂中有序,濃綠盎然,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爽朗韻味。
就像她渾身展現出來的少女丰姿,活潑的生命力慷慨地散撥在每一處。
一般女孩子不太喜歡挖土摸泥,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喜歡親自種花的女人,他一輩子也只遇過他母親一個。沒想到,眼前又讓他遇上了另外一個。
「要不要考慮一下?」梁雪笑瞇著眼,點點星光在半月形的眸子裡跳動。
他深深地看著她,沉吟一會兒。「好吧,你來試試。」最後,他似是考慮周詳了,才緩緩開口。
「哇!謝謝你。」她興奮的歡呼出聲,髻發也輕輕揚動著。
「你不問薪水多少嗎?」趙寒疆嘴角揚了一下,壓抑住想伸手撫摸她頭髮的慾望。
很奇怪,只是看著她快樂的表情,他的心情竟然也會跟著揚升。
「我不介意薪水多少,能讓我找到感興趣的工作,我就很高興了。」
她今年才剛畢業,無業遊民的頭銜還熱騰騰的,好不容易找著了第一份工作,而且又是自己有興趣的工作,說什麼都要把握住。
雖然,爺爺在她帳戶存入的錢,夠她當十年的米蟲還有剩,但是一想到那些錢很有可能是爺爺的全部老本,她就完全沒了動用那筆錢的念頭。
「好吧!你錄取了。」趙寒疆正式說道。
「太好了,我今天就可以報到了。」梁雪興奮地拍著掌,細髻的髮絲像是感染了她的快樂,也一飄一飄的揚起。
「今天?」趙寒疆愣了一下。
「擇日不如撞日嘛!而且我早點上工,也可以早點熟悉環境啊!」梁雪振振有辭的說道。
趙寒疆先是皺著眉,審視評估的目光銳利地看著梁雪,盯住她幾秒後,突然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淡笑。
「歡迎你。」他向梁雪紳士地伸出手。
梁雪看了看他的大掌,緩緩地伸出她的小手和他禮貌的交握。
兩人手心交會的瞬間,像是有股電流在掌心之間傳遞,擦出火光後,倏地順著手臂狠狠地劈向各自毫無防備的心口。
幾乎是同時間,兩人迅速放開對方的手。
梁雪臉皮薄,開始無法控制的燒紅起來,嫣紅迅速爬上嬌顏。
她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後,兩手在身後偷偷緊握在一起,手指之間彷彿還纏著屬於他的熱度。
和這個人握手的一瞬間,令她感到強烈的異樣感。他的大手乾燥溫暖,被他包握起來的觸感可以說得上是舒服的,可是陌生的感覺,像是有電力一樣,電得她不知所措。
趙寒疆也有一瞬的不自然,不過他很快的以世故的表情迅速掩蓋住。
瞬間揚起的激盪,再度沉落回深邃的眼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進來吧!我找葉伯安頓你。」他的聲音低沉,像是低音提琴般醇厚。
「謝謝老闆。」她噙著朝陽般的炫目甜笑,直直撞入他靈魂底層,劇烈的威脅要融化他冰封已久的牆垣。
他隱約的感覺到方才激起的火光只是暫時偃息而已,並沒有完全熄滅。深沉翻騰的情緒,還在血液裡流竄。
他回身瞇著眼,眼眸複雜地看著一朵朵隨風輕曳的白玫瑰園,然後抬起頭,朝高牆頂上的監視器打了一個開門的手勢。
冰冷厚重的雕花鐵門,為不請自來的嬌客,緩慢無聲地敞開一道歡迎的縫隙。
「葉伯——」嬌嫩的叫喚聲,在清寂的客廳中揚起。
「……」
「葉伯——」久久沒人回應,梁雪不死心的又叫了一次。
「你這次又想要什麼了?」葉伯壓抑著即將失控的音調,頭疼的從客廳裡冒出來,惱怒地瞪住梁雪。
他是真的頭疼!
他被她吵得頭皮發疼,太陽穴附近現在正在一抽一抽的跳動。
自從這聒噪的女孩兒進到屋子裡的那一刻起,平時岑寂安靜的空間突然嘈雜了起來。
講得難聽一點,她的聲音就像惱人蒼蠅的拍翅聲,揮也揮不走,浮在耳邊嗡嗡嗡的作響。
整個房子,就光聽見她喊著「葉伯、葉伯」的回聲,連他自己都聽得刺耳,幾乎快對自己的稱呼產生反感。
她的問題一籮筐,而且嘴上總愛「葉伯、葉伯」的不停叫喚,叫得讓人心煩。
他很懷疑她是不是在拿他窮開心?
「請問屋裡有沒有多餘的花瓶?我想將花園裡一些花剪下來插到屋裡。」梁雪維持一貫的甜蜜笑容,對葉伯愛理不理的態度不以為忤。
「插花?少爺不愛在屋子裡弄什麼花花草草的東西。」葉伯不太贊同的搖頭。
「屋裡擺些植物,一來美觀,二來芳香,沒有壞處嘛。這屋子太冷了,至少可以有點人氣。」
「人氣?你將我和少爺當成化石不成?」葉伯不高興地瞪著她。
「這麼大間房子只住你們兩個,而且老闆一個人上樓後就像消失了,而你只會拿著小撣子一聲不吭地這邊揮揮、那邊揮揮,屋裡半天聽不到一個聲響,冷清得不像一個家。」
這個擁有美麗花園的房子,從外面看起來又好看又舒適,直到她踏入冷冰冰的大廳裡,才發覺住在這棟屋子的人,全糟蹋了這棟漂亮的房子和花園。
「房子大、人口少,自然是這樣。」葉伯反駁道,不覺得一棟安靜清幽的居住環境有什麼不對。
他不就在這兒住了十幾年?
「那老闆的家人呢?他可以接他們一起住,就不會冷清了呀。」梁雪毫無心機地眨眨她精靈似的烏黑大眼。
傢俱亮得光可鑒人,親人也不住在一起,整個房子冰冰冷冷的,就連老闆和老管家也都同一個德行,寡言少歡,難以親近。
葉伯老臉一拉。「這裡的管家換人當了?你的意見可真多。」
梁雪立即搖搖手。「沒有,沒有。葉伯你安心當你的大總管,老闆只雇我來整理花園,我不會篡位的。」
「那就閉上嘴,少聒噪。還有,少在少爺面前提起『親人』。那些人沒一個好貨,全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人渣。」講到「親人」兩個字時,葉伯露出鄙夷不屑的臉色。
「喔。」梁雪眨眨美麗的眼睫,偏著頭應了一聲便閉了嘴。
畢竟自己只是個初來乍到的小園匠,加上她又不是超級八卦、愛挖人隱私的無聊人士,專門打聽別人的家族秘辛。
她曉得話題牽涉到人家的家務事,已經有些私密,再問下去就太不禮貌了。
看看梁雪乖順的表情,認為教訓得夠了,葉伯便再度拿起小撣子,習慣性的左揮揮、右揮揮,像抹幽魂一樣,一點腳步聲也沒有的飄離客廳。
整個偌大的客廳倏然岑寂下來,靜得令人窒悶。
梁雪一臉無辜的搔搔頭,不自覺揉亂一頭松發。
一抬頭,赫然發現一個男人正站在樓梯台階上,一雙烏木般的眼眸正銳利的注視她。
「你……你午覺睡醒了?」她的眼裡有絲興奮。不知道為什麼,只是看著他,就讓她的心跳加快,血液全湧上耳根去。
「我睡眠時間很短。」他淡淡說道。
「我吵到你了?對不起。」梁雪雙頰嫣紅的道歉。也許她和葉伯講話的聲音太大了。
「我聽到你一直找葉伯,有問題嗎?」他的眼裡隱隱閃著笑意。
「沒有,沒有。我只是無聊,找葉伯說說話而已。」梁雪紅著臉搖手。
其實不是她愛找葉伯麻煩,而是她覺得在現代還能找到像是從西洋古典小說裡走出來的忠心管家,讓她覺得好好玩,忍不住藉機喊喊,感受一下身為中古時代千金小姐的感覺。
「你爺爺剛剛打電話來。」他低沉的告訴她,音調裡含著聽不出的心思。
「我爺爺?電話在哪裡?我要和他講話。」梁雪驚喜的抬頭。
「他掛電話了。他只是要我轉告你,他出門去拜訪老朋友了。他打算環島慢慢的玩,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他要你在我這兒住下來。我剛剛通知了葉伯幫你整理出一間房間,你就先住在這兒。」他面不改色的編出理由。
其實,根本沒有這通電話。不過,既然那個老糊塗沒說一聲就把梁雪送來這兒,他也有資格先斬後奏留下她。
於是他乾脆想好借口,順水推舟,將她光明正大的留下來。
「拜訪老朋友?環島?」梁雪愕然地眨眨眼,一時之間不太能消化這個消息。
早上她出門前,爺爺為什麼一句也沒跟她提起?
她突然有點難過,酸酸的感覺開始從心口悄悄升起。
這種感覺好像再度被人遺棄一般,連呼吸都變得空空洞洞的。
就像以前爸爸、媽媽,和哥哥,沒有說一句話,無聲無息的就拋下她離去。
為什麼連爺爺也這樣一聲不響的離開她?
「你會不會煮咖啡?」他低頭凝望她突然間變得脆弱的表情,緩緩的開口,不由自主的升起一絲罪惡感。
他無心的謊言傷到了她,而他的心,竟也微微的顫疼。
「會呀!」她有些茫茫然的點頭,努力的從自憐的情緒中掙脫。
「我工作時希望有一壺好咖啡提神,但是,葉伯認為那對身體不好,所以從來不為我準備。」他聳聳肩,一臉無奈。
「沒問題,馬上送到。」梁雪忍不住捲起唇角,掩嘴偷笑,像是一同做著壞事的夥伴,舉起右手向他打了個OK的可愛手勢。
「交給你了。」他微微一笑,隨即消失在樓梯口。
叩、叩。
門上輕輕剝啄幾聲。
「進來。」書房裡低沉的聲音響起。
「我送咖啡來了。」梁雪推開門!捧著一個圓盤站在門口。
「謝謝你。放在這兒就好。」趙寒疆隨意指了指大書桌旁緊靠著的小茶几,再度埋進一堆卷宗報表裡頭。
梁雪探頭環視書房一圈後,擰著細眉,小心翼翼地端著托盤走近他。
這書房大歸大,裝了不少書,也塞了更多的現代電子通訊設備,要是一個不小心碰著了什麼東西,搞砸了什麼事,那就糟了。
「今天是星期天耶。你不休息的嗎?」梁雪把托盤輕輕放到茶几上,從壺中倒出一杯香氣四溢的咖啡,端到他身邊。
這個男人像有工作狂似的,連星期天都還窩在書房裡辦公。聽葉伯說,他昨天晚上甚至在公司加班到快天亮才回來。
記得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連他的車子座位上都放滿了文件,不但一手翻捲宗,還一手打電腦,讓她佩服不已呢!
不過,如果照這樣下去,她猜測,她這個苦命的老闆有一天一定會過勞死。
濃郁的咖啡香氣飄浮在四周,趙寒疆被咖啡香吸引得忍不住丟下筆,接過她手中的杯子,靠近鼻尖深深的吸嗅一下。
「好香。」他淺嘗了一口後,又忍不住喝了一大口。
「謝謝老闆捧場。」她拿起咖啡壺,再度幫他倒滿。
他點點頭,喝了一口之後,將杯子放到桌旁,便低下頭繼續工作,沒再和她說話。
通常,這是老闆暗示員工如果沒事的話,就退下的意思。
不過,她可不容易隨隨便便被打發掉。
「我叫梁雪,大家都叫我雪雪。你呢?我又忘了老闆的名字了。」梁雪裝傻的眨了眨眼,抱著托盤立在原地微笑著。
她不是不懂他請她離開的暗示,只是,她不想回到冷清清的樓下,寧可留下來賴在他身邊,即使被他白眼也好。
這間書房的氣氛比客廳舒服得太多了,有人聲、電話聲、機器聲,還有一個工作狂酷哥。
「趙寒疆。」他依然低著頭,看也不看她一眼。
「嗄?」兀自沉浸在思緒裡的梁雪,呆呆地眨眨眼,下一秒才會意過來。
「有問題嗎?我的名字這麼難記?」他緩緩抬起頭看她。
「呃,我記住了……」梁雪不好意思的嘿嘿傻笑。
這個男人的情緒涼涼淡淡的,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溫度,不但長了一張酷酷的臉,住的地方也是冷冷清清,連管家葉伯都和主子一樣的脾性,話不多,性子也古古怪怪。
最巧合的是,連名字也是冷的。
寒疆、寒疆,一聽見這個名字,就會令人開始想像,一個孤孤單單的人影,在淒冷下雪的荒野裡獨行,遠處傳來悲涼的胡笛聲,蕭瑟的撞進凍僵的心窩裡。
這個畫面,令人……覺得心酸哪。
突然間,她打了打自己的頭。她在想什麼啊?要說名字,她自己的比他的更冷哩。
梁雪、梁雪,涼涼的雪,更是清涼到底。
「你在想什麼?」他看著她臉上不停變化的表情,有些好奇她的小腦袋瓜在轉什麼東西。
她衝動的把她的想法告訴他,沒料到竟惹得他投筆大笑。
「你想像力未免也太豐富了。」趙寒疆已經沒了工作的興致,乾脆丟開手中的文件,換了個輕鬆的表情,整個背靠進舒適的沙發皮椅裡,深邃的雙眼專注地瞅著她。
為了專心和她說話,他將皮椅微微一旋,兩人就這麼一坐一站的相對望。
「我只是說出我的感覺而已。」梁雪的美麗小臉在他的嘲弄下漾開紅暈,白裡透紅的模樣好不迷人。
「那麼你對你自己的名字有什麼聯想?」他唇邊的笑意未退,全身緊繃的肌肉逐漸鬆懈下來,修長的雙腿舒適的向前伸展,站在他身前不遠的梁雪,剛好就這麼卡進他的雙膝之間。
他的長腿若有似無的夾靠著她,整個畫面看起來既親密又曖昧。不過,他們注意力全放在談話的主題上頭,沒有人察覺到這個下意識的親近姿勢。
「我的名字嗎?嗯……梁雪、梁雪,念起來軟軟的,沒什麼氣勢,頂多只會想到細細白白的小雪花而已。」她偏著頭想了一想。
「就這樣?」他還以為她會有更浪漫的想法。
「其實我爸媽對我的名字非常喜愛。我十歲以前,他們總喜歡讓我穿上白色的衣裳,說我就像是沾上雪片的小精靈。」梁雪的眼有些朦朧。這些往事,她好久都不曾想起了。
趙寒疆一怔。
「那麼……十歲……以後呢?」他問得乾澀、艱難。
「十歲以後,因為覺得白色的衣服很像喪服,所以就不穿了。」她輕描淡寫的解釋,低頭看看身上淡紫色的裝扮。
他呼吸一窒,用力捏緊手掌,努力不讓自己的身體因心痛、歉疚而顫抖。
「你不喜歡白色的東西?」趙寒疆暗地裡握緊發涼的指節,深深陷進掌心。
「不盡然,你家的白玫瑰園,我第一眼就愛上它們了。」梁雪沒發覺他的異狀,一轉頭,只見窗外一片綠意,點綴其間的雪白花朵正仰首微笑,隨風款擺。
她忍不住想起,每年祭日總在她父母墳上出現、未署名的白玫瑰花束。
「雪雪……」
「嗯?」
「我很抱歉。」他沙啞的低喃道。
「什麼?抱歉讓我愛上你家的白玫瑰?」梁雪失笑的回頭看他,笑容柔美包容,只覺得她這個老闆怎麼那麼奇怪?淨說些沒頭沒尾的話。
「我……」他欲一言又止,心裡眼裡有著掙扎。
她這抹什麼都不知道的笑容,更加刺痛他背負了十三年、一直無法救贖和解脫的良心。
該告訴她嗎?告訴她他們之間早在十三年前便種下因果糾葛?
告訴她,她父母是被他的車撞死的?
一陣陣熟悉的疼痛驀地襲向腦袋,逐漸加劇。
濃眉有絲痛苦的皺起,趙寒疆舉起手揉壓泛起脹痛的太陽穴。
「怎麼了?」梁雪的語氣裡有絲擔憂。
他的臉色怎麼變得不太對?
「習慣性頭痛。」他渾身緊繃地閉上眼,開始對抗腦袋裡像是一波波撞鐘似的疼痛。
「你是不是太累了?我幫你按摩按摩。」她向前靠了一步,傾過身子,伸出小手,清涼的指腹輕柔地按上他額頭兩側,緩緩施力旋繞。
趙寒疆盡量放鬆四肢,任她在他額側按揉。
她的手勁不輕不重,極有技巧的舒緩了他突如其來的不適。
梁雪認真的為他按摩,一面分神端詳近在眼前的男性臉龐,好奇的眸光在他的眉、眼、鼻、唇之間,細細的來回梭巡。
這張臉散發一股成熟男人的味道,是一種屬於事業有成、對自己極有自信的風采。顯然不常笑的五官線條,組合成俊中帶冷的搶眼氣質。
如果他張開眼睛,有如刀片劃過的深邃雙眼皮眼眸,會更加懾人。
那懾人的眼神,是一種習慣於領導眾人的王者氣質。
「你常常皺眉。沒有快樂的事讓你放鬆嗎?」她為他眉間的刻痕下了一道結論。
「為什麼這麼問?我看起來一臉鬱悶?」他睜開眼,微微挑眉。
「我覺得不太像是鬱悶,反而比較……嗯……接近心死的感覺,對任何事都已經毫不在乎的模樣。」梁雪攤開小手,柔軟的掌心貼上他削瘦的臉頰,小心的琢磨語詞,憑著她獨特的敏銳感受,大膽分析他的陰暗性格。
「小女孩,你只看我幾眼,不到一天的時間,就想摸透我所有的心事?」他的大掌拉下她兩隻小手後緊緊握住,不讓她繼續撫摸他的臉頰。
他們真正相識接觸的時間,除了上回在路上搭便車的機緣外,只有早上在門口的那一段簡短對話。
「人與人相處,時間是最不定的要素。有人一眼便能相知,有人相處了一輩子,仍然互相陌生。」她反駁道。
她站在他的腿間,雙手讓他握著,垂眸俯視他的神情煞是迷人。
那是種未知風情的純真魅力!梁雪本身也許並不自覺,卻足以撩動像趙寒疆這種懂得風情的成熟男子。
「是嗎?如果在這一刻,我說我已經愛上你了呢?」像是刻意挑釁般,他微一施力,握著她雙手的大掌將她拉向他。
她沒料到他會突然拉扯,腳下一躓,身形不穩地立刻向前傾倒。
驚呼一聲,嬌小的身子跌坐上他的大腿,兩隻手則下意識的攬上他的頸子,尋求平衡。
原是一臂之遙的友善距離,霎時縮減成令人臉紅心跳的親密微縫。
「你……你別開我玩笑……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天。」她白皙的小臉上全是火紅一片,一邊努力坐直身體,盡量和他減少軀體的靠偎面積。
剛才胸與胸相貼的一瞬間,幾乎讓她羞得要死。
他眼眸半瞇,有力的鐵臂不顧她的反應,硬是牢牢鎖住她的身體,舉止像極了存心想吃她豆腐的登徒子。她只得曲起雙臂抵住他結實的胸膛,勉強隔出一個屬於女性矜持的安全空間。
「你不是才說過,人與人相處,時間是最不定的要素?」他用她自己的話,巧妙的駁倒她的抗拒。
「相處和相愛是不同的。」她的臉蛋上浮起一層不悅的薄嗔。
「我沒說相愛,只說『我愛上你』而已。」他繼續用深邃的眼神蠱惑她,一點也不理會她抗拒的肢體語言,暖熱的大掌緩緩攤開,貼上她的背脊,微微撫動,若有似無的挑逗,令敏感的梁雪渾然一顫。
「不可能。我們才認識一天耶,你別逗我了。」她僵了一下,隨即張大水眸,一面佯裝鎮靜,一面用力搖頭。
不過,從她僵硬的表情看得出來,顯然被強烈的嚇到了。
「人與人相處,時間是最不定的要素。我真愛這句話。」他低首輕笑,語氣似真似假。
她努力的望進他眼中,不但讀不出他深黑眼眸裡的任何訊息,還差點陷溺在裡頭。
「你別曲解我的話。我說的相處,指的是瞭解一個人。像你這樣輕易的召告說你愛上了我,那叫隨便。」她不悅的擰住眉,眼瞳冒出火花,原本平貼在他胸膛上的小手也握起了拳,好像只要他再說出一句輕佻的話,她就打算要重重捶他一拳。
她對他玩笑似的態度,沒來由的感到生氣,好像他糟蹋了某種珍貴的感情信仰。
趙寒疆身形一僵。
「我不是隨便的男人,雪雪,我不隨便。」過了半晌,他才啞著嗓子回答。
他悲哀的看著她不信賴的表情,他所能做的,只有微弱的辯駁。
他無法說出他暗地守護了她十三年的事實。
梁雪聽見他突然沉啞難抑的嗓音,一時之間怔愣住,張著迷惘的水眸,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嗓音裡的沉重和悲哀,壓得她幾乎有些喘不過氣。像是某種動物哀鳴的頻率,共嗚的聲波刺穿她的靈魂,挑得她的心肺莫名的緊縮、疼痛。
「你說愛我,說得太輕易了,聽起來真的很像是假的。」她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遮住她的眸子,也遮住他的表情。
真真假假的愛語,像撥不透的迷霧,讓人非常沒有安全感。
她不喜歡隔著濃密的迷霧看他,傷眼、傷腦,又傷神。
「我沒有耍弄你的意思。」他無聲的歎息。
「那就不要隨意的說出你愛上我這種話。」她倔強了起來,粉色的唇瓣不自覺的微微嘟起。
趙寒疆看著她嬌軟的嫩唇,默然幾秒鐘,然後猝不及防的低頭,密密實實的封住她的唇瓣。
這個吻像是他對她無言的抗議,吻得她的唇瓣有些疼痛。
梁雪震驚之下張口欲呼,剛好給了他順利進襲的完美機會。
毋需誘哄、毋需引導,她自動的張口,讓他的舌毫無阻礙的深深溜探進她的口裡,挑勾吸吮她的芳軟小舌。
梁雪嚇壞了。令人麻顫的電流猛然地衝擊她,神智在瞬間潰決,忘了思考、忘了呼吸。
他的探索火熱而且忘情,越吻越熾烈,像是壓抑許久的需求,如熾火轟然燎原,彷彿不將兩人焚燒殆盡,絕不罷休。
「唔……不要……」他太過狂烈的情感讓她懼怕起來,忍不住握起拳,捶打他的胸膛要他停下。
趙寒疆勉強鬆開她的唇,氣息不穩的將額抵著她的額,紊亂的呼息和她的混在一起。
「你不該……你不該這麼胡亂吻我……還說不隨便……」梁雪快哭出來的指控他。一邊喘著氣,顫著手指,輕撫自己紅腫得有些發疼的嘴唇。
唇瓣上,還留有他激烈侵佔後的痕跡。
聽見她細微的嗚咽,他怔然鬆開手。
「我很抱歉。」熾盛的眼神猝然復上涼意,延伸到全身,急速冷凝,梁雪不適應的打了個哆嗦。
他的張狂氣息迅速收斂,快得讓她以為方纔他週身散發出來威脅要灼燙她的熱焰,全是她的想像,心頭突然奇妙的泛起一股難解的失落感。
他放開了緊緊鎖貼在她背後的雙臂,極有紳士風度的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扶著她的腰,幫助她離開他的大腿,穩穩的站回地面。當他和她都站直之後,除了手與手的接觸,肢體上沒再碰觸半分。
沒有半點邪念,像帶著小妹妹似的,他牽著她的手走向門口。
「剛才發生的事,是我失禮。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再這麼做。」他打開門,摸了摸她頭頂柔細如絲的髻發,然後,輕輕一推送,將她推出門外。
梁雪張著仍然紅熱的小嘴,愣愣的望著緊緊闔上的房門。
他把她趕出書房?
她一手揪著胸口,一手貼上門板,整個人混亂得無法思考。這之中……似乎有什麼環節被忽略了。
梁雪想再度敲上門扉,卻又瞬間退縮。
趙寒疆為什麼會吻她?
突如其來的熱吻,突如其來的結束,迷亂了她的思緒。
他說他不會再犯了。但是,做了就是做了,她不可能催眠自己說,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梁雪迷惘的水眸眨了眨,抬起眼,竟然對上站在轉角處的葉伯。
葉伯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神情嚴肅的看著她。
「葉伯……」她可憐兮兮的開口,卻不知自己想要說什麼,聲音無力的淡逸到空氣中。
「你的房間幫你準備好了,就在走廊盡頭那一間。」葉伯像是同情,又像防備的盯著她,慢慢的交代她的房間位置後,便轉身想要下樓去。
「等一下。」她的腳像擁有自己的意識,突然朝葉伯奔過去,在他步下樓梯前攔住了他。
粉色的櫻唇開口欲言,竟然吐不出半個字,她急得抓扯自己飛飄的髮絲。
她的心一直呼嘯,想要探索什麼、渴求什麼,激越得快要跳出來,腦袋卻在此刻變得非常不中用,思緒亂得像她的滿頭髻發,狼狽糾結、梳理不開。
「你還有什麼需要嗎?」葉伯冷冷淡淡的開口。
葉伯的話像桶冰涼的水,從她頭頂直潑而下,沸騰的情緒瞬間冷卻下來。
「我……我……」對呀,她需要什麼?她茫然的自問。
她一點也不確定,只感覺自己像突然莫名的著了魔,又突然地恢復意識,身體裡面充塞著空虛的疲累。
葉伯安靜的等待她說完。
「我……我想要幾個花瓶插花。」她低下頭,在空氣中飄揚的鬈發輕輕落下,包覆住她小小的臉蛋,像極一隻垂頭喪氣的小花貓。
葉伯揚了揚眉,一語不發轉身往收納雜物的閣樓走去。
梁雪恍惚地站著,沉溺在漫無邊際的思維裡,根本不知道剛才向葉伯開口要了什麼。
著魔了!
她真是著魔了!
而這全都是趙寒疆那一個莫名其妙的吻害的!
「睡一覺就會好了。嗯……睡覺……」她腳底虛浮、喃喃自語的朝自己房間走去。
「小姐,你要的花瓶。」幽魂似的葉伯,極有效率的再度在她身邊冒出來,手上拿著兩個小小的瓷花瓶。
「啊!」梁雪驚魂甫定的拍撫胸口。
「這麼小?!沒有再大一點的嗎?」她勉強定神一看,不太滿意的看向他手心的兩支小瓶子。
搞什麼?葉伯拿來的花瓶,根本就是觀世音菩薩手上拿來插一支柳葉的那種尺寸,小小的、細細的,頂多只能插兩朵花莖而已。
「只有這種的,要就拿去,不要就拉倒。」葉伯酷酷的就要把花瓶收回。
「好嘛、好嘛。」無魚,蝦也好啦。她嘟囔著,一手抓一個,從葉伯手中搶下。
明天先在自己房間插兩朵玫瑰好了。
拿著兩支小瓶,梁雪的情緒又低落下來。
越過葉伯,她一步一步走回剛剛被分配到的新房間。經過書房時,忍不住抬頭望了一眼緊閉的門扉,然後又可憐的低著頭慢慢走過,踱向走廊最底端的房間。
她升起鴕鳥的心態:算了,睡飽了再說!
第四章
整個趙家上下,幾乎隨處可見一束一束的白玫瑰,靜靜斜佇在花瓶裡,像是優雅淡漠的仕女,自顧自的散逸著淡淡幽香。
趙寒疆怔愣的站在客廳裡,鼻尖飄來似有若無的淡香,挑亂了許久不曾掀開的記憶,差點牽動眼裡的熱液。
當年母親在世的時候,屋裡就像這樣,每個角落皆飄散著花香。
今天他難得沒有加班的情緒,破天荒的一下班便離開公司,直接驅車回家。沒料到趕著在晚餐時間前進門,迎接他的竟是這般驚奇。
這棟宅子裡,已經好久好久不曾飄過花香味。
外面那一大片的白玫瑰園,不管開得多茂盛,十幾年來一直不曾進駐到屋裡。同樣一朵白玫瑰,種在外頭的土地上,是種紀念,剪下來擺到屋裡,則是長久的忌諱。
這個忌諱,竟在今日趁他毫無心理防備的時候被瓦解。
「少爺。」葉伯在暗處蹭了好一會兒,才走到趙寒疆身邊,老眼底下有抹小心翼翼的神色。
「這是……誰弄的?」趙寒疆的嗓子奇異的嘎啞。
「是梁雪小姐。你早上出門後,她就自作主張跑到閣樓去翻出所有的花瓶,還到花園去剪回來一大把的花。等我發現時,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呃,老天原諒他的謊話,把責任撇得乾乾淨淨。
其實,他老早就看到那女孩兒爬上閣樓,也猜到她接下來要做什麼。當時他幾乎要開口阻止,不過下一秒,又突然改變主意按捺下來。
他很懷念十多年前夫人還在世的時候,屋裡處處芳華的佈置。
以前夫人也很愛親手在屋裡四處插上白玫瑰花,甚至親手辟了一個白玫瑰園。那時的少爺還小,在夫人溫柔的呵疼下,性子好活潑。
可惜,夫人死了以後,少爺便變得沉默陰鬱、不愛說話,雖然少爺留下了花園,卻不准任何人在屋裡擺放任何花卉。
看著梁雪快樂的挖出一個個塵封已久的花瓶努力擦拭,葉伯的老眼忍不住濕潤,一段段溫柔平和的往事,在她手中被漸漸拂淨拭亮,夫人幽遠的溫柔身影逐漸變得清晰。
當時他心裡頓時升起一股私念和渴望,想藉著梁雪的手,再看一看白玫瑰花綴飾在烏木傢俱間的雅致美景。
「梁雪她人呢?」趙寒疆對室內的佈置不予置評的「嗯」了一聲後,抬起深沉的眼眸環視四周,找尋那抹粉色的嬌小身影。
「她還在院子裡。」葉伯觀察少爺的表情。
少爺沒有繼續追究,那就是默許了?
「院子?」他皺眉。
「那女孩兒挺勤奮的,何伯和他兩個兒子來照顧花園,她也幫忙了一整天。」也許是她執意將花移剪進屋子的舉動,無意中得到葉伯的好感,頭一次,他在趙寒疆面前多稱讚了她幾句。
何伯常年擔任趙家的園匠,近幾年因為年紀大了,便常常帶著兩個身強體壯的孝順兒子來幫忙。
趙寒疆沒反對,甚至常常主動加薪,說是補貼給何伯那兩個兒子的工錢。
「她工作一整天?」今天太陽非常大,她能夠頂著烈日曝曬這麼久?趙寒疆隱約心疼了一下。
「梁雪小姐和一般女孩兒很不一樣。她在大太陽底下生龍活虎的,和她嬌滴滴的外表完全不相稱。」葉伯報告著梁雪今天的活動狀況。
趙寒疆聞言,微微攏起眉頭。「葉伯,她畢竟是個女孩子,下回不要讓她在太陽底下待太久。」
葉伯挑了挑眉。「我知道了,少爺。」少爺的心明顯的只為梁小姐長偏。何伯兩個兒子常來幫忙,他也沒聽少爺說過請那兩個年輕人進來坐坐。
此時,大門砰的一聲被大力推開。趙寒疆直覺回過頭。
「老闆!我聽到汽車的引擎聲,果然是你回來了。」清脆的嗓音在大門處揚起,既熱切又愉悅。
音波未歇,一個粉紅色的小小身子便衝到他的身畔,彷彿將門外殘留的餘暉熱力也一起刮進來,暖融了他一身。
趙寒疆瞇起眼看她。
他這幾天早出晚歸,完全和習慣晏起早眠的梁雪錯身而過,同住一個屋簷下,連續數天,竟沒有一刻碰面的機會。
再見面,她似乎不記得上回他和她在書房發生的芥蒂,明亮的笑容裡反而有絲乍見他的喜悅和……
惦念?
她想念他嗎?
是否一如他對她的思念?
他的心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
期待的念頭,在心頭盤繞不去,悄悄生根。
穿著粉紅色運動衫的梁雪,全身裝備齊全,細絲般的髻發全塞進頭上一頂寬邊帽,只有幾綹髮絲頑皮的溜出,黏在紅潤的頰邊,細白的手臂套著白裡泛黃的工作袖套,下面牛仔褲的膝部和臀部沾了一層土。
「好幾天都沒有看到你了耶。」兩隻髒兮兮的小手熱切地抓上他的手臂。
「梁雪小姐,你的鞋子。」葉伯皺著眉瞪著她的腳下,光可鑒人的地板被她踩出了好幾個土印子。
「哦,對不起,葉伯。」梁雪飛快的低頭看去,不好意思的道聲歉,趕緊乖乖的踅回門邊拿下寬邊帽,脫下髒鞋、袖套,拍一拍褲管和小屁股,又巴巴的跑回趙寒疆身邊。才站定,她又注意到自己在他袖子上不小心留下的泥手印。「啊」了一聲,小手立刻抓起他的手臂,仔細的拍拂塵沙。
「不好意思,弄髒你的衣服,看到你太高興了,所以忘了自己的手有泥土。」她嬌憨又慌忙的笑著,神情像是迎接一個久未回家的親人。
她的舉動讓他心暖。
趙寒疆將梁雪細細掃視一圈,然後將她充滿陽光味道的身影刻進心裡。
「聽說你今天工作了一整天?」他盯著她有些紅紅的鼻頭,擔心那是不是曬傷的痕跡。
「是啊。在一大片的白玫瑰園裡工作真的好棒,千百朵芳香的白玫瑰圍繞在身邊,就像泡在一池倒了整瓶玫瑰香精的泡泡澡一樣。」她興奮的向他比手劃腳,迫不及待想與他分享一整天的快樂,一邊不耐煩的用手指梳理著糾結不聽話的蓬鬆髮絲。
「累不累?」他看不慣的伸出手,制止她的粗魯拉扯,接著長指沒入她的髻發中,自然而然的幫她梳理起來。
葉伯看了看他們兩人之間親密得有些過頭的氣氛,一聲不吭的自動悄悄消失,下去準備晚餐。
「還好,何伯分給我的都是比較輕鬆的工作,還有冠言和冠達也幫了我好多忙,所以一點也不累。」她笑瞇瞇地仰著小臉,像只任主人梳理毛髮的溫馴小貓,舒服的享受他的手指以徐緩有致的力道,刷掠過她的發間。
梳理的長指頓了一下。「冠言和冠達?」
「就是何伯的兒子啊。說來真巧,我們三個早就在學校的園藝社裡認識了,今天早上見面的時候,大家還嚇了一大跳。冠言去年就畢業了,現在正在念研究所,冠達和我同年,今年也是畢業生,他快要當兵了呢。」她呵呵的傻笑,沒留意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暗影。
「是嗎?」簡短低沉的回應裡有一絲模糊的苦澀。
兩個與她年紀相仿的男孩子,相處起來必定是言語投契,分外親切,難怪她不會感覺到累。
二十出頭的年輕孩子聚在一起,一定有一堆聊不完的話、笑不完的事。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好老,和她距離好遠、好遠。她才二十三,正是美好年華,而他卻已三十二歲了。
他不屬於她的世界,她也不屬於他的。
不管是十三年以前,還是十三年後的現在,他們之間一輩子都會隔著這一道永遠也跨不過去的歲月鴻溝。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很蠢。竟然以為十三年的等待,能換來一些什麼東西。
「世界好小哦。兜了一圈,隨隨便便都會遇上熟人。不曉得如果有仇人的話,會不會也狹路相逢?」銀鈴般的笑聲調皮地傾洩在他的耳際。
梁雪只是隨意開起的玩笑,怎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趙寒疆瞬間呼吸一窒,渾身冰冷,猶如被打入冷窖中。
他停下按摩她頭頂的大掌,移到她小小的肩頭,緩緩的在兩人之間推出一臂之遙的距離後,輕輕放開她。
梁雪眨眨單純的瑩瑩大眼,不解的偏頭看他。「怎麼了?」她還眷戀著他長長的手指穿梭在她發中的親密感。
「我很相信冤家路窄這句話。我想,你還是不要靠我這麼近,也許,我們正好有仇也說不定。」他說得模糊,她聽得迷惘。
他又露出濃霧一樣深奧的眼神,讓她怎麼瞧也瞧不透。
梁雪擰著眉,心裡突然有些不舒坦,固執地和他眼對眼的互瞪。
「你很愛說這種真假難辨的話,裝神秘這麼有趣嗎?改天換我也來玩玩。」她有些氣悶的說道。
「如果不知道真假的話,最好的態度是至少要信三分。」他正經的表情像個疼愛徒兒的老師父,正在教導純稚不懂世故的小沙彌,以免下山後吃了人心險惡的悶虧。
「你乾脆直接告訴我,我們之間有沒有恩怨不就好了?叫我猜,我哪猜得著啊?」她有些惱怒的嘟起嘴,不肯掉入他設下的語言迷局裡。
趙寒疆失笑搖頭,怎麼也不肯再多說。
她像個沒耐性的暴躁精靈,外表嬌甜、惹人憐愛,內心卻又頑固又直接,打死也不走浪費時間精力的迂迴道路。
可惜,他們之間永遠也無法搭上一座直通彼岸的橋墩。
至少,現在不是時機。
有許多事,只要一說破,就永遠沒有轉圜的餘地。
而他有他的私心,不希望她這麼快就離開他。
「你別光是笑。回答我的問題,我要聽你親口說了才算數!」梁雪伸手抓緊他右手的袖口,身子幾乎貼上他的臂彎,小臉上一片固執。
「小傻瓜。」他露出複雜的笑容,從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彎起指節輕輕朝她頭頂叩了一下,便轉身上樓,心中一面盤算著,在開飯前還可以回到書房去處理幾件公事。
「喂,你還沒回答我呢!」她在原地氣急敗壞的直跺腳。
小人!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鬼話,耍完她後就腳底抹油?
想來她真的被惹毛了,那一聲「喂」喊得著實不太客氣,不像屬下對老闆的敬語。
「你想太多了。」樓頂飄下一句冷淡的回應。
梁雪愕然。
她想太多?
也許,她真的想太多了!
但是,換句話說,表示她自作多情嗎?
梁雪手裡拿著一把小鏟子,站在玫瑰花海裡發呆。
你想太多了。他講過的話,奇異的深深刻在腦海裡,隨時隨地浮現出來,令她無法不去胡思亂想。
我說,我愛上你了。來到趙家的第一天,在書房裡,他對她說的話又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腦海裡。
當時,雖然她坐在他的懷裡,語氣不善的反駁了回去,事後還是讓她暗自心波蕩漾了好幾天。
直到現在,想到那近似求愛的一幕,一圈圈的漣漪便無法克制的從心頭擴散。
我們可能是仇人。怎麼可能呢?仇人?她不喜歡他這種黑色的幽默感。
在她二十多年的歲月中,根本沒有屬於他的記憶。
除了每年在她父母的墳前送上白玫瑰花的神秘男子……
梁雪愣了一下,轉頭茫然地瞪著腳邊一片迎風搖曳的白嫩花朵。
不會那麼巧吧?她馬上揮開莫名的聯想。
「唉呀,不可能、不可能。這世界哪會小成這樣?未免太誇張了。」她敲敲自己的小腦袋,阻止亂七八糟的猜測。
「都是他!說什麼冤家路窄的,還真被他給唬了。」
說到她那個神出鬼沒的老闆,她算算日子,發覺已經又過了好幾天,他們都沒碰到面了。
她和他的作息完全不同:她晏起,他早醒;她早眠,他晚歸。
人家黑夜與白天還有交接的時候,他們兩個卻像身處在不同的時空,連擦身而過的機會都沒有。
怪異的是,她越沒見著他,越是想他。想著、想著,他的影像幾乎在她的腦海裡生了根。
吃飯時會想他,種花時會想他,甚至睡著以後,依舊被他的身影糾纏不休。
「唉呀,怎麼會變成這樣?」整個腦子都亂亂的,好煩哪。她苦惱的吐了一口氣,粉色的櫻唇不自覺的噘起。
「變成什麼樣?」年輕帶笑的嗓音從她身邊揚起。
「沒事。」梁雪從寬大遮陽的帽緣看了何冠言一眼,無力地搖搖頭,意興闌珊的一屁股坐到草地上。
「你這些天一直心不在焉,有什麼煩惱嗎?」何冠言也在她身邊覓了一個位置坐下。
何冠言是個斯文的年輕人,一身濃濃的書卷氣,眼神永遠是溫溫和和的。和他在一起,梁雪總覺得像在和軟綿綿的白糖飴說話。
「人實在是一種既複雜又浪費的動物,長了一個完美又對稱的腦子,卻只用到它的十分之一。這十分之一除了要解決基本民生問題以外,還得在一些有的沒有的事情上窮打轉,其他的十分之九,都只是一堆徒具充填作用的白色髓狀物。」她心煩意亂的唉歎一聲。
「我不知道你的小腦袋原來一直在思考這麼富哲理、有深度的問題。」何冠言失笑。
「我只知道做人很累,很多事情我都想不通,恨不得有十個腦袋,幫我理清許多我不太明瞭的感覺。」梁雪屈起雙腳,將下巴抵在膝蓋上,一向清亮水靈的大眼,顯得迷迷茫茫的,尋不到落點。
「是男朋友的事?」何冠言猶豫了一下。
「你為什麼這樣問?」梁雪訝然的回過頭看他。
「只是在猜測你的煩惱來源。一般來說,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煩惱愛情的居多。」
愛情?梁雪怔了一下。
「不是,不是煩惱愛情。」不可能是愛情。愛情怎麼可能說來就來?輕微的思念症狀,還稱不上愛吧?
頂多……頂多就是思念罷了。
「那麼,要不要煩惱一下有關於我弟弟的事?」何冠言溫柔的說。
「冠達?他怎麼了嗎?」轉移了注意力,她的眼眸恢復一些生氣。
「他最近愛上一個女孩,可是那個女孩毫無感覺,他很苦惱。」
「叫他放手去追啊。」她理所當然地瞥了他一眼。
「真的嗎?」何冠一言驚喜的笑了。
「廢話。他不敢表示,人家怎麼知道他的心意?」她好奇的眨著圓圓亮亮的眼眸。「你曉得是誰嗎?是不是和我們同校?哪一系的?我認識嗎?」她連珠炮的問題轟得人無力招架。
「我曉得。和我們同校沒錯,而且和你同系,所以你一定認識。」何冠言眼裡閃爍著溫柔笑意,和一絲絲甘心放棄之後的遺憾。
他心裡也對同一個女孩有好感,可惜……
梁雪驚奇的「咦」了一聲。「是誰呀?」
「哥,雪雪,你們都坐在這兒?」話題男主角何冠達突然現身,一向開朗的神情未變,看向哥哥的一瞥中,扣著一抹緊張和戒備。
「你來啦?」何冠言自然的站起來,走過何冠達的身邊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加油。」他在弟弟身邊耳語了一句,便瀟灑的離開,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
何冠達愣了一下,隨即訝然回神注視哥哥的背影,神情裡全是得到哥哥成全的感動和歉疚。
「喂,冠達,坐下來、坐下來。」梁雪拍拍身邊的泥土地。「聽說你喜歡上一個女孩子,是不是?可不可以透露一下?說不定我能幫上你的忙。」她後知後覺的綻開精靈般明亮的笑意。
何冠達看得有些癡了。
就是這純淨無垢的笑容,讓他深深的著迷。
「我……我……」他衝動地跪坐到她身邊,嚇了梁雪一大跳。
「你怎麼了?」梁雪撫著胸口,下意識的將身子往後挪。
「我喜歡你。」何冠達脹紅著臉,鼓足勇氣脫口向她表白。
梁雪腦子突然一片空白,下一瞬倏然彈跳起來。
「噢,謝謝你……」她不停地眨著驚慌的圓眼,站了起來慢慢後退,不知道怎麼應付這個場面。
「我說的是真的,我喜歡你。在社團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心動了,直到在這裡又遇上你,我欣喜若狂,認為這簡直是上天給我的機會,所以我絕對要把握我們之間的緣分,不能再度放開你。」他跟隨她站了起來,伸手攫住她的手臂,不肯讓她退縮。
「你……冠達,這樣拉拉扯扯的很難看,我們找地方慢慢說好不好?」梁雪下意識的看了看何伯和何冠言的所在位置,一臉的為難。
「你為什麼看我哥哥,難道,你喜歡的是他嗎?」何冠達誤會了她的眼神,在嫉妒的啃蝕下,手勁失了控制,不知不覺將她抓得更緊。
「你放開我……」她扯了幾下,救不回自己的手臂,只好就這樣忍痛站著。
她的皮膚細白,一向耐不住跌撞,這下子肯定是躲不過瘀青的下場了。
「我喜歡你,也喜歡你哥哥,但是……」她試著和他講清楚,但是何冠達讓妒意淹沒了理智。
「你喜歡我,為什麼又喜歡我哥哥?你不可以這樣,我無法和哥哥分享你!你只能選一個,我?還是我哥哥?」他紅了眼,咆哮聲越來越大,終於讓何伯和何冠言發覺他們之間的不對勁,兩雙眼睛全訝然的向他們這邊投注。何伯甚至想走向他們,卻被何冠言攔了下來。
「你弄錯我的意思了,我是……」梁雪啞然,對他有種有理說不清的挫敗感。
「我是真的喜歡你,而且喜歡你好久好久了,請你不要拒絕我,至少與我交往一段時間好不好?我相信相處久了,你一定能體會我喜歡你的心意有多深。」他截斷她的話,急著表明自己的心意。
「冠達,謝謝你的感情,但是我真的不能……」她再試一次把話講明白。
拒絕多傷人。雖然會破壞了兩人舊有的情誼,但是長痛不如短痛,盡速把話講明了,對任何人都好。
「給我一次機會。求你給我一次機會,求求你。」在何伯和何冠言關切的眼光下,何冠達不顧一切的在白玫瑰花海裡抱住她,熱切的在她耳邊喃喃祈求。
如果是一對兩情相悅的情人,這畫面真的很美、很浪漫。
如果不是情人的話……
依然非常容易教人誤會!
只能怪背景太美了。
「你……你別這樣……」梁雪來不及閃避,完全被嚇壞了,呆了幾秒才想到要抗拒。
此時,雕花鐵門「吱」的一聲,突然緩緩動了起來,向兩旁退開,門外靜靜的停著一輛黑色大轎車,彷彿像個沉默又幸運的最佳證人,恰巧目睹事件現場。
黑亮的車頭上強烈的反光,映入眾人傻掉的眼裡,像是刺目的鎂光燈,嘲弄著清楚記錄梁雪此刻就算跳到黃河也已經洗不清的窘境。
車裡的人是?梁雪在心底申吟,簡直不敢猜測。
她瞇眼躲開刺目光線的無心動作,落在他人眼裡,反而更像是心虛的閃避。
「少爺,你要的資料在這裡。」葉伯急匆匆的腳步從花園小徑的底端傳來。
天啊!梁雪終於申吟出聲,直想找個地洞鑽入,把自己埋起來。
所有觀眾全部到齊了,沒有人漏了這幕極端灑狗血的精彩鏡頭。
梁雪虛弱地推開與她一同愣住的何冠達,但是推開的動作為時已晚。
她和何冠達在花海裡曖昧相擁的姿勢,不論她說破了嘴皮,也只會得到越描越黑的效果。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在心裡喝采得想哭。
她是走了什麼樣的桃花運?
第五章
趙寒疆給梁雪的感覺,就像是英倫著名的天氣,週身常瀰漫著一層迷霧,濕濕冷冷的,陽光少有射透的時候。
昨天撞見何冠達強摟住她的時候,趙寒疆沒有下車,只是靜靜的坐在車上冷眼旁觀。等葉伯走到車旁,將一大袋牛皮紙袋從緩緩搖下的車窗縫遞給他後,便又無聲無息的向後倒車,滑上馬路絕塵而去。
從他進門到離開,前後只不過兩分鐘。
短短的時間,對她來講,卻成了難熬的折磨。
像是要印證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兩分鐘似乎呈現無限倍數的延伸,也成功的拉高了她的煩惱指數。
她昨天一整天心煩意亂,工作都沒了心思,何伯叫她拔草,她也亂拔一通。
直到晚餐時間,趙寒疆出乎意料的準時出現在餐桌上。
她本來以為趙寒疆昨天一定會很晚很晚才回家。因此昨晚看到他出現的那一瞬間,她的心大大地雀躍了一下。但是,一想到白天在花園發生的告白事件,讓她整個人又不自在了起來。平常坐慣的那張椅子,不知怎麼回事,特別不好坐,不管換什麼角度,就是覺得不舒服,一分鐘內在椅子上就扭了十次。
她想解釋,他卻像是沒有說話的興致,讓她根本不知道從何開口。
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話題,餐桌上一片室人的寂靜。
她只好藉故起身,幫葉伯端湯打菜搶事做,直到無事可做,被葉伯趕上餐桌後,埋頭拚命地扒飯,不敢看他一眼。
一切看起來似乎很正常,不同的是,他身邊的霧氣顯然比以往要來得更濃更沉,整個晚上老是忽遠忽近的。
有時,她真怨恨老天爺的幽默感一點也不好笑。
他回來的時間拿捏之準確,天下再巧合的事情,也不過如此了。
她的心底一直有個說不上來的芥蒂,讓趙寒疆看到那一幕讓她不舒服。
如果當時他下車來,她懷疑自己會不會毫不考慮地衝上前向他解釋清楚。
但是,要解釋什麼?
老實說,她不曉得。更教人氣悶的是,這種茫然的感覺,並不是第一次。
自從上次被他驅離書房後,那種既煩躁又不安的情緒,現在又再度浮動起來,持續的時間也比上回更長了些。
她一直找不到宣洩不安的出口。
那個害她精神緊張的始作俑者卻一直逃避,連帶的將她的思緒也混淆得徹底,像一團被抓亂的毛線球,怎麼也抽不出線頭。
他不尋常的氣息,讓她確定他其實是在乎她的。
可是,他偏偏什麼都不講。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硬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不懂!她真的不懂!
這個疑問,害她一夜無眠,為昨天的鬧劇做了個完美相配的總結。
梁雪站在濛濛暗暗的晨光中,瞇著眼,打了一個呵欠,手上拉水管澆水的動作也是慵懶無力。
「失眠了……唉!睡不著的感覺真痛苦。」呢喃了一句,接著掩唇又打了一個呵欠。
昨天晚上,她破天荒的失眠。一整夜翻來覆去的,就是沒有睡意,腦袋裡面淨是轟轟作響的雜鳴聲,連數羊都數不下去。
直到看見窗外天色發白,她認命的放棄入睡的努力,起身到花園來澆澆花。
雖然花園裡有自動灑水系統,反正她閒著也是閒著,再不找些事做,她會在房裡直接扯爛床單悶死自己快要爆開的腦袋。
「睡不著?怎麼不喝杯溫牛奶?聽說很有效。」低沉和煦的男人嗓音,穿透將明未明的朦朧晨霧,向她投蕩過來,帶著魔魅的誘惑力,經由聽覺,震麻她的全身神經。
梁雪倒吸一口氣,執水管的手也顫了一下。
有人正和她一同站在這一片昏涼的晨霧裡,呼吸著同樣的薄涼空氣。
「老闆?」她轉頭向那人的發聲處,不確定的眨眨眼,想看清楚隱在灰蒙霧氣裡的人影。霧氣深處還有一絲白煙繚繞,顯得幽幽掩掩的,如虛似幻。
「是我。很抱歉,不是你的小情人,何伯他小兒子應該不會那麼早來。」趙寒疆倚在牆邊的高大身子挪了挪,黑暗裡紅光一閃,一絲煙味飄向她。
「何冠達不是我的小情人。」梁雪微噘著唇回答。
「昨天我看到的,可不像你說的那回事。」他低笑了一聲,壓抑的音調似乎不願表現出太多的情緒。
「他抱了你。」過了三秒鐘後,他還是忍不住吐出一句話。這句話,有些指控的意味。
看吧!有酸味,他明明是很在乎的嘛!梁雪瞪著那點紅光,粉嫩的唇嘟得更高。
「他真的不是啦!」即使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仍然一臉嚴肅的對他一字一字地宣告。
「是嗎?」他有些敷衍的笑笑,指尖順手彈了一下煙灰,對她的反駁沒有很認真的聽進去。
她一把丟下水管,朝他的發聲處走去。距他三步前站定後,她才清楚的看見他,接著雙眼不由得為之一亮。
她頭一次看到他穿西裝以外的模樣。
一身合身休閒服的輕鬆打扮,不但酷勁風采依舊,更增添一股年輕瀟灑的魅力。
美中不足的是,這位帥哥渾身煙味重得嗆鼻。
新好男人是不抽煙的,梁雪有些失望。
「你怎麼抽那麼多煙?你常這樣天未亮就起床狂抽煙?真是太墮落了!」她瞪了他手中的煙一眼,再低頭注意到他腳底下還有一堆煙屁股,忍不住皺起眉。
他站在這兒抽多久了?
「關心我的身體?」他挑挑眉,黝黑的眼眸深深看她一眼。
「不是。你這樣亂丟煙蒂,我很難掃乾淨。泥土地上的垃圾一向不好掃。」她沒好氣的說道。
「我的煙癮不大,只是偶爾抽抽。」他本想舉起手再抽一口,看了看她不悅的臉色,再看看手中的煙,於是歎了一聲,認命地丟到地上踩熄。
「這叫煙癮不大?我還真是好奇,牆外一大堆早起慢跑的人,怎麼都沒懷疑咱們花園失火而去報警?」她兩隻小手插著腰,肝火指數有上升的趨勢。
「好、好、好,我不抽了。」他淡笑著舉起雙手,像是投降的姿勢。
梁雪踮起腳尖,伸手抓住他的大手,低頭湊到鼻尖嗅了嗅。
「好重的味道,你一定抽了很久。」白皙的小手握不住他黝黑的大掌,只好揪著他冰涼的手指頭。
「我是真的很少抽,頭兩根還害我嗆了好幾次。」一向沉硬的黑眸此刻漾著難得一見的討好笑意。
「你活該。」她沒同情心的哼了一聲,卻心思細密的發現另一件事。
「我是活該。」他苦笑,含著滿懷的千言萬語。
「咦?你的手好冰,該不會在這兒站了大半夜吧?」她兩隻小手收攏,努力地搓著他的手掌,想讓他暖一些。
「我沒注意時間。」他是真的不知道站在這兒抽了多久,只記得睡不著,就出來花園晃晃。
「你看,我的臉比你的手還溫暖哦。」她笑嘻嘻的將他的大掌貼到她的頰上,圓圓的眼睛瞅著他,水光蕩漾的眸子裡一片純真頑皮。
「是很暖。」他的心震盪一下,無法忽略手掌底下柔嫩如水的肌膚,引得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開始摩挲她的臉頰。
他的拇指緩緩地在她的五官上緩緩游移,細細的在她敏感的芙頰上畫圈,像是攻城掠地的將軍,驕傲地宣告他的所有權。
或許是灰濛濛的天色,引動了深沉的渴盼,也或許是玫瑰的香氣,催動了情愛的激素,天地漸漸沉澱,兩個人的眼裡,只剩下彼此。
「你……」他在做什麼?手指頭移動得這麼不安分,害她的心也跟著不安分的躍升至喉口。
他看著她微張的唇,不由自主地挑起他想要攻佔的慾望。
「我可以吻你嗎?」他捧住她的小臉,頗有紳士風度的傾頭詢問。
他的發問讓她想笑,也讓她渾身忍不住繃緊。這男人算是太拘謹,還是太直接?
「你……你剛抽過煙耶。」她清了一下喉嚨,仰頭配合他正經的表情。但是微微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的胸口、燒灼紅艷的耳垂,偷偷洩漏了她也正在渴望他的親近。
「下次改進。」他輕笑一聲,低下頭,毫不遲疑的銜住她粉櫻色的唇瓣。
他在她柔軟的唇瓣上廝摩緩刷,撩起迷醉沉淪的滋味。
梁雪閉眼仰著頭承接他的親吻,享受他的溫存呵護、他的輕憐蜜意。
在他的口裡,她嘗到淡淡的煙味。
突然,梁雪很殺風景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趙寒疆挑起眉停了下來。
「我突然想到一句廣告詞。」她笑不可抑的將臉埋入他的胸膛,他順勢環住她。
「什麼廣告詞?」他不甚介意原本氣氛美好的吻被打斷,因為他知道她的腦子裡永遠轉著奇奇怪怪的念頭,隨時隨地會冒出來。
「這個時候,你需要來一片……」嬌甜的悶笑聲一陣陣的在他懷裡震盪,和他的心跳聲交織成層層疊疊的絲網,悄聲無息的網住兩縷忘了防衛、猶自嬉笑的心魂。
口香糖的廣告詞。
雖然不常看電視,這支一系列的產品廣告,他倒是不陌生。
「你不會是要告訴我說我的嘴裡有味道?」他疼愛而縱容的撫著她的發,柔細飛揚的髻發,調皮的纏上他的手指。
「因為你抽太多煙了嘛。」她從他溫暖的懷裡抬起頭,兩邊臉頰因為他的體溫而抹上淡紅。
「還有啊,你連胸口的衣服也有香煙的味道。」她皺皺小巧的鼻子,伸手戳戳她剛剛棲窩臉蛋的結實胸膛。
「我身上全是煙味,相反的,你全身卻都是玫瑰的香味,比我好聞多了。」他的眼眸倏然沉下,黑黝黝的眼神牢牢地盯住她,唇嘴抿出一痕若有似無的笑意。
「你聞錯了,花香味是從花園裡傳來的……」她漸漸斂住笑容,被他魅誘的眼神看得氣息紊亂起來,只能虛軟地倚偎在他的臂彎裡。
不久之前,才剛燃起便被她突然打斷的火熱渴望,重新在兩人之間流竄張揚,而且有更加猛烈的趨勢。
「是嗎?不是你身上的香味?讓我確定一下。」他攬緊她,惡作劇的低頭在她頸肩處深深一嗅。
「真的不是啦……好癢……」他灼熱的呼息噴到她敏感的肌膚上,忍不住泛起陣陣戰慄,她反射的推開他的肩頭。
「不對呀,你身上真的有股香味。不但香,而且沁人心肺,誘人心魂。」他低沉嘎啞的語音從她潔白的頸間傳出,在她身上泛開一股麻震的電流。
「胡說……」她的反駁聲細如蚊蚋,小手無助地攀住他,整個腦子一片熱烘烘的。
他得寸進尺的在她柔嫩冰涼的頸膚上輕咬一口,惹得梁雪一聲輕喘。
「你咬我……」她震驚的低喊,小手不自覺的抓緊他的肩頭。
他輕笑出聲,頎長的身軀慵懶的向後倚靠著牆,大手環緊她的腰肢,一手托扣住她的後腦,將她整個人拉向他結實的身軀,兩人的身子緊密貼靠,不留一絲縫隙。
「咬你?不,那只是小小示範,真正的咬是這樣……」他再度俯下頭,深刻而火熱的攫住她的唇瓣。
狂猛的烈焰席捲而來,焚潰她所有理智,沉浸在他挑起的浪潮中,被動的跟隨他的腳步。
白色玫瑰的香氣在朦朧似煙的晨曦中飄飄浮浮,混著柔柔的金光,包裹住花園角落那一對濃郁纏綿、細聲呢喃的身影。
「雪雪……」一聲呼喚,拉回她游飛至九重天外的神魂。
「什麼?」梁雪眨眨眼,將視線焦點聚攏在面前的男孩身上。
「你的脖子上有紅斑。」何冠達的語氣非常乾澀,眼神複雜地緊盯著她。
「紅斑?」她驚慌得睜大眼,準確的遮住頸側上的瘀痕。「很……很明顯嗎?」她的雙頰火紅,表情不安又懊惱。
從早上被趙寒疆咬過頸子後,她就一直覺得被他咬了一口的地方灼燙未褪。
果然那個地方留下痕跡,讓人看了出來。
「還好。」他的臉上沒有笑意。
「那是蟲子咬的,你不要誤會了哦。」她心虛地猛揉頸子,把細白的肌膚搓出一片殷紅。
她的舉動根本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何冠達神色黯然、滿懷醋意地看著她。
昨天以前,他可以肯定當時她的心中並沒有確實喜歡的對象。但是今天一大早,她卻像換了一個人,變得魂不守舍,卻又笑得甜甜蜜蜜,十足是一副戀愛中小女人模樣。
梁雪粉白的小臉上透著不尋常的暈彩,水眸星光明燦,唇畔含羞帶媚。
這明明就是陷入戀情中的症狀。
連脖子上,她都給人種下一顆抵賴不掉的草莓印!
「你的心已經給人了?」何冠達低語問道,心一陣陣地揪著,幾乎感覺得到碎裂的疼痛。
自己喜歡的女孩子,竟在他面前因為想著另一個人而露出幸福的微笑。他有些受不了這種嫉妒蝕心的折磨。
「我的心?還在我這兒呀。」梁雪俏皮地睜大圓眸,一手還放到胸口,證明她的心的位置。
「能不能別再跟我耍嘴皮子了?被你三振出局,我認了。至少,讓我知道對手是誰可以嗎?我要知道到底是誰能夠搶走你的心,竟然讓我一點機會也沒有!」說到後來,何冠達激動地摔下手中的鏟子,狠狠洩憤。
梁雪先是嚇了一跳,收住笑容,看了一眼被他丟到地上的鏟子。過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
「冠達,我們不能只當好朋友嗎?」她的歎息輕微而且小心翼翼。
「我喜歡你呀!難道我表現得還不夠明白嗎?」他為她不解風情的態度激得想仰天長嘯。
「我也喜歡你,但那純粹是朋友之間的喜歡而已。」她張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他,清澈,而且坦白。
「為什麼這麼完全的拒絕我?連一絲絲的期望也不給我嗎?」何冠達痛苦的扒了一下前額的劉海。
「如果我的心不在你身上,我越仁慈,對你越不公平。」梁雪誠實的回答。
何冠達聞言紅了眼,倏然掉頭望向粉翠交錯的花圃。
「那個人……認識你的時間比我久嗎?」他不看她,啞著聲問道。
「不……」梁雪直覺的搖了一下頭。
然後,一個念頭有如雷殮突然打進她的腦海,讓她愣在原地。
「我認識你比那個人久,為什麼你不能先愛上我?」
「愛嗎?我不知道。」梁雪茫然的回答。
她愛上趙寒疆了?在短短數天之內?只因為他那兩個吻?
她認識趙寒疆的時間,肯定比認識何冠達的時間短太多。她和何冠達說話聊天的時間,也遠比趙寒疆多太多。
為什麼她無法接受何冠達的表白,卻讓才認識短短數天的趙寒疆吻了兩次,而且,心裡頭還不斷的想著他?
梁雪迷惘的表情落入何冠達的眼裡,讓他悲哀的揪著心。
沉默而且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不自然的流竄,兩人懷著各自的心思,怎麼也開不了口。
「算了。」兩人不知呆站了多久,最後何冠達歎了一聲。
梁雪抬起頭來看他。
「我快要入伍了。人家說當兵的這段時間,感情最容易兵變,我看還是避一避好了。不過,當兵的時候很寂寞的,希望你能多寫幾封信給我,別讓我可憐兮兮的蹲在軍營裡數饅頭。」他露齒一笑,揮開了鬱結的烏雲。
天涯何處無芳草。這朵花既然無心於他,他何必強求?他哥哥都能為他瀟灑放手了,他怎能毫無風度、不顧梁雪的意願,強逼她選擇他?
「沒問題,我一定會寫信給你。說到寫信,我最拿手了,到時候你可不要收到手軟哦。」梁雪聽懂了,忍不住漾出美麗的笑靨。
年輕的心,癒合的能力永遠是最佳的。
何冠達入伍去了,何冠言也因為開學,回學校繼續上課,趙家的花園現在只剩何伯和梁雪兩個人整理。
雖然有些累,偶爾還要做一下粗工幫何伯搬運東西,但是,日子大體上算是過得既清靜又安閒。
以前,因為作息時間不同,很少和趙寒疆碰面,雖然想念他,但是她知道當她沉入夢鄉的時候,他應該也在同一個屋簷下呼吸著。
可是,最近好幾天他不是早出晚歸,而是根本沒有回家。
她開始真正嘗到見不到趙寒疆的思念,是什麼滋味。
見不到他的日子,讓她的情緒壞了起來,對他的感覺也越來越不確定。
他吻了她,是不是表示他喜歡她?
既然喜歡她,又為什麼可以好幾天對她不聞不問?
她的存在,真的是這麼渺小而且無所謂嗎?
梁雪沮喪地從樓上走下來時,卻發現趙寒疆竟然無聲無息的出現。
他似乎早已坐在飯廳的主位上有一段時間,正在等著她一起開飯。
不同於前幾次與趙寒疆一起吃晚飯的興奮和侷促,這一次,她竟然冒出了落淚的衝動。
「你……回來了?」梁雪嚥下哽咽,笑瞇成半月形的眼眸成功地掩住酸澀的水光。
「嗯。」趙寒疆淡淡頷首,看了一眼她太過燦爛的笑容。
怕被他看穿,一上了飯桌,她沒說什麼話,只是低頭安安靜靜的扒飯。
趙寒疆看出她的不對勁,筷子動也不動,只是一徑地盯住她低垂的頭頂。
「你在看什麼?」受不了他無聲而且迫人的視線,梁雪終於抬起頭正眼看他。
「你是不是有心事?」以前每當他回來吃飯,她總是一副巴不得撲進他懷裡的快樂狀,現在卻安靜得反常。
「沒有。」她悶悶的低下頭,繼續扒飯。
「是因為何伯的大兒子還是小兒子離開了,沒人陪你說話?」她不快樂,是因為寂寞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的濃眉不自覺地擰了起來。
「關他們什麼事?」她沒好氣的問聲道。
「那麼是……」
「你別猜了好不好?跟任何人都無關,是我自己在發神經,可以了吧?」眼淚突然脫離控制,啪的一聲,兩顆豆大般的淚珠在他面前掉進碗裡。
「雪雪……」趙寒疆震驚地瞪著她臉上的水痕。
「你看錯了,你什麼都沒看到。」梁雪快速地抹掉眼淚,推開椅子轉身往樓上跑去。
「小姐,你的湯……」葉伯正好端湯出來,朝著梁雪的背影喊道。
「對不起,葉伯,我不想喝了。」樓上轉角飄下可憐兮兮的沙啞聲音。
「葉伯,梁雪最近有什麼不對勁嗎?」趙寒疆皺眉看向樓梯。
「不知道,她最近老是懶洋洋的,看起來不太快樂。每天她把屋裡能擺的、能插的地方全給弄上白玫瑰花以後,好像就找不到什麼事可以忙碌,每天和何伯在花圃裡飄來蕩去的。連何伯都在抱怨小姐心不在焉,常常剪枝剪到花苞去。」葉伯慢條斯理的將湯放到桌上。
「是嗎?她有心事?」趙寒疆幽暗的眼眸閃著若有所思的光芒。
「大概吧!她每天都要跑來問我十來次你的行蹤。少爺你要不要盛了……」葉伯將湯勺提到半空中,「碗」字還沒說自,便被趙寒疆打斷。
「我上去看看她。」他沒理葉伯,匆匆站起身朝樓梯走去。
葉伯看了看手中的湯勺,再看看整桌沒動多少的菜餚。
「嗯,看樣子,小姐不想喝湯,少爺也不喝了。」他吁了一口氣。
沒人捧場的飯廳,好冷清啊。
也許這個家,真的需要多一些人口加入,才會熱鬧。
「雪雪,開門。」趙寒疆在梁雪的門外輕聲呼喚。
過了一分鐘,門扉才慢慢從裡面打開。
梁雪怯怯地站在門後,鼻頭紅紅的,看起來極惹人憐惜。
「你今天晚上怪怪的。怎麼了?」趙寒疆像安慰小妹妹似的,撫著她小小的腦袋。
「沒事。」梁雪搖搖頭,感受他溫柔大掌的撫摸,差點又激出她的淚水。
「怎麼會沒事?葉伯說你最近都不太有精神。」他不捨地用拇指抹掉她不斷滑下的淚珠。
「我不知道。我只覺得胸口好悶、好煩,也好想哭,可是,我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我想爺爺……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這裡……」梁雪亂七八糟的喊著,然後突然嗚咽一聲,接著便哭了出來。
趙寒疆伸臂環住哭得像個孩子的梁雪,讓她的小臉埋進他溫暖的胸膛裡,一點也不在乎昂貴的襯衫被她的淚水毀掉,大手在她背後不停的溫柔拍撫。
「噓——好了,不要哭了。」他輕聲的誘哄,安慰著。
「你不見了……我一直看不到你……你為什麼不見了……」她無意識的埋怨著,哭啞的嗓音從他懷裡悶悶的傳到他耳際。
「對不起……對不起……」趙寒強又疼又憐的用力摟緊她,不斷的道歉。
「我好怕……大家都不見了……爺爺不在……你也不在……沒有一個人留下來……」她緊緊地抓住她,哭得聲嘶力竭,哽咽得幾乎無法呼吸。
趙寒疆恍然。
他終於明白了,她這麼驚慌失措的原因,是因為她潛在的不安全感在作祟。
被拋棄的陰影,並未隨著她的成長而消失。
她的內心,仍舊是十三年前害怕的小女孩。
這個傷害,全是他造成的。
都是他!全都是他!
「對不起!雪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努力地擁緊她,反覆不斷地念著三個字,直到她的哭泣漸歇,直到他的嗓子暗啞,仍舊不停止……
第六章
@記得小時候,她很喜愛讓爸爸撫摸她的頭,親她的臉頰,也喜愛媽媽低下身子溫柔的擁抱她,還有哥哥用手臂勾住她的頸子,粗魯的往他瘦實的懷裡帶,一手用力揉亂她頭髮的惡作劇。
人體相擁的感覺,很溫暖,也很有安全感。
她經常在夢中夢到爸爸、媽媽,和哥哥,親密地圍著她,抱著她,親著她。
可是,她總會突然在清冷的房間中醒來,伸出去的雙手只擁抱到冷寂的空氣和自己,才察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虛無奢想的美夢。
從夢中的溫暖,再瞬間跳回到現實中的虛涼,強烈的失落感常常會讓她空虛得忍不住哭泣。
到最後,她開始害怕做夢,尤其害怕夢到一家團聚的情節。但人的潛意識永遠不受控制,越害怕,反而越常夢到。
剛剛,她又做了美夢,又夢到了童年,夢裡還有好真實、好真實,像是從皮膚自然散發出來的溫熱感。
梁雪蹙著眉,下意識地偎近熱源,用力地閉緊雙眼。
明明知道自己醒了,卻不願,也不敢睜開眼。她好怕一睜開眼以後,面對的又是一室的清寂。
但是,好像……有什麼不一樣?
她確定自己醒了。奇怪的是,為什麼溫熱的感覺還在身邊,還沒有從夢中降溫?
「雪雪,我不會跑,不必把我抓那麼緊。」一個戲謔的低沉嗓音從她頭頂灌進她的耳膜,嚇得她立即睜眼。
「啊……」梁雪眨眨眼,茫然地瞪著眼前靠得極近的男性臉龐,視線落進他的深色眼眸中。
深沉似潭的黑眸帶著笑,如磁石般將她的神魂吸入潭中的漩渦裡。
「怎麼?哭迷糊了,還是睡迷糊了?好像不認得我似的。」趙寒疆從她身邊支起上半身,低頭取笑她,大掌溫柔憐惜地撫著她的頭頂。
梁雪愕然的低頭看了看。
他……她……他們怎麼躺在同一張床上?兩人的下半身還共同分享著同一條涼毯!
不但如此,她的雙手還緊緊地環住他的腰,兩人的雙腿也在涼毯下頭以令人羞紅臉的方式交纏著,她的一條腿甚至超級過分地跨到了他的大腿上頭。
「你……你怎麼在這裡?」她仰起頸子,像是驚嚇過後還沒回魂,問著憨傻的問題。
「你在我身上哭到睡著,我只好抱你到床上躺著。沒想到將你放到床上後,你把我抓得死緊,掙也掙不開,只好陪著你一起躺下。」趙寒疆微聳著肩,臉上有一絲無可奈何。
「咦?是嗎?」她怎麼沒有印象?梁雪擰起細眉努力回想。
「你看你的手腳,到現在還像只章魚攀著我不放。」他垂下眼,有意無意的向兩人親密纏偎的姿勢瞟了一瞟。
「啊……對不起……」像被燙著一般,梁雪馬上從他身邊彈退開來,臉上也轟地火紅成一片。
「雪雪,別再退了。再退就要掉到床下了。」趙寒疆好笑地看著她迅速滾離後緩緩蠕動的動作。
直到她退到床沿,幾乎要滾下去的時候,他突然伸手一撈,將她又撈回身邊的位置。
「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抓著你不放的……」梁雪拚命用涼毯裹住自己,不安又羞赧地縮在他的懷裡。
「無所謂,我也睡了一場好覺。這幾天我一直沒時間休息,幾乎沒有合過眼。」趙寒疆慢條斯理地說道,寵溺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然後在她身邊又躺了下來,神情極放鬆的閉上眼睛。
「你好幾天沒睡?怎麼了,是公司有問題嗎?現在怎麼樣了?」梁雪聞言,立刻從涼毯中鑽出頭來,大眼如星地瞅住他,關心溢於言表。
睜開眼,看見她濃濃的關懷神情,令他的心突然一陣激盪。
有多久沒有人用這樣的表情問他「怎麼了」?
有多久沒有人用這麼溫存似水的眼眸,專注地看著他,心疼他的疲累?
他反手抱住她,將她摟靠到他的胸膛上,寂寞了好久,終於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而這個關懷他的小人兒,此刻正被他真真實實的擁抱在懷裡,真真實實的感受到她身上柔軟芳香的體溫。
「怎麼了?是不是很嚴重?」她俯趴在他厚實溫熱的胸膛上看著他,身子一動也不動,直覺的用順服的態度,毫不吝嗇地給予他無限溫柔的撫慰。
她感覺他的擁抱好寂寞。
沒想到,他竟然不約而同的和她一樣,同樣渴求溫暖的陪伴。
動容的,梁雪伸出小手,輕輕地摩挲他生出鬍渣的粗糙下巴。
趙寒疆享受她的撫摸,閉上眼歎了一口氣。「有的人羨慕我,有的人嫉妒我,因為我站在其他人夢想一輩子可能也沒機會站上來的位置。事實上,站在世界的頂端,太冷、太孤單,一點也不好。可是,還是有無數的人不擇手段、不顧後果,就只是為了爬到最高點。」他語重心長的說,口氣裡有著濃濃的悲哀。
「而這個位置,其實你一點也不想要?」她輕聲的問道。
「即使我不想戀棧,我卻一點也沒有放手說不要的權利。」他嘲諷的揚起嘴角笑道。
「為什麼?如果你不想做的話,可以辭掉不做啊。」她不解的偏頭看著他。
趙寒疆專注而深沉的凝望著她,眼底一片蒼涼死寂。
「十三年前,我曾經反抗過。結果,有四個人因我而死。其中包括我的母親、母親摯友的獨子,還有兩個完全無辜的局外人。」他像是旁觀者,細數著他身上背負十三年的四條人命。
梁雪倒抽一口氣,酸澀的淚意從胸口開始疼痛的蔓延,直逼眼眶。
「怎麼會這樣?」她喃喃的哽咽低語,小臉埋進他懷裡,小手緊緊環上他的頸項。
她忍不住為他傷心。
十三年!他們同樣過了孤獨的十三年。
可是,她至少還有一個收養她的爺爺疼她。而他,是真的孤獨。
「不要為我哭,我承擔不起你的眼淚……」他深深鎖住雙眉,擁住她痛苦的低喊,無法直視她善良多情的小臉。
她一無所知的溫柔,此刻全成為一道道的利劍插入他的內心。
她還沒聽他說,另外兩條無辜的人命,正是她的父母啊!
「我忍不住嘛……」梁雪抽抽噎噎的抹著淚。
「雪雪……你這些淚……白流了……」他抱著她,在她頭頂悄聲說道。
現在,她肯為他流淚,用大量的溫柔溺死他。但是當她知曉實情以後,她將會用何種怨怒的眼神,灼焦他的靈魂?
她沒聽見,哭著哭著,伏在他身上再度睡著了。
趙寒疆小心翼翼地摟著她,拉上薄毯蓋住兩人,然後放鬆的閉上眼,心中毫無邪念的陪她入睡。
以後的事,以後再煩惱吧。
此刻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再私心一回,讓她柔軟順從的嬌軀伴在他身邊,再睡一場好覺。
清晨,鳥聲啁啾,伴著玫瑰花香飄進窗裡。
梁雪微笑著醒來。
「嗯……」她舒服的伸伸懶腰。
雖然閉著眼,她能感覺得到床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但是,週身屬於他的體溫,彷彿還未散去。
頭一次,她在胸臆中塞滿著鼓脹的安全感下,滿足的醒來。
「叩、叩、叩!」門上突然響起輕輕的敲擊聲。
「是誰?」梁雪睜開眼揚聲問道。
「雪雪小姐,你醒了嗎?」葉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醒了。請問有事嗎?」她坐了起來。
「少爺要我吩咐你,如果醒來的話,請趕快梳洗打扮一下,然後下來吃早餐。少爺會等你一塊兒出門,不過他時間很趕,可能沒多少時間等你。」
「出門?去哪兒?」她愛困地搔搔滿頭亂翹的頭髮。
「少爺的意思,好像是要帶著你一道去公司上班。」葉伯頓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說道。
「你說什麼?」梁雪瞬間清醒過來,從床上一躍而起,奔向門口,「刷」的一聲拉開房門,嚇了門外的葉伯一跳。
「你趕快整理整理,親自下樓去問少爺不是更清楚?」葉伯撫著胸口,沒好氣的說道。
這個丫頭,難道不知道他是個老人家,不經嚇的嗎?
「好、好、好,我馬上就下去。」梁雪掩不住笑意,雀躍地拚命點頭後,又「砰」的好大一聲,迅速地將門甩上。
「這丫頭……」葉伯以西施捧心的姿態扶住門框,身子搖搖欲墜,在心底不住的暗罵。
雪雪小姐真是一點也不懂得體恤老人家的心臟!
他一直弄不懂少爺的心思。當初明明是請這個小姐來做事的,怎麼到最後好像他要侍候的主子變成了兩個,這個不請自來的梁小姐真的變成了「小姐」?
少爺對她呵疼得緊,捨不得她曬、捨不得她提、更捨不得她哭,怎麼看都不像僱主對員工的關心。
至少,少爺就從來沒問過他累不累!
更誇張的是,早上少爺竟然決定要帶梁雪去公司,那口氣輕描淡寫得好像在說今天要多帶一份便當似的。
嗚——沒想到,他在這個家做了十幾年的忠心管家,竟然比不上才來沒多久的小園丁。
他連少爺的公司都還沒參觀過呢!
「年輕貌美果然吃香。」葉伯酸酸地想道。
梁雪迅速地整理好儀容,便迫不及待的衝到樓下。
趙寒疆坐在已經擺上小菜的餐桌旁,一派悠閒地翻閱報紙,聽到樓梯口急促的
「沒人催你,這麼急做什麼?」他揚起一眉,失笑地望著梁雪猛喘著氣坐進他身邊的空椅子裡,臉頰上透著粉紅色澤。
「我怕你會不等我。」她眨著無辜的眼眸,一邊小嘴微張的喘氣,一手還邊梳抓著滿頭飛髻的髮絲。
「我不是請葉伯告訴你,要你慢慢來的嗎?」他伸出大手,修長的手指溫柔地為她細細梳理糾結的髮絲。
「葉伯?不是啊。我記得他是說,你的時間不多,要我快一點準備的。」她茫然了幾秒鐘後才回答。
「是嗎?」趙寒疆的手停了一下,忍不住悶笑了幾聲。
原來是葉伯搞鬼,偷偷耍了她。難不成這一老一小,在同一個屋簷下相處有問題?
「會是我聽錯了嗎?還是葉伯怕我動作太慢,才這麼說的?」她自言自語著。
「傻丫頭!」趙寒疆笑出聲,溺愛地拍了拍她的頭頂。
「怎麼了?你在笑什麼?」完全不明白的梁雪偏頭問道。
「咳,沒事。」他抬頭看到葉伯正端著湯走過來,便清了一下喉嚨,壓下笑意。
「少爺,小姐,湯來了。」葉伯一臉酷酷地將粥端上桌,一點心虛的表情也沒有,彷彿不記得早上故意傳錯過任何話。
「趕快吃早餐吧。早點去公司也好,今天還有許多事要做。」趙寒疆催促著梁雪喝粥,順手拿起出自己的筷子,夾起各式的小菜放進她碗裡。
「喔。」梁雪不敢怠慢動作,低頭努力的喝粥。「耶?你不吃嗎?」她指指他面前的空碗。
他搖搖頭道:「我很早就起來,所以吃過了。桌上這些菜,是專門為你留的。」
他的話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兩人親密相擁、同床而眠的事,臉頰的暈紅便無法克制地蔓延。
只是坐在他身邊,就讓她不自在起來,神經敏感得甚至能察覺出他身上輻射出來的溫暖體溫。
梁雪下意識地收著肩膀,盡量避開和他手臂有意無意的摩擦接觸。
「對了,你怎麼突然要帶我去你的公司?」她隨口問了一個問題,藉以轉開注意力。
趙寒疆沉吟了一下,想著適當的措辭。「家族裡最近不太平靜,我怕會波及到你,把你帶在身邊,我比較安心。」
昨晚思考了一整夜,一方面,他對她寂寞的眼淚心軟;一方面,將她帶在身邊,他才能就近保護她。
十三年前,他無力保護母親;十三年後,他說什麼都要保住他身邊最重要的人。
「原來如此。」她哦了一聲,平靜的點點頭。
「你會怕嗎?」他問她。
「有你保護,我就不怕。」她微笑溫婉而信賴。
趙寒疆深沉的眼眸一閃。她的單純,讓他甘願傾盡所有心力,只為留住她可人的笑容。
「對了,葉伯,最近要留意一下門戶。」他轉向站在他身後的葉伯說,聲音倏地低沉下來,眉間凝聚嚴肅。
「我知道了。」憑著多年的默契,葉伯從他的話裡聽出了不尋常,立即緊繃著身軀點點頭。
這些年來,趙家表面平靜,其實他已經不知陪少爺度過多少凶險的風浪,早已練就敏感機警的應對能力。
因此,一聽到少爺刻意的交代,他馬上明瞭最近又將要有風波掀起了。
好久沒看見司機進出的蹤影,總是少爺親自開車上下班,他就猜到了不尋常的氣氛。
「啊,還有,玫瑰花今天該換了。葉伯,請你幫我換一下所有花瓶裡的花好嗎?」梁雪啊的一聲,猛然從碗裡抬起頭來。
「什麼?」葉伯左邊的眉毛忍不住扭了一下。
這丫頭有沒有搞錯?什麼時候開始,他這個管家還要身兼代班工?他是管家耶!
「我今天沒辦法去花園剪花,拜託葉伯幫我剪一些花插到花瓶裡去,好不好?」梁雪雙手合十地托付葉伯,神情間一片誠懇。
「嗯,葉伯,這事兒也交給你了,我相信你會做得比『之前』更好。」趙寒疆暗指早上的事件,突然心情大好,有了整人的興致,於是順水推舟地說。
「我……知道了。」葉伯左邊的臉頰也微微抽搐起來。
「葉伯,謝謝你。對了,你要小心將刺處理掉哦,不然很容易就會被扎傷的。」梁雪高興得將大大的眼睛笑成彎月形。
太好了,這樣她就可以毫無牽掛的跟趙寒疆去公司逛逛了。
葉伯不苟言笑地抬高臉,暗地哼了一聲。
要不是他有些瞭解梁雪沒啥心機的單純個性,他真的會懷疑是不是她故意反手惡整他?
叫堂堂的一個管家插花?
嘖!
「哇!老闆,你的公司好氣派哦。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我搭你便車回家那次嗎?那時你一下車,你那個盡職有效率的司機,便咻的一聲馬上開遠,結果我只對你公司大門瞄了一眼,什麼也沒看仔細。」梁雪站在晶亮的玻璃大門前,崇敬地仰望挑高好幾米的天花板。
在高高的天花板上,還懸著「一團」光燦華麗的水晶燈飾。
「這麼俗麗誇耀的辦公大樓不是我蓋的。還有,別叫我老闆。」趙寒疆雙臂環胸,冷淡的回答,對她的讚美一點回應也沒有。
他本來打算從停車場搭電梯直接上樓進辦公室,要不是梁雪要求,想看看正門長什麼模樣,他們兩個根本不會站在這裡,忍受身邊的人在經過他們時,因為認出了他的身份而驚呼、指點。
在富可敵國、家族階級意識極強的趙氏企業中,他的身份就像古時候的天子,一手掌握趙氏王國的所有脈絡。他雖然經常出現在公司裡,也不講究什麼排場,但是他威赫懾人的身世背景,使得罕人對他敬畏如神。
對於這個位置,他在十三年前就棄如敝屐,根本不想當什麼趙氏龍頭。偏偏天不從人願,一堆人搶破了頭也坐不上的位置,他卻是為了自保,才不得不坐上這個寶座。
真是諷刺的世界。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又丟不掉。
「嗯……是嗎?」他好凶喔。梁雪無辜地眨眨眼,被澆了一盆冷水,先前愉悅的表情也變得有些尷尬。
「對。看夠了就走吧!」他的大手搭上她的肩,將她帶向角落的小電梯。
他惜字如金的回答,更讓她戰戰兢兢。
「不叫你老闆,那麼我要叫你什麼?」她一邊跟上他的步伐,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冷硬的側面線條,輕聲的問道。
她覺得他自從一進入大樓後,他的情緒就變得淡漠陰沉,渾身開始散發著不容易親近的脅迫感,與稍早出門時的和善態度完全不同,幾乎是判若兩人。
趙寒疆不語,抬手撳下電梯按鈕。
當電梯門「噹」的一聲打開,他將她推進電梯裡,直到電梯門關上,他才轉身面對她。
「雪雪,我們兩個昨晚都同床共枕過了,還叫我老闆,不會覺得奇怪不妥嗎?」他突然靠近她身邊,露出她所熟悉的親切笑容,仗著他絕對優勢的身高低頭俯視她。
狀似無害,卻又令她感到不安。
「你不要亂說!我們哪……哪有……」她燒紅著臉,連抗議輕喊都變得有些口吃。
「沒有嗎?昨晚我明明在你哭完後抱你上床。後來,你不是曾經醒來,我又抱著你睡著的?應該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我還記得你的手緊緊地摟著我,你修長的大腿也……」他微微瞇起眼笑道,笑容中蓄著濃濃的調侃。
「我們只是那樣而已,什麼都沒做啊!」她急急打斷他的話。
可澄清的話卻換來越描越黑的反效果。
「哦?這麼說,你原本很期待我們會做些什麼嗎?真是糟糕。早知道的話,我昨晚該把握機會的。也許該吻吻你光潔的額頭,吻吻你柔軟的小嘴,或是撫摸你粉嫩的臉頰,撫摸你溫暖的肌膚……」他的頭越垂越低,嗓音也越來越沉,到最後,他幾乎是靠在她耳邊,呢喃著應該屬於情人間的火熱愛語。
「別再說了。」她倏然推開他,虛軟的往後靠向電梯冷冰冰的壁面,想要離開他刻意的逗弄。
「那就換個稱呼,別再叫我老闆。同不同意?」他故意再度將身子往她的方向壓過去。
「好啦、好啦,隨你便啦!要我叫你什麼都可以,你喜歡就好,我沒意見啦!」她的表情驚慌失措,忙不迭的抬手阻擋他,迅速的對他投降。
他對她一向有強大的影響力,只要他稍微靠近她,她腦中的磁場就全亂了。
「隨便我嗎?那好,以後叫我寒疆,可以嗎?」他的口氣像是凡事好商量似的。
她忍不住想翻白眼。
天知道他根本吃定她了!
「好、好、好,你先退開,別靠我那麼近啦!萬一門開了,讓人撞見,誤會就大了。」她冷汗涔涔地說,像是在安撫一頭不懷好意地盯著她、想要把她吃了裹腹的餓獅。
「誤會嗎?我不在乎。」他聞言後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密長的眼睫垂下,掩住眸中的精光。
「不在乎?你不在乎誤會!可是我……唔……」
他抓住她的手,向上壓到她頭頂,結實的身軀貼住她,將她緊緊靠在電梯壁面,然後迅捷的低下頭,準確的封住抗議的小嘴。
梁雪愣了幾秒鐘,才想到要掙扎。
然而,雙手被他的大掌禁錮在頭頂上的姿勢,令她感覺特別脆弱,所有的反抗都失了力氣,只能任他肆無忌憚的吮吻侵襲,在她的口裡翻攪出驚心動魄的感受。
「唔……」她意亂情迷的嚶嚀出聲,墜入他在她身上點燃的火焰裡。
在私密封閉的空間裡,在只剩下他和她的獨立世界裡,忽然間,他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呼吸,終於擺脫掉在一樓大廳戴上的那層冰封面具。
他借由吻她、親近她、真實的感受她的柔軟,急切地吸取她口中的芳澤。
她的甜美,奇跡似的減除了他長年來幾乎快要使他窒息的絕望感。
一剎那,他發覺自己對她已經無法放手。
他激動得攫得她更緊,靠得她更近,吻得她更深,精瘦的長腿甚至渴求更多的嵌進她的膝蓋之間。
兩人的身軀忘形地緊抵廝磨,節奏火熱,而且撩人。
「噹」的一聲,電梯門忽然開啟。
微小的聲音,像是巨大的撞鐘,轟然撞進梁雪已經化成一攤泥的腦子裡。她倏然睜開眼,僵硬地在他懷中慢慢轉頭看出去……
時間在一瞬間靜止。
頂樓辦公室一片安靜,大到高層幹部,小到清潔歐巴桑,全都張口結舌地看著他們平時不苟言笑的頂頭上司,竟然在小小的電梯裡,和一個看起來未滿十八歲的小女生,大演十八禁的成人節目。
眾人心中一致升起問不自的疑問:總裁會不會被告「誘拐未成年少女」?
「啊……完了……誤會大了……」梁雪的小臉倏地刷白,只剩被吻腫的嘴唇,呈現極度嫣紅的顏色。
她……她沒臉見人了……嗚——
她暗自申吟,沒注意到兩人還停格在曖昧得讓人臉紅的姿勢當中,自己的雙手不但正被他壓制在頭頂,他的長腿也和她親密的糾纏在一起。
「真是一場美麗的誤會。」趙寒疆反而露出滿足的笑容。
電梯事件以極佳的效率傳遍公司上上下下。
梁雪也熬過了如坐針氈的一天。到了最後,只要有人敲門,她就會神經緊繃得跳起來。
每一個進來的人,雖然嘴裡和趙寒疆講著話,眼神卻全是如影隨形的捕捉她的一舉一動,盯得她難受極了。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啦!」梁雪站在超級氣派的實心木大辦公桌前面,嘟著小嘴迭聲埋怨,神情委屈至極。
趙寒疆聽而不聞,繼續埋頭在他一桌子的文件裡拚命工作。
「喂,你不要裝聾子,我知道你聽得見!」她氣得輕輕一跺腳。
「我除了不叫老闆,我也不叫喂。」他警告似的抬頭瞪了她一眼。
她縮了一下肩膀。「好嘛……寒疆、寒疆、寒疆!喊對了吧?這樣是不是可以理我了?」賭氣似的連喊他的名字,喊完後,突然發覺叫喚他的名字竟然順口多了。
「什麼事?」果然,他抬起了頭,雙眼正視她。
被他這麼一凝視,她反倒感覺被他的眼神電到,臉頰無法克制的發熱。
「下次,你不要在……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我……對我……」她結結巴巴的說不出口。
「吻你?」他挑起眉輕描淡寫地問道。
「對。」她猛點頭。
「那麼,你的意思是要我改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才能吻你嗎?」他的語氣很有禮貌。
「你……」她差點被他氣昏。「不理你了。」一轉身,她氣唬唬地重重坐進沙發。
趙寒疆不以為意的輕笑出聲。
其實他也有些後悔。因為電梯事件過後,等著他批的急件公文突然暴增,他的辦公室門口大排長龍。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許多人寧可冒著罰站似的辛苦和被他雷轟的危險,只為了看「未成年的女主角」一眼。直到他忍無可忍,拉開門朝外大吼一聲,人潮才一哄而散。
突然,從沙發那個方向傳來小小聲、但很清楚的咕嚕聲。
梁雪紅著臉撫著肚子。「啊……我……」打死她也不承認肚子餓了。
「好了,回家吧!我通知了葉伯,我們會回去吃飯。」他毫不遲疑的收拾公文,然後將她從沙發上拉起來,摟著她一起走出辦公室。
「咦?你桌上的公文還一大疊耶。你不打算做完再走?」其實她看了他今天一整天從早忙到晚,除去開會外,待閱的公文批都批不完。難怪他經常早出晚歸,在家裡幾乎看不見他的蹤影。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全賣給公事了。
「它們會乖乖的等我回來,至於你的肚子,可就不能等了。人餓了就是餓了,沒必要刻意掩飾。」他牽著她一同坐進電梯,直接到達地下停車場,往停車處走去。
梁雪心有所感,突然停下腳步,專注凝望趙寒疆的臉。
「你也是一樣,人累了,就是累了,沒必要刻意忽略。」她清甜的聲音,一字一字的迴響在空曠的停車場裡。
他對她好,對自己卻很不好。目睹了他工作壓力之大,她突然心疼的好想叫他放下一切,對自己好一點。
回音一遍又一遍地蕩進胸口,趙寒疆渾身一震,神色極端複雜的望向她。
他動容的捧住她的臉,嗓音低啞的說道:「你是唯一一個勸我放下的人。」所有的人,包括他的母親,都要他努力爭奪——爭奪生存、爭奪權力。
唯獨她,看到了他疲累的靈魂,叫他停下來。
彷彿心有靈犀,毋須任何語言,她僅僅是伸出手,輕輕覆在他捧住她小臉的手背上,在眼神相對的交流中,便已撫慰了他。
「我累了,你也餓了,我們一起回家吧。」他瘖啞的說道。
第七章
美軍宿舍式的小社區裡,鮮紅的木門微微開啟,從裡頭傳出輕快的口哨聲。
老人一向早起,趁著太陽還沒升起,便到馳名整個小社區的趙家花圃前澆澆水。
「這些花怎麼一朵一朵都垂頭喪氣的,沒啥精神?難不成這花草也有靈性,和我一樣想念著雪雪那個女娃兒啊?嘿,放開一點嘛!雪雪今天就會回來看你們了。老葉告訴我說,雪雪和寒疆那小子處得非常好,搞不好,雪雪已經找到她的幸福了咧!」老人自言自語,臉上洋溢著愉快的笑容。
「好漂亮的花圃。」一道陌生而清脆的音調從門外響起。
老人的身形倏然一僵,下一秒便身手矯捷的轉身,迅速地捏住水管當作武器,以極強的勁道向來人抽甩過去,響亮而致命的咻聲劃過空中。
門口嬌小的人影驚呼一聲。
一回身,老人才看清楚,站在門外的人是個身材嬌小的女孩。
雪雪?
不,不對!應該是身形與雪雪相似的小女孩!
「糟了!」瞬間判斷後,老人猛然一驚,奮力收回甩出去的勁道。
這水管打到普通人的身上,非皮開肉綻、打成內傷不可,要是打在小女孩身上那還得了?
可那嬌小的人影不避不閃,似乎猜到他的動作,從容的伸出左手纏住水管,右手同時一揚,一道光芒在陽光下一閃而逝,整個動作流暢而優美。
「噗!噗!噗!」三聲,裝上滅音器的手槍,迅速的在老人身上的要害處打出三個血洞。
老人愕然地暴睜雙眼,來不及呼出一聲,便陡然墜倒在繽紛鮮艷的花叢間。
「這麼漂亮的花圃,還真適合當作你的葬身之地。」
褪去冰冷的殺意後,清脆的嗓音竟然像個甜美的小女孩,充滿無害的氣息。
嬌小的女孩兒一甩手,將纏在腕上的水管扔掉,神色自若的將手槍藏回衣衫下。
一回頭,她敏感的察覺到在暗處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目睹了她的一舉一動。
女孩撥了撥劉海,似乎有些挑釁的,特意將臉微微揚起,讓那雙眼在晨光中將她瞧得仔仔細細。
暗處的雙眼微微瞇起。
她犯了殺手的大忌——殺手是不許見光的。
「瞧清楚我是誰了?記住我的臉,想報仇的話,儘管來吧!」女孩兒滿不在乎的從櫻唇中吐出一串銀鈴似的笑聲,便轉過身從容離去。
這一次,那雙眼瞇得更緊。
她又犯了另一項大忌——竟然將毫無保護的背部對著敵人!
眼眸中帶著興味的高大身影,緩緩從暗處現身。
男人穿著一身黑衣,襯得他的氣質更加神秘難測。
「這女孩真有趣。很好,如你所願,我記住你了。」男人抿唇微微一笑。
接著,他從懷中抽出一張前些日子從趙寒疆的辦公室中偷走的照片。
「不過,雪雪,話說回來,這表示你的麻煩大了。如果你還繼續待在那個姓趙的男人身邊,只怕連你的性命也有危險嘍。」他對著照片中巧笑倩兮的女孩搖頭歎道,接著又極無奈的一笑。
這一笑,竟然非常神似照片中的女孩。
而照片中的女孩,依然一無所覺的燦笑著。
晴朗的早晨,讓梁雪在溫暖的金光中甦醒,一整個早上,她的心情是全然愉悅的。
昨天聽趙寒疆說她那跑去環島的爺爺終於回來了。
她興奮的要求回家看爺爺,趙寒疆竟然大方應允,還打算陪她一塊兒回去。
梳洗打扮完畢後,梁雪一身粉嫩,像只小彩蝶一樣,興奮的從樓梯上翩然飛下來,在客廳中迎上等待她的趙寒疆。
「葉伯早安。」她愉快的先向葉伯問早,然後快樂的跑到趙寒疆面前。「我準備好了。我們可以出發去看爺爺了嗎?」
「雪雪小姐……」葉伯吞吞吐吐的看她一眼,又回頭看向臉色很差的少爺。
剛剛他們才接到一通令人震驚的電話。
梁雪沉浸在即將見到爺爺的喜悅念頭中,沒注意到趙寒疆和葉伯凝重僵硬的表情。
「雪雪……」他的嗓音極端緊繃。
聽見他不尋常的嗓音,她終於靜了下來,疑惑的轉頭看著趙寒疆和葉伯同樣難看的臉色。
「你們的表情怎麼這麼難看?怎麼了嗎?」她以極輕的音量不安的問道。
他們兩人的表情讓她害怕,像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雪雪,你要鎮定的聽我說完,不要慌,記得你有我,我會陪在你身邊。」趙寒疆伸手扶住她的雙肩,雙眸鎖住她的,一個字一個字緩慢說道。
穩定厚實的大掌,像是準備好了要給她源源不絕的支持力量。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梁雪驚懾於他凝重的表情,心底突然升出不祥的預感,手腳不自覺的冰冷起來。
「你爺爺……早上發生意外……去世了。」他艱難的吐出五分鐘前剛剛從電話中獲知的噩耗。
「爺爺……」她的臉色一片死白。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爺爺也像爸爸、媽媽,和哥哥他們一樣,就這樣拋下她離開了?
「雪雪,振作一點。」趙寒疆緊張的扶住她。
「雪雪小姐。」葉伯憂慮的觀察著她的臉色。
「爺爺也不要我了……」她的身體開始發抖,嗚咽破碎不堪。
梁雪覺得眼前的世界突然崩塌,變成一道好暗好暗的大漩渦,伴著趙寒疆焦急慌亂的叫喚聲,將她密密的淹沒……
梁雪穿著白色的喪服,大眼無神地跪在靈堂裡,手裡拿著一隻小小的牛皮紙袋。
爺爺死後,她的生活一片混亂。
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哭、一直哭,怎麼也停不了。哭累了,睡了,便開始做起噩夢。
夢裡模模糊糊的,醒來後總是記不得,只記得自己不斷的追著某個追不上的東西,跑到累極了,便哭泣著醒來。
她的意識,在哭與睡之間不停游移,似醒非醒,就連趙寒疆每晚抱著她入睡,陪著她從噩夢中醒來,她都幾乎一無所覺。
終於,淚水止住了,她開始在爺爺的牌位前呆呆地跪著,腦中極度的混亂,拚命的胡思亂想,一跪就是一整天。
她一直想不透,她和爺爺的生活非常單純,尤其是爺爺,平常也沒和什麼人來往,怎麼會引來這麼恐怖的殺機?,
槍殺?為什麼有人要殺爺爺?
「唉。」她輕輕歎出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的歎息,酸澀的大眼低下去,看著律師剛剛交到她手中的信封袋。
紙袋裡有以她的名字開戶的金融存摺、印章,還有一大疊亂七八糟的細目表以及法律文件。
這筆錢最初的名義是她的教育基金,爺爺收養她以後,不但沒有動用教育基金每月固定支付的錢,反而將那筆錢一毛不動的全數轉作投資。
於是錢滾錢、利滾利,她戶頭下的錢便越積越多,直到現在,她幾乎可以算是數一數二的小富婆了。
「爺爺,你留這麼一大筆錢給我做什麼?」這筆錢甚至讓警方懷疑就是爺爺被槍殺的最可能原因。
「因為他想要補償你。」全身黑衣的陌生男人突然站在她身邊,梁雪驚嚇得猛然轉頭。
「你是誰?」她倒抽一口氣,卻因為腳麻站不起來而跌坐在地,張著惶恐不安的水眸,害怕的望著這個神出鬼沒的黑衣男人。
說是不認識,他的臉孔卻不停地挑著她記憶深處的一個觸點。
那個觸點是什麼?她表情迷惘,拚命搜索腦海中的任何線索片段。
黑衣男人因她記不得他,鬆一口氣之餘,不免流露出一股掩不住的失望。「不記得我了,雪雪?是怨我,才忘了我嗎?也難怪,我的聲音變了,體型也早就不一樣了。」他傷感的低語。
「你說什麼?」因著面貌的幾分熟悉感,她變得比較不怕他,漸漸敢直視他似曾相識的眼睛。
「別管我剛才的自言自語。我來的目的,只是要警告你。你跟的男人,有很多敵人。這個趙老先生的死,只是個殺雞儆猴的警告。你若繼續留在趙寒疆身邊,連你都有可能會喪命。」他的聲音變冷。
「你怎麼知道這些事?我不認識你,如何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梁雪跪坐在地上,全身發冷。
有人要對寒疆不利?為什麼?而他卻從來沒對她提過這些事。
「想要證實的話,去問趙寒疆就知道了。還有,最好順便問問十三年前的意外,和你手上那筆教育基金的來源,你會發現,你身邊的人都和你有某種關聯。」黑衣男人扯開唇微微一笑,意有所指的瞄瞄她手上抓著的袋子。
「什麼關聯?你到底在說什麼?」她低頭看看手上的牛皮紙袋,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紙袋也變得異常沉重。
「我想問你……你……愛上了他?」黑衣男人瞇起眼眸。
「我可以不回答你嗎?這是我的私密,你憑什麼干涉這麼多?」她對他升起厚厚的防衛。即使他看起來很面熟,也不足以讓她對他交淺言深。
「你如果陷得還不深的話,我勸你及早回頭。否則等你深陷了,才瞭解事實真相,我怕你會無法接受。」他低頭看著她,暗黑的眸子裡有不容錯認的關心。
「你……你不要危言聳聽……」梁雪迷惘地看著他的眼,搗著幾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臟。
「危言聳聽嗎?那我再透露一個消息給你好了。受雇於趙氏家族的殺手不只一個人,我也是其中一個。」他無聲的咧唇一笑,慢慢從懷裡抽出一把泛著冷黑色的槍,指向她的頭。
梁雪仰頭愕視他和他手中的槍,腦中變得一片空白。
「呵呵呵,我開玩笑的。」他倏然又將槍收回。「不過,最好將我的話放在心底,你會發現很多有趣的秘密。」
「秘密?」她無意識的重複。
「這個文件你看一下吧。你手上那份是後來的,這份才是原始文件。」黑衣男人遞給她一個牛皮紙袋。
梁雪接過來,快速的抽出文件。
「這是……」她的臉色漸漸死白,雙手開始顫抖,呼吸也激動得斷續哽咽。
「這是當年保險公司開具的車禍賠償證明。」黑衣男人沉聲說道。
車禍死亡的賠償對象是她父母,車主姓名是……
趙……寒疆?!
她震驚地盯著手裡的文件。「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她搖著頭,不敢置信的瞪著文件上清清楚楚的白紙黑字,眸中湧起的淚珠,被一顆顆的甩落,染糊了讓她心碎的紙張。
黑衣男人不再說話,只有一聲深長的歎息遠遠逸走。
「雪雪!」趙寒疆的呼喚聲從門外傳進來,梁雪大眼無神地轉頭望向門口。
「我聽到屋裡有聲音。你在跟誰說話?」趙寒疆手裡拿著一束白玫瑰,出現在門口。
「我在跟……咦?……不見了……」她茫然的伸手向後一指,有些遲鈍的發覺自己指尖指過去的地方,只剩空氣。她根本不知道那個神秘的人何時離開的。
「雪雪,怎麼又哭了?你最近精神很不好,要不要去睡一睡?」趙寒疆擰著眉,將神色恍惚的梁雪從地上扶起坐到椅子上,極端憂慮的伸出一隻大掌,輕輕撫著她潮濕的臉蛋。
梁雪注意到趙寒疆手中的花束。
「白玫瑰花?這花有什麼涵義嗎?」她瞪著他手上的花,想到她父母的墳上每年都會固定出現的花束。
趙寒疆將花獻到靈堂前,雙手合十拜了一拜,坐到她身邊。
「我父親不愛我母親,卻因趙氏利益而娶了我母親,為了表達歉意,所以他只送我母親白玫瑰花,甚至他為我母親而辟的花園,也只種白玫瑰。在我爸媽之間,白玫瑰代表了虧欠。」他歎了一口氣。
「所以,你對我父母、對我,也是因為虧欠,才年年送白玫瑰?」她的呢喃支離破碎。
趙寒疆渾身一震。「你說什麼?」
梁雪無語的將手中的紙張遞給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的眼,希望從他的眼中看到否認和荒謬,告訴她這只是一個離譜的巧合,紙上的那個「趙寒疆」,不是面前的他。
趙寒疆長眼一瞇,掩住所有思緒。「紙終究包不住火。」他像是置身事外,嘲弄的笑了一聲,嗓音極端淡漠。
梁雪閉上眼,淚水無法遏止,一顆又一顆的滑下。
她懂了,她終於懂了!
她懂了白玫瑰花的意思;
懂了他說他是她的仇人的意思;
懂了他為什麼會為她十歲後不再穿白衣裳而不停的抱歉;
懂了他說她為他流的淚白流了!
「那……收養我的爺爺……?」她幾乎沒有勇氣問了。
「他是我祖父收養的養子,也是我父親的保鏢。當年我父親意外去世後,他守護的對象變成我。十三年前,他的獨生子在送我回家的路上,車子意外失控。車頭完全撞毀,你爺爺的兒子當場死亡。車禍中唯一沒死的,只有坐在後座的我。」他強忍住胸口和額際的痛楚,疼痛卻毫不留情的一陣陣的襲向他。他越忍,痛卻越熾烈。
「你跟爺爺早就認識了?」她渾身失了力氣,虛軟的靠在椅子上。
「雪雪,我很抱歉。」千言萬語,他最後只能吐出這一句話。
「你不要跟我說這個。」梁雪哭泣出聲,猛地撐起顫抖的雙腿,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出去。
「你要去哪裡?」他伸手拉住她,卻被她柔弱卻執意的掙開。
「哪裡都好,只要看不到你和……爺爺的地方,我……我要想一想……這團混亂……已經讓我亂了……」她絕望的閉眼撫住額頭,眼淚掉也掉不完。
一連串的衝擊,讓她什麼都無法思考了。
「出殯的日子定在三天後。」他不再試圖攔她,只是鎖住眉,所有的思緒全凝在深黑如潭的悲哀眼眸裡。
「我……我知道……不管怎麼說,爺爺畢竟照顧我十三年,我會回來見他最後一面。這兩天……讓我靜一靜……」她拖著碎成片片的步伐,艱難的離開這個曾讓她傾心、全心信賴過的男人。
趙寒疆沉默的目送她離開。
留不住的人,終究還是留不住。
他在她身後,垂下眸子,寂寞的一笑。
呵,他又變成孤獨一個人了。
第八章
趙寒疆為老先生在出殯日辦了一場隆重的喪禮。
在他一聲令下,趙氏上上下下凡是有些份量的人物,全部出席哀悼會,喪禮顯得備極哀榮。因為他曾冷酷的對所有人揚一言:誰敢不來,他會讓那人從此消失在趙氏親族裡面。
而梁雪也信守承諾,消失三天以後回來了。不過,卻被聲勢過於浩大的排場嚇到,放眼望去,她只認識趙寒疆一個人。
怕生的她不得不依附著他,只好神色僵硬又尷尬的緊跟在趙寒疆身邊,一步也不離開。趙寒疆倒是十分體貼,對於她的舉動,一句話也不說。
「寒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們已經來了。不過,下一次,請你別這麼勞師動眾,咱們老頭子年紀都大了,走不動了。這麼折騰我們,有些說不過去吧。」頭髮全白的老先生開口說道。他身邊還有幾位年紀也頗大的老先生,在眾人環伺下,表情輕慢的坐在椅子裡。這些人在早年時,全是趙氏功不可沒的開國功臣。
趙寒疆微微抽動唇角。
「老先生們年紀大了,就早一點安養天年,別再出來走動了。其餘的事,讓咱們年輕力壯的小輩來做,絕對會做得更好、更有朝氣。」年輕一派的站在一起,氣勢凌人,形成另一個群集。
「年輕人做事毛躁,沒個理性,全都放手讓你們做,有欠妥當。還是晚個幾年,等你們成了一些氣候再說吧。」長老們辛辣的回嘴。
「我趙寒疆是當年趙老爺子臨死前親口指定的繼承人,我什麼話都還沒說,你們急什麼?」趙寒疆唇角含著冷笑,毫不隱藏他對所有趙氏親族的輕蔑和鄙視。
梁雪站在他身後,看得有些怔了。她從來都不知道他竟然有這麼威懾冷峻的一面,可以以一當百,單獨面對這麼多明顯來意不善的「親戚」。
難怪當她第一天到趙家時,葉伯提到趙家親戚時的口吻,是多麼的憎惡。
她看得出來,他沒有盟友,在趙氏親族間,他完完全全的被孤立。
沒有人支持他,他如何能長期安穩的掌握趙氏大權?梁雪的心頭既疑惑,又為他感到憂心。
「哼!要不是當年趙老爺子病到腦子錯亂,憑著趙氏裡面無數人才,當年哪能容你一個年僅十八歲的毛頭小子坐上總裁的位置?」一個頭髮依然黑亮的長老瞟了他一眼,不服的嗤聲說道。
「三叔公,我知道當年你很想坐上那個位置,曾經為了趙老爺子的決定氣到冒煙呢。難道說,三叔公說的那個『人才』指的是自己?」一道年輕的聲音調侃道,身邊不少人立即以笑聲附和。誰不知道二叔公除了養女人,只是個商業草包。
「現在的小伙子真是越來越會恃才傲物。憑著喝過幾年的洋墨水,你們難道真以為自己就能挑大樑?大梁挑不成,小心變成跳樑小丑。」頭髮全白的老人轉頭向旁邊的人笑道,長老派眾人頓時笑得比年輕人更大。
「你……」開口的年輕人像被刺到般跳了起來。
「夠了!」趙寒疆沉喝一聲,打斷所有人的話,一觸即發的場面頓時凝結,眾人全安靜了下來。
即使對趙寒疆再不服,他終究是名正言順的趙氏龍頭,對他總有些評忌憚。
趙寒強冷然的眼眸向眾人緩緩掃過。「我今天邀請各位來,是有些明白話要當場對各位說。我父親的保鏢,為何而死,我不追究。但是,今後若是有人仍然執迷不悟,再度傷害我,或是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我會不計一切後果的報復,讓趙氏一夕之間徹底瓦解。」
他驚人絕斷的迫勢,逼得眾人不由得冒出冷汗,鴉雀無聲。
「趙氏企業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沒有權力……」有人不善罷干休的低聲抗議。
「有沒有權力我是沒想過,不過我很肯定我有這個能力,你想不想試試看?」趙寒疆唇角冷酷的一撇,表情似笑非笑,銳利的目光射向發言者,那人立刻噤若寒蟬。
「大家都明白了?那好,各位慢走,請回吧!」他一揚手,比了個送客的手勢。
長老們和年輕人兩組人馬有驚有怒,但懾於他的氣魄,全都一致魚貫的走出會場。
帶著梁雪返家的路上,趙寒疆一直緊抿雙唇不說半句話,直到回到房間,才神情疲憊的和衣躺到床上閉眼假寐。
葉伯體貼的送來熱茶後便退下,沒再打擾他。
「爺爺的死,與剛才當中某些人有關?」梁雪跟著他進了房間,坐在他身邊的床沿輕聲問道。
「對。」他閉著眼回答,抬起手揉著額際,表情有些緊繃不適。
「爺爺難道是無足輕重的人,他的死無關緊要,不必追究嗎?你為什麼不能看在他獨子為你賣命而死的分上,為他主持公道?」她不懂,為什麼他可以這麼的冷血、這麼的冷酷?三天前,他不是說爺爺的獨生子是為他開車才發生車禍死掉的嗎?
他坐了起來,沉重的搖搖頭。「雪雪,這就是現實。如果你要所有的人買你的帳,你就必須要有某種條件交換。要他們聽話,就要讓他們感到安全,否則狗急跳牆,就難以安撫。追究又能怎麼樣?人都死了,最重要的是保住活著的人。」
「可是,爺爺養了我十三年,他是那麼好的人,我不甘心……」梁雪炫然欲泣,覺得他看待爺爺去世的方式,令人心寒。
「我母親也是讓他們逼死的。」他輕聲打斷她。
「什麼……?」梁雪頓時愕然止住淚。
「當年,我父親是內定的繼承人,不料我父親意外身亡,結果家族大亂,許多人開始覬覦繼承寶座。不知怎麼回事,竟然有謠言傳說我母親和我父親的保鏢有染。剛剛新寡的母親受不了打擊,憤而跳樓自殺。她就死在那片白玫瑰花園裡。我還記得花瓣上沾滿了母親的血……我父親的保鏢也為了表示清白,明明知道有危險,還是派了他的獨生子保護我……」他看向窗外正在微風中輕搖緩曳的白色花朵,聲音突然瘖啞破碎。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梁雪已經聽得淚流滿面。
「我母親留了一封遺書給我。她很不甘心,誰也沒有權力為了名、利而如此侮辱她,所以她要我無論如何都要爭到繼承者的位置,絕不可順了那些貪婪無恥的親族。於是,十八歲的我,單槍匹馬衝到祖父的辦公室,大膽攬下了幾個困難的案子,向祖父證明我有經商的天分和頭腦。很僥倖的,我成功了,祖父也開始栽培我。就這樣,眾人搶破頭的位置,被我搶到了,也為我母親出了一口氣。事後,我也是用條件交換的方式,保全我的位置,也讓你爺爺安全的從趙氏全身而退。」他像說著旁人的故事,臉上面無表情。
但是,她看穿了他漠然的面具背後,有個十八歲的靈魂正在無聲的哭泣。
「那我爸媽……?」她哭著問道。
他歎了一口氣。「在我正式繼承趙氏龍頭之前,生命一直受到威脅。有一次,車子被人動了手腳,結果半路失控,撞上你正從糕餅店走出來的父母。當時我渾身傷痕的從翻覆的車廂中爬出來時,看到他們手裡被輾碎的蛋糕,我就猜到,我已經破壞了某個家庭裡、某個人即將要慶祝的快樂生日。後來,我知道了你的存在,所以我逼我父親剛剛痛失獨子的保鏢退休,要他去收養你,好好保護你長大。」
「你也和爺爺一樣,整整看顧了我十三年?」她看著他滿是歉疚的眼眸。
「沒錯。」他輕輕撫上她濕潤冰冷的臉頰。
「寒疆……」她泣不成聲的抱住他。
趙寒強無言的擁住梁雪,埋在她的頸項之間,吸嗅她的芬芳,讓她軟細如絲的髻發飄飄柔柔的掩住他脆弱的表情。
梁雪不停的哭泣,哽咽得無法說話,只能緊緊地抱著他,盼望能將自己心疼和不捨的心情傳達給他。
只要一想到那個十八歲的少年,她的心口就會很酸、很酸。而她,卻受到了爺爺和他十三年的看顧。
「你為什麼跟我回家?」他抬起頭,修長的手指抹掉她臉上的淚痕。
「我不知道……」她在他懷裡嗚咽著搖頭。
「這幾天,你到哪裡去了?我擔心得要命,卻又因為你說要一個人靜一靜,所以一直忍著不去追上你。」他抬起頭輕柔的吻了吻她的額頭。
「我去找爸媽,和他們說了三天的話。」
「是嗎?說你遇上了撞死他們的兇手了?」他苦澀的一笑。
她拚命的搖頭,眼淚掉得更凶。「不是……不是……我告訴他們,我愛上了你,可是是你害他們死掉的……我好迷惘、好矛盾……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雪雪……」他不敢置信的怔住,從沒料到會從她的唇中聽到這些話。
「我該怎麼辦……告訴我該怎麼辦……」她摟住他的頸項,柔弱徬徨的神情讓人憐惜。
他無法回答她,只好低下頭用唇堵住她的唇,不再讓她一句句迷惘的問句刺穿他的胸口。
怎麼辦?他真的無法回答她。
「唔……」她仰起頭,承接他侵襲的力量和無力的挫敗感。
他捧住她的頭,密密的封吻住她的唇,直到她不再問他怎麼辦,直到她改而輕聲發出柔媚的申吟……
兩個孤單的靈魂,藉著體熱互享,肢體交纏,得到彼此間毫無保留的付出,還有極致的滿足……
室內一片旖旎,已不管其他風雨。
天未亮,趁著趙寒疆還沒醒來,梁雪悄悄從他身邊逃開,躲到花園中央發呆。
茫然的大眼,無神地落在東方將明未明的暗紅色雲朵上。
她的心迷惑不安的跳動,難以分辨她對他的感情。
一半的心屬於孤單的他,裡面裝滿了對他濃濃的感情和憐惜。一半的心,卻是屬於孤獨無依的自己,裝滿了對父母深深的歉疚和傷痛。
她愛上的男人,為什麼竟是撞死她爸媽的車主?上帝對她真的開了一個好殘酷、好殘酷的玩笑。
晨曦將至,天色也將放明。那麼,她的心呢?是不是也可以很快的撥開濃霧密雲,好好的瞧清自己的心意?
悄悄的歎了一口氣,低下頭心不在焉的撫摸著身旁的一株玫瑰。細秀的手指拂過花瓣、花托,然後慢慢的沿著花莖摸下來。
「唉呀!」輕呼一聲,她迅速的收回手,還是慢了一步,指尖上已經凝出一顆米粒大的血珠。
明知道莖上有刺,因此她摸得極小心,但是,怎麼還是會被扎到手?
她皺著眉,不明白的看著自己的手,最後暗罵了自己一聲笨,抬到唇邊吮掉微帶鐵腥味的血珠時,也同時嘗到玫瑰的香味。
「玫瑰多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還會笨得去摸?」嘲謔的笑聲在黑暗裡揚起。
梁雪嚇了一跳,轉過頭,一時之間差點沒看到幾乎和暗黑天色融成一體的影子。
「又是你?」她認出了在爺爺靈堂前,拿保險文件給她的黑衣男人。
「是我。你還沒想起我是誰嗎?」他有些遺憾的看著她臉上防備與依然陌生的表情。
「你一直認定我該認識你,為什麼不主動告訴我你是誰?」她有些不耐煩的問道。
這個人好神秘,很喜歡處處讓人猜謎似的。
「你還是像小時候一樣,非常沒耐心,最討厭的事就是猜謎語。」他不以為意的悶笑出聲。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猜謎語?」梁雪擰起秀氣的眉頭瞪住他。
「我猜的。」他很快的回答。
她怒目瞪他。
「呵呵呵,別瞪我。你瞪人的樣子看起來一點威力也沒有。」他自然的伸出手掌,蓄意揉亂她的頭髮。
「討厭啦!你怎麼跟我哥一樣,喜歡玩我的頭髮……」原本梁雪捂著頭閃躲著,直到她意會出方才無意識中說了什麼話,尖叫聲倏然中止,兩人同時一震。
她睜著明眸,震驚地望著黑衣男人,記憶中的觸點無意中開始啟動。
「哥……哥哥……是你嗎?」會嗎?是嗎?是他嗎?她的大眼中激動的升起一層水霧。
「不是。」黑衣男人神情漠然的垂下眼。
「可是……」她不死心,急切的伸出右手想抓住他。他的臉孔、他的神情、他小小的舉動,都是那麼熟悉。
雖然他的聲音、五官、身材和她十三年前的記憶不同,但是還是有蛛絲馬跡可循。
「你認錯人了,我叫無非。」他輕巧閃開她伸來的手,說出自己用了許久的名字。
「無非」是屬於黑暗的,不能擁有像梁雪這樣甜柔可人的妹妹。
「我不相信。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明明是……」她看著他,一臉受傷的垂下右手,一顆晶瑩的水珠從眼眶邊緣滾了下來。
「你別管我是誰,先好好思考一下你對趙寒疆那個男人的感情吧!我勸你早點離開他,你留下來的話,只是有害無益。一來在危急的時候,你肯定會成為他的包袱,不是你拖累他,就是他殃及你。二來他很可能會為你親手毀掉趙氏江山而一無所有。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他,我想你還是早點抽離趙氏內訌鬥爭的渾水比較好。」他不看她的眼淚,不讓自己淡漠的表情崩裂。
梁雪無聲的哭著。這幾天的淚水,流也流不幹,像是狠了心,要將她十三年來積存的份量統統釋放出來才甘心似的。
「你為什麼不認我?」她抹了抹淚,一抬頭,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那道黑影早已悄然走掉。
她站起身,不死心的四處張望,確定他真的不見了,才滿心失落的蹲到地上,抱著自己的膝,將自己縮成一團。
「雪雪?」趙寒疆低沉的嗓音倏然從她身後揚起。
她猛然回身,未干的淚眼對上他探索的深眸。
「寒疆……」她撲進他的懷裡,緊緊的抱住他。
「怎麼了?」他展臂回擁她,愛憐的在她頭頂落下一吻。
「沒事。」她埋在他胸前的小臉輕輕搖著!抹去臉上的淚漬。
趙寒疆歎息一聲,密密實實的攬緊她,用自己的體熱,溫暖她冰涼的身子。
晨曦漸漸升起,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拉得好長。
第九章
「我……我想回家。」梁雪坐在趙寒疆對面的沙發上,不安的囁嚅。
「回家?」正在看報的趙寒疆,放下手中的報紙,交疊雙手,靜靜地看著她。
「回……回我……和爺爺的家……」梁雪低下頭小聲地說,不敢回視他專注的眼眸。
「怎麼突然想要離開這裡?」他輕聲問道,眼神異常柔和。
他溫柔的語調,令她心酸得想哭。
「我……我想要好好靜一靜。昨天……昨晚……」她結巴了一下。「總之,在我理清我的心之前,我不該把我們之間的關係弄得這麼複雜。」她試著對他、也對自己解釋離開的原因。
她一直思考著前幾天的清晨在花園中的那場對話。
那個一直不肯承認是她哥哥的神秘人一針見血的警告,讓她開始逼自己正視自己的感情。
也許,她可以像這兩天一樣,當個鴕鳥,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假裝她和他最近才相識,假裝她父母的意外和他無關。
但是她非常清楚,她和他之間的問題,就像已有細菌侵入的傷口。
漠視它的存在、忽略它的疼痛,結果一定會逐漸腫脹、膿化、潰爛。
除此以外,他的身份太不尋常,尤其是她曾目睹他的親族間不擇手段的挑釁與鬥爭,也可怕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我知道了。你想去哪裡,我都送你去。」趙寒疆歎了一口長氣。
十三年前無心的意外,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他明白她的苦楚,瞭解她的掙扎。
體貼她的唯一方式,就是別攔下她,放開手讓她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攔下她,只有徒然增加她的為難。
「寒疆……」喚了一聲,梁雪也不再開口,只是默默地望著他,晶亮的水眸含著千言萬語。
彼此的心意毋須太多的溝通,便已相知相憐。
「我先去開車,你去準備準備吧。」趙寒疆若無其事的向她溫和的笑了一笑,站起來向門外走出去。
梁雪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大門外,才歎了一聲,也站起來向樓上走去。
「雪雪小姐。」葉伯不知何時出現在客廳裡,在樓梯口攔下她。
「葉伯,什麼事?」她有些意外。
「小姐你……什麼時候回來?」老邁嚴肅的聲音,藏著不捨和期待。
「我不知道。突然知道我父母的意外死亡,竟然和寒疆有關。我總覺得來到這裡,是他和爺爺布好的陷阱,等著我跳下去。我總覺得……他是故意要騙我愛上他似的……我真的沒辦法冷靜的待下去……」梁雪煩亂的搖頭,搖亂一頭的鬈發。
不能確定他對她的感情真假,也是讓她矛盾不安的來源。
「感情是彼此選擇的。當初你也曾經有過別的追求者,不是嗎?少爺沒有逼迫你愛上他,是你自己的心選擇他的。」葉伯嚴肅的反駁。
「我……」她動容地望著葉伯,眼裡閃爍晶瑩的水澤。
她想起初來趙家時,曾對她表示好感的何冠達和何冠言兄弟。
當時,她曾經迷惑過,自己為什麼對熱情追求、年齡相近的男生沒有感覺?卻偏偏對一天到晚碰不到面、只吻過她一兩回的趙寒疆魂牽夢索。
是她自己先愛上他的嗎?
「小姐……我希望你能早日回來。少爺在家族裡,一直是孤立無援的。他沒有任何的朋友,所有的親戚全是他的敵人。少爺寂寞了很久,對他來說,你就是他的世界。這些東西,是少爺長年珍藏在他書桌裡的。請小姐離開後好好的看一看,體會少爺對你付出了十三年的用心。」
葉伯遞了一包厚厚的紙袋給她。
「葉伯……我……我真的需要一點時間想一想……」她低頭接過紙袋,沒有留下任何承諾。
一股荒謬的感覺從心頭生起。她這一陣子拿到裝著重大秘密的紙袋數量還真多。
她無奈的一笑。
「我只能告訴小姐,十三年前的過錯,非少爺所願。如果時間能夠倒流,依少爺的個性,他會寧可死的是自己。其實,這些年來,他身邊的暗殺從沒停過,卻屢屢奇跡似的數次從死裡逃生。他會活到現在,不是他不想死,而是老天爺不讓他死。」
「什麼?怎麼可能?這是一個法治的社會啊!」她張大眼睛,對於聽到的消息震驚不已。
「哼,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錢,『法』根本不必看在眼裡。」葉伯不屑的嗤之以鼻。
「這倒是。」她虛弱的一笑。
「活著,對少爺來說,已經是個折磨。我照顧了少爺十幾年,頭一次見到他凜然的挺身面對威脅,不准那些人再輕舉妄動。他是因為你,才生起對抗的念頭。否則,我一直擔心不知道哪一天少爺的好運會用完。」葉伯舉起手揩了揩眼角。
「葉伯……」她的鼻頭酸酸的,感覺心中的天平又開始搖晃,逐漸傾斜不定。
該走、不走?
「小姐不是要整理東西嗎?我幫你吧!」葉伯眨眨眼,眨掉老眼裡不聽話的水氣,然後刻意輕快的轉身先上樓去。
梁雪抱著厚厚的紙袋,滿心的愁緒更加的化不開……
黑色的轎車,在灼亮的陽光下往前奔馳。
望著車窗外,她突然發覺天空竟然一片澄藍,一點也不像她烏雲密佈得幾乎要下雨的心境。
外面的天氣好得不得了,好得就像她在山路上第一次遇見他、搭他便車那天的天氣。
這樣的好天氣讓她難過,她就要離開他了,老天爺卻像很高興似的。
「該死!」一聲低咒打破車中低迷的氣氛。
「雪雪,立刻綁上安全帶抓穩坐好。」趙寒疆突然出聲,嗓音異常緊繃。
「怎麼了?」她聽出他聲音裡的不對勁,緊張的轉頭問道,小手不忘配合的迅速扣上安全帶。
「有人盯上我們了。」他不停觀看後視鏡的眼眸危險的瞇緊,怒火隱隱噴射而出。
「盯上我們?」她擔憂萬分的倒抽一口氣,想起黑衣男人和葉伯都曾說過,他身邊一直有人想要他的命。
趙寒疆咬牙切齒的用力抓住方向盤迅速向左一旋,趁著變燈的一瞬間,閃過車流衝過路口。
一輛車也迅捷的緊跟著他們左轉,千鈞一髮的避過對面車道一湧而上的車流,讓趙寒疆更加確定他的猜測。
可惡!他還以為他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足以壓下趙氏裡的反動勢力。
「還是有人聽不懂我那天的宣告?好,真有種。這一次,我絕不再饒恕!」他咬牙發誓道。
他們要對付他,儘管衝著他來,他都不怕。
偏偏他們竟選在梁雪也在的時機,讓他怒火中燒,再也無法壓抑。
只要他們讓梁雪遭到一丁點的波及,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絕對不放過那批連梁雪也膽敢傷害的人。
在腦海中冷靜地選好了路線,他猛然踩下油門,車子頓時疾射如飛,向郊外的方向奔去。
後方車子的駕駛,技術顯然與他不相上下,不論趙寒疆怎麼甩,後方的車子依舊緊追不捨。
「砰!」
「吱——」
悶爆聲在街道上響起,車子瞬間打滑,趙寒疆猛力踩下煞車,車胎在柏油路上同時擦出刺耳的鳴聲。
「啊——」梁雪驚嚇得尖叫出聲。
「抱住頭抓緊!」趙寒疆急吼道,雙手拚命的抓住失控的方向盤,努力推持車身重心,雙眼一刻也不曾從路面和後視鏡中移開。
梁雪照著他的話做,將自己的身子伏低,然後發現她上車後放在座位底下的那包葉伯交給她的紙袋,受到車體強烈甩蕩後,脆弱的紙質從腹部撕裂了一個大口,裡面的東西全部攤灑在她的腳底下,幾乎要淹沒她的腳踝。
瞬間,她震驚得忘了現下令人魂飛魄散的追車殺機。
她弓伏著身子,瞪著腳下的東西,雙手摀住唇,淚水一滴、一滴,又一滴,靜靜的、直接墜落在一張張的紙片上。
她的腳下,全是她的照片!
泛黃的、新亮的、哭的、笑的、生氣的、沉思的、漂亮的、髒污的、專注的、不經意的……全都是她!
他……幾乎收集了她十多年來的點點滴滴,沒有一絲遺漏。
有些場景,甚至已經不在她的記憶裡,竟然也完整的保存在他身邊!
十三年來,他的眼,一直放在她的身上從沒移開過?
葉伯說她是他的世界,指的就是這個?
突然間,她下了決定!
她決定不要離開這個男人!
她明白了,如果她堅持離開,他不會阻止,而她,會活在一輩子的憾恨裡。
她已經很寂寞了,不希望世界上再多一個因她而寂寞的人。
她伸出手,想拾起照片,車子卻在此時猛然一偏,她毫無防備的身子猛地撞上車門,再下一秒鐘,車子的左邊一陣強烈撞擊後,便停了下來。
「噢……」她昏眩不已的申吟出聲,感到額際、肩膀爆出劇烈的疼痛。
「雪雪,你有沒有事?」趙寒疆的聲音穿透過迷霧到達她的耳畔,同時伸過一隻大掌,撫上她的額頭。
「沒有……」她勉強搖頭回應,努力壓下眼前一陣陣的迷霧。
他的手怎麼又濕又黏的?昏昏沉沉間,她在心底疑惑著。
「趙寒疆,不跑了?」清清淡淡的嗓音在車門邊揚起。
「女的?」趙寒疆訝異的看了那女子一眼,隨即抿唇笑了一笑,毫不顧忌女子手裡直指著他腦袋的槍,緩緩地解開安全帶,用力踹開扭曲變形的車門,繞過另一邊車門,確定梁雪沒有大礙後,才幫助虛弱無力的她下車。
他的動作,有著不自然的遲緩。
「女的又怎麼樣?」那女子漾出一抹不屬於殺手的甜美笑容。
「真沒想到。你剛才死追猛打的氣勢真駭人,我還以為我遇上了不要命的傭兵殺手。」他輕鬆自若的和她聊著天,身軀和眼眸卻是緊繃戒備的。
女殺手怔了一下。「我是不要命。」
她飄忽的低喃一聲,然後又抬起頭,疑惑的盯著他。「要不是你很惜命,我還真制不住你。不過,為什麼人家告訴我,你才是最不要命的?」
當獵物為了活命而逃的時候,由於顧慮多,很輕易就被獵捕。
相反的,當獵物不在乎是否活命,只是依本能奔跑時,反而難以掌握,有很大的機會全身而退。
昏昏沉沉間,梁雪聽見了那女子的疑惑,猛然想起黑衣男人對她說過:「在危急的時候,你肯定會成為他的包袱,不是你拖累他,就是他殃及你。」
她是他的包袱?
「是我……是我拖累你了?寒疆?」她恍然大悟,虛弱地倚在他身上顫抖。
「胡說什麼?你永遠都不可能拖累我。虧欠的人,是我!」他緊緊攙著她,沉聲說道。
為了她,他連命都可以不要。
「寒疆……」梁雪想說什麼,卻身軀突然一厥,倒進趙寒疆懷裡。頓時失去重心的趙寒疆竟然撐不住梁雪,抱著她一起跪跌下去。
「雪雪!」倒在地上後,趙寒疆的臉扭曲了一下,然後冒出冷汗,異常蒼白。
角落中黑影一閃。
女殺手不動聲色地用眼尾向角落瞟了一眼,冷然一笑,悠然轉身背對角落,舉起槍指向地上的兩人,輕輕扣住扳機。
她的神情與其說是不在乎那道黑影,倒不如說是歡迎還來得更貼切。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悄悄閃過一抹期盼死亡的奇異光芒。
「等一下。」趙寒強倏然開口。
「怎麼?」她微笑地問。
「求你別傷她。」他為了懷中的女人拋下尊嚴低聲哀求,只求為她保住一線生機。
她聳聳肩,表示默許。反正等一下她就在「那個男人」的手裡解脫,女孩的死活她也管不到了。
「再見了。」她從粉唇中吐出輕柔的道別,眼裡浮上一層安詳的笑意。
趙寒疆放心而認命的閉上眼,看來他身上的幸運已經全用光了。
「砰!」
數秒之後,趙寒疆發覺身上沒有任何劇痛,倏然張開眼,竟然見到一名黑衣男子蹲在他身邊,單手檢視著梁雪身上的傷勢,直到確定了她頭上的血不是她的後,明顯地鬆了一口氣,而另一手上握著一把還冒著硝煙的槍。
躺在血泊中的,不是趙寒疆,也不是梁雪,而是那名女殺手!
「你……」趙寒疆不敢置信地瞪著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救命恩人。
黑衣男人研究了散落在車邊的照片後,漠然的轉頭看他。
「要不是剛才撞車時,你拚命將方向盤向右打,讓自己撞上樹幹,我會等她打死你後再出手救雪雪。」
趙寒疆瞇眼瞪了他一會兒,突然明瞭他話中的涵義,神色也恢復漠然。
「梁雪是我的女人,我絕不會讓她受到傷害。」他強忍痛楚努力坐起來,讓梁雪傾躺在他懷裡。
此時梁雪慢慢甦醒。
「寒疆……」她不安的喚道。
「我在這裡。」他溫柔的攬緊她。
「寒疆……」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摸到一片濡濕。「你的手……」她驚慌的叫出聲,那片濡濕染紅了她整個手掌。
「我叫了救護車。等會兒會有人來救你們。」黑衣男人抱起躺在血泊裡的女人,轉身要走。
「哥哥!不要走!」她嗚咽地叫住他。
「我說過,我不是你哥哥。」黑衣男人沒停下腳步。
「哥哥……你是不是怪我當年不乖,吵著要吃生日蛋糕,害死了爸媽,你才丟下我一個人不管?是不是?是不是?」梁雪對他的背影哭喊出心中埋了十三年的傷痛和噩夢。
男人像鐵了心,一次也沒回頭。
「我後來很乖、很乖,一次也沒有過生日了,你可不可以別再不理我了?我很乖了……我沒再吵著要過生日了……真的……哥哥……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我……」梁雪狂亂地往他離去的方向撲過去,一邊哀求的哭喊,一邊匍匐著向他爬過去。
「雪雪!」趙寒疆拉住她抱回懷裡,不讓她的狂亂傷了自己。
梁雪哭倒在趙寒疆懷裡。
「哥哥不要我……哥哥他不要我……」她哀哀的哭泣,淚水肆意奔流。
黑衣人終究心軟的停下了腳步。
「雪雪,沒有人怪過你。爸媽生前那麼的疼你,不快樂的你反倒讓他們不能安息了。雪雪,你的生日,是值得紀念的日子,別再虛度了。還有,你選了一個好男人。」他歎了一口氣。
「那你呢?你又為什麼丟下我失蹤了?」她揪著胸口哭泣追問。
「那天我因為等不到爸媽而跑出去找他們,路上也陰錯陽差的發生車禍,受傷失去記憶,被人撿了去。直到我想起你的時候……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他在暗處生存那麼久,要再回到陽光下,已經不可能了。
黑衣男人沒有回頭看她一眼,抱著被他重傷的女子,決然的離開。
「哥哥……哥……」她破碎的低喃,悲傷的閉緊眼,偎進身後溫暖的胸膛裡。
趙寒疆無言的擁住她,親吻她糾纏染血的髻曲髮絲,眼眸複雜深沉的望向黑衣男人消失的方向。
終曲
被送進醫院後,趙寒疆才被醫生診斷出身上肋骨斷了兩根,左手臂開放性骨折,左大腿骨也裂了一道縫。
而梁雪除了右肩瘀腫以及輕微腦震盪以外,奇跡似的完好無缺。
完全康復之後,趙寒疆震怒而且不留情的立即削減了趙氏三分之一的江山,整個股市整整震盪了好久。
從表面看來,趙氏那三分之一的企業,是被商業上的敵手併吞。
事實上,是趙寒疆利用了巧妙的管道,故意釋出某些機密讓對方取得機先,然後藉著敵人的手,警告趙氏內部那些想要挑釁他的權威分子。
他有辦法撐起整個趙氏,也有辦法一夕之間毀掉趙氏,玉石俱焚的後果,誰也得不到。反正他無所謂,因為他不想當趙氏總裁已經很久了。
不過,他自己親手毀去的江山,半年之後,重新又建立起來,同時也收到了趙氏親族從此安分得再也不敢心生貳志的恫嚇效果,確保了趙寒疆的地位和安全。
這些都是日後的題外話,而目前……
「都是我……都是我……」梁雪坐在醫院的白色床沿哭泣。
「別哭了,雪雪。這次的事件不是因為你,你想太多了。」趙寒疆忍著全身疼痛安撫她。他全身上下幾乎都被打上石膏,只剩右手和右腿還能動。
「要不是我吵著要回家,你就不會遇上這種事,傷得這麼重。」她擦著淚,依舊堅持背負著罪惡感。
「傻瓜!我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出門吧!只要我一出門,他們隨時都有機會下手。」他啼笑皆非的說。
「是這樣嗎?」她眨著淚眸問道。
「沒錯。」他用力點頭強調。
「可是……我還是覺得……」
「不要胡思亂想了。對了,說到回家,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趙寒疆沒忘記出事之前她作的決定。
「不……不用。我不要……我暫時不回去。」她急忙搖頭。
「你……要留下來?」他遲疑了一下,不確定地輕聲問道,壓下胸口像有千百隻蝴蝶扑打的騷動。
「我……我知道我……非常的三心二意,但是,我已經決定了不要離開你。事實上,我根本也離不開你。十三年前,也許你欠了我,但是,你也給了我十三年的溫暖。爺爺的養育之情!我永遠都記在心裡。對我來說,爺爺也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而你也很努力的在身後看顧了我十三年!我覺得很幸福,真的!」
她開始時有些結巴,羞於剖白自己,說到後來,她越說越確定自己的感覺,越說越肯定自己的心意。
「那麼……你不會再想離開我了?」他輕聲問道。
「我希望這一輩子、下一輩子、下下一輩子都不要離開你!」她大聲而無悔的向他宣告。
「是嗎?」趙寒疆深邃多情的眼眸,先是感動地緊緊鎖住她的美眸,然後漸漸地浮上不懷好意的光芒。
「真的。我發誓!」梁雪認真的比起三隻手指頭。
「不必現在發誓。」他飛快的伸出沒有裹上石膏的右手,拉下她的小手,展開黝黑的大掌,輕柔而慎重的包握住她。
「等我們的婚禮上再發誓給我聽,好不好?」他的嗓音誠摯而濃烈。
這……這算……求婚嗎?
「好話不說第二遍!我……我才不要!」梁雪愣了一下,滿面通紅地倏然抽回手。
「可是,很多人都聽見了你說這一輩子、下一輩子、下下一輩子都不離開我。你不能賴皮啊。」他好笑的指了指她身後。
梁雪一回頭,又驚又羞地發覺葉伯、何伯、冠言、冠達,還有幾名醫生和護士,正滿面笑容的遞上他們的祝福。
「啊……你……」她猛然回過頭揪眉怒瞪他,緋紅頓時蔓延全身。
可惡!他竟然不告訴她,門口有那麼多的聽眾在聽她對他大聲播放愛的宣言!
「怎麼樣?答應我在婚禮上再說一次吧?」趙寒疆把握時機乘勢追擊。
靈光一閃,她也不懷好意的抿唇笑道:「好!但是,有條件。」她悠然自得地伸手把玩起自己的髻發。
「你說說看。」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我希望在我結婚那天!由哥哥親自送我出閣。」
果然!
趙寒疆的臉色有些為難的沉了一下。
她那個神出鬼沒的哥哥?除非他自己自動出現,否則誰找得到他?
若是硬逼他現身,只怕大舅子一個不高興,婚禮照樣辦不成!
真是傷腦筋……
出了一道難題的梁雪才不管,她快樂地望向窗外,彷彿看到父母正在天上祝福著她,歡喜著她找到了幸福。
明年,她想過生日——
—全書完—
頁:
[1]